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子一看到那道身影,不由得以哭腔大叫:
「小花!原来你平安无事!」
这句话喊完,周围的魔导机士紧张地极速冲出,来到被拴在厩舍的鳞象身边。
「这﹑这该怎么说呢?好强的压迫感。」
费格莱德说这是「厩舍」,却和康雄所知的厩舍规模完全大相径庭。
毕竟在这个厩舍里的生物,既不是马,也不是牛。
全部都是军用鳞象。
「费格先生,你看得出来那只是小花吗?」
「看不出来……这里这么多只,我实在分辨不出来……」
天花板的高度,饵场的规模,交叉围栏的粗细,全都在认知范围外。
此外,这种能载著四个人类飞上天空的巨兽,这里少说也有五十多只。
更别说这个地方这么宽广又昏暗,翔子却没有丝毫犹豫。
「带刀同学,这只真的就是小花吗?」
康雄战战兢兢地开口询问,翔子却抓著围栏,泪眼汪汪地转过头。
「它跟别只完全不一样好不好!这种灰绿色(利休鼠色)的毛皮,还有象牙色(生成色)的鬃毛和斑点,怎么看都是小花吧!」
「利休鼠色?生成色?」
「抱歉,我也听不懂那是什么词语……」
鳞象无视他们两人的仿徨,伸出虽被称作象,却不怎么长的鼻子,对著紧抓著围栏的翔子的手吐出温暖的气息。
「小花,你还好吗?他们有欺负你吗?」
「鳞象是无辜的。我国没有虐待动物的兴趣。希望你不要信口开河。」
正当翔子紧握著小花的鼻子,她的身后传来一句音调低沉的日语。
在场三个人回过头,看见那里站著一名康雄见过的人物。
「你是……」
「我是市内巡查队──通称霍斯特罗大队的盖乌斯•汀德尔上尉。」
他是在博物馆凶狠盘问康雄,然后第一个被抢夺了翔子身体的莱雅打倒的魔导机士。
「原来你会说日语。」
「当然会。」
仔细一看这名自称盖乌斯的粗犷魔导机士,他的背上背著武机。
他比费格莱德高一颗头,上半身的肌肉也壮了一轮。背上那把则是感觉可以一击就把康雄、翔子、费格莱德劈成两半的巨大剑型武机。
「霍斯特罗大队中,没有没学过日文的人。这算是一般教养。」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回答我?」
盖乌斯不只躯体释出一股压力,连容貌也很吓人。他没有瞪著问问题的康雄,而是戒心十足地瞪著站在小花旁边的翔子,然后轻轻吐出一口气。
「学习日语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不管在哪个国家,一百个人之中有一两个人会日语根本不足为奇。」
「是……是这样吗?」
康雄看著费格莱德,他也点了点头。
「嗯,应该是吧。毕竟连我也有母亲教导,加兹的骑士团里也有很多人会日语喔。」
「因此拿来做坏事的人也层出不穷。当时你们的对话内容不管怎么听,都像是可疑人士会说的话。」
「……啊。」
康雄总算明白盖乌斯为何不回答他了。
「一百个人里有一个人会说日语。这个人数不少,但也不算多。如果当中有恶徒自称勇者英雄或日本人……」
「就是这么一回事。每年都有小偷或骗子干这种小家子气的事,抓也抓不完。被骗的人也是一个接著一个来。」
「这种犯罪在加兹也很多喔。因为是我们这边的语言,康雄你们可能没什么感觉……不对,如果硬要用日语来说,我们这边有个类似勇者英雄朋友诈欺的词语喔。」
「呜哇……」
「又蹦出一个夸张的爆击词语了……」
翔子苦笑,康雄则是耸了耸肩。
勇者英雄周游全世界,他建立的丰功伟业也才过去三十年。
应该有很多人还记得当时的事,其中也有人因为和勇者英雄有关就获得好处。
看到这种情形,会有人巧妙利用日语,自称勇者英雄的朋友来诓骗他人,就一点也不奇怪了。康雄不得不同意当时盖乌斯的应对方式。
此时,盖乌斯仔细地看著翔子。
「和禊有关的无聊犯罪也是一样多。而你们的条件正好两边都符合。所以与其听你们申辩,我觉得倒不如先把你们带走。」
「和禊有关的犯罪?意思是……!」
康雄瞪大了双眼,以为巴斯可嘉德也察觉矿坑红髓玉在暗地里搞怪,没想到盖乌斯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是无聊的诈欺。这半年突然多了很多一些该死的下三滥,他们巧妙利用人们吊唁死者的心意还有害怕禊的心思行骗。我刚开始以为你们都是那一挂的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
翔子现在已经不遮掩左眼的火焰,认真地看著盖乌斯。
盖乌斯皱起眉头,看著那只左眼深处的红光,深邃的眉间瞬间卡了更多皱褶。
「你有亲人不讲道理地丧命吗?」
「咦?」
「生病、意外、犯罪受害、战争,什么都行。你有重要到想让他起死回生的人吗?」
听到这道问题的瞬间,翔子的脸颊因为愤怒迅速涨红。
「他们该不会是……!」
「有很多人选择依附他们。毕竟距离魔王柯尔的惨剧结束,也才过去三十年而已。」
※
蒂雅娜在两名装备了夸张的铠甲和武机的魔导机士陪同下,独自一个人坐在摆饰奢华的会客室沙发上。
她爱用的轻便铠甲、卡斯托尔和波鲁克斯已经被他们保管收走,加上长途旅行与仅仅半天潜伏在废墟当中,她的衬衣已经满是灰尘,恐怕会在皮制的沙发上清楚留下白色的脏污。
但蒂雅娜还是坚定地挺直腰杆坐著等待。
最后总算有人的气息靠近门扉,蒂雅娜马上以俐落的动作站起。
魔导机士们一动也不动。
随后门开启,蒂雅娜微微屈膝,意识著根本不存在的裙襬,向走进来的男人行礼致意。
登场的是个老人,他的脸上蓄著茂密的胡子,有著魁梧的体魄,身上穿的并不是魔导机士的服装,而是骑士的正装。
「好久不见了,列欧尼德将军阁下。」
「……哦哦。」
被蒂雅娜称为列欧尼德的老人,以有些炫目的神情看著蒂雅娜。
「当我接到通知,还以为是怎么了,不过你的面容的确是蒂雅妮丝小姐……亚雷克榭的丧礼后就没见面了。你变美了。」
「阁下您在家父的丧礼上说的话,给了我国、克罗尼家,还有我极大的鼓舞。我本来想下次见面时,一定要尽礼数,回报您的恩情,现在却以这副模样前来,还请您原谅。」
「你说这是什么话?既然你是亚雷克榭的女儿,就形同我的孙女。不管是什么模样,我相信你都有你的理由。」
「不敢当。」
「我请人拿些温暖的东西来吧。喂。」
当列欧尼德将军下达指示,其中一名魔导机士俐落地敬礼后,离开房间执行命令。
「放轻松吧。我们双方都赶时间不是吗?」
「是的……阁下,其实……」
「我刚才和令堂通过话了。以我个人的身分。」
列欧尼德将军抢先盖过即将开口的蒂雅娜,以一名老好将军的低沉声调说著:
「虽说安特•朗德很广大,但那位艾莉吉娜•克罗尼惊慌失措的声音,可不是想听到就能听到的。真是赚到了。」
「……家母……说了什么?」
「嗯……在提这件事之前……噢,动作还真快。虽说是非公开行程,现在可是克罗尼家的千金来访。你用的应该是上好的茶叶吧?」
刚才那名魔导机士快速返回室内,将奢华的茶具一一放在蒂雅娜面前。
列欧尼德方才要求温暖的东西,蒂雅娜也料到大概会端出茶点,但这名魔导机士摆在会客桌上的东西,却是比午餐轻食更有分量的下午茶套餐。
而且桌子对面也同样摆著和蒂雅娜面前一样的东西,列欧尼德更是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下午茶套餐,点头说声「就这样吧」,便屏退魔导机士。
「我最近戒菸了。结果不知怎么的,肚子变得很容易饿,基本上一天会吃四餐。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你陪我享用吧。」
摆出来的东西确实都是下午茶套餐,但仔细一看,会发现煎过的香肠、培根和薯饼藏在其中,真要说的话,比较像外烩餐点。
「好了,要从哪边开始说呢?」
面对眼前分量十足的盘架,列欧尼德向蒂雅娜拋出话题。
「阁下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
「嗯。那名少年,他的确很像英雄。」
「他是英雄的长男。名叫康雄。」
「要如何证明?」
「无法证明。」
「那么那名少女是圆香的孩子吗?
