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雅娜对着渐行渐远的车子挥手,直到看不见为止,才看向身旁的和香。
「和香你大概几点要出门呢?」
「嗯……大概再过二十分钟吧。」
「我明白了。我随时都能出门,就在玄关这里待机吧。」
「是喔。不过你在玄关待机会让我坐立不安,你先到客厅慢慢坐着等吧。要出门的时候,我会跟你说的。」
「这样好吗?」
「嗯,我和哥哥不一样,没有那么讨厌你。而且我算是一开始就全盘相信你们的话了,所以不会瞒着你偷跑出去啦。你就喝杯咖啡等我吧。」
「咦!」
「咦?什么?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以和香的角度来说,刚才那些话都没有别的意思,但不知为何,蒂雅娜却像是受到打击一样,瞪大了双眼。
「那个,康……啊,令兄他……那个……」
「别这样~蒂雅娜姊姊,拜托别把他叫得这么尊贵!太可笑了。干嘛?哥哥他怎么了?」
「啊,没有,那个……康雄他……」
蒂雅娜几乎快要语无伦次,认真地提问:
「他讨厌我吗?」
「啥?」
这次反倒是和香瞪大了双眼。
「至少说不上是喜欢吧。」
「………………………………………………………………………………」
和香看着似乎真的受到打击的蒂雅娜,自己反而觉得震惊。
「咦?我从一开始就有点在意了,不会吧?蒂雅娜姊姊,你该不会是对我哥有点意思吧?什么?噗呵!」
「………………………………………………………………………………」
和香发自内心觉得惊讶、发自内心笑了出来,但她看蒂雅娜的表情始终保持着放空状态,原本笑闹的脸慢慢转为严肃。
「我问你。」
「…………是。」
「先不管我哥以一个男生来说评价如何……」
「…………好的。」
「你觉得这三天相处下来,你有什么让我哥喜欢的要素吗?」
面对和香冷静公正的问题,蒂雅娜只有一个答案可以回答。
「……我想……没有吧。」
「嗯,你知道这点就好了。」
和香点点头,看了一眼时钟走上楼去。
「哎呀,你真的在这里等我?」
和香检查有没有忘记带东西,约莫十五分钟后下楼,看见蒂雅娜站在和刚才相同的位置上,表情无精打采。
「打击有这么大吗?」
「不,仔细想想,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毕竟我是要从各位身边夺走英雄……夺走一家支柱的瘟神……而且,我夸下海口说要保护大家,结果却连敌人接近了也不知道,不只害你们家受损,还对康雄的友人做出那般失礼的举动……」
「糟糕,这样意外地连我也没办法帮你说话。」
若要用凄惨来形容蒂雅娜来到剑崎家的行动,只要一一列举就会发现的确很凄惨。
「我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人说沾了父母的光吧……唉──」
蒂雅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失落地蹲在地上。
「我想应该是不可能啦,我真的觉得不可能啦,不过你这么沮丧,我也想不到其他可能性了。蒂雅娜姊姊……」
「是……」
「你该不会喜欢我哥吧?」
无论身为妹妹的和香如何用偏袒的眼光评断,她还是看不出她的哥哥康雄有任何身为男人的魅力。
身高不高,长得不帅,运动也不出色,性格又微妙。
只不过是身形不胖而已,又没有帅气的肌肉。
都长到十八岁了,别说女朋友,感觉甚至连女性友人都没几个。
再加上他们只认识三天。
被这样一无是处的哥哥讨厌,竟会让拥有超人般的特殊能力以及身材令人称羡的金发美少女如此消沉。
比起她说什么异世界,这件事更让人无法置信。像哥哥这种等级的人,一间学校里少说也有一百人在,到底该有什么喜好,才会喜欢上他呢?
「那个……我想与其说我是以一名异性身分喜欢他,不如说是纯粹的崇拜吧。」
「纯粹的崇拜?」
和香虽是考生,此刻大脑却突然无法将那句话转换过来。
「什么?难道不只我爸爸,连哥哥也在安特·朗德变成传说了吗?是什么恶心丢脸的传说啊?」
「不是这样的,不是……唉。这样等英雄回来,我就没脸见他了。」
蒂雅娜沮丧地环抱双膝。
「和我同世代的魔导机士,每个人从小睡前就是听着英雄和圆香的旅行故事长大。男孩子们为了更贴近自己憧憬的救世勇者,都会拿着木棒当作圣剑玩耍。」
说到英雄和圆香的旅行故事,和香只想得到去箱根的温泉旅行、去新舄的滑雪场,或是去北海道的动物园这类事情,难道蒂雅娜说的是这种旅行吗?
「而每个女孩子都会把自己投射到圆香身上,想像自己和英雄这样帅气的勇者一起旅行。」
「呃,我劝你们还是打消跟爸爸出门旅行的念头。在旅馆,他每次早上醒来,浴衣前面铁定是敞开的喔!而且打呼声超吵。」
「什么?浴衣?打呼?」
「不对,抱歉,当我没说。」
虽然无意识中脱口而出了,但蒂雅娜所说的并不是……(以下省略)
「当然,英雄他们的旅行是在三十年前。我听家母说英雄和圆香已经回到原本的世界了,所以知道真相,不过世间所有人却以为他们前往新世界讨伐新魔王。不,大家认为两位如今也在安特·朗德的某处旅行。这类传言总是不绝于耳,勇者英雄和贤者圆香在安特·朗德就是如此受人尊敬、称羡。」
「哦──是喔──」
受人尊崇的程度非常符合神格化这个名词,既然如此,是不是更不应该把已经大叔化的爸爸送回安特·朗德呢?
和香心中升起这方向莫名其妙的顾虑。
「因为世人如此崇敬他们,所以描绘勇者英雄旅行的图画与雕刻等艺术品充斥全世界。其中有一幅名为『居灵峰迎破晓之勇者英雄』的图画,是英雄在旅程途中邂逅的一名流浪画家所画的,这幅画在安特·朗德当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小学的时候,他们全家人曾一起到秩父的山上看日出,蒂雅娜大概也不是在说这个吧。
正当和香思考着这件事的时候,蒂雅娜嘴里说出了一句对英雄的女儿、康雄的妹妹来说,会不禁怀疑自己耳朵的高冲击性话语。
「康雄的脸……就和画上那玉树临风、英勇过人的英雄一模一样。」
「咦?那算什么?讨厌超恶的!」
「你、你说讨厌是为什么?超恶是不好的意思对吧?」
「抱歉!对不起,刚才那是反射动作。」
现在哥哥很像父亲年轻时,这件事她从亲戚嘴里听说过,也看过爷爷、奶奶家的相簿,所以她知道。
可是连父亲神格化的样子都和哥哥很像,和香打从心底觉得实在过于莫名其妙而且恶心,于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第一次见到康雄的脸时,真的吓了一大跳。简直就是我连作梦也会梦到的勇者英雄本人。对一个生在雷斯提利亚的女孩子来说,任何人都曾经倾心迷恋的人就在眼前。说实话,我真是感动到内心不断颤抖。」
「啊──……啊──……是喔。」
就算和香知道世上会有这种事,但一想到真的有女孩子当着她的面用「倾心迷恋」这种形容词说自己的父亲和哥哥,她也只能遥望远方。
「所以……或许我有点冲昏头了。我心中的某处太过小看康雄了,以为若是继承英雄灵魂的康雄,一定会理解我们的窘境。我并没有把康雄当作康雄看待,而是当成英雄的……把他当成我所崇拜的勇者的替代品……」
「啊──这样好像不太好。」
和香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心情,不过以一个人类来说,这种心态很要不得。
「就是说啊。虽是我自己说出的话,但我也觉得自己的肤浅令人憎恨。」
这时候,蒂雅娜突然惊觉一件事而抬起头来。
「和、和香你也讨厌我吗?你是否讨厌我这种人担任你的护卫呢?」
「在这种状况下还问得这么直接,蒂雅娜姊姊,你还满厚脸皮的耶。」
「呃……啊!对、对不起!我、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反正只要我不讨厌,你就会当我的护卫吧?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比较讨厌迟到,总之快点出门吧。」
「好、好的!啊,那个,玄关……」
蒂雅娜慌慌张张站起身就要追上和香,此时她突然想起剑崎家的玄关处在无法关门的状态。
「这也没办法,而且妈妈也说别管它了。附近的派出所白天会每隔一小时来巡逻的。」
「这样啊?既然圆香都这么说了……那个,我们出门了。」
蒂雅娜在和香的催促之下
,对着没有任何人在的房子道别,连忙追上走在前头的勇者的女儿。
「请问你的学校很远吗?」
「走路大概不到十五分钟的距离吧。哥哥念的高中坐电车要坐好几站,不过我念的国中是只要走路就能到的市立国中。」
「那还挺近的呢。」
「嗯。但是那里周遭都是住宅区,所以没有能让你打发时间的地方喔。蒂雅娜姊姊,你感觉就是不会出现在那种地方的美女,如果在那附近乱晃反而醒目。你要是记得路,还是回家比较好。」
「这、这怎么行!我、我也不是什么美女……我必须担任你的护卫……」
「可是啊,就算昨天说的那个禊盯上我了,以你的脚程,就算从家里赶过来也来得及。这附近没有高楼大厦,如果被人看到不太好,那穿越铁道的时候,小心别被电车上的人看到,跳到空中去就行了。」
和香一边说,一边指着已在身后的家的方向。
「……」
蒂雅娜感到有些意外地看着比自己矮一颗头的和香。
「这附近离自卫队和美军的基地很近,常有各种东西飞在天上,只要稍微注意一下高度,我想应该不会惹人注目。」
和香说完之后,马上就听见大型航空器飞行的声音从远方的天空传过来。
在蒂雅娜的知识中,没有地球所说的「飞机」的概念,但她抬头仰望,确实看见大小符合那声巨响的飞翔物体在稍远的空中飞行。
