「砌……」
当我们在家庭餐厅里看到行李箱内容物的下一瞬间,砌突然惊声尖叫,昏了过去。
我和杏花小姐将砌搬离餐厅后,来到某间位于新宿附近的城市旅馆,杏花小姐是这里的常客。
「就算沮丧也是无济于事喔?医生已经来看过她了,她的身体没有异常,我也诊断过她的灵脉,体内的灵气流动也很正常。过一阵子就会醒来了。」
砌躺在床上陷入沉睡,看到我在她身旁垂头丧气的模样,杏花小姐这么鼓励我。
为了防止房客有任何意外,大型旅馆里都会驻有旅馆医生。
这间旅馆也是如此。因为退魔工作的关系,杏花小姐常常光顾这里,所以对方能够接受她无理的要求。
「看到那种诡异的东西,她受到惊吓了吧?老实说……那真的很恶心嘛。」
「那究竟是什么啊?」
行李箱中装著磁碟片和装有胎儿的瓶子。
我一开始还以为那是尸体或某种标本,不过当我探测胎儿的灵脉后,却感受到些微灵气在流动。
也就是说,那是活生生的胎儿。
「人家刚刚说过了吧。人家也不知道呀。」
杏花小姐这么回答,并从房间附设的冰箱中取出两罐果汁,她自己喝一罐,另一罐则拋给了我。
就算在这个节骨眼,我的心里依然想著「饭店冰箱里的果汁应该非常贵吧?真是浪费」,令我不禁对自己的穷酸个性感到火大。
「大概就在今天上午吧……妈妈——不对,神堂家的掌门要人家过去。她交给人家一个任务,到了指定的地方后,人家才拿到了这个东西,所以也不太清楚呢。她只说『总之,不要把你接下的东西交给任何人,把它带回来』,这样而已。」
杏花小姐的母亲就是我的祖母,仙华娘娘。
神堂家的主要工作就是处理退魔的任务。但是,这是掌门亲自交付的重要案件,工作内容又不透明,简直就像把杏花小姐当成货运公司一样。
在神堂家的任务之中,这算是一个相当异常的任务。
「那个,把行李箱拿给你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关于这一点……人家也不清楚……」
杏花小姐的声音变得有些……不对,变得非常沉重。
「那个人把行李箱递给人家后,马上就……你有看到追赶人家的那群家伙吧?他们杀了那个人。」
杏花小姐探著胸口,拿出一块满是血迹的布。
那是一条领带。
「人家只帮他带了这个回来……当时他激动地拜托人家说『帮我守护好这个东西,绝对不可以交给那个女人』,下一瞬间……对方当时大概尾随在后吧,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发出狙击,那个人的脖子以上就像摔烂的西瓜一样,全都不见了。」
杏花小姐在另一张床上坐下,疲惫似地垂下头。
「那个男人大概也负责传话给人家吧。可是……因为人家的反应太慢了,才会酿成那桩惨剧。」
自幼开始,杏花小姐就发挥了她天才退魔士的资质,大家甚至称她为空前绝后的天才。即使如此,亲眼看到有人在她的面前惨遭杀害,她还是无法保持平常心。
直到刚刚她都表现出一副开朗的样子。或许是她一直提醒自己,直到身处于安全的环境之前,她都不能放松心情,让他人有机可趁。
「真是丢脸……别看人家这样,人家在神堂家里还算小有名气呢。但是……就算人家能保护好自己,却无法守护他人。毕竟人家一直以来都是单打独斗……」
「————⁉」
听到杏花小姐说的话,我感觉彷佛有人刺了一下我的胸口。
这几个月以来,我也一直怀抱著同样的想法。
当我待在神堂家的时候,经常需要一个人孤军奋战。虽然这让我感受到肉体的辛劳,却不会为我的精神层面带来痛楚。
假设我是因为自己的问题而受伤,虽然会有些失落,但仍然能接纳这个事实,不会放在心上。
然而,当我的力量不足,进而伤害到他人时,我会感受到一抹难以言喻的痛苦,不停地自责。
为什么我的动作不能更快一些呢?为什么我不能早点注意到呢?为什么只有自己平安存活下来?该不会是牺牲了那个人,我才得以存活下来吧?