」
「她是康雄重要的朋友。她的父母和英雄、圆香的关系也很密切。」
「这样啊。英雄还好吗?」
「目前下落不明。」
「你们为何来到我国?」
「我们正在满足学术性求知欲的旅行途中。」
「以区区参观博物馆来说,你们耗费了庞大的旅费呢。」
「因为我们有诸多顾虑。」
「原来如此,看来你们很辛苦。」
列欧尼德在这些问答之间,已经快速清空了一个盘子。
这名慈祥的爷爷就像小孩得到爱吃的零食那样,不断伸手拿取盘子,但实际上缓缓牵制著蒂雅娜,并试图刺探幕后关系。
他刚才说艾莉吉娜很是慌张,也不知究竟是真是假。
至少蒂雅娜知道一件事,现在在她眼前的人,绝非幼时父亲引介以后,就偶尔会造访雷斯提利亚的克罗尼宅邸的「列欧尼德叔父」。
不过这是预料之内的情况。
不是蒂雅娜,而是在康雄的预料之内。
蒂雅娜隐隐佩服的同时,内心也充满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激昂。
「要表明身分,然后自首?」
费格莱德听了康雄的想法后,怀疑他根本疯了。
毕竟他们原本就是因为一旦公开康雄和蒂雅娜的身分,将会招来严重的后果,才会利用费格莱德掩护。
只要搬出蒂雅妮丝•克罗尼的名号,想在巴斯可嘉德藏匿翔子一个人,的确不是什么难事吧。
可是相对的,将会危害到蒂雅娜的立场,演变成巴斯可嘉德和雷斯提利亚之间的国际问题。
不管蒂雅娜愿不愿意,她都是重要人士。
盖世英雄夫妻的独生女,以及克罗尼家的身分,这两者在这个世界拥有巨大的影响力。
要是人们知道身分尊贵的她秘密入境巴斯可嘉德,却寻求公开保护,将难以估计影响会有多大。
确认真伪和侦查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对方或许会慎重对待蒂雅娜,但拘留间想必很长。
这么一来,别说遵守让翔子在一周的期限内回到日本,根本不难想像会花好几周、好几个月的时间。
当费格莱德说出这样的疑虑,康雄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当然不只蒂雅娜,我也会表明我的身分。说自己是勇者英雄的儿子。」
「这……这样有什么差别吗!」
「只要程序和应对没出错……」
康雄就像变了个人,突然失去信心,不断环伺著所有人。
「首先是蒂雅娜。如果是你,在巴斯可嘉德应该有认识的人吧?」
「……有啊。这种情况,应该要找骑士团或贵族,总之是对上头有发言权的人吧?」
蒂雅娜点头,很快就抓著康雄的用意。
「嗯。可以的话,最好是对抗魔王柯尔军的时候,和老爸或你爸妈并肩作战过的人。」
「我有几个人选。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想请你毫无保留,对其中地位最高的人说出我们的事。我们剩下的时间,最多已经不到一天半了。」
「等一下,再怎么样,这也太勉强了吧?」
翔子开口介入,但康雄顶著发青的脸,摇了摇头。
「不会勉强。如果是跟魔王柯尔战斗过的人,我猜应该会立刻过度解读这整件事。」
「过度解读?」
「没错。你还记得凯特丽娜小姐那幅画的事吧?勇者英雄的记忆已经深深刻在跟老爸他们一起对抗魔王军的那些人脑中。加上这个国家保存著任谁都能看的历史影像。那些影像清楚到连没直接看过老爸的费格先生,也觉得我和老爸很像。」
康雄接著看向费格莱德。
「而且有个加兹共和国的魔导机士独自脱离国家任务,跟著盖世英雄的女儿和勇者的儿子旅行。对巴斯可嘉德来说,最不能放过的人,其实是费格先生你。」
被指名的费格莱德听了,反倒惊讶不已。
「是这样吗……这种话由自己说可能不太适合,但我是看得见升官尽头的骑士。我没有什么强悍的后盾。就算尽忠职守,最后顶多成为盖尔戴特的司令官。当我们商量用我的名字入境时,也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没那么重要。」
「千万别这么说。其实你才是最重要的人。光凭我、蒂雅娜和带刀同学,他们大概不会那么简单放我们走。」
「……我听不太懂。」
「追根究柢,我和老爸之所以决定秘密前往雷斯提利亚,是因为我们不知道其他国家的动向。每个国家都有闸门塔,每个国家都想解决禊的问题。可是却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来和老爸接触,这是因为蒂雅娜的爸妈是雷斯提利亚的骨干。就算其他国家先把禊的问题搬到老爸面前,基于人情道义,也会先担心曾经出生入死的伙伴。而雷斯提利亚独占了过去的盖世英雄。可是……这次不一样。」
康雄一边紧张得冒汗,一边不怀好意地笑了。
「到头来,不管雷斯提利亚、巴斯可嘉德,或是加兹,每个国家都还没发现解决禊的方法。勇者英雄尚未降临,还失去了剑圣亚雷克榭。现在这个世界需要新的英雄。能不能解决禊的问题并不重要。能让人怀抱梦想就行了。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和克罗尼家的独生女以及勇者的儿子一起旅行,大家会怎么看待他?」
「康……康雄,难道你想让我……」
「没错。我要让费格先生变成新世代的英雄候补。」
尽管紧张得脸色发青、直冒汗,康雄还是继续说:
「如果只有我和蒂雅娜,那就是雷斯提利亚独断独行。还可以说自称勇者英雄儿子的人是冒牌货。可是如果一行人中,有加兹共和国的身影,那又会怎么样?」
「大家会认为……加兹知道克罗尼少校和康雄的存在。」
「我听说勇者英雄的旅行本来就不是官方行动。我想也是。当时的安特•朗德根本没有人认识圣剑勇者。是老爸他们脱离国家的庇护,才一点一点受到全世界认识。而我们……要重现这个行动。实际上,我们手边也有非常接近禊的真相的决定性证据。」
「……阿康,你现在是故意的?」
「抱歉,是碰巧的。我找不到别的形容词。」
「证据……你是说翔子吗!」
「盖世英雄的女儿和勇者的犬子,一面藏匿身上寄宿禊的少女,一面和离开国家的魔导机士一起旅行。就是这样。」
康雄已经紧张到快吐了。
这样的应对,对一个现代高中三年级学生来说,本来就是个过重的担子。
在两个月前,他是个别说将来了,连明天的自己会在哪里都不知道,只顾著在空气社团进行空气晨练的回家社小鬼。要他如此大言不惭,本身就是不相称的行为。
但这也没办法。
要是不这么做,他和朋友将会陷入危机之中。
「这样子……不是很有勇者小队的感觉吗?在这种状况下,要是还敢随便拘留我们,以后新英雄的传记上,一定会被写满坏话,被后世挞伐。」
「……康雄。」
蒂雅娜看穿康雄的不适,本想扶著肩膀支撑他,康雄却摇摇头,回绝了蒂雅娜的手。
既然要耍狂妄,就必须用自己的脚站到最后。
「反正都要搞成国际问题了,我们就积极一点,弄成自己有办法掌控的形式吧。」
蒂雅娜想起光是面对三个伙伴大放厥词,就气喘吁吁的康雄。
在来到这里之前,康雄应该也碰过很多比大放厥词还紧张的场面才对。
蒂雅娜可说是几乎全程参与的人,却也是第一次看他那样。
她差点忍不住在途中向康雄伸出援手,但那只委婉拒绝的手,却让她感觉到康雄已经有自己阐述到最后的悲壮觉悟。
如今照著康雄所说的行动后,事情竟如康雄所料,实在很有意思。
现在不只像这样单独和列欧尼德见面,康雄、费格莱德、翔子他们虽在霍斯特罗大队的监视下,却没有被限制自由,此刻应该从旅店前往探视被带走的小花了。