周围的人似乎都已经习惯那股声响,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天空上。
「和香……你说你一开始就相信我说的话了。」
「嗯。」
和香的回应一点都不虚假,让蒂雅娜忍不住询问。
「这是为什么?」
「你这么问,我也搞不太懂这是为什么耶~」
「怎么会搞不太懂……」
「因为你又没有说谎,不是吗?」
「那当然,我发誓我没有说谎!」
蒂雅娜情绪激动,本想继续往下说,但和香却一脸嫌麻烦地打断她。
「那不就好了吗?我一开始也很惊讶、混乱啊。谁教爸爸说什么要辞职,跑去一个我们听都没听过的地方。没吓到才奇怪吧?」
「这……倒也是。」
「可是妈妈、爸爸,还有你好像真的会用魔法,而且我至少分得出来爸妈说那些话是不是认真的。既然这样,那安特·朗德这个地方一定也存在吧?然后你想带我爸爸去那个地方。我一开始也非常惊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可是既然爸妈讲那些话都是认真的,那我怀疑也没有意义,就算怀疑他们,那也没完没了。要主张不存在的东西不存在,那是恶魔的证明,但存在的东西,我用这双眼睛就看到啦。」
「呃,喔……」
正因为康雄的态度相当顽固,和香这样反而让蒂雅娜无所适从。
蒂雅娜见过的日本人就只有剑崎一家人,虽然昨晚她在疑似康雄的女性友人面前出尽洋相,但那实在不能算是认识的人。
不过,她这三天从剑崎家的生活窥探「日本」这个国家,她有自觉自己是个多么脱序的存在,而且还带着一个非常脱序的请求来到这里。
光是这些要素加在一起,和香的直率反而让她感到不安。
「我需要解释一下为什么会这么想比较好吗?」
和香抢先问出蒂雅娜的疑问。
「是的,如果你方便的话。」
「嗯,可以啊。反正今天社团没有晨练,没那么赶。可是如果途中碰到朋友,要解释你的事情又很麻烦,我们稍微走慢一点吧。」
和香说完,放慢了自己的脚步。
「我们的爸爸呢,以前有一次只身外派,两年都不在家里。当然地点不是什么异世界,是北海道的札幌。」
「札幌啊,我听说圆香的老家好像就在这个叫做札幌的城镇里。」
「嗯,爷爷奶奶离市中心很远,不过爸爸住的公寓就在市区。这不重要啦,你还记得吗?你来的第一天,哥哥吼说我们两个正值大考的紧张时刻,要是爸爸不在身边会很伤脑筋。」
「是的,我记得很清楚。」
蒂雅娜万万没想到康雄跟和香身为传说中的勇者以及大魔导士的孩子,成长过程中却完全没听过安特·朗德的事。
英雄和圆香一看到蒂雅娜,便立刻明白她是从安特·朗德来的使者了。而且当他们知道自己是艾莉吉娜的女儿,更开心地展露笑容。
因此她没料到康雄会排斥她排斥成那个样子,就算想忘也忘不掉。
「不过我也不知道这些话能不能说出来,拜托你不要说是我说的喔。哥哥在爸爸只身外派的那两年还满乱的。」
「乱?是指康雄的品性行为一团糟吗?」
从康雄现在的样子判断,实在看不出有那样的过去……
「不是,他只是单纯害怕高中入学考,觉得很紧张而已。哥哥国中三年级时的成绩,好像徘徊在中上到中间这个区块,听说只要一个不小心,有些科目就会掉到中下去。啊,这现在也一样吧。总之,考高中就要考国英数理社五科当中的几科,我这么说懂吗?」
「我懂,多种不同的科目都必须通过考试才行对吧。」
「没错。然后我记得哥哥的英语和数学好像都不太行吧?有一次,他在某个模拟考还是定期考拿了很糟糕的分数,妈妈又刚好在跟爸爸讲电话的时候,不小心顺口说出来了。」
「这我也很有感触。每到军官学校要把在校成绩告知父母时,我总觉得自己快死了。」
「在评论成绩之前,你感觉就很冒失。」
「呜。」
和香一脸贼笑调侃,让蒂雅娜有些羞红了脸。
所泽车站就在右侧,两人穿越平交道,慢慢朝和香就读的市立北平国中前进。
「我是不知道啦,但我虽忘记爸爸之后是打电话还是发讯息,反正那时候哥哥因为考差了很沮丧,爸爸就对他说什么还不够努力之类的话。然后哥哥就跟爸爸大吵一架。说什么『你人明明就在北海道,哪里会知道我的状况!』或是『你根本连看都没看,少跟我倚老卖老!』,都快哭出来了。我那时候还是小学生,看到哥哥还迁怒到妈妈身上,觉得有点害怕呢。」
「不管是谁都有这种过去呢。」
「怎么?蒂雅娜姊姊你也有过这种情形吗?」
和香细看蒂雅娜说得感同身受的表情,只见她有些难为情,也有些怀念地笑了。
「我想我哥还没有忘记那时候的事。他应该是怕爸爸不知道会不会对我说些奇怪的话,或是觉得爸爸不在,我的情绪会因此不安定之类的。」
和香轻描淡写地说道,接着耸耸肩。
「换句话说,对我和哥哥来说,真正的问题是平常就在身边的爸爸被一个陌生人带走这件事。勇者还有异世界这些事虽然让我们很惊讶,其实都是其次。因为我们只相信爸爸想去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地方,所以不管要赞成还是要反对,都要有足够的冷静度去接受其他的事情才行。哥哥他好像就没办法冷静到这个地步。」
「……你们的兄妹之情真是令人称羡。」
「啊?」
「不,我觉得很感动,康雄他总是替你着想,而你也试图去了解他的用心。」
看着深深感动的蒂雅娜,和香连忙摇头。
「呃,你错了,拜托你不要会错意,我跟哥哥才不一样。我既没有逞强,也没有觉得怎么样,爸爸不在身边对我来说没差。」
「咦!」
难得话题往好的方向发展,话题主角之一的和香却若无其事说出这种话,让蒂雅娜不禁有些败兴。
「谁教他很多余嘛。要是他用自己古早的心得,就念书和考高中这些事对我说教,那只会让我很有压力。」
「是、是这样子吗?」
「嗯。之前只身外派的时候,哥哥好像给自己太多压力,觉得爸爸不在家,他身为男人就要保护家庭、帮忙妈妈才行!可是我又不会这么想,再说哥哥既没帮忙家事,也没做出什么保护家庭的举动值得拿出来夸耀。」
和香接着说出更加辛辣的意见,让蒂雅娜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就算没有这些事,爸爸平常就很常像这次一样出差不在家,公司很忙的时候,甚至从早到晚都见不到他,在不在家好像都没差。而且这样我就不用考虑洗澡的时机,他不在家有些地方反而比较好。」
对一个支撑全家的大支柱,这么说未免太无情了,就连蒂雅娜也皱起眉头,但和香没有理会她,继续往下说:
「我这个年纪的人大部分都这么想喔。」
起码表现出来的态度,大多都有这种倾向。
当然,和香不会连各个家庭内部的实际情形都一清二楚。
但是至少她没遇过一个已经国中三年级,还会在与朋友谈天中,无缘无故就公开表示「我最爱爸爸了!」的女孩子。
「啊,那里就是我的学校。从这里也看得见的三楼左侧的窗户就是我的教室。顺带一提,哥哥也是这里的毕业生。
」
和香无视惊愕的蒂雅娜,伸手指着正前方。
拥有些微老旧泛黄的校舍,以及在住宅区内算宽广的操场,这是一间随处可见的学校。
「这个地方的话,就算你在家里,遇到万一之时也能马上赶到吧?要回家的时候,我会打电话回家,可以的话你就在家里等吧。再见。」
「啊……和、和香!」
由于和香实在过于干脆向蒂雅娜挥手道别,使得蒂雅娜下意识追上去。
接着,和香转头面对蒂雅娜,露出一种令人难以想像她直到刚才为止还开朗谈天的悲伤表情开口说道:
「我啊,不像哥哥那么顽固,你说的话我全都相信。做事拼尽全力的蒂雅娜姊姊很可爱,说实话,我才跟你相处三天,就不想要哥哥,想要你来当我的姊姊了。」
「然而……」和香话锋一转──
「正因如此,我才不希望你带走爸爸。」
「……咦?」
突如其来的宣告,让蒂雅娜就要往前的脚戛然止步。
「既然要去安特·朗德以勇者的身分跟禊作战,那就代表爸爸可能会死掉吧?被挖出心脏死掉。然后弄个不好,他还会变成禊的同伴。你觉得我听到这种事,还说得出『OK,你慢走』这种话吗?」
「啊……」
「如果爸爸是为了工作而只身外派,就算目的地是南极、北极我都不会在意。可是如果是要赌命替雷斯提利亚王国战斗,那就是两码子事。」
「和、和香,我……」
受到远比康雄还要清晰的思路,而且更加容易理解的明确否决,蒂雅娜再也说不出话来。
「真对不起,我不是想说你不好。不过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回去安特·朗德,对国王或那些大人物说,勇者英雄永远不会再回去了。要是你们担心来日本的禊或柯尔的手下……」
此时和香转身,代表话题到此为止。
「爸爸和妈妈会保护我们,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我先走了,回去的时候我会打电话,你应该知道怎么接电话吧?」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蒂雅娜已经无法再上前去追和香了。
她知道,和香正是因为相信她,才会说出这些话。
她从与康雄不同的侧面,以蒂雅娜也容易接受的形式拒绝她。
此外最重要的是,蒂雅娜和她一样,也是「女儿」。
蒂雅娜没有办法反驳和香的话语。
「爸爸死掉的可能性吗……?」
和香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后,蒂雅娜依旧无神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
接着,她在上学人潮逐渐增加时,宛如反抗那波人潮一般,一步步地开始踏上返回剑崎家的路。
「每个人都应该有所觉悟……我这么想实在太过自私了,对吧。」
日本和雷斯提利亚不同。
前几天才被迫知道事情真相的和香跟康雄与知晓一切的她不一样。
生在战乱阴影之国的人,怎么能因为别人没尝过纷争的滋味,就弹劾提倡和平的人呢?