就是因为周围的人让我们瞭解到自己的力量,所以当我们的力量不足时,就会感到懊悔不已。
「我的力量就是如此不足。虽然大家都夸赞我是天才,现在的我却沦落到这种下场。」
「我瞭解……你的心情……」
听到杏花小姐自嘲的低语,我的脸上勾起一抹慎重的微笑,这么回答。
就算拥有超人般的力量,杏花小姐也只是一位跟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子。
现在的我也相当清楚那份无力感。
都是因为我,以及老爸委托我们处理母亲交付的任务,才让砌卷入这风波中。
我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演变成这样的状态,但是,假使她没有跟我扯上关系,就不会陷入昏迷了。
「…………」
「…………」
好一阵子,我和杏花小姐都不发一语。
沉默支配了这间房间,只有空调的运转声和砌的呼吸声听起来莫名清晰。
「过来。」
有人紧紧抱住了我。
「哇⁉」
——是杏花小姐。
她的手臂圈住我的脖子,将脸凑向我的脸颊,磨蹭著我。
「杏、杏花小姐,你在做什么啊⁉」
我好像闻到一股香味⁉而且,她的胸部碰到了我的手臂,触感还相当柔软!我无法抵抗这股莫名的感觉!
虽然我感到很不好意思,可是我却无法把她推开!
「哎呀……为什么会这样呢?人家也感觉很不可思议,可是啊,看到你露出这种表情,人家就很想抱住你呢。」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请、请你放开我⁉」
「别这样嘛,让人家维持这样的姿势一百秒左右就好了……呜哇~怎么会这样呢,让人感到好平静喔~」
好丢脸!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脸颊在发烫。
但感到羞耻的同时,我也感受到一股满足感,正在填补因无力和虚无而穿孔的胸口。
「你这家伙……意外地跟人家很相像呢。」
「杏花……小姐?」
「这样的感觉好不可思议喔。就像是多了一个弟弟的感觉吗?啊……不,不是这样怎么说呢……人家总觉得不需要讲什么道理,就能让你理解人家的心情呢,你是第二个让人家有这种感觉的人喔。」
第二个人?听到这句话,我的心情有些焦躁不安。
「嗯,谢谢你!人家现在的心情相当舒畅喔。」
虽然我没有去数秒数,不过杏花小姐抱住我的时间不到两分钟,大约就是一百秒左右,她的脸上重新展露开朗的微笑。
「人家要维持著如此舒畅的心情去洗个澡啰!就麻烦你照顾砌妹妹了!」
杏花小姐说完后,走向房里的浴室。
「怎么会这样……」
我留在房间里,因为难以言喻的心情而抱著头。
自从我懂事以来,这是我第一次直接碰触到女性的身体。
「啊……我的胸口还是小鹿乱撞……」
为了调整紊乱的呼吸,我用手抵住胸口,反覆深呼吸。
「你这家伙,还记得她是你的母亲吗?」
砌用愤怒的眼神瞪著这样的我。
「呜哇吓死我了⁉」
「你的声音太大了。」
或许是起床气的缘故,砌满脸不悦。
「请问你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呢?……砌小姐?」
「你们两个甜蜜蜜地进行亲子接触的时候。」
啊~哇……都被她看光光了。
好丢脸啊!!为什么会这么丢脸啊!
「不用介意。反正每个男人不是有恋母情结就是萝莉控。总是会有想要撒娇的夜晚。」
「别再说了!不要这样乱猜啊!!」
我觉得更丢脸了啊!!
我好想埋了自己!!我好想在沙漠中挖出一个非常非常深的坑洞,把自己埋进去后,上面再盖个金字塔,睡个五千年!!
「算了,为了以防万一,我先知会你一声……这是我的人生,我会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因此引发了什么状况,我也会为我自己负责。我没有打算依赖你那微小的志气,就是这样。」
砌移开视线,飞快地这么说著。
「呃……那个……你是要我……『不要在意』吗?」
砌说不定更早之前就醒过来了。
我因为让她卷入这起事件而感到沮丧。她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这么激励我吧?
「…………」
「…………」
好一阵子,我们之间只有沉默。
「吵死了妈宝。」
「唔啊⁉」
对方毫无预警地用言语之刃刺向我的胸口。
「为、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不开心啊?」
「吵死了蠢蛋。闭嘴白痴。去把自己埋起来啦笨蛋。」
她不断对我恶言相向,同时抢走我喝到一半的果汁,一饮而尽。
「那么……玩笑就到此为止……现在开始谈正经事吧。」
砌望向那个行李箱,它现在放在饭店附设的桌子上。
「不好意思……狗朗,你可以帮我拿出里面的磁碟片吗?」
砌本来想将手伸向行李箱,却在碰到它的前一刻缩回手。她往桌子的反方向走去,在窗户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喔,我知道了。」
虽然她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但还是对近距离接触那个东西有所抗拒吧。
基本上,砌是一位理性的理论家。
她这个人尊崇有条理的事物,总是会冷静观察状况后,才展开行动。
所以,现在的她无法推敲出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应该为此感到忧心忡忡吧。
我代替砌打开行李箱,取出磁碟片。
装有胎儿的玻璃瓶自然映入我的视线之中。
(这究竟是什么啊……?)