康雄之所以能想像出这幅光景,是他综合了到目前为止和安特•朗德有关的经验、知识以及记忆的结果。
此外,蒂雅娜对于自己也在这幅光景当中,内心更觉激昂。
她现在正在冒险。
不是光追逐著父母的过去。
是以自己的意志投身冒险当中。
「对了,我最近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我记得你刚才说你是从加兹共和国进入联邦。」
「是的。如果阁下想知道我经过哪些关隘……」
「不用,那无所谓。既然你从加兹来,有没有听过这号人物?听说当恶魔将军巴洛尔的禊出现在盖尔戴特时,有个『圣者』从禊手中拯救了许多人。」
「『圣者』?」
「就算是本领高强的魔导机士,一次顶多只能送走一到两个禊,那个人却没有一丝疲态,一次送走了上百个禊。」
「上百个?」
多
亏这个传闻最后附带的数量,蒂雅娜才能表现出真实的讶异。
她根本不需要确认,就知道一定是康雄。
康雄和凯特丽娜、费格莱德共同对抗禊这一灾祸的行动,已经以这种形式流传在街头巷尾。就另一层意义来说,蒂雅娜心中的讶异都写在脸上了。
「好像是。盖尔戴特有利用魔导的扩音设备,根据那个要塞都市的性质,声音可以传遍大街小巷,听说就是用那个设备进行凭吊送魂。」
「扩音……意思是,凭吊之歌因为魔导之力增幅,进而击退了禊?」
「很遗憾,似乎不是。我们得知这件传闻后,也立刻请骑士团测量歌曲经过扩音设备后的能量值,结果并未得到凭吊之歌有被增幅的现象。目前的结论是,纯粹是那位『圣者』的力量很强。」
「这……就某方面来说,还真是遗憾的结果。」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如果这样就能解决,我就马上在霍斯特罗全境设置广播网路,一年到头播放凭吊之歌。」
「听起来好像很郁闷。」
「总比人变成禊要好。所以了,蒂雅妮丝。」
「阁下请说。」
「我认为那个叫做康雄的青年就是这位『圣者』。」
面对列欧尼德突然如此切入,蒂雅娜泰若自然地回避。
「为什么会这么想?」
「自称勇者英雄的儿子的青年,和亚雷克榭的遗孤一起从盖尔戴特来到这里。而这个盖尔戴特现在正疯传有一位力量前所未见的圣者。我会将这两件事情做连结,一点也不奇怪。」
「原来如此。」
「刚才你真心对上百个这个数字感到讶异,我想应该是情报哪里有出入……不过解决盖尔戴特出现大量的禊,以及巴洛尔•禊的人,想必和你们有关。我有说错吗?」
在蒂雅娜喝光红茶的这段时间,列欧尼德便把放有下午茶的盘架全数净空了。他一边用餐巾擦拭胡须上的司康屑屑,一边这么问。
蒂雅娜轻轻做了一回深呼吸,接著左手伸向脸颊旁。
「列欧尼德叔父。」
「嗯?」
「请问您还记得这个发饰吗?」
蒂雅娜的发夹上有著一朵仿造白色花朵意象饰品。
「噢……那是…………嗯?那东西……该不会!」
「是的。」
蒂雅娜突然改变对列欧尼德的称呼,并露出满面的笑容。直到刚才为止,列欧尼德一直是个和蔼可亲的老爷爷,同时散发出锐利的眼神,现在眼角却不争气地下垂。
「伤脑筋了。你知道那个发饰的由来吗?」
「小时听家母提过。她说这是在讨伐魔王军的旅程中的一件重要回忆。这是产自贵国北方的代表性民族魔法具,以一种被称为水晶之茧的特殊丝线编成,附有远离恶魔或死亡灾厄的咒语。」
「是啊,嗯……是这样没错……」
「另外……出身当地的男性会亲手编制,并送给心爱的女性。」
「嗯……」
列欧尼德用满是皱纹的手盖住眼睛。
「……亚雷克榭也知道这件事吗?」
「不,家父不知情。我会知道,也是出于偶然。那天年幼的我看到家母整理手边的饰品,一眼就喜欢上这个发饰,硬是央求家母给我的。后来过了一阵子,家母喝醉了,才不小心说出她年轻时,受到叔父热烈追求的一段佳话。」
「唔……嗯。」
「家母平常就会夸自己有人望,但那天应该只是藉著酒醉,想证明自己比圆香还要受欢迎,发泄无趣的青春期意气之争。毕竟比起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的大魔导士圆香•杉浦的传说,家母个人的传说为数不多。」
「既然这样……真亏你有办法这么珍惜这玩意儿,还戴在身上啊。因为说穿了,这东西可是其他男人在你母亲身上留下痕迹的证据啊。」
「毕竟从我硬是要家母让给我,到我听见真相这段时间,过了将近十年之久……而且有些男士会自作多情,所以这是个很出色的斩桃花饰品。」
水晶之茧的发饰文化在雷斯提利亚并非主流,但如果是熟知巴斯可嘉德文化的人,一眼就知道那个发饰是男性赠送的礼物,非常有名。
尽管戴著这样物品,这位克罗尼家的千金依旧有推不完的亲事。不过要让人觉得她有个巴斯可嘉德的伟人守候,这个发饰发挥了十二分的威力,也是不争的事实。
最后蒂雅娜直截了当地对著这位活了这么久还会因为青春的余香就害羞的老将军说:
「而且我也是克罗尼家的人。如果没意外,就会是下一任当家。一想到这件事……我就觉得说不定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原来如此。不,这样很好。我懂了。」
老将军尴尬地挥了挥手,一口气将稍微冷掉的红茶像红酒那般乾了。
「你想要什么?」
「您愿意帮我吗,叔父?」
「嗯……唉,这也没办法。但我要求某种程度的回报,你可别忘了,我现在比起年轻气盛干下的傻事,有更应该优先的事物。」
「那当然!那么叔父,我可以先和我的同伴会合吗?如果不和他们商讨,我没办法统整要请您帮忙的事。」
「……无妨。你在这里稍等一下。他们现在应该在霍斯特罗大队的鳞象厩舍。」
「好的。谢谢您,叔父!」
蒂雅娜露出一抹只能用如花般形容的笑容,低头向列欧尼德致谢,惹得列欧尼德只能苦笑接受。
「真是的。你搞不好比令堂还难对付。」
「叔父,请您别说这么坏心眼的话。我还比不上家母呢。」
列欧尼德说完站起,就这么走出会客室,没有再说话。
大概是为了不让情报走漏,才决定不经由多余的人,独自行动吧。
蒂雅娜面对紧闭的门扉,稍微低下头。
「非常抱歉,叔父。」
然后小声嘟囔。
她说的话没有一丝虚假。
艾莉吉娜的发饰中,的确有列欧尼德在魔王军战争时代送给她的发饰,而年幼的蒂雅娜也真的向艾莉吉娜讨要。
但──
「其实这个发饰是父亲做给我的。」
艾莉吉娜没能处理掉列欧尼德赠送的发饰。
理由很单纯,因为艾莉吉娜和列欧尼德在踏上讨伐魔王的旅程前,就在各自国家的骑士团内部崭露头角了。
为了往后外交上的礼仪,必须摒除敏感部分,持续持有彼此赠与的物品。
但再怎么样,也没有哪个母亲会将那种东西让给女儿。
伤透脑筋的艾莉吉娜于是找亚雷克榭商量,亚雷克榭随即进口水晶之茧,彻夜为了妻子和女儿制作。
父亲绝非手艺灵巧的人,蒂雅娜实在没料到会以这种形式使用他做出来的遗物,但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不会因为这点小事闹别扭。
「……大概吧。」
不过在她的印象中,从年幼的自己央求发饰,到父亲做给她为止,应该不到一个星期。
父亲说不定当时才知道列欧尼德送过发饰给母亲,然后嫉妒这段早已结束的缘分。
「……父亲……」
蒂雅娜握紧放在腿上的双拳。
她想起那天在所泽,她亲自送走有著父亲的形体,却不是父亲的事物。
但那说不定真的是父亲。
当她见到翔子体内那个自称莱雅•卡戈尼的禊时,有一瞬间,她动摇了。
如果禊有自我意志,那时的父亲是不是也认得他们呢?