即使将提倡和平的人推入战乱的火坑,抱着纷争的国家也不会因此拥有和平。这样只是单纯让不幸的人数增加罢了。
更别说她是守护无辜人民的魔导机士了。
若要这么说,那么该感到可耻的不就是弱小的安特·朗德吗?如今竟然还得求助已退役三十年岁月的勇者。
「……可是……」
蒂雅娜平等地倾听在她心中争执不下的两种声音。
光靠自尊无法拯救性命,这也是事实。
在她磨蹭的这段期间,想必不管是雷斯提利亚还是安特·朗德诸国,都有生命死在禊的魔掌之下。
只要勇者英雄再度降临,肯定会为安特·朗德全境带来无论物质上或是精神上的助益。
如今和三十年前在几乎没有援助状态下的彷徨冒险不同,这次全世界都做好准备,要集结在勇者英雄的麾下,进行组织性的作战。
因此她甚至可以说英雄的安全和过去的魔王柯尔之战相比,有压倒性的保障。
艾莉吉娜、国王,还有世界各国都不认为勇者英雄不老不死。
大家是以他上了年纪为前提,着手准备招聘他。
所以会危及英雄性命的危机绝对……
「……我也想说没有啊。」
应该没有危险性。
但是战场上没有绝对。
这么单纯的真理,蒂雅娜在两年的魔导机士生活当中,已经学习到令人生厌的地步。
她被迫学会。
被迫看见。
被迫知晓。
「看来是没希望了。」
放弃的言语从蒂雅娜口中流泻出。
和香的决心比她想的还要坚定。
就算康雄与和香两兄妹跟蒂雅娜相处得再怎么融洽,这跟他们答应送英雄到异世界完全是不同问题,她在这三天理解到这点了。
英雄想必没有非得破坏他和家人的关系也想去安特·朗德的想法,而蒂雅娜召唤英雄也没有那种正义或大义,非得让他做到那种地步不可。
蒂雅娜踩着沉重的脚步,一直走到看不见国中的地方才抬起头来。
「……奇怪?家在哪边?」
她终于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场所了。
※
「妈妈你到底想怎样啊?」
「什么怎样?」
康雄坐在等待红绿灯的车上,开口询问母亲。
「你还问我,当然是蒂雅娜、安特·朗德,还有老爸那堆事啊。」
等待红绿灯的时候,握着方向盘的双手食指会上下摆动,这是母亲的习惯。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想怎样。」
随着绿灯亮起同时得到的答案,却是这般事不关己的口吻。
「怎么能说你不知道啊?」
「你才是,你又是怎么想的?听了昨天的话,你就接受了?」
「……不,我当然是已经不怀疑安特·朗德这个世界的存在了。」
面对母亲的反问,康雄别开视线,看向窗外。
「可是这和要不要让老爸走是两回事吧?」
「原来你不想让他走啊。」
「那当然啊。毕竟结果就是要辞职吧?就算他顺利解决跟那什么禊之间的问题,以他的年纪回来还找得到工作吗?」
「你希望爸爸继续做现在这份工作啊?」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没想到你对爸爸的工作这么有热忱。」
「这也不算热忱,而且事情又不是这么……」
「不然假设现在问题是爸爸要开始做荞麦面店了,你会阻止他吗?」
「咦?荞麦面店?」
突然提出一个有些偏差的例子,康雄虽然觉得惊讶,还是想像了一下。
「我会很惊讶,也会担心他能不能赚钱……不过大概会觉得他喜欢就好了。」
「你说得对,但是我铁定反对。」
「啥?」
「年轻时,他好几次被上司约去才艺教室之类的地方上课,曾把做好的荞麦面带回来过。那真是难吃到吓死人,而且还奇形怪状。再说了,那个人根本就欠缺餐饮业该有的亲切态度。他以前是勇者,现在在一间不上不下的公司出人头地,看起来就不像是可以忍受奥客的人。」
「问题又不在这里。」
康雄皱起眉头,觉得母亲在敷衍自己,没想到她的表情却意外认真。
「问题就在这里。如果你是因为大概可以想像上班族或荞麦面店在做些什么,却不知道安特·朗德的勇者或魔导机士在做什么才反对的话,那应该很难改变爸爸的想法喔。」
「……这……这种事我才……」
他无法断定自己没有这种想法。
因为康雄并不知道父亲的工作内容。
甚至就连公司的详细资讯,都是从班上不太来往的女孩子口中听说,才终于去调查的。
即使他明白父亲「工作」、「领薪水」、「家人依靠那笔钱生活」的这种生活模式,却从来没思考过父亲「怎么」工作、「怎么」领薪水、家人依靠「多少」钱生活。
「我顺便跟你说,和香是站在绝对反对的立场。」
「咦?」
「干嘛惊讶成这样?」
「啊……不是,因为她比我早接纳蒂雅娜,也比我先相信那些事。」
「你去问过本人了吗?」
「没有,可是看起来就像这样。」
「你这是会因为女人吃亏的性格喔。」
「问题在这里吗?」
「问题就在这里啊。不过对现在的我来说,既然你跟和香都反对,那就是二选一,看要选择安特·朗德(以前的朋友),还是选你们(现在的家人)。只要选择其中一边,没选到的那一边可能就会受到无可挽回的伤害。救得了一边,却救不了另外一边。有没有人问过你,妈妈和女朋友快掉下悬崖了,你要救谁~?在现实生活中遇到这种问题,你有办法轻松回答吗?」
「这、这个……」
「所以你也再
认真思考一点。想想自己为什么要反对。既然你相信蒂雅娜说的话了,那就更应该好好思考。」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康雄也无法反驳。
直到抵达学校为止,双方就这样不再开口说话。这时候,他们终于看见校门口了。
「我会把车停在附近的计时停车场,然后随便找个地方喝茶。你今天也要去补习班吧?放学时间到了再打电话给我。再见,你要用功念书喔。」
说完,母亲放康雄下车后,便开车离去。
「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事情到相信蒂雅娜所说的为止都还算好,但是否该因此送父亲到危险的地方去,这完全是两回事。这个想法大概没有错。
照常理思考,拒绝蒂雅娜和安特·朗德的要求,从此照常过着剑崎家的圆满家庭生活,这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说到底,他为什么会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呢?
『……谢谢你!谢谢你相信我!』
康雄突然想起蒂雅娜夹杂安心、安慰,以及欣喜的表情,他于是摇摇头。
一想到那副安心的表情恰恰说明她先前有多么紧张,所以才引发康雄纯粹的同情心,这也是事实。
康雄站在父亲的立场试想,如果自己生死之交的孩子前来求救,只要他能帮上忙,或许也会想去帮忙吧。
「根本不可能有答案吗……?」
康雄只和蒂雅娜相处几天就这么犹豫了。
双亲跟安特·朗德更有旧缘,他们心中的混乱想必不是自己能够相比的吧。
「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啊?」
父亲很快就要回来了,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待自己与和香接受蒂雅娜以及安特·朗德真实存在的这件事。
「唉……」
即使他们五人像先前一样,再度集合在客厅商讨父亲是否要去安特·朗德一事,他也完全不觉得自己能提出具有建设性的意见,这让康雄的心越发沉重。
「奇怪?阿康,你刚才是不是从车子里走出来的?」
这时碧人从后头走来,康雄维持着无精打采的表情回过头。
「对啊,早安,碧人。」
「专车接送,你还真是身分尊贵耶。难道你之前是因为脚受伤才请假的?」
「不是这样啦。我妈刚好来这附近办事,顺便载我而已。」
「这样还是身分尊贵啊。哪像我们家只有老爸有驾照,就算他要来附近办事,也会觉得这样浪费定期车票,要我好好用完,才不会载我。」
碧人如此说道,手里拉着一个行李箱,感觉似乎可以就这样直接出国去玩了。
「你今天一样拿着好像很重的东西过来了,又是什么小道具吗?」
「一部分是,剩下是给新生的化妆道具。这种小东西数量一多意外地很重耶。」
「化妆道具?这样啊,原来高中戏剧也会这么讲究啊。」
「那当然啊,不化妆根本演不成。」
「是这样吗?」
「没化妆就站在强光照明下,眉毛轻轻松松就飞走了。这样根本面无表情。」
他的意思大概是说眉毛会因为强光而看不见,但康雄想像一下眉毛脱离颜面飞行的样子,忍不住觉得好笑。
「用相机的影研更夸张。就算是同一个场景,拍摄时间不一样的话,反射在脸上的光线量就会改变,拍起来就会怪怪的,所以他们会测量每个分镜的光线量,再让演员配合修改妆容。这是他们的常态。」
「真的假的,他们真的那么做啊?」
「正式舞台演出中,在演员的出场间隔也会重新补妆啊。」
戏剧社和影研的成果发表常有机会在校庆看见,但康雄没想到原来他们背后这么辛苦。
可是另一方面,只要稍做想像,有很多事情他也能够理解。居然连这种地方都让康雄深感自己究竟是一个多么只看表面的人,这让他又有些沮丧。
「欸,我可以问个奇怪的问题吗?你老爸是做什么的啊?」
「干嘛?突然要研究双亲的职业吗?也没什么,他就是普通的上班族。」
「……普通的上班族是什么?」
「咦?意思就是早上穿西装上班的那种普通上班族啊。」
「到公司之后,上班族都做些什么啊?」
「工作吧?」
「我问的就是工作内容。上班族到底都在干嘛啊?」
「哦──当然就是那样吧,呃……」
碧人抱着轻松心态一问一答,此时他的话语却渐渐模糊。
「我也不知道他在干嘛耶。跑业务或是财会……?小学时,有一堂课是调查爸妈的职业,我记得我查到的是把铁怎样还是把材料怎样之类的。我猜大概是走来走去到处卖钢铁制品的吧。」
「又不是在玩游戏,怎么可能抱着铁矿跑去店里卖啦。」
「是这样没错啦……不过你这么一问,我还真的不知道耶。今天回家问问看好了。不对,我不太想问。感觉又要开始说教了。」
康雄对着一秒就撤回前言的碧人苦笑,同时发现自己在心中某个地方松了一口气。
就连在学校歌颂青春、看似比他还要冷静俯瞰学生生活的碧人,都没那么认真思考自己的父亲在做什么工作。
这让他再次肯定一个高中生这样才算普通。
「啊~不过啊,一想到年收入那类问题,我倒是有的时候会担心自己到老爸那把年纪的时候,能不能赚得跟他一样多。你看嘛,私立高中的学费不是比公立还贵吗?我记得好像快到一百万圆。可是他却可以每年轻松拿出来,这样真的很厉害耶。」
「一百万啊……」
这个只在电视节目上看过的金钱单位,就跟安特·朗德的存在一样,令他没有真实感。
但一想到他完全无法想像现在的自己可以拿出一百万来垫,也就能同意碧人所说的话了。
「……如果继续演戏,那应该是办不到吧。」
「咦?」
但碧人的下一句话却不禁让康雄瞪大眼睛。
「碧人,你以后要演戏吗?你想当演员?」
康雄擅自认定碧人不是想演戏的人,因此感到意外,没想到碧人却露出艰涩的表情回看他。
「这件事才没有这么单纯。你也是啊,难道你一年级的时候就确定自己以后要在合唱团靠唱歌吃饭,所以才入社吗?不是吧。又不是每个读文科大学的人以后就会当律师、老师或官员,也不是每个读理科大学的人以后就会变成科学家或研究人员。」
「呃……嗯,那当然。」
「我只是觉得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来赚钱,这样人生一定很快乐吧~每个人都会想吧?要是可以继续演戏,我当然想演。如果能赚到普通人赚得到的钱,那就是万幸了,不过事情又不可能这么顺利,可是还是希望可以尽情做喜欢的事。就是这么一回事。」
「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康雄现在并没有任何像碧人这样能让他热衷的事情,所以他无法完全理解碧人用「这么一回事」来做结的心情。
不过他忽然有个想法。
究竟他的父母现在有没有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呢?