我无法分辨胎儿的性别。
胎儿才刚形成人形,性别尚未分化,顶多只能稍微看出五官的样貌。
他已经离开母体,在这样的状态下,为什么还有办法生存?因为瓶子上施有纹样法术,可以当作生命维持系统。
(男人把这个行李箱递给杏花小姐时,提到的「那个女人」……)
「喂,拿出来了吗?」
「啊,抱歉,已经拿出来了。」
我不禁陷入了思考。
当我打开行李箱的时候,砌移开视线,一直望著窗外的景色。
我阖上行李箱,将磁碟片递给砌。
「照常理来想,磁碟片里面应该会藏有线索吧。」
砌抚弄著手中的磁碟片,这么开口。
「看了里面的资料,我们说不定可以知道另一个物体究竟是什么,还有……『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应该吧……磁碟片啊……」
砌从爱用的包包中取出她常用的泛用型平板电脑。
尽管我们是在突如其来的状态下穿越到过去,我当时依然握住银岭不放,砌也瞬间抓起放在身边的包包。
然而,这个时代没有LTE、没有Wi-Fi;
应该说就连无线网路也不存在。这个装置没有办法帮助我们搜集情报。
「这个时代还没有网路吗?」
「有通讯网路,那是NIFTY-Serve和网际网路的原型,但是,传输规格与现代有著天壤之别。95年年末,Windows95出现,网路才开始在日本盛行。即使如此,还是要等到再过了一段时间后,通信设备才更为完整和普及。」
现代人视为理所当然的网路和手机,在这个时代依然相当匮乏。
现在,每个家庭理所当然都有电脑和网路。但是,我们的上一世代——就在我出生的前夕,拥有这些设备的家庭相当稀少。
「连不上网路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就算我想要读取这片磁碟片,这台平板应该也办不到吧……幸好它不是8吋的,不过3.5吋啊……我这台平板还是没有对应的插槽。」
她将平板电脑放在桌上,错愕地举起双手投降。
「如果是现代的话,这个东西早在三年前就停产了。或许国外还有人在使用……」
磁碟片……当我年纪还小的时候,曾经看过这个东西摆在电器行的一角,近来几乎已经销声匿迹了。
「算了,即使电脑在这个时代尚未普及,但饭店的办公室多少还是会摆一台吧。等一下拜托对方借我们使用一下吧。这个时代应该是OS3.1吧……该不会还是DOS……」
不是我自夸,一旦扯到机械和电脑方面的事情,我的知识水平应该不如一般人。
这部分还是交给砌处理最为妥当吧。
「啊,砌妹妹醒来啦!」
浴室门打了开来,传出杏花小姐的声音。
「是的。让你担心——呜哇⁉」
我转过头正想答话,但是,话还没说完就马上变为惨叫声。
「杏花小姐……!衣服!!!」
「嗯?什么?」
她全身光裸著,甚至连内衣都没有穿,只有一条浴巾披在肩上。
对方也太毫无防备了,我的视线不知该往哪里摆……
「不管怎么说,我姑且还是男人喔!你不害羞吗!」
对方坦荡到连我都不禁害臊起来了。
「真讨厌~人家多少还是有羞耻心呀……可是,好奇怪喔。就算被你看到,人家也不会觉得害羞呢。不仅如此,人家还觉得『你在害羞什么劲啊』……为什么会这样呢?」
「谁知道啊!快点穿上衣服啦!或是把身体遮起来!」
杏花小姐不知道我是她的儿子。
但是,她的本能,或者该说是野性的直觉,却已经察觉到了。
她说不定根本没有把我当成异性看待。不过,我却……那个……心中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郁闷!