是不是其实有方法可以拯救那天的父亲呢?
拯救……
「蒂雅娜!」
「蒂雅娜小姐!」
「打、打扰了!」
这时候,列欧尼德带著康雄、翔子、费格莱德,以及一名并非一开始就在室内的魁梧魔导机士走进会客室。
当蒂雅娜看见走在前头的康雄的脸时,钻进心中的黑色迷雾便随之消散。
父亲已经死了。
然后由康雄凭吊走了。
自己夺走了这名青年应有的平稳生活,他却愿意凭吊父亲。
蒂雅娜起身迎接他们,忍不住握住康雄的手,浅浅地笑道:
「康雄,谢谢你。我觉得我好像有那么一点点改变了。」
「咦?变、变什么?」
面对突如其来的致谢和微笑,康雄不禁红了脸,心生动摇。
只见站在后方的翔子摆出可怕的表情,但希望她能宽恕这唯一的一次。
生为盖世英雄之子,众人只要求她要有英雄之子的模样,但她却绝对成不了英雄。这样的她,现在正以自己的意志企图改变世界。
蒂雅娜握著康雄的手,将他带到列欧尼德面前,这么说道:
「叔父,方才我说话太坏心眼了。我想告诉您一件事当作赔罪。」
「嗯?什么事?」
列欧尼德在那位魔导机士部下面前,并未显露损及威严的态度。面对这样的他,蒂雅娜堂堂正正地开
口:
「您刚才提到的盖尔戴特的『圣者』就是他。」
「什么?」
「……蒂雅娜?」
这句话不在康雄的计画之内。
其实他只需要列欧尼德承认他是勇者英雄的儿子。
但都来到这个地步了,应该无所谓吧?
无论是勇者英雄,还是剑圣亚雷克榭,都已经是身在传说彼端的人了。
既然如此,就再加把劲吧。
毕竟康雄自己已经如此下定决心,只要能让别人承认他这个人,那不就好了吗?
「他是康雄•剑崎。是我在日本求助的对象,数次拯救我和众人免于禊的威胁,他正是『圣者康雄』。」
※
他们身处房间的正中央,这是一间就连比较刚开始投宿的旅店都显得愚蠢,而且摆满了高级家饰的房间。
众人隔著一张古董桌面对面,看著翔子和蒂雅娜争执不下。
「荒谬!」
「为什么啊!」
「我说荒谬就是荒谬!」
「为什么!圣者不是很棒吗!」
「超假的!」
「哪里假了!」
翔子和蒂雅娜的争执,已经持续一个小时了。
「这是生理感受,我不求你理解,但我真的受不了『圣者』这个单字!」
「这是为什么!以日语来说,这两个字不差吧!」
「欸,蒂雅娜小姐,我这才想起来,我一直有一件事想问你!」
「什……什么事!」
「安特•朗德最普遍的宗教是什么!」
「宗……宗教吗?我想想……应该是圣王神教会吧……」
「什么时候创立的!」
「呃……这个……大概两千五百年前……」
「日本人认知中的圣者,全是活在那种久远时代的人!日本才没有崇拜、吹捧现在还活著的人为圣者或圣人的文化!」
「怎么会!我在新闻有看到耶!现今依然保有『列圣』文化,现代人不也能被认定是圣人吗!」
简单来说,她们争论的重点在于康雄被称作「圣者」究竟适不适合。但自从列欧尼德替他们张罗,让他们使用巴斯可嘉德的霍斯特罗大队轮值所后,她们的争吵就没有消停过了。
费格莱德保持了一点距离远望她们,并询问康雄:
「圣者这个词实际上带给人们什么印象?」
「呃……的确不是冠在还没死的人身上。要怎么解释呢……就像埋头做了好几十年的慈善事业,有一天无声无息地去世,后来又过了好几十年,突然被人们挖出来议论。大概是这种感觉。」
「是这样吗?」
「是啊。不然就像我在电视上看到的,去印度深山进行严峻的修行,最后受到旁人崇拜的人。这种修验者也会被人称作圣人。」
「简单来说,就是日本不太用这个词汇是吧?」
「是啊。要是有年轻人在现代日本被称作圣者,绝对是那种趁人之危,推销高价古壶或能量石的人。」
「什么壶跟能量石?」
「总之蒂雅娜和带刀同学会意见不合,是因为成长的文化不同,根本没有居中协调的办法。」
「这样啊。那只能请翔子放弃了。」
盖尔戴特的圣者。
这件传闻被加油添醋后,在短时间内广传到令人惊异的距离。
至于传闻的重点,当然是康雄在盖尔戴特利用扩音设备,传播凭吊之歌,结果一口气送走了镇上所有的禊──这一事实。
但这在长时间因为禊的问题,而被走投无路的感觉折磨的安特•朗德中,已经可说是一条开朗的新闻了。
因此随著传闻变化,其中所加的油、添的醋,已经华丽到诡异的地步。
列欧尼德说的「一次一百个」,已经算是很朴素的结果了。
根据坊间的传闻,这位圣者是忽然从天而降,拿著圣剑路特伯格、圣杖玛烙、圣弓波摩纳以外的第四样圣具,一边周游各国,一边将自己的凭吊之力分送给众生。
还有人说,寻求圣者救赎的人将会获得阻碍禊的加护,一旦成功让圣者替自己取名,圣者之印就会浮现在身上。
「事情才过去两天,居然就能膨胀成这样!世上怎么可能有那种像移动式天堂的工具人啊!都没有人觉得奇怪吗!」
「这只是因为只要有人整合传言,就一定会变成这样,其实每个传言的出处都是独立的。有人只听说『持有第四样圣具』,有人只听说『取名』,只是这样而已。」
「那更烂!那些人绝对会被特殊诈骗骗倒!」
翔子实在不满圣者这个词汇,看起来已经忍无可忍。
「前半段有些部分也不能强求吧。毕竟在加兹里,也有一些人还记得艾莉吉娜阁下使用的波摩纳啊。大概是哪个人从骑士团或魔导机士队听说我和康雄……应该说身分不明的旅人一起走的人加油添醋的吧。」
「那些人绝对是不能玩社群软体的人!」
简直乱七八糟。
「翔子,你稍微冷静一点。『圣者』这件事的确在预料之外,却是一张对巴斯可嘉德和列欧尼德将军阁下有用的手牌。而且也促成我们能不被限制自由,继续著手进行下一步。这个成果完全在康雄当初设想的之上。就当作是个好结果嘛。」
「这个……嗯,是这样没错啦。」
费格莱德开口安抚,翔子也面有难色地不再那么激动。
「可是下一步要让那个长得很可怕的魔导机士跟著吧?」
翔子说的是盖乌斯。
「这也没办法。站在巴斯可嘉德的立场,想要息事宁人,就要拿到某种好处。就把他当作今后在联邦内行动的通行证吧。有他在,至少前往奥登遗迹会简单不少。」
奥登遗迹。
军事博物馆的影片也有收录此地,是康雄等人这次旅行的目的地之一。
对巴斯可嘉德以外的国家而言,只知道那里是古代人的遗迹,但对历经魔王军战争的人们来说,却是个特别的遗迹。
据说勇者英雄的圣剑路特伯格,就是在奥登遗迹发挥了真正的力量。
同时在这次的旅程中,根据雷斯提利亚的魔导观测站收集的资料来看,和康雄走散的英雄极有可能就在那里。
既然距离较远的雷斯提利亚都得出这个结论了,巴斯可嘉德的魔导观测站当然也观测到发生在奥登遗迹的异变。
说到底,巴斯可嘉德根本不知道英雄回到安特•朗德,所以只是单纯对检测出异样的魔力反应感到不解罢了。
「考虑到这件事,表明康雄是『圣者』很重要。」
蒂雅娜这句话主要是说给尚对圣者两个字有过度反应的翔子听。
「唉……的确是这样没错啦。」
一搬出这种说词,翔子也无力反驳。
蒂雅娜已经向列欧尼德告知,康雄就是勇者英雄的儿子。
这是决定自首时,就缜密安排好的说词。
但他们并未告知勇者英雄本人已经回到安特•朗德了。
「列欧尼德叔父跟英雄很熟。我认为只要告诉他,英雄的公子是圣者,他就会允许我们去调查和路特伯格渊源很深的遗迹,看来是做对了。而且虽然这么做很拐弯抹角,让叔父知道谁是圣者,至少能预防巴斯可嘉德贸然对日本或所泽出手。」
「咦?为什么?」