「话说回来,我记得你爸在YAMAHATA对吧,那他的工作真的跟食谱相关吗?」
「……谁知道,我不清楚。他现在去大阪出差了,在家也不太聊这些事。」
康雄他自己在小学时的「亲朋好友职业研究」是调查父亲的哥哥,也就是他伯父。伯父是一名警察,非常有采访的价值,所以他一直到最近都没有机会思考父亲的工作。
「最近我老爸总说,我要超越他才算是尽孝道。可是就算我从此抽离演戏,拼尽全力出社会上班工作,以我们的时代来说,我就是不觉得有办法赢他。」
「……嗯,也对。」
以康雄现在的情况来说,赢不赢得了的基准和普通人完全不一样,不过就算他埋怨也没用。
「而且在比较工作之前,我连结婚生子都无法想像。」
「啊──我懂。总之脑子里就是不会浮现跟女生交往的光景。」
「你还好吧?戏剧社里不是有女生吗?」
「我告诉你,身边有女孩子跟交到女朋友是没有因果关系的。你要这么说的话,班上明明就有一半是女生,那为什么我们两个就没女朋友?」
「唔……的、的确是。」
「而且补习班又怎样?你是千秋学院吧?千秋上课感觉不是班级制吧。我们补习班完全是一对一教学,如果不是同校或以前同一所国中,根本不会和别人说话。」
无言以对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虽然康雄彻底辩输碧人了,却也因此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在大谈女朋友、结婚这种暧昧的未来之前,他还有一件非得通过不可的考验。
他在带刀翔子面前丑态百出,甚至给她添了麻烦,以后在补习班碰面时,她会完全不过问蒂雅娜和自己的所作所为吗?
补习班的班导和助教平时除了提供学习进度与如何选择志愿学校的谘商外,
连日常生活中的小烦恼也愿意倾听。
昨晚和带刀翔子发生的一切,与诸多牵扯安特·朗德的事比起来,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件。康雄原本如此看轻了这件事,但现在一想到有可能会被如此处置,他就觉得这是十足的地狱。
学生走夜路时,被一个陌生的外国人威吓。
幸好康雄没有直接责任,但还是无法改变这已经对自己和平的日常生活和将来造成影响了。
「我本来希望至少在补习班可以和平过日子啊……」
康雄从现在开始思考晚上去补习班的事,使他心中的重量又再度增加了。
「不在吗……?」
「你怎么了?」
「没有,我还以为她搞不好会在外面埋伏我。就是我昨天讲的那个女生……」
康雄从补习班附近的某个计时停车场处死盯着补习班的周遭,但到目前为止,他都还没看见带刀翔子的身影。
「我问你,今天你遇到一个不记得你名字的无情前任同班同学,还在走夜路的时候被他的朋友威胁,隔天你会积极地去见他们吗?」
体无完肤指的正是这种情况。
「不过你现在也只能见面之后马上道歉,然后拜托她不要闹上补习班了。原因出在爸爸和妈妈的麻烦事上,我是觉得很过意不去啦。」
母亲又接着继续说:
「如果你觉得补习班快闹出问题来了,就马上叫我,我会负责。」
「妈妈,你不是为了警戒禊才在这里吗?」
「跟异世界的怪物战斗比起来,保护儿子不被坏事纠缠才是母亲本来的任务啊。」
是这样没错,可是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你才说这种话。
「我和你爸爸都不愿看到你跟和香的未来,因为我们以前做过的事情而毁于一旦。要是真的这样,那就算要把蒂雅娜的监护人……把艾莉洁和亚雷克斯召唤过来,向补习班的老师还有带刀同学谢罪,我也会保护你的名誉。」
过去曾有过如此没有梦想的异世界召唤吗?
康雄实在无法想像两名身在异世界、素未谋面的救世魔导士和骑士,拼命低头向补习班老师以及对方家长道歉的光景。
「毕竟他们都过这么久了还要来依赖你爸爸,做这点小事不会遭天谴吧。」
「还是有点不对吧。」
「小孩子犯的错,到某种程度都算是父母的责任喔。」
「……我话先说在前头,我只是想不起带刀同学而已,除此之外什么坏事都没做。」
康雄半瞪着不知道是想照亮自己前方道路,还是想留下不安要素的母亲,只见她完全没有隐忍的意思。
「反正你现在知道过去拯救一个世界的最强勇者和他的伙伴,都集体准备好要保护你了,你差不多也该走了。」
说完,在她准备坐回驾驶座前,突然一脸认真开口:
「我可能没有这么说的资格,不过……」
母亲看向补习班。
「我想要尽可能避免灾害扩大。少一个人知道安特·朗德还有你爸爸的事情总是好的。我昨晚已经确实叮咛蒂雅娜了,也麻烦你这么做。尽可能敷衍蒂雅娜和『瓦斯爆炸』的事,要是有奇怪的动静,你就快点逃,然后通知我。」
康雄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微微点了头。
「我不可能跟别人说,就算说了也没人会信。而且我也很怕那个黑影,紧急时刻我会干脆逃跑的。」
「……你这么说也对,对不起。」
在母亲有些消沉的声音目送之下,康雄笔直朝补习班前进。
他战战兢兢地进入补习班,并未看见助教的身影,休闲区也没有带刀翔子的身影。
他上了一堂课之后,又若无其事地走来窥探休闲区,但还是没看见人。
「她今天没来吗?也是啦,又不一定每天都会来。」
说完,他看向外头,母亲的车就在暗夜远处。
康雄因此觉得放下心来,接着露出苦笑。
「找不到妈妈的身影就会不安,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听说康雄是个直到小学中年级为止,晚上不敢自己一个人去上厕所的孩子。
他虽然不记得这种可耻的厕所插曲,但他确实有黑暗很可怕的认知。
当时的自己究竟在怕什么呢?