「不要这么冷淡嘛,你可是从那里出生的喔。」
砌面无表情地这么低语。
「不要这样,听起来太写实了……」
面对这首次体验到的狂乱感觉,我的头开始痛了起来。
隔天,我们在饭店住了一晚后,在新宿站转搭中央线,前往某个地方。
「不好意思,还让你帮我们出电车钱。」
在前往目的地的电车中,我向杏花小姐道谢。
住宿费就不用说了,杏花小姐还帮我们付了当天的早餐和车票钱。
虽然砌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感叹地嚷嚷:「哎呀~我好久没有走非感应票卡的闸门了」悠哉地缅怀著过去。但是,看到对方如此无微不至的照顾,让我觉得很抱歉。
「啊~没事没事,人家的手头很充裕唷。」
杏花小姐似乎真的不当一回事,满脸真诚地说。
呜哇,我也好想说说看这句话。
「既然你曾经是神堂家的一员,你应该知道任务的报酬大概是多少吧。」
能力高强的术士也会获得相衬的报酬。
葛在神堂家大约算是中上程度的退魔士,但就连她的个人资产都相当可观,甚至有办法连同土地买下一、两栋房子。
更不用说祈杖士了,在退魔名门神堂家中,他们的总数不到十人,可以说是菁英中的菁英,自然有办法说出这种话。
「既然如此,早知道我们就坐计程车了。」
「砌……」
听到砌毫不顾忌的语气,我这么吐槽,要她自律一点。
「杏花小姐,请问一下……这样不要紧吗?」
「什么意思?」
「你还问我……你可以一直跟我们行动,不回神堂家吗?」
神堂家交付给杏花小姐的任务是「带著行李箱回去」。
行李箱里面装著什么?想要抢走行李箱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调查这些事情是我们的工作,杏花小姐应该优先完成退魔士的任务,无视其他事情才对。
「没关系啦,祈杖士在出任务的时候,神堂家赋予了我们独立的酌情处理权。话说回来,他们把这种麻烦的任务交给人家一个人处理,也没资格抱怨什么吧。」
「可是……」
杏花小姐是掌门仙华娘娘的独生女。在神堂家中,她应该也有受到特别待遇吧。同时,这么做也会危害到她的母亲.仙华娘娘的立场。
「不要紧的。而且,我很好奇……掌门将这个任务交付给人家时,她的表情比平时更为严肃……那个人本来是个相当开朗的人喔。但是她当时却努力压抑,不让情感溢于言表。这种时候啊,通常代表她在隐瞒著什么事情吧?」
一千五百年前开始,神堂家就负责用灵力守护这个国家。
二次大战后,由于诸多原因,神堂家表面上与政府没有关联,私下政府却用各种方式容许他们不受法律规制。
即使如此,神堂一族之长依然企图隐瞒这个任务的内容……也就是说,潜藏在这件事之中的内幕应该超乎我的想像。
「还有呀……怎么说呢,看到你的脸之后……人家总觉得好想帮你哟,或者该说是想助你一臂之力……」
杏花小姐猛然靠近我。
「有人跟你说过『你很会刺激别人的母性本能』吗?」
「没有啦没有啦……」
不是什么母性本能,你就是我的亲生母亲啊。
「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这个嘛……到头来,我们还是不知道磁碟片的内容是什么。」
听到杏花小姐这么说,我开始跟她解释昨晚后来发生的事情。
昨晚——我和砌去跟饭店的办公室借了电脑,打算读取那张磁碟片。
电脑萤幕只显示
了一行字「PASSWORD?」。
「唔……伤脑筋耶。试著打打看……芝麻开门?啊,果然行不通啊。」
「现在状况紧急耶,没时间做这种事啦。」
看到砌笑得花枝乱颤,我这么吐槽。
对方设定的密码,应该是和设定者本人相关的文字或数字。然而,我们却连之前保管磁碟片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更何况我们不知道密码有几码,又是由几个数字和字母组合而成,这么做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怎么办,没有线索……」
「不,还有办法。其实我一开始就考虑到这一点了。」
砌这么说后,将她爱用的平板电脑拿给我看。
「这里面安装了分析密码用的软体。只要交给这个软体分析,不到一分钟就能破解密码。」
「这么轻易就能办得到吗?」
那些家伙派出危及人命的暴力机器人,甚至还会使用纹样法术。
既然设密码的人跟这种组织息息相关,他设下的密码应该也相当棘手,但砌却认为使用区区二十年后的技术,就能简单破解密码,令我难以置信。
「狗朗,你这家伙不瞭解这方面的事情,所以当然不能理解。IT技术的进化可是日新月异喔。二次大战前的超级电脑只具备计算机等级的计算能力,阿波罗太空船上搭载的最先进电脑也劣于任天堂FC喔。你这家伙……还在用旧式手机吧?」
「啊,嗯……我想要智慧型手机,却一直找不到机会换。」