「因为要是惹勇者、大魔导士,甚至圣者不高兴,世界就会毁灭啊。」
「安特•朗德能这样吗?太废了吧。」
「这我无言以对。毕竟我的母亲身为盖世英雄,就是如此。」
「……好啦,先别管我和我家的事了。总之现在多亏列欧尼德先生,我们和老爸会合的可能性提高了。话说,关于带刀同学体内的禊,他们现在是怎么样解读的?有谁说话吗?」
「考虑到盖乌斯上尉,还是需要某种程度的坦白吧。」
莱雅•卡戈尼利用翔子的身体说出巴斯可嘉德的语言,还赤手空拳打倒盖乌斯率领的部队。
至少应该表明翔子体内有禊。
那个禊拥有和生者相同次元的人格。
以及她是巴斯可嘉德的人。
「要不要挑明她和俄里翁有关倒是很微妙。就莱雅•卡戈尼的说词来看,可能会触及巴斯可嘉德的敏感地带。但如果顺势当成秘密,万一……」
三个人纷纷看著翔子。
翔子也了解他们没有明说的事。
「要是那个坏东西用我的嘴巴,说出对我们不利的事,情势很可能一口气垮掉吧。」
莱雅是死者。
她只是能以言语对话,若要问她能不能沟通,那她绝对不是站在康雄等人这边。
她很明显优先自己,或者该说是优先禊的意志在行动。
加上如果硬要论谁更擅长利用「对方」,那应该是莱雅优于翔子。
「那个……带刀同学,我能问一件事吗?莱雅小姐出现的
时候,你有意识吗?你还有那段时间的记忆吗?」
康雄只是单纯感兴趣才提问。
他只是想问清楚,故事常描写的陌生人的灵魂或意识入侵体内时,主观意识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在说什么啊!当然没有喔!你为什么要问这种事啊!」
「咦?」
但不知道为什么,翔子却以非比寻常的反应速度回答。
「并没有。康雄,你在说什么傻话啊?」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连蒂雅娜也这么回答。
「那个坏东西出现时发生的事,我完全不记得喔!真的喔!」
「就是呀,康雄。怎么可能会记得呢?」
「你们两个怎么突然这样啊!」
两个女生就像切换了人格似的,对著康雄设下防火墙。
「康雄有的时候一点也不贴心。」
「没办法,阿康的经验值很少。」
「费格先生,我刚才有说那么过分的话吗!」
「拜、拜托别把我拖下水好不好?」
蒂雅娜和翔子释出明显踩到地雷的氛围,费格莱德在惊恐之下,笨拙地挥开康雄拋过来的问题。
「不过我想想……那女人出现和消失的瞬间……那种感觉该怎么说……很像快睡著的时候,跟从梦里醒过来之前的感觉。」
翔子瞪著康雄这么说。
「感觉很像『啊,我刚才睡著了』跟『啊……我在作梦。不过听得到妈妈在用洗衣机的声音』。这只是感觉啦,可能不太好懂。」
「我反倒能懂。进入骑士团之前,当预科练习生时,因为训练严苛,每个人都曾经一边睡一边换穿制服。睡觉时明明没有意识,身体却会擅自行动。如果是那种感觉,那我可以懂。」
「啊,如果是这种,那我也有经验。以前我的室友曾经模仿练兵队长,在大半夜把我叫起来。我记得当时在我飞奔出宿舍房间之前,一直都是睡著的状态。」
这两个本职是军人的对话,才教康雄无法理解。不过现在至少知道,在莱雅出现的期间,几乎不可能依靠翔子的意志力了。
「总之,关于翔子的状况,与其之后曝光引发问题,不如直接连莱雅•卡戈尼的名字都说出来比较好。不管她的名字有多敏感,以列欧尼德叔父的立场来说,也不会让克罗尼家的独生女发生什么不测。毕竟虽说有人监视,叔父还是允许我们像这样待在同一个地方了。」
关于禊,他们所知的情报很少。
对列欧尼德和巴斯可嘉德而言,无论翔子体内的禊有什么真实身分,他们应该是现在马上就想调查翔子。
但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想必是因为这些手牌──蒂雅娜、克罗尼家、雷斯提利亚,与「圣者」这名勇者英雄的儿子──发挥了强力的效果。
「既然盖乌斯上尉也会同行,不管在奥登遗迹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一定会经由霍斯特罗回到雷斯提利亚,所以列欧尼德叔父应该也不会为难我们。再来只要用我的名字保证,承诺今后雷斯提利亚会和巴斯可嘉德共享获得的情报,这样就没问题了。」
「那么最后一点,矿坑红髓玉该怎么处理呢?」
「我想没有必要在现在这个时间点硬是公开这个情报。毕竟我们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受到什么妨碍。现在既没有红髓玉在暗地里活跃的实际感受,也没有掌握到他们的实际情况。如果真的要说些什么,锁定贝缇莉彩•海拉一个人比较安全……」
在那个雪白的世界中,贝缇莉彩这个名字已经出现在莱雅口中。
巴洛尔之所以出现在盖尔戴特,也和矿坑红髓玉与贝缇莉彩脱不了关系。
不管那是贝缇莉彩本人搞的鬼,还是她的部下搞的鬼,「圣者」的出现,以及波摩纳打败了巴洛尔,这两件事已经被众多的人口耳相传。
他们一定不会认为康雄等人已经在那场骚动中被禊解决了。
「他们还会设下什么计谋吗?」
「不知道。我并不觉得他们会无时无刻监视我们的行动,但考虑到红髓玉的组织规模……」
红髓玉已经扎根在各国中枢,缜密到难以根除。
像哈利雅那样直接受到操纵倒还好,大部分的人都像费格莱德那样,深信红髓玉这个组织是慈善团体。
事实上,盖尔戴特那名抚养费格莱德长大的母亲,也就是「萤之家」的凯莉院长,便是基于善意联络了红髓玉,才使得巴洛尔出现在那里。
如果巴斯可嘉德的骑士团中枢也有像哈利雅那样,被红髓玉或贝缇莉彩直接影响的人,康雄等人未来的行动将无所遁形。
「这样感觉有点可怕耶。虽然现在说这个已经晚了。」
翔子左眼的火焰稍微变大了。
有许多人都把被莱雅同化的翔子称作「门闩」。
康雄实际上可能已经窥见一丝门闩的真实样貌。加上到盖尔戴特为止,破军之俄里翁的力量屡次帮助翔子度过难关,如今莱雅的人格觉醒,或许已经不是能轻易依赖的力量了。
要紧的是,莱雅此时此刻可能虎视眈眈,屏息等待夺取翔子身体主导权的机会。
「虽然也要看前往奥登的路途状况,远离霍斯特罗后,由我先向盖乌斯上尉一五一十说出我第一次前往所泽,到今天为止发生的事或许会比较好。」
现在实际的问题是,康雄等人并不清楚在博物馆把他们从那个雪白世界拉回来的诱因到底是什么。
依照康雄的感觉,比较像是莱雅以她的意志,强制康雄等人回到现实。至少在康雄他们从雪白世界回来之前,盖乌斯就在博物馆当中了。
只能稍后问他有没有什么令人在意的事了。
「啊。」
「嗯?」
这时候,翔子似乎想起什么,开口发出声音后,又用双手摀住嘴巴。
「带刀同学?」
「……没事。」
「怎么了?如果你有想到什么,就说出……」
「没事。蒂雅娜小姐,救救我。」
「……康雄。」
「咦?」
「翔子说没事,就真的没事。」
「你们两个从刚才开始就很怪耶。」
自从接受列欧尼德的庇护后,蒂雅娜不时会掩护翔子远离康雄。
翔子……应该说蒂雅娜的态度会骤变,所以很明显就能看出来。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以责备康雄的口吻说话。