总觉得不是出现在绘本或鬼故事里的鬼怪或妖怪这种具体的概念。
一种名为看不见的未知。
悖离光明日常的姿态。
小的时候,就连在家中感觉到「晚上」,都只有特别的日子才有。
剑崎家的家教没有特别严格,不过至少在康雄读小学的时候,晚上十点之后还醒着的记忆屈指可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不再对潜藏在暗影当中的无形之物感到恐惧。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对潜藏在暗影当中的某种东西感觉到恐惧。
「你又站在这种地方发呆了。」
这时候仿佛看准了时机一般,一股熟悉却又想不起是谁的女音闯入耳里。
康雄隐瞒自己因惊讶而加速的心跳,前来向他搭话的人果然是带刀翔子。
「原、原、原来你在啊。」
「我在啊。干嘛?难道你不想被我找到?」
翔子坏心眼地说道,却马上露出笑容,手指着某个方向。
「我一直到刚刚都在跟小林老师讨论,因为我想换课程。」
「志愿谘商室?」
翔子看着的地方是谘商用的窗口。
不管学生接受课堂学习的内容与进度结果好坏,如果遇到不适合自己的情况,就算勉强继续这个课程,那也是浪费时间。
为了节省不必要的浪费,学生可以个人,也可以家长陪同谘商,因此志愿谘商室总是频繁地为人使用。
虽说用了「室」,但并不是在教室里谘商,而是一个像银行的窗口那样,用隔板隔出的空间。这是采用当代不让学生与指导者在密室一对一而成的谘商方式,不管怎么样,这也难怪康雄刚才怎么找上课窗口都找不到人了。
康雄往门口那里看去,担任助教的小林正好探头出来,一并对着康雄挥手。
但他似乎还有下一个谘商的预约,马上又对别的学生招手示意,走进谘商室了。
「所以你怎么了?你在找我吗?」
康雄有些不好意思地老实点头回应翔子的问题。
「是……是啊,昨天的事,我想跟你道歉……」
「你是说那个女生的事?」
「还有我想不起你的事……」
「那个啊?嗯,那倒是无所谓啦。我昨天也说过,我知道自己跟国中比起来变了很多。」
「这、这样啊……对、对了,你昨天也穿着便服……难道说,你读狭间泽高中?」
狭间泽高中是县立的普通高中,以附近的公立学校来说,很罕见地没有制服。
大部分来补习班的学生都是放学后直接穿着制服过来,其中穿着便服的人,不是先回家一趟,就是狭间泽的学生。这是无庸置疑的。
「嗯,对呀。怎么了吗?」
被人这么反问实在很伤脑筋,但这也是因为本来想道歉,结果却被推回来,使得康雄下意识继续对话。
「啊,没有,那个……因为狭间泽不是没有制服吗?我想说女生感觉都很在意制服。」
接着,翔子举手直指着康雄。
「就是这点!」
「啊?」
她板起脸来,边点头边开口说道:
「狭间泽就是没有制服这点好,而且离家又近。」
说女孩子都重视制服是康雄擅自抱有的印象,被她这么清楚点出,康雄也只能根据她所说的,认为「原来可以选自己喜欢穿的衣服很好」了。
「我、我是念……」
「武丘对吧?我有听说。」
「咦?听谁说?」
如果她说知道,那康雄还能理解,但她却是听说,这可就无法理解了。
虽然这么一来,他又会再次确认自己有多无情,但是说到底,除去和带刀翔子同班的国二时期,他们几乎没有交流,而且也不记得他们那段时间感情很好。
因此,他们之间也没有共同的友人,现在心里更是没个底。
国中二年级当时的班级感情较以往的班级好,所以从同班同学或班导口中得知的可能性不能说没有。可是不管从哪里得知,康雄就是无法想像翔子得到他考上哪间高中的情报。
但是翔子却显得有点意外。
「什么听谁说……」
那是一种「为什么你反而不知道」的反应。
不过她马上改变某种想法,嘴里呢喃着:「难道说……」
「阿康,你在家是不怎么和爸妈说话的人吗?」
如果是在上个星期之前,他或许能说没有那回事。
但他在三天前才知道双亲重大的过去,以结果而言,他不得不说剑崎家的交流状况非常地差。
但反过来说,若他早就接受父亲以前是勇者这件事,说不定会对他以后的人生产
生影响。
翔子把康雄的停顿当作默认,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算了,这也没办法~我们学校的男生到现在还有人用老太婆叫自己的妈妈呢!现在是和父母说话最不投机的年纪嘛。」
康雄和其他人在「和双亲说话不投机」的内容上有很大的不同,但他无法否认自己的确有这种倾向。
「可能吧……」
所以他暧昧地点了头。
「是说,就算我不知道,看了这个总会知道啊。阿康你该不会是冒失鬼吧?」
「咦?……啊!」
翔子用手指圈起康雄的全身。
康雄这才想起自己从高中直接来到补习班。
虽然他把书包放在座位上了,不过西装外套上的徽章绣着学校的名字,而且武丘的学生人数很多,在所泽到处都是,所以也有人光看制服设计就会知道。
「……总觉得我最近尽做些丢人现眼的事情……唉……」
原来他对女生没有抵抗力到只是和人家开心聊个天就喜上眉梢,连自己穿着什么衣服都忘记了。
他犯了一个普通人绝对不会犯的失败,这种羞耻心和自我厌恶让他的血压攀升,流下紧张不安的汗水。
「好了啦,你也不用这么沮丧啊,这样很有你的风格。」
这句满是吐嘈点的浅薄安慰,更挖开了康雄的内心。翔子不知道是否明白这一点,又将话题转回去。
「我刚听到你考上哪所高中是满之前的事了,应该是国中毕业的时候吧。」
「是、是喔。」
原来如此,现在的确不会想到那么久以前的事,但如果是当时,可能会凭着当时存在的浅薄缘分,从某个人那里听说自己考上哪间学校。
「我妈跟我说的。」
不对,再怎么说都不可能是这样。
要是从同学年的同学口中听说那倒还好,可是为什么会从翔子妈妈的口中得知呢?
双方家长是朋友──这怎么可能。
至少在昨天的蒂雅娜跪坐事件时,母亲虽然记得带刀这个姓氏,反应看起来却不像是朋友的感觉。
「你的脸上写着莫名其妙。」
另一方面,翔子甚至对他的混乱显得乐在其中,实在有够恶劣。
「也对啦,如果要让你理解,最快的方法就是让你来我家了。」
「啥?」
女生的家。
那种地方是比安特·朗德还要遥远的异次元。
再说了,翔子是直到昨天为止都不记得的存在,对康雄来说,无异是实质上的初次见面。
无论如何,就各种意义来说,康雄都抗拒去她家,更何况考虑到蒂雅娜和禊的事,他也不应该随便到处移动。
「不过呢,实际上我们现在就像第一次见面一样,我也不太能接受你跑来。所以真相就留到下个星期再说?」
「啊……好。」
简单地说,去翔子家这件事──没了。
但是康雄发现自己心中已经做好去翔子家的准备了,他在心中抱着头,对自己肤浅的兴奋感到羞耻。难道他真的是个笨蛋吗?
「不过既然你能在武丘安然度日,选志愿应该游刃有余吧?我听说你们学校的偏差值最近上升了。」
「咦?啊,呃,我也不知道。我在学校的成绩没有那么好,一切都要从现在开始努力。」
武丘高中的偏差值和上榜实绩的确在最近几年节节攀升。
但并不代表所有在校生全都配合着这波成长而变得优秀。
康雄的成绩落点大概维持在与国中时代不变的位置,没有留级的疑虑,但也不算名列前茅。
因此他的回答算是非常坦白表达出自己的处境,但翔子似乎把这个回答当作谦逊,轻描淡写回了一句「这样啊」,便进展到下一个话题。
「那你上大学之后,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上大学之后想做的事?」
他刚刚明明说现在才要开始选志愿,为什么她还要重复问一样的问题呢?
「不是,我刚刚说了,我还没决定去哪间大学,连念哪个学系都完全……」
就在他又要说出相同的回答时,翔子不知为何摇摇头。
「大学或科系?不是啦,我是问你上大学之后想做什么。」
那不是一样吗?
「嗯,譬如你想去念法律系,然后考司法考试,或是去医学系,将来当医生的话,那就一样。不过你还没决定要念什么系吧?那有没有其他想做的事?」
「其他?」
「比如说,去联谊然后一口气灌酒,结果酒精中毒送医。」
「我到底是去大学干嘛的啦。」
面对摇摆不定的康雄,翔子举的例子实在太过方向错误,让他忍不住吐嘈。
但他总算明白翔子想问什么了。简单地说,就是他在高中生、考生的这段期间,有没有什么想做却不能做的事。
可是说到底,他连自己要去什么学校都不知道,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他想在那里做什么。
「我现在……」
所以康雄正想说「没有任何想做的事」──
「……我……」
却说不出口。
翔子不改脸上的表情,静静地盯着康雄。
不知道为什么,康雄此时感觉到她有些顾虑自己的心思。
为什么他无法说出自己没有任何想做的事呢?
升上高中三年级、进入补习班、大学入学考,这些现实关卡逼近自身也只是最近的事。
以前他也接受过学校的志愿谘商,但是他从未把这件事当作自己人生中的真实关卡。
他就这样迎来高中三年级的春天。
这才发现选择就读大学的不是自己的意志,而是成绩单。
「我会去念自己考得上的大学。」
这是在学校的朋友之间,经常出现的一句话。
康雄他自己也说过好几次,也从朋友口中听过好几次。
只是现阶段,康雄还是不知道那间「考得上的大学」在哪里。
是指离家近的地方?偏差值高的地方?就业率高的地方?各种难以取得的资格证照合格率高的地方?可以进行特殊研究的地方?可以一个人住的地方?
他可以任选一个,并为之加上理由,但这么一来,他认为那个选项就不再具有真心的理由,变成他过去曾经在某处听说过的,而且也是自己过去曾经数次对别人说过的,缺乏内涵的内容。
前往自己能力所及的地方,并不是说这种人不好或是没有内涵。
而是康雄发现,倘若他现在说出口,那么对他想珍惜的事物,就不再具有说服力。
「我现在没有任何想做的事。」
他不想说出这种话。但是就算他现在胡扯、敷衍、演一出自己设计好的剧情来讨翔子欢心,实际上也改变不了什么。
大学入学考明明就是人生一道大关卡,但康雄却认为只要用功念书,明年三月他就会考上某间大学。他对这么想的自己感到很吃惊。
只要用功念书就会考上。
那么他到底是为什么要为了反对父亲前往安特·朗德,而搬出如此轻松的「考试」呢?
父母亲明明就在烦恼着未来的人生该让天秤倾向家庭还是安特·朗德,他却把自己放在那些赌命之人面前的选项上,他的想法实在很粗浅。
现在的他面对自己的未来,并没有积极的意志。
无论康雄怎么反对,父亲也未曾说过他会「重新考虑要不要去安特·朗德」,难不成就是因为感觉到这一点了吗?