这阵子推出的最新型机种刚好开卖,我去店里看了一下,可是该机种库存短缺,我只好空手而归。
我现在使用的手机俨然已成为少数派,是相当简便的旧型机种。
「我来做个单纯的比较,你这支手机是三年前的旧机型吧?可别小看它的能力喔,它跟这个年代数年后开卖的新型桌上型电脑旗鼓相当呢。」
「欸,真的吗⁉」
「虽然只有二十年的差距,但是技术的进化可以说是突飞猛进,足够让超过十公斤的PC所具备的机能,浓缩到手掌大小。你听过那个广告标语是『我喜欢的词汇是「安全」』的银行吧,我用的这个软体甚至能破解他们金库的电子锁喔。这种程度的密码啊,根本就不够看嘛。」
「还真是可靠……然后呢,砌?这是合法软体吧?」
听到我的疑问,砌沉默了一会儿。
「狗朗,你给我听好了……这个时代啊,还没有制定与非法存取相关的法律喔。」
「又用这种违法的东西……!」
窃听器、追踪器、内容物被动过手脚的催泪瓦斯、能够一击打倒杜宾狗的电击枪、开锁工具、超小型相机和收音麦克风,砌不知道从哪里购入这些五花八门的道具,足以让间谍相形见拙。她甚至收藏了许多游走于灰色地带的软体。
「可是,我们遇到了一个问题。」
刚刚砌还一副毫不畏惧、得意洋洋的模样,现在却紧闭著嘴,望著从电脑主机取出的磁碟片。
「总之,今晚已经无计可施了。明天我们去一趟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
「这里就是你说的『那个地方』?」
「是的,就是这里。」
我们从新宿搭上中央线,摇摇晃晃了九站之后,到达——
「秋~叶~原~!!」
我们下了电车,穿过闸门,踏出写著「电器街口」的出口后,砌相当有精神地这么吶喊。
「你的情绪也太高涨了吧?」
「没有啦,这算是我的习惯吧?」
没想到她马上就恢复原状。
虽然我也不太清楚,但砌似乎有许多自己的规矩。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这里。」
刚出车站,眼前就出现了一排电器行的招牌,应该说……这里是不是只有电器行啊?
「真的假的?我每星期都会来一次喔。」
「是你太常来了……不过,这里真的有很多电器行呢。」
「战争刚结束的时候,这附近黑市林立。不管是食品、衣物或药品,只要是能贩售的东西,这里都能找得到。后来,这附近成立了一所与电机工程有关的大学,为了吸引那些学生来购物,附近的店家开始贩卖一些美军转让的真空管和电子零件。」
砌边走边这么卖弄知识。
这里除了林立著许多大型家电量贩店之外,还聚集了大量小规模的店家,专门零售配线或电晶体。
「而且以前政府还会徵收货物税,一旦购买奢侈品便需要支付税金。虽然话是这么说,但那都是以前人眼中的奢侈品,你觉得是什么样的东西?」
「欸……珠宝……或车子?」
「那些也算啦。不过,当时就连电器制品……譬如说收音机这种东西被认定为非生活必须品,而是奢侈品,所以需要课税。为了避税,许多人决定要自己亲手制作电器用品。毕竟购买零件不需要缴税嘛。」
「这样的想法也很不得了啊。」
跟现在相比,当时电器的结构应该更为单纯,大家才有办法这么做。不过,大概只有手巧的日本人能够做出这样的举动。
「你看一下那里,很多店家的名字都有『无线』两个字吧?这里的无线指的不是无线对讲机,而是收音机喔。」
「这么说起来,我们刚刚似乎有经过几栋叫做RADIO会馆跟RADIO STORE的大楼呢。」
「呜……」
「为什么要哭啊⁉」
这句话似乎存在一个其他人所无法理解的哭点。
「接下来的日本进入高度经济成长期,三种神器——冰箱、洗衣机、电视的需求激增,AV机器也开始普及,开始卖起CD和录影器材。经过任天堂游戏机热潮和家用电脑热潮后,这些店家也开始贩售电脑零件、游戏机和游戏软体。」
「原来如此,难怪有那么多店家在贩售电玩和动漫商品。」
「因为以前无法使用网路贩售,所以这里是相当庞大的商业区,商圈甚至扩展至新舄和静冈。后来,以Windows95的发售为契机,家用电脑逐渐普及……到了这个时期,秋叶原逐渐被郊区的大型家电量贩店取代,慢慢地从『电器城』转型为贩卖软体的『萌城』。所以这里才会开始举办偶像活动,贩售漫画、动漫、模型和同人志的店家林立,女仆咖啡厅比比皆是。现在正是这块地区的过渡期。」
这么说起来,我确实没有看到招揽客人的女仆们。那是现代电视节目上常出现的景象。
「这里目前还没有melonbooks和COMICZIN。虎之穴也还要等几个月后才会开幕。有邻堂也还没开张,毕竟友都八喜电器百货都还没盖好呢。书泉BOOKTOWER可能已经开幕了?」
「砌……虽然你解释得这么详细……不过,你不是来观光的吧?我们正在朝目的地前进吗?」
「不要小看我。我可是在忍耐喔,我现在超想去搜括所有稀有商品哪。你看,目的地就是那里。」
砌指著一间贩卖电脑零件的店铺。店名是——
「九十九电机?」
「嗯。」
「……这是你的老家吗?」