「要不要先休息了?明天也要早起,还要去见列欧尼德叔父。况且今天实在发生太多事,大家都累了。」
「啊……是啊,嗯,说得也是。」
「那我就先离开了。康雄。」
「啊,好,我也……」
「再来就交给你了。」
「好……啊,什么?」
费格莱德说著,拍了拍康雄的背,将他推往女生寝室的门扉,也就是蒂雅娜和翔子即将走进去的房间。
「交……交给我……什么?」
「你还问。」
费格莱德一脸费解,同时指向某个地方。
「康雄你必须和翔子睡在同一间房间吧?」
「啊?」
「咦?」
「啊。」
康雄和翔子双双发出一愣一愣的声音,只有蒂雅娜一个人捶了手心,彷佛说著:她不小心忘了。
「当莱雅出现,只有你能不伤害翔子,抑制禊对她的影响。」
「呃……啊,不,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当然了,为了以防万一,我会在这个接待室戒备。请翔子和少校都放心休息吧。」
「呃,啊……噢,说、说得也是。说得……也是。」
面对费格莱德纯真的笑容,三个人因此被逼退。
列欧尼德替他们准备的房间,是一间以饭店套房来形容都嫌不够的高级、奢华而且广大的贵宾室。除了蒂雅娜,恐怕没人进来过。
光是聊天用的待客室,就大到跟所泽的剑崎家占地差不多了,更别说左右还有两间各别放著两张加大双人床的大寝室。
铺在地板上的地毯毛绒长到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询问带路的魔导机士,能不能穿著鞋子踩上去,到头来还是不敢直接踩在上头,只好脱鞋。
在康雄的经验和知识中,只觉得地毯很厚,家饰很高级。但身为一个高中三年级学生,他很清楚,即使思考在日本住同等级的房间,不知道会花多少钱这种问题,也无济于事。
「呃……啊……可、可是没关系吧!反正房间就在隔壁,费格先生你还要戒备,你应该很累了吧!」
面对慌张的翔子,费格莱德展现出彻头彻尾的温柔。
「不,你仔细想想看。说来遗憾,但在博物馆的时候,除了康雄,我们面对莱雅引发的现象完全无能为力。而且那都是一瞬之间的事。虽说房间就在隔壁,隔著待客室还是来不及应对。」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可是要让阿康在女生的房间……」
「就、就是说啊。我想想……对了,少尉,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戒备,我们订定
一段时间,两个人轮流吧……」
「您说这是什么话?请克罗尼少校好好休息。放心吧。既然这里的沙发这么软,在下光坐著就能充分休息了。和列欧尼德将军谈判,您应该累了吧?请您也休息吧。」
「唔~~!不、不行,我跟你说……」
费格莱德是认真的。
他明明姑且是名成年男性,却真心要让康雄睡在女生的房间。
这时候,就算费格莱德再怎么迟钝,也注意到三个年轻人慌张的模样。他稍微思索了一会儿,对康雄招了招手,开始说起悄悄话。
「费、费格先生,这样真的不行啦……」
「放心吧。你是个诚实又温柔的男人。你不可能会逾矩啦。」
「不是这种问题啦!」
「这是你说过的。要思考应该优先什么事。现在除了翔子的安全和安稳,没有其他更优先的事了吧?」
「这、这个……」
见康雄无言以对,费格莱德似乎认为他同意了自己的说词,于是离开康雄身边,向蒂雅娜和翔子轻轻点头致意。
「那么我们明天见。」
他拋出这句话,就在康雄眼前把门关上了。
康雄一边望著门扉上刻著的精致半兽人雕刻,一边战战兢兢地回过头。
「…………没办法了。你就觉悟吧,康雄。」
「…………可是真的就像我说过的喔。你要是干傻事,我就那样喔。」
尴尬的蒂雅娜和翔子就站在那里,使得康雄的思绪和视野完全白化。
※
白化现象似乎只持续了几秒。
康雄一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满身是汗,被迫坐在现场两张床的其中一张的床角,而且环伺四周,竟不见蒂雅娜和翔子的身影。
就在他以为大家改变心意,认为男女房间还是分开比较好,而放下心来时──也只有一瞬之间。
「噫唔……!」
当康雄听见寝室深处的房间传出声音,差点再度昏倒。
是水声。
水声在四周回荡。
对了。之前投宿的旅店除了寝室,所有设备都在公共空间,康雄完全忘了这回事。
房间深处的空间是浴室。
就是浴室。
此外,浴室里传出声响。
有人的气息。
换言之──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蒂雅娜和翔子就在那里悠哉地洗澡。
「这个……这个不一样吧。这和在凯特丽娜小姐家不一样吧!蒂雅娜也在啊,这样不行吧!她们两个怎么能若无其事接受这种情况啊!刚才应该要否决这个提议吧!」
费格莱德说得没有错,但一个拥有日本普通守法精神和社会规范的高中三年级男生,他的精神正全力敲著警钟,警告他现状已经悖德。
现在的状况和过去借住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同。
自从蒂雅娜和他们会合后,一直都是四人行动,住四人房,浴室和厕所也是使用公共空间,睡觉没有人会换穿睡衣那种讲究的东西,为了应付紧急事态,甚至连鞋子都不脱了。
但现在状况很明显不同。
「……为什么要乖乖地把衣服摺好啊!」
翔子的连帽外套、上衣、裤子,以及蒂雅娜穿在铠甲底下的衬衣,现在很正常地摺好,放在房间角落的矮桌上。
再怎么夸张,倒也不至于出现内衣类的东西,但换句话说,她们两个人接下来都打定主意要穿睡衣了。
要是康雄的同学──碧人、五十岚和日野只听表面说词,对于这个现状,他们一定会使尽全力用「男孩子」的话题消遣他。可惜的是,康雄这一路活过来,并未有过因为碰上这种现成的幸运而开心的时刻。
康雄纯粹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在有两个女生的房间里度过,让他的脑袋比得知安特•朗德的真相时,更超出负荷了。
「外面好像很慌乱。他是不是回神啦?」
翔子泡在比一般澡堂还大的浴池中,抬头说著。
浴室自然是很宽敞,就连位于浴室和寝室间的更衣间都很大,区隔空间的门很厚,照理说应该听不见康雄在房间里做什么,但翔子却敏感地察觉寝室内的气息在躁动。
「康雄好像很慌张。不知道他要不要紧。」
「我倒觉得那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真是够了,为什么他在这种时候,没办法镇定一点啊?」
「要是可以,就不是康雄了吧?」
「嗯……是没错啦。」
两个女孩子在大到即使同时泡澡,也有办法恣意伸直双脚的浴池中,开始评论康雄,却不知道是在夸人还是亏人。
「不过啊,我觉得有点佩服他。那个人是叫列欧尼德吗?自从见过他后,事情的进展几乎都如阿康所料。我还以为他终于脱了一层壳…………他没发现吧……应该没发现吧……」
「嗯……就我从旁观察,也觉得康雄已经到极限了,要是他敏锐地察觉那件事,应该不会像现在这么慌张。」