蒂雅娜与禊搏命战斗至今,要康雄在短时间内做到和她一样的觉悟,不管怎么说,这都太乱来而且不公平了。
但是如果将他和蒂雅娜的觉悟摆在一起,然后问别人会将援手伸向哪一方。是要选现状「只要在和平之国用功念书就能升学」的康雄,还是「除非借助勇者之力,否则国家或许会灭亡」的蒂雅娜,一百个人里大概全部都会选择蒂雅娜吧。
更何况父亲还夸下海口,会让康雄与和香读到私立大学的研究所,甚至连结婚资金都会出。
康雄不太懂一个上班族怎么会存到这么多钱。
不过既然存了这么多钱,就算父亲辞职跑去安特·朗德,留下来的三个人也不至于沦为饿殍,如果有问题,母亲也可以出去工作。
再说,康雄即将高中毕业了,虽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可能性,但他也有不升学,直接就业,独立赚钱这个选项。
英雄和圆香应该只是拘泥在不想让康雄与和香伤心这一点,所以才犹豫着该不该让天秤倒向安特·朗德吧。
『……谢谢你!谢谢你相信我!』
康雄能超越隐藏在蒂雅娜那小小声音中的生存觉悟吗?
正当他这么想而垂头丧气时──
「…………啊。」
当脑袋浮现蒂雅娜的脸庞时,突然点亮了康雄心底的一盏小灯。
那就像远本应该熄灭的火团底下还残留着些微热度,大概就是这种不太可靠的能源。
『谢谢你
的夸奖。我还是第一次被双亲以外的人赞美我的歌声,所以……』
『康雄你对歌曲的造诣很深吗?』
『真是太棒了!我不曾如此专精地学习唱歌,所以好羡慕!』
当时他被异世界的美丽魔导机士所唱的美丽镇魂歌撼动了内心。
「……阿康,你还有在继续唱歌吗?」
国中同届的翔子会知道康雄原本隶属合唱团社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可是在现在这个时间点说出来,让康雄无法压抑心中的惊讶。
「……是啊。其实我高中也想继续唱,所以加入合唱团社了。」
「嗯,可是没有继续吗?」
「是不能继续了。因为社员不足、指导老师调职,所以废社了。我是文件上的最后一任社长。」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二年级的夏天,简单来说,就是上一届学长姊引退之后同时结束。反正我们社团也没有让旁人觉得废社很遗憾的重要成绩啦。」
「这样啊,然后呢?」
「嗯,就是那个……我……我现在想要合唱。」
由于康雄一边思考措辞一边回答,使得他的视线不知何时落到了脚边。
因此他漏看了原本表情不生动的翔子听见康雄死命的回答后,从一开始的面无表情变成了有些泫然欲泣,并露出喜悦笑容的表情。
康雄的耳里回响着回家之后,从客厅传出的异世界祈祷歌。
虽然方向不太一样,但回想起来,国中的时候,他第一次在合唱团唱的歌就是祈祷歌。
由卡尔·史坦作曲,出自礼文的「Gloria in excelsis Deo」。
国中音乐课本上的标题是「荣归主颂」,是一首主流的外文四部混声合唱。
弥撒曲本身就带有祈祷的意思,因此大多做成不谙学问的信徒也能唱的歌词和旋律。
对康雄来说,这首歌除了是他唱的第一首混声合唱以外,不具任何意义。即使他知道赞美歌这个名词,却不知道「Gloria in excelsis Deo」这串文字是拉丁文,更别说代表什么意思了。
不过这首曲子让康雄第一次体会到所有合唱者的声音、耳朵,还有嘴巴底端在大脑深处确实合一的一种激昂感,而且还意外地冠上「荣耀」之名。
他想要再一次认真地追寻只存在于自己体内的「荣耀」,以及旁人的歌唱声与他自己的歌声美丽交融时,赞扬那份激昂感的「荣耀」。
康雄不认为光用这种事情就能和父亲与蒂雅娜的觉悟并驾齐驱。
但现在这个瞬间他领悟了,这个东西……这个东西正是他最低限度所需要的觉悟。
就像父亲想要拯救安特·朗德那样、就像蒂雅娜希望带着父亲前往安特·朗德那样,他现在确实在心中立下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以康雄的情况来说,就是唱歌。
「我不会狂妄地说要去音大,只要普普通通地进社团或同好会就可以……嗯?」
「唉~原来是这样啊~谜题总算解开了。」
翔子露出到目前为止最柔和的一抹笑容。
「真是辛苦你了。」
「……这跟辛苦……可能有点不一样。」
他的确不希望合唱团社消失,因此做了所有他能做的挣扎。
但若要说到他是否赌上所有的高中生活挣扎,答案是完全没有。
尽管在一切结束之后才察觉一股丧失感,但并没有绝望到让他的个性因此改变。
说到底,他又没有像青春连续剧那样,认真地把青春奉献给社团。
事发当时他就这么想了,现在依然没有改变。
「其实呢,我一开始在补习班(这里)看见你的时候,还以为认错人了。」
也就是说,翔子对康雄的长相并不模糊。
「国中时期的你很有精神,可是现在你的表情却有种想要诅咒所有人生顺遂的人,脚小趾都去撞到柜子的感觉。」
「我是不记得自己下过这么明确的诅咒,不过你稍微说对了。」
他并没有到愤世嫉俗到这么具体的地步。
但是自从没有社团活动之后,他的确失去了每天生活中的「干劲」。
等到他发现时,自己总是羡慕着有「干劲」的人,并且养成了自嘲的习惯──跟他们比起来,我真是没用。
「可是我觉得我国中的时候也没有特别突出啊。」
「你给人的感觉的确不像习惯运动的那群人,但我指的不是这个。」
翔子接着说道:
「你不是很会唱歌吗?」
「算是吧,我也是有人这么说才注意到,实在是自我意识低也该有个限度。」
得到他人的夸赞让康雄感到害羞,不禁这么脱口而出,结果翔子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不管自我意识低还是高,都是否定自身努力还有他人努力的言语。拼命做某件事的人才不会用这么无聊的方式比较自己和他人。」
「带刀同学……?」
意外强势的语气让康雄畏怯。
到目前为止都很柔和的语气,此刻却带着激昂的气势,连翔子自己都吓了一跳,她难为情地大叹一口气。
「每个人拼命的方式都不一样啊。先不说如果有自己想追赶的人或想胜过的人,你拿这个社会的标准或平均这种暧昧又含糊的东西来跟自己的细部做比较,又得不出什么答案,也无法改变任何事,更解决不了什么,只会让自己心情很差,根本亏本。」
从翔子一口气说完的这些话之中,或许就藏着她从国中到高中这段期间产生巨大改变的原由也说不定。
可是,康雄要问这种问题,以他们相处的时间来说还太短了。
「阿康你国中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你绝对不会做出和他人比较,然后嘲笑贬低自己的事。」
「我……有吗?我有点记不得了。」
康雄的确从国中开始就不是班上的中心人物。
成绩也不算顶尖,运动是不差,但也不是很在行。
国中的合唱团社和高中一样,不是什么名门学校,他也不像学生会成员那样,曾经站在显眼的立场上。
「你真的不记得了?」
他的国中时代是如此「一无所有」吗?