「才不是呢!」
只要砌从现代带过来的平板电脑能够读取磁碟片,破解出密码,就可以轻易地解决眼前的难题了。
问题只有一个,规格不合。
我是不太懂这方面的资讯,但要让最新型的装置读取已经停止生产的储存媒体,似乎会产生诸多问题。
最重要的问题,就在于接头不合。
现代一定有某种转换装置,可以读取磁碟片的资讯,再传送到最新型的装置上。但这个时代当然没有这种东西。
「这里是电器城秋叶原,甚至有人说『如果连这里都找不到的话,你就放弃吧』!这家店在这里极具盛名,被称为零件店四天王之一。应该可以找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砌自信满满地这么说。
她竟然说要自己制作转换装置。
「这种时候,你还真是可靠耶。」
我相当佩服她。
「哈哈哈,你可以多依赖我一点喔。」
尽管砌对于灵力方面的事情一窍不通,但在其他方面可以说是十项全能。
「嗯……」
在后方凝望著我们两人的杏花小姐,她似乎在思考著什么,喃喃自语著:
「我说啊,砌妹妹……你果然喜欢狗朗吧?」
「啊呼⁉」
砌摔得四脚朝天。
「呜哇,砌⁉你摔了一大跤,还撞到头,没事吧⁉」
砌刚刚本来挺著胸,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结果她就维持著这样的姿势滑了一跤,漂亮地转了半圈后,后脑勺著地。
「哎呀……该怎么说呢,你对狗朗的态度,已经超越嘘寒问暖或体贴入微的地步了,总觉得……就像一位关怀备至的老婆?」
「谁谁谁谁谁谁谁谁像他老婆啊!你说谁
啊!不要说这种让人傻眼的话!!」
砌刚站起身就羞红了脸,激动地回覆杏花小姐。
「因为……人家觉得,砌妹妹总是摆出一副『真是的,只要我不在这个人就什么都做不到,真拿他没办法』的模样,看起来心花怒放呢。人家说得没错吧?说出来吧说出来吧!」
「我、呃、欸、唔、咦、啊………………!!!」
砌相当困惑,惊慌失措。
「呃……」
在这样的状况下,我该如何反应呢?
只要笑就可以了吗?总觉得这样也不太对。
「唔啊!」
砌猛然转身!
啊,砌转向我了。她是不是……火冒三丈啊?
「喝啊!」
砰叩!
「喔呼⁉」
好痛⁉她揍了我!
而且还是由下往上攻击下巴的上钩拳!
「为什么……我要被打……?」
「吵死了闭嘴白痴!」
砌就这么飞快地迈步走进店里。
「哎呀……人家是不是太鸡婆了呢?但是你们看起来好温馨喔。呵呵。」
杏花小姐露出开朗的微笑。
「不好意思,杏花小姐……算我拜托你,不要再说一些会让砌勃然大怒的话了……」
「嗯~?呵呵,抱歉抱歉♪可是……这有一半是你的错喔。」
什么?为、为什么啊……?
「我什么都没说,也没做什么喔?」
「嗯,对啊。所以……她才会生你的气啊。」
我完全搞不懂她在说什么。
「如果再继续说下去,就太不识趣啦,剩下就留给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杏花小姐说完这句话后,也跟著走进店里。
被留在店外的我用右手按著下巴,左手搔著头,思考了半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还是找不到答案,只能跟在两人身后走进店里。
就算进到店里,砌也完全不和我交谈。
她一脸不悦地望著陈列在店里的零件,东挑西选后塞进篮子里,不时和店员询问问题,再将更多零件装了进去。
最后依旧是由杏花小姐买单,虽然砌有跟她交谈一两句,却还是对我不闻不问。
不仅如此,她甚至不看我,始终背对著我。
大约一小时后,我们走出店里。
砌依然相当不悦,她背对著我大步快速往前走。
由于她买了各式各样的零件,手中的纸袋应该相当沉重,就算我提议要帮她拿,她还是不肯把袋子递给我。
「呃……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姊姊请客~」
杏花小姐或许觉得这都是自己的责任,她用有些轻浮的开朗声音这么说。
「说、说得也是……!呃……该去哪里好呢……砌?你知道什么好地方吗?」
我诚惶诚恐地对著砌的背影询问。
「那个……砌?」
但砌依然没有答覆。
她突然举起了手。
当我意会过来时,她已经沉默地指向路边的行道树。
「你是要我去吃叶子吗⁉」
「…………哼!」
她彻底跟我冷战。
我该说些什么才好呢?跟她道歉吗?不,我觉得这么做也不妥。
不只不妥当,她应该会更为光火。
我想不到该说什么才好,没有办法跟她搭话——
「——⁉」
就在此时,我突然往地面一蹬,冲上前抱住砌。
「啊⁉你在做什么啊蠢蛋!!」
砌凶恶地瞪著我怒吼道,可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有一道惊人的杀气笔直地射向我们。
当我察觉后,便立刻抱住砌跳离该处。
轰隆!!!