在装饰著白色大理石的浴室内,翔子左眼的火焰本该很明显,但尽管康雄不在身边,火焰还是缩小到极限了。
「对不起喔……我完全把你拿来当箭牌。」
「要是康雄开始莫名害羞,最后闹得一发不可收拾,我也伤脑筋呀。」
翔子在浴缸内双手摀著脸,蒂雅娜则是用毛巾把头发绑起来,将身体浸泡到下巴,满脸放松。
「这个我知道。毕竟是那个阿康嘛……可是啊,这就代表他没有装模作样吧?」
「……是啊,没错。」
「没有装模作样就能说那种话、做那种事,结果一跟恋爱挂钩,却开始害羞。身为一个男人,这样可以吗!」
「……是啊,没错。」
蒂雅娜从刚才开始,回话就没有感情。
事实上她也无话可说。
「反过来说!我反过来说喔!」
「噢……」
「他没有装模作样,却能说出那种话,意思是!阿康其实根本对我没有感觉吧!」
「……我倒觉得没有那回事咕噜咕噜咕噜……」
蒂雅娜也不是不懂翔子真正想说的事。
这件事只有蒂雅娜知情,其实莱雅在博物馆撂倒霍斯特罗大队之后的事,翔子全都看在眼里,也还记得。
当他们暂时在贫民街的空屋避难时,翔子只把这件事告诉蒂雅娜。
所以康雄对莱雅的言行忍无可忍而说的那些话,翔子听得一清二楚,也记得一清二楚。
「因为康雄他说他不想被你以外的人用昵称称呼啊……」
「但那也只是因为他很不爽莱雅吧!他的名字本来就叫康雄,世上一定有其他人也叫他阿康啊。毕竟我根本不知道他在高中都怎么跟朋友相处嘛。」
「就我所知,跟康雄感情比较好的朋友都是男性。」
「所以我觉得这是等级一样的事啊!要是我说我其实都记得莱雅那女人出现时的事,阿康一定会很难为情。可是那该怎么说……就是不对啊!」
「怎么说?」
「就是……那个……咕噜咕噜……」
现在换翔子沉入水里了。
「我的意思是……要是他觉得……我……是特别的……就算我记得发生什么事,也不用……害羞吧?因为……我已经开口了啊。」
「……我懂了。」
「我知道阿康他很重视我。只是……我总觉得与其说是特别的人,他更倾向把我当成单纯的异性朋友。在凯特丽娜小姐家一起睡的时候,是很紧张啦,可是那该怎么说呢……我还是觉得比较像朋友关系的延伸……」
「你们在凯特丽娜小姐家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没有……跟你说过吗?」
「……我想应该是没有……」
「什么……唉……都怪费格先生说了那种话啦……我自掘坟墓……呜呜……咕噜咕噜……」
翔子已经把水泡到鼻子一带了。
「……现在机会难得,你可以直接问他啊。」
「我要是办得到,现在就不会在这里忸忸怩怩了。而且看他的态度就知道了啦……」
翔子眼角泛红地说著。
「我……不是阿康特别的人。」
「翔子……」
「我想他应该是有把我放在心上。话说回来,我都主动告白了,要是没被放在心上,我一定会很沮丧……可是……我都知道。阿康他很重视我。虽然很重视我……」
翔子的叹息牵动了水的热气。
「阿康他……不像我喜欢他那样喜欢我。」
「我知道问这种事很不妥……不过翔子你喜欢康雄哪一点呢?」
「嗯……这个嘛……」
翔子国中时和现在的自己,无论个性或外表都不一样。
国中时,她和康雄对话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直到升上高中三年级,两人在补习班重逢为止,和康雄的点滴已经完全变成过往回忆。
翔子简略地说出这些为数仅少的回忆,
随著重逢大爆炸的来龙去脉。
「就像……蝉一样吧。」
「蝉?你说的蝉是指夏季诗词理会提到的虫吗?」
「对。明明已经待在土里好几年了,一旦跑出来,却吵得让人受不了……这时候,这女人就出现了。」
翔子用湿透的手不断拍打自己的左眼说著。
「我和阿康突然变成共享秘密的关系……说实话,我开心到你们一定会吓傻的地步。你、哈利雅小姐,还有阿康家的叔叔、阿姨都说很对不起我,但其实我很高兴。因为这样我和阿康就变成世上唯一共享特殊秘密的关系了……可是……」
翔子似乎有些禁不住浴池里的热水,稍微调整了姿势,让肩膀露出水面。
「我和阿康共享的时间,应该比他和你共享的时间还要少。就算大家都说恋爱靠的不是时间,但我们上不同的高中还是差很多。国中的时候还有机会可以用眼睛追逐他的身影,可是他好像几乎不把我放在眼里……所以了……」
翔子靠在浴池边缘嘟囔著:
「不管是圣者、勇者,或是什么都无所谓……我真的已经受够阿康再度离我远去了。」
「……」
「我想过如果莱雅顺利脱离我的身体,之后阿康会怎么做。蒂雅娜小姐,你想像得出来吗?」
蒂雅娜确实不曾事先料想到时候的情况。
但依照康雄的个性,以及过往的行动来判断,她可以轻易获得结论。
「他应该会来安特•朗德吧。只是不知道会是考上大学后,还是大学毕业后,又或者不去大学,停在高中学历……然后……我一定……没办法……跟他过来。阿康他一定会反对。因为……他不希望我遇到危险。」
蒂雅娜无法反驳翔子的言语。
「欸,蒂雅娜小姐。」
「……是。」
「我该怎么做,才能站在阿康旁边呢……又或者,该怎么做,阿康才会站在我身边?」
翔子的脑海里一直转著博物馆的历史影像当中出现的──年轻时的大魔导士圆香•杉浦的身影。
「翔子……」
安特•朗德的孩子们,每个人都在憧憬勇者英雄和大魔导士圆香中成长。
但翔子想要的不是憧憬,而是现实。
翔子并不憧憬圆香。
而是想以带刀翔子的身分,站在虽然害怕侵蚀安特•朗德的世界谜团,依旧在悲叹能力不足的同时,挺身挑战的剑崎康雄身边。
蒂雅娜察觉翔子的心思,脸和胸口深处顿时就像被灌进猛烈的酒精,发出一阵燥热。
「……我……」
当她回过神来,已经开口。
「我会站在那边喔。」
「……嗯?哪里?」
「咦?啊……」
说完那句话之后,蒂雅娜才惊觉自己说溜嘴,慌慌张张从浴池中站起。
「我……我泡得有点晕了!我……我先出去了!」
「啊,是喔。好吧。我要再泡一下。」
翔子一边望著蒂雅娜匆忙离开浴室,一边在浴池中伸长双腿,并叹了一口气。
「……这不是蒂雅娜小姐回答得出来的问题吧。人家也很累了,我还用这种烂招缠著她。唉……」
翔子伸长双手,一边大大伸个懒腰,一边让自己沉入水中。
「以蒂雅娜小姐的立场来说,她不能随便回答吧。」
「我、我……到底……」
蒂雅娜在更衣间压著自己的胸口,同时不解数十秒前,自己不慎说出口的话语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很清楚翔子在烦恼什么。
双方虽然弄得很像日常闲聊,蒂雅娜却很清楚,翔子的问题问得很认真。
如果是以前的她,就算无法理出答案,想必也会为了负起把人拖下水的责任,并以一介友人的立场,陪在她身边,听她倾诉。
不对,即使是现在这个瞬间的她,也愿意真挚、诚实地对待翔子。
但唯有那一瞬间,蒂雅娜的心中卷起一波从没见过的黑色思绪。
面对开口说出想站在康雄身边、想和康雄在一起的翔子,蒂雅娜她──
「……嫉妒。」
感到嫉妒。
为了确认那件事,她才会出声。
以雷斯提利亚的语言,而不是日语。
「不会吧……」
对这份感情有了自觉后,盘据在她内心的「黑」渐渐浓郁。
蒂雅娜并没有任何嫉妒翔子的理由。
没有理由──她发现当她这么想的同时,就等同一种傲慢。