「连告诉我这些话的人就是你也不记得了?」
「……咦?」
「你说,嘲笑自己、让自己低人一等,这样有什么好处吗?这样只是配合周遭,让自己难受罢了……你不记得吗?你连这个都忘记了吗?」
『阿康,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难道你是说……」
『虽然我还不太懂大人……到底是什么,可是,我不会再说那种话了。』
「……职业研究那时的事?」
康雄再度挖掘那没什么自信的记忆,这时翔子有些泫然欲泣,露出了一抹柔和的笑容。
「我家是居酒屋,又没有其他可以访问的人,我想说家里开店是个满不错的题材,所以就照实发表了……」
「……是啊,我想起来了。结果不知道是班上的哪个人乱开玩笑,把居酒屋曲解成卖酒的跟夜店。」
康雄在国中二年级时的职业研究发表会上,以当警察的伯父为题,发表了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报告。
当时翔子将自家的居酒屋报告得非常简洁而且条理分明。
然而那堂课结束之后,班上一部分品行不太好的同学截取「让客人喝酒的店」和「只在晚上营业」等等片段的情报,嘲笑她家是风俗店。
现在家庭取向的居酒屋并不稀奇,那类店家从傍晚开始营业是一种常识,但是简单来说,他们当时只是想嘲笑文静又逆来顺受的翔子,借此取乐罢了。
「我跟你说,那个真的是我一段难以置信的黑历史。我现在都想跑回去揍那个吓得不敢回嘴的自己。」
可是当时的翔子却正面接下他们的嘲弄。
她一一肯定那些嘲弄的声音,顶着一抹浅笑,得过且过。
『就……就是说啊,普通的店都是白天就开始做生意了嘛……』
『也……也有人很晚才来,你、你说会有可怕的人上门,可能真的有吧……』
『毕……毕竟不是大型连锁店,那个,店面有点脏……可能真的有吧。』
康雄当然不记得翔子本人受到什么样的嘲笑,但是他自然不难想像那些话肯定尽是一些伤害翔子家店铺名誉的言语。
就在后方听见一切的康雄,忍不住插嘴。
现在想想,当时自己也被那些人嘲笑加入「合唱团社」这种「没男子气概」、「不会运动的家伙加入的」、「只会唱无聊课本上的歌」的社团,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在背后推了他一把。
『如果晚上才开始的工作不正经,那我伯父也会值大夜班啊,这很怪吗?』
这时候,那群戏弄翔子的人们宛如要威吓介入其中的康雄一般,朝他瞪了一眼。
康雄虽在转瞬之间感到害怕,但一想到自己的王牌是身为「警察」的伯
父,他又继续飞快地开口:
『警察会在外面晃到很晚,要说他们可怕,的确是满可怕的。』
『派出所和警署是靠税金在运作的,可是都没有翻新过,破破烂烂的,那是不是代表里面的警察也不干净啊?』
话说到这里,康雄已经是狐假虎威的状态了,但捉弄翔子的那群人却意外干脆地收手,而且之后他们也没有因为这件事情怀恨报复。
『阿康,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被捉弄的翔子已经完全意志消沉,面对她的疑问,康雄摇摇头。
『开店很厉害啊,毕竟是靠自己的手腕在赚钱对吧?这比普通的上班族还要厉害多了。』
普通的上班族听见了搞不好会发火,但当时的康雄说这话是认真的。
因为对一个国中二年级的男孩子来说,说到世间最常看到的成年男子,那就是穿着西装去公司上班的上班族了。
对世间一无所知的少年深信,只要按部就班念书,「西装」、「公司」和「上班族」都是总有一天会自然抵达的场所。
所以他对一个并非从事这种工作的大人,打从心底抱着某种崇拜。
『做菜这种事,我家爸爸顶多只会泡泡面而已。而且他只会在吃烧肉的时候特别有干劲,反正我觉得你爸会煮很多菜还会给客人酒喝很厉害。就像那个吧?感觉很像日式料理师傅或是料理职人啊!』
『是……这样吗?』
『嗯……所以啊……』
当时国中生的康雄的确如此说道:
『你不要再为了息事宁人,就故意贬低自己,让别人嘲笑自己了。你虽然在笑,可是心里绝对不好过吧?这我也懂。毕竟他们之中有人因为我加入合唱团社,特地去网路留言板写说那不是男人会加入的社团。是说,他们那帮人本来就是这副德性。我一开始也会笑着附和他们,可是自从去年我们在县大赛拿到创社以来第一面银牌之后,我就决定绝对不会再让他们说那种话了。而且我一问之下才知道,那群只会嘲笑人的家伙全都不是运动社团的先发成员,这样岂不是让人觉得,明明跟他没关系,少在那边一一管别人喜欢做的事情吗?』
和平常不太交流的女孩子说话,让康雄因此感到紧张。
『所以啊,我们将来都别变成那种以嘲笑别人为乐的大人吧?』
如今回想起来,还真是搞不太懂自己在说些什么。
虽然搞不太懂……
『虽然我还不太懂大人……到底是什么,可是,我不会再说那种话了。』
翔子露出笑容说道,那张笑容可爱到令人质疑自己为何过去竟忘得一干二净。
『谢谢你,阿康。』
「后来国三我们就分班了,不过在毕业典礼的几天之后,家长会在我们家办了一场庆功宴。我妈妈就是在那个时候听你妈妈说你考上武丘了。」
原来如此,在康雄国三的时候,母亲的确是班上家长会的一员。
就是因为当时的记忆,她才会对「带刀」这个姓氏产生反应吧。
「我虽然完全不知道现在的你,但我想你现在一定也很拼命吧。」
「没有这回事……」
翔子记忆当中的自己已经被美化到可怕的地步了。
至少当时的他并不是想得那么深远才去帮助翔子,而且他也没有全力活在当下到能够大言不惭地说出那些话。
只要看他今天以前的学生生活,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正当他想如此说出口时,翔子盖过他的话。
「拼命和全力不一样喔。」
翔子的言语准确地刺进康雄思绪的迷惘之处。
「你现在的表情就像在诅咒所有活在世上的人,手指全被玄关的门缝夹到一样。」
「我的诅咒到底要多穷酸才行啊?」
「我想你也发生了很多事,可是我多少感觉得到你现在正拼死要跨过那道障碍。因为你就是那种表情。」
面对翔子笔直凝视的视线,康雄感到有些害羞。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
他如此说道。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话是──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事。
但是他没能说出口。
接着翔子恢复成原本柔和的表情,轻笑道:
「虽然你忘记我了,但是我一直记得你。就是这么一回事喔。」
「呃……?」
康雄歪起头,觉得这根本算不上回答,但翔子却不知为何又不悦地皱起眉头,轻叹一口气。
「……这也不知道算好还是不好。」
「咦?」
「没有,没什么。不说这个了,我接下来还有一堂课。你呢?」
「呃,喔,嗯。我也是。」
「那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下次有时间再聊聊吧。」
翔子说完之后,不等康雄的回覆,就像昨天那样转头快速走进上课区。
他今天没能追上去。
也没有追上去的必要。
因为她说了──
下次有时间再聊。
「……唉──────……」
总之她肯放过昨天那件事了。
光是这样就已经够好了,翔子还意外地提示出康雄现在抱持的大问题的解决线索。
不,说解决可能太夸张了,不过至少康雄清楚明白为什么自己当时那些话无法打动父亲了。
因为康雄至今为止,总是不努力去理解。
国二的自己那般狂妄地对翔子说那些话,高三的自己却无法在和友人的谈话当中,明确地说出父亲的工作。
只是为了跳脱此刻苦闷的日常生活,他一直将考试与往后的将来当作借口逃避。
不论任何事都不曾拼命去做。
「……拼命──真是一句讨厌的话。」
这是一句连接着苦涩记忆的话语。
或许康雄自己也并未察觉到他下意识逃避着去拼命,结果就是促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高中入学考时,自己因为只身外派到札幌的父亲的一通电话而激动不已。
正如字面上所说,以曾经有过赌命战斗经验的父亲来说,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康雄嘴里说的「全力」,恐怕都不像是拼命吧。
当然,康雄并不是他的父亲,再说他以前并不知道父亲有那种过去,因此他不认为自己应该具备那种觉悟。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知道真相了。
他的眼前就摆着一道必须拼命而且尽全力应对的课题。
为了解答,他现在所需要的是……
「反正得先念书才行。」
他重新替自己打气,打开学习区大厅的门扉。
康雄已经很久没有集中精神在念书上了。
自从蒂雅娜过来之后,他就完全无法认真在学校生活上,更别说补习班了。
不过今天就算有关安特·朗德的事瞬间突然浮现脑海,他也能够马上让心思回到念书上。
虽说翔子的话给了康雄一个契机,但他的志愿又不是突然变得坚定又明确到能推翻父亲前往安特·朗德的意愿。
就算志愿真的变明确了,康雄能做的顶多只有比现在还要更加用功念书,因为这点就要父亲别离开,根本不符常理,也无异于之前的自己。而且……
「我要认真去考可以唱歌的大学,所以你别去安特·朗德了。」
就算他突然说出这种话,以父亲的角度来说,这句话听起来只像是康雄说出了日文意思还有前后关系乱七八糟的句子。不管是觉悟还是心意,他都不会感受到。
应该改变的东西并不是言语。
应该改变的是把有关安特·朗德的所有事情当作点亮自己人生的一部分,拼命认真地去思考。
康雄到今天为止,都以大考为由,认为所有与安特·朗德有关的事和自己没有直接关系。
因此他没有去面对,也没有当真。说实话,就连现在他的心中还是留着疑念。
可是无关康雄的态度,父亲、母亲和蒂雅娜都很认真,康雄的眼前也发生了让他接纳那份认真的事态。
三人认真面对安特·朗德这个异世界的意志,康雄也要认真去体察。
这就是康雄现在该做的事。
「带刀同学不在吗?」
课程结束后,康雄回到休闲区,却没有看见翔子的身影。
虽然他想就刚才那件事重新向她道谢,但看样子她还没从座位回到这里来。
不管怎么说,母亲都在等他。
康雄就像脑中的迷雾在上课期间被清散一样,思绪非常清晰,他再也不会弄错应该优先的事项了。
今天先做好等待父亲回家和再次展开协商的准备,应该尽早回家。
虽然他和翔子连手机的联络方式都还没交换,不过既然在同一间补习班上课,总是有机会能很快碰面。而且就算在这里等待,说不定她之后还有行程,双方想必也腾不出多少时间。
首先,不能搞错拼命的对象。
「看来你今天已经回到自己的状态了,太好了。回家路上小心喔。」
「是啊,好不容易恢复了。那我先走了。」
康雄向小林助教说声再见,点个头之后便走出补习班。
他首先戒备四周,至少确保这里没有像把玄关弄坏时的可疑黑影。
他快速通过补习班前面的马路进入停车场,那里已经只剩下剑崎家的车子了。
他敲敲车窗,母亲发现后解除车门锁,康雄就这样坐进副驾驶座。
「辛苦你了,情况怎么样?」
「还好。」
母子暧昧的对话,让人听不出来是针对什么而问的问题,也不知道是针对什么的回答,但圆香似乎注意到某件事,点点头说道:
「那我就祈祷不是你会错意吧。」
「我刚才已经下定决心了,你不要说这种动摇决心的话啦。会害我没干劲。」
「别说这种幼稚的话了,我们回家吧。你可以打电话回家说一声吗?还有一件事,我傍晚传讯息叫她们随便点披萨之类的外送当晚餐吃,你顺便问一下还有没有剩,没有的话就要回程顺路去买。」
「好啦。」
康雄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熟悉地按下自家电话号码,接着将话筒贴到耳朵上。
「……?」
「怎么了?」
「……没人接。」
拨号声响了一阵子后,音质产生改变,电话答录机的声音随着电子音开始播放。
现在这个年代除了亲戚和双亲的朋友之外,会打电话到家里的人基本上只有业务和推销员,因此室内电话通常会切换成电话答录机。
「该不会是在洗澡吧?」
为了消除不祥的预感,康雄如此说道,又打了一次电话。
就算和香在洗澡不能接电话,应该也听得到电话铃声。
那她应该可以请蒂雅娜帮忙拿起话筒才对。
「妈妈,电话没人接。」
「……!」
圆香的脸整个刷白。
现在已经不是讨论晚餐该怎么办的时候了。
「我开车了!快系好安全带!」
圆香不等康雄回话,立刻发动引擎踩下油门。
车子开动的瞬间,车体明显向上弹起,但圆香并未在意,以非常猛烈的气势冲出停车场。
结束课程回到休闲区的翔子,在一群慢慢踏上归途的学生当中寻找康雄,却怎么也找不到。
「他回家了吗?」
即使等待下课休息这段短暂的时间,翔子还是没看见康雄,她轻叹一口气,坐在休闲区的长椅上,大大吐出一口气,接着……
「……我果然说得太过分了~~!」
她抱头趴在桌上。
太过分了。不管怎么说,她都说得太过分了。
「他一定觉得我很讨人厌……再怎么样,说到那种地步……啊啊啊啊!」
她真心觉得康雄忘记她,是一件懊恼、无奈参半的事。
和康雄同班时的翔子,和现在的她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以前她的头发长到腰际,而且还戴着眼镜。
从未在人前大声说话,走路时视线总是朝下。
便服尽是女孩子气的造型,而她所谓「女孩子气」的品味,根本是二十年以前的风格。
「可是啊……我当然会想说到那个地步啊……谁教他完全忘记我……我当然会觉得他不能这样啊。」
那样的翔子,如今俐落地剪短头发,穿着几乎可以直接去慢跑的运动装扮,对一个整整三年没见过的原同班同学,当着他的面一一说出严厉的言词,这毫无疑问……
「……再说,让我说到那种地步,还完全没开窍到底算是……!」
翔子趴在自己的手臂上,抱着因难过的心情而沉痛的心脏呢喃道。
这个时候,补习班外传来一阵巨大的声响,翔子不禁吓得跳起来。
「什……这是什么声音?」
她慌慌张张跑出补习班,此时对面停车场正好有一辆车惊险地暴冲出来。
「阿康?」
尽管只有一瞬间,但她似乎看到一个疑似康雄的人影坐在副驾驶座上。
虽然她没能连谁坐在驾驶座上都看清,不过那辆车是普通的自小客车,应该是他妈妈或爸爸的车吧。
车子在哑口无言的翔子面前发出尖锐的轮胎摩擦声,以惊人的速度驶去。
他的家人来接他吗?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要用那种速度开走?