下个瞬间——一颗子弹沿著那道笔直的杀气飞了过来,击中了我们刚刚走过的地方。该处随即爆炸,甚至让柏油路碎裂开来。
「噢……竟然躲得过啊?怎么啦,神堂杏花,看来你找到一位动作相当敏捷的伙伴啰?」
一个男人出现在我们眼前,这个人彷佛是从黑暗中分割而出似的。
他的鞋子、长裤、衬衫、夹克,披在身上的长大衣以及发色,全是一片漆黑。
隐藏在太阳眼镜下的眼睛,应该也和他右手中的手枪一样乌黑。
「真是受不了……你这次是待在对方的阵营啊?」
连我都躲得过对方的攻击,更不用说杏花小姐了。
不仅如此,她早已拔出银岭的刀刃,摆出战斗姿势,准备迎战那位全身黑的男子。
「什么!到了这个节骨眼,你还在鬼扯什么啊!我这个人总是与你为敌!如果你是正义那方,我就是邪恶这方!」
他果然是「那个女人」派来的刺客……看来他和杏花小姐似乎有著深仇大恨。
刚刚那一击的威力太过强大,装了普通子弹的手枪不可能有这等破坏力。
他大概使用了灵力吧。与其说那是手枪,不如称之为手枪形状的法具。
「嗯……?」
这让我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等一下?我好像在哪里看过其他人使用过相同的手法。
而且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如果用世界标准时间来看,那应该是二十年后的事情,不过就我的体感时间来说,应该是昨天的此时此刻吧。
「神堂杏花……能打倒你的人」
全身黑的男人拿下太阳眼镜。
男人的年纪不大,顶多二十岁左右。
他的脸看起来好眼熟。
「就是我,追傩狮郎!!」
过了一段时间,看到这位臭老爸再次站在我的面前,我差点没晕过去。
时间和地点再次拉回现代的追傩狗朗家——
「究竟出了什么事⁉」
接到通知后,追傩流鸥从田园调布的祢屋小姐家赶了回来,出现在她眼前的惨状,令她不禁这么吶喊。
「这、这位小姑娘在我的食物里下了毒……没想到神堂家有这种下毒的手法……我真……吃惊……」
「在下并没有下毒!!这只是普通的牛肉咖哩!!平淡无奇的咖哩!!请你吃了不要死掉啊~~!!」
『该怎么说哪……葛呀,汝糟糕的厨艺终于进化到奇怪的方向了咪?』
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趴在客厅的茶几上痛苦挣扎,身旁的葛则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拚命阐述著自己的清白。一旁活了一千五百年的幽灵柚夏,化身成幼女的姿态,满脸惊讶、钦佩地这么说。
『喔,流鸥,汝来了呀。不好意思,突然找汝过来一趟。』
三人之中最非比寻常的柚夏,不仅最快察觉到流鸥的出现,甚至还规规矩矩地回答了她的疑问,这样的景象还真是讽刺。
「呃……这倒是不要紧……不过,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是这样的——』
柚夏大略解释了一下状况。
「原来如此……这位先生是狗朗先生的父亲啊……」
『嗯。』
「狗朗先生和砌小姐,两人一起穿越到过去了啊。」
『嗯。』
「当葛小姐向狗朗先生的父亲逼问那两个人的现况时,他要求先让他填饱肚子……于是,葛小姐就做了料理,请他吃饭。」
『嗯。』
「然后,狗朗先生的父亲就差点没命了吗?」
『可谓世事难料咪。』
葛的厨艺日益精进,只要旁边有个人看著她,就可以煮出能吃的料理。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这一点带来的反作用力,当她独自下厨时,煮出来的东西宛如毒药。
砌已经放弃葛了,她曾说过:「你这家伙的厨艺已经是炼成毒药的领域了。」
『妾身本来想在事情发展到这般田地前,找汝回来的咪……』
「狗朗的父亲,命在旦夕呢……」
当流鸥年纪还小的时候,一位追傩家的江湖术士强迫她修练法术,所以她大半的孩提时光都在严格的训练中度过,目的就是要「杀害追傩狮郎」。
「我的心情好复杂……」
『就是说咪……』
那位江湖术士早已离开人世,流鸥也不打算继续杀害他人了,可是,看到这个人竟然因为这种原因性命垂危,让她深刻感受到命运的讽刺。