为了否定这样的傲慢,她就必须承认嫉妒翔子的自己。
「我……」
要说她嫉妒翔子哪一点,就只有一个。
翔子拥有蒂雅娜……不对,是每个安特•朗德的人都没有的特质。
那是一种栖息于安特•朗德全体人民心中的陋习。
不试著自己当英雄,一味等著外援的劣根性。
蒂雅娜在与康雄相处的时光中,应该已经明白那是多么自私的行为了。
当康雄请费格莱德成为英雄候补时,应该已经刷新了他们的心。
但却还是不够。
她终究沉溺于康雄被人称作「圣者」,轻而易举变回过去的自己。
她应该要勇于对抗才对。
不说别人,她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帮助勇者和圣者这样象徵性的存在作为目的,她应该要勇于对抗侵蚀世界的灾厄。
翔子就希望自己是如此。
翔子的心愿并不是留住康雄。
她并不是要改变康雄想要成为安特•朗德新的盖世英雄的心愿。
如果康雄会留在日本,那她也会留下。
如果康雄要来安特•朗德,那她也会过来,并且站在康雄的身边,一起解决难题。
事已至此,蒂雅娜在内心深处依旧想将世界的灾厄托付给他人解决。她在察觉这点后,不禁感到可耻。
不只可耻,还嫉妒和圆香•杉浦有同样资质的翔子。
所以她才会脱口而出。
说自己也会站在康雄身边,和他以同样的高度,看著同样的方向。
话一旦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被嫉妒冲昏头,同时察觉话语的内容极有可能被翔子解释成「蒂雅娜对康雄也抱有特别的感情」。所以她才会找了一个烂藉口,飞快离开现场。
「我……到底在做什么?在这种时候……」
康雄已经以自己的意志决定,为了蒂雅娜和他的家人,要拯救安特•朗德了。
翔子也理解康雄想拯救安特•朗德的心思,因此想帮助他。
费格莱德原本就是为了「萤之家」的家人们挺身战斗,往后一定也会继续下去。
「……那我……是为了什么……」
父亲已经去世。
母亲则是安特•朗德仅存的盖世英雄,力量、名声都高于蒂雅娜。
「呃,不会吧……」
当蒂雅娜思考要为谁而战,发现自己竟想不到父母以外的「重要之人」。
她有很多骑士团的朋友。
也有许多像哈利雅那样,让她尊敬的长辈。
然而一旦去除一切道理,她发现自己竟没有任何一个可以无条件付出的对象,不会有「想为了这个人做些什么」的想法,令她非常错愕。
她想保护无可替代的朋友。
想保护家人。
想保护雷斯提利亚的国民。
身为雷斯提利亚的骑士,身为魔导机士,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可是──
「我呢?」
『我该怎么做,才能站在阿康旁边呢……又或者,该怎么做,阿康才会站在我身边?』
蒂雅娜没有一个想站在同样的高度,不惜赌上自己的心灵和生命,也要在一起的对象。
『蒂雅娜,你呢?你个人想怎么做?』
康雄那个时候,为了决定往后的行事方针,这么询问蒂雅娜。
但现在蒂雅娜用同了一句话,以一个人类的身分向自己提问。
「我……想……」
自己是为何而战?
是为了谁,才会这么拚命战斗?
蒂雅妮丝•克罗尼自己曾经为了什么事物──
「拚命……过吗?」
蒂雅娜用理性好不容易压抑住从激昂当中显现的感情问题,然后得到一个结论。
那就是若不是有人如此提问,她或许会一直维持身为一名骑士、一名魔导机士该有的制式回答。
但蒂雅娜面对了嫉妒翔子的自己,这个结论让她轻轻地笑了。
以必须警戒莱雅这点来说,这样实在有失缜密。
但不知是幸或不幸,烦恼和康雄之间的关系,对翔子的心理具有极为正面的意义。就像刚才翔子向蒂雅娜商量,她左眼的火焰顿时变得非常小。
偶尔为之应
该无妨吧。
蒂雅娜擦乾身上的水滴,赤手空拳用魔法硬是弄乾头发,接著穿上原本就放在房间内的睡衣,下定决心后,走出更衣间。
「咿耶!」
「真是的……康雄,这是什么声音啊?」
一走出更衣间,她便看见康雄的背影还在同样的地方,和她们入浴时几乎分毫不差。而且康雄那张回过头的脸上,清楚布满了冷汗。
「啊,你、你洗好了吗?」
「对,洗好了。翔子说还要再稍微泡一下。」
「这、这样啊。哼──!」
「是啊。康雄,你还好吗?」
「我……我看起来像还好的样子吗?」
「完全不像。」
那是一张完全陷入恐慌状态的表情。
「其、其实我太紧张,肚子都开始痛了……」
「这么严重吗?洗手间是那边那扇门喔。」
「嗯、嗯。这样啊,太好了。我还担心万一是系统式卫浴,那该怎么办才好。那我进去一下。」
康雄的动作就像个关节生锈的机器人,直接往洗手间走去,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到了那边又发出哀号。
蒂雅娜眨了眨眼,只见康雄走回来,脸色更苍白了。
「是金色的,那个……真的可以用吗?」
「……可以喔,康雄。我知道你会紧张,但我和翔子都不会把你抓来吃,请你冷静一点。」
康雄没有明确说什么东西是金色,但蒂雅娜知道那并非金色,而是真正的金子。
但要是说出来,康雄只会更加冷汗直流,她也就悄悄地放在心里了。
「啊,嗯。抱歉,我不该在睡前对女孩子说厕所的话题吧。哈哈……哈哈哈……」
「康雄……你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不肯正眼看我?」
「……不是,因为……我从来没近距离看过女孩子穿睡衣的样子。」
「我们在所泽的家中,不是已经打过好几次照面了吗?」
蒂雅娜借住在剑崎家的期间,早就穿著汗衫或运动衣,若无其事在家中走来走去,也会和康雄碰面。
「你事到如今这么害羞……会害我也有点难为情。」
「这、这样啊!对、对不起!」
蒂雅娜并没有恶意。
但对康雄而言,如果把在老家而且有家人的状态下,跟穿著运动衣的蒂雅娜擦身而过,和现在这种情况相提并论,他也很为难。
所谓「似是而非」指的就是这种情况。
剑崎家的客厅和运动衣的组合,与超高级饭店套房和高级睡衣的组合,就像蟹肉棒和毛蟹一样,根本等级不同。
「……你这样有办法在翔子被莱雅占据意识的时候,好好抱著她吗?」
「抱、抱她?」
「你刚才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是、是这样没错啦!」
看著康雄被一股说不通的恐慌侵袭,蒂雅娜不禁叹了口气。
「康雄……稍微出去外面吹个风吧。翔子的火焰现在很小很稳定,所以不会出事。但再这样下去,反倒是我们没办法静下心来休息。」
「……啊,抱、抱歉,嗯。」
结果变成被蒂雅娜告诫,康雄显得有些消沉。
「往这边。」
「咦!」
蒂雅娜若无其事地牵起康雄的手,让他的身体再度紧绷。
藉著那只手,她可以清楚感觉到康雄的紧张。
「我们稍微聊一下吧。」
蒂雅娜一面缓和康雄的紧张,一面拉著他,打开房内原本就紧闭著的厚重窗帘,以及上了锁的落地窗,来到露台。
「呜哇!」
对刚洗好澡的人来说,显得有些凉意的晚风吹著他们两个人,同时──
「……好漂亮。」
照亮了霍斯特罗街道的夜景就在露台前方,占据了整片视野。
※
那幅光景并不亚于东京都心。
「原来这里有这么亮啊?」
康雄把身体探出露台,凝视霍