「……是说……」
康雄家走路应该离这里不远才对。
他爸妈有必要特地开车停来这个付费停车场载他吗?
「算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嗯?」
疑似康雄家的车子停在稍微前面一点的红绿灯前,翔子看着它的车尾灯,发现了一件怪事。
「嗯?嗯?那是什么?废气?」
车子后面笼罩在像是雾气的黑烟中。
黑烟慢慢扩大,让车尾灯几乎消失不见。
正当翔子以为是引擎故障的关系,才使得排气管冒出怪东西时……
「咦?」
就在绿灯即将亮起之前,那道黑烟不管怎么看都动得宛如有自己的意志,跳上康雄乘坐的那台车的车顶。
车子最后载着那道奇妙的黑烟开走,翔子有好一会儿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当场眨了好几次眼睛,连眼药水都点了。
「是我……多心了吗?」
和康雄重逢让她太过兴奋,想太多的结果让她头脑疲惫,以致以为看见奇怪的东西了。
硬是得出这个结论的翔子,想起自己也应该踏上回家的路,于是往前走出第一步。
接着下一秒,车子开走的那个方向,传出无疑是爆炸的声响。
「咦?」
那道声响有多么异常,从数名行人都不假思索望向那个方向就能知道。
「不会吧……」
翔子忍不住开始奔跑。
那种惊悚的开车方式,还有那道怪异的黑烟。
虽然只有这两点,但带着这两点怪异的车子,其行径前方竟传来爆炸声。
要让人产生不祥的预感,已是非常足够的诱因了。
「……呜……」
宛如睡回笼觉那样,时间瞬间跳跃。
康雄发现这是他人生第一次体验什么是昏倒。
「咦?」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竟在半空中。
「呜,呃……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啊!慢着,别动!」
正当康雄觉得头顶传来母亲的声音时,他的身体突然受到重力拉扯,开始往下掉。
「呜呃!」
千钧一发之际,他又被一股反抗重力的力量往上拉。
「什、什、什──这是……咦?好冷!妈妈,不会吧……!」
他拼死抬起被未曾体验的事弄的一团混乱的脑袋,看见全身衣服已经莫名烧焦的母亲就在那里,他这才知道,看来是母亲抱着他飞在半空中。
「你可别乱动,掉下去是会死人的喔。」
这种事自己很清楚。
现在脚下的景色比以前登上东京铁塔的展望台时看到的还要小。
不过康雄更讶异比自己矮十公分以上的母亲,竟单手轻松抱着自己飞在空中,而且他刚才明明还坐在车上,为什么记忆一瞬间飞跃之后,就置身在狂风呼啸的空中了?他完全一头雾水。
「我们大概是被跟踪了。它在途中攻击我们,车子就这么爆炸了。」
「在途中攻击我们……咦!」
因为风声的关系,康雄听不太清楚母亲说的话,但不用问也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攻击了。
「它突然出现在引擎盖上,引擎被戳出一个洞,就爆炸了。我应该没撞到人,不过车子狠狠撞上电线杆爆炸了,想到后续就觉得可怕……」
世上应该没有比自己乘坐的车子撞上电线杆爆炸还要恐怖的事了,但母亲似乎比较在意后续处理。
「你……你打倒攻击我们的家伙了吗?难道是之前的……」
如果是禊的攻击,那敌人十之八九是破坏剑崎家玄关的那个禊。
不过母亲摇摇头。
「我不知道,事情来得那么突然,比起确认敌人,注意别给周遭带来损害比较重要。」
母亲不悦地瞪着焦掉的头发,接着看向后方。
「我应该已经做掉它了才对,不过没空确认那是谁。」
康雄不假思索跟着母亲的视线往后看,但那里只有所泽的街道。
尽管康雄对母亲这个家庭主妇说出「做掉它」这么惊悚的话感到害怕,但他明白这就代表事态非常紧急。
更进一步地说,他也重新理解到母亲具有受到未知的怪物突袭,还能击退对方的战斗能力。
「而且康雄,你看那个。」
「现……现在又怎么了啦?」
他顺着母亲的声音往前看,视线前方似乎是自家的方向。
在由住宅区和街灯组成的穷酸夜景持续的景色当中,有一个地方明显有异状。
只有那个地方仿佛被一个巨大的黑箱子覆盖住一
般,被涂得一片漆黑。
就算没从空中俯瞰过街道,康雄也直觉确信那里就是剑崎家所在的场所。
「伤脑筋,果然是这样。」
母亲的声音带着康雄从未听过的急迫与紧张。
「这么一来,野生魔物嗅到你爸爸的味道追过来的这条线就断了。」
那个几何造型的黑色箱子,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自然产生的东西。
「城镇……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不过要赶路喽。我记得你坐云霄飞车也不会怎样吧?」
「就算会怎样,我现在还是会忍。」
「很好,内脏会有点感觉,你可别吐了!」
「呜嘎!」
说时迟那时快,他们母子二人从夸张的高度以夸张的速度急速下降。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你姑且用书包保护头跟眼睛!」
「啥!」
在询问理由之前,康雄首先将书包放在面前,缩起身体固定。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没过多久,母亲的拳头在书包前方发出有如太阳一般的闪光,接着随即产生某种东西碎裂的声响。
「这是……什么?」
翔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在大街上猛烈燃烧的车子。
「快点后退!请你退后!」
消防车已经来到现场开始灭火,但车体依旧包围在节节攀升的烈焰中。
同样已经赶到的警察正大声吓阻围观人群别再靠近,翔子身边也有个警察跑来。
「别靠近这里!太危险了!」
「可、可是那个!我的朋友在里面……!」
翔子并没有看见车牌号码。她对车子也不熟悉。
即使如此,她至少分得出来,这台车和几分钟前,她在补习班前看见的那台疑似康雄坐在上面的车,是同一款车。
那毫无疑问是刚才看见的那台车。
翔子非常确定。
但警察却说出令她意外的回应。
「没有人在车上!知道了就快点后退!」
「咦!」
若真是这样,那不是很奇怪吗?
翔子望向周遭,她并未看见驾驶人或乘客被急救人员保护的样子,急救人员也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在一旁观望大火。
可是车头确确实实撞进电线杆,连车框都严重扭曲。
而且车门没有打开。
明明闹出这样的意外,甚至爆炸起火了,里面的人是如何跑到外面来的?
空气中飘散着火焰烧毁车子零件所发出的臭味,翔子却愣在原地发呆。
「对了……」
她轻声呢喃,摇摇晃晃离开现场。
她的心里只有从不祥的预感当中孕育而生的想像。
说不定引发意外的车子和康雄其实没关系。
或许只是碰巧同款的车子,碰巧在附近发生车祸罢了。
要确认这件事的方法只有一个。
只要去康雄家看看就行了。
现在这个时间要拜访朋友已经太晚了,但理由要多少有多少。
她从国中就知道康雄家的地点。
他本人可能已经忘记了,不过这是康雄自己告诉翔子的。
虽然她没有走进家中,但翔子至今都不曾忘记,这个住在离家徒步十多分钟地方的少年。
「我只是有点介意,真的只是有一点点在意……」
意外的重逢,以及重逢后,在过去的康雄身边不曾有的异样。
翔子带着紊乱的气息,开始快速奔跑在夜晚的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