「所以……狗朗先生等人待在二十年前的秋叶原时,当时还年轻的伯父袭击了他们。之后又有什么样的发展呢?」
『嗯,主人的父亲和母亲是所谓的宿敌咪。』
「毕竟他们是分属于神堂家和追傩家的术士呢。」
『不,不只是这样咪。既然汝出身追傩家,汝一定知道主人的父亲是多么强大的术士。』
「是的,我当然一清二楚……他已经算是半个传说了。」
追傩狮郎骇人的地方,在于他强大的灵力,以及超群体力带来的绝佳战斗能力——这样已经是
极为卓越的才能了——不只如此,更可怕的是,他居然还是一位兵法家,能够把灵术当作「武器」,发挥出淋漓尽致的效果。
手枪、来福枪、机关枪、偶尔甚至会使用火箭筒和对抗战车用的火箭炮,将这些武器结合灵术后,配合自己编制的武术一起使用。他身兼一流的士兵和术士,成为一位综合型灵术士兵。
「而且,他有自己的一套方针,不管对方是灵能力者还是普通人,他只会和武力超过一定程度的人战斗。不仅如此,当对手屈服时,甚至还会让他感到喜悦。因此,就连在被外界称为『旁门左道』的追傩一族之中,这个人也格外离经叛道,让其他人心生敬畏……」
神堂家曾经试著要讨伐追傩狮郎,他们以两位祈杖士为核心,与精心挑选出的退魔士组成小队,派去袭击他。
不过,全队反遭追傩狮郎击败。
其中有人甚至无法再担任术士。
他获胜的手法也相当邪门。
透过自己的情报网,狮郎察觉对方派了讨伐队袭击自己,并刻意泄露自己出没的地点与时间。当他诱使讨伐队离开神堂家的总部『基地』时,便使用对抗战车的导弹击溃了对方。
就灵术士的角度来看,讨伐队的总战力更胜狮郎。
所以,就算身为一介术士,他依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不使用灵术」的手段,突袭讨伐队。
自己的据点往往是最让人大意的地方,讨伐队伍没料到对立的一族会潜伏在自己的基地旁,所以才会在踏出基地时,让狮郎有机可趁。
「总之,他这个人的个性就是『为了获胜不择手段』,因此四处招敌。不仅是神堂家,就连追傩家都对他敬而远之……」
流鸥瞄了狮郎一眼,对方现在仍然在痛苦挣扎。
如果看到他现在这副德性,为了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应该会有大批人马涌入这里吧。
甚至有人会说「至少给我看看这家伙痛苦不堪的样子」。假使将现在的景象制作成DVD,说不定会相当畅销。
『真有这个人的风格咪……据说只有主人的母亲可以打败年轻时的伯父。听说是彼唯一无法打败的对手咪。』
「狗朗先生的母亲啊……我记得就算在神堂家,她也是一位罕见的天才……」
这确实不难想像。
对于灵术士来说,狮郎的战术根本是旁门左道,也是邪门歪道。
如果想要对付使用这种战术的人,必须采用同样邪门歪道的手段,或是能够镇压对方的正攻法,也就是标准的战斗方式。
『在那之后,伯父更加仇视对方,不断伺机而动,千方百计挑衅对方咪。有时候甚至战了三天三夜……却依然没有分出胜负,令彼有些不悦。日后,一旦主人的母亲接下退魔任务,彼就会故意站在敌人那一方。』
「呜哇……这……该怎么说呢……」
在现代社会中,这种行为应该会被当作跟踪狂吧。
就是因为狮郎很仰赖自己的力量,才不能容许一丝污点。这股夸张的执著,让流鸥只能目瞪口呆。
「然后……他们在秋叶原遭到袭击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嗯……谈到这里时,主人的父亲便遭葛毒害……应该说用餐后差点一命呜呼……所以咱们还没听到「那个女人」的真面目咪。』
「总之……我们先来制作解毒剂吧?」
拜托汝了。
人称「旁门左道一族」的追傩家,可说是将咒杀、谋杀,以及暗杀技术研究到极致。身为其中的一员,流鸥当然也很擅长调制毒药。
既然她懂得调制毒药,自然也很清楚如何制作解药。
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在这种状况下,使用在追傩一族习得的技能,这让流鸥再次感到命运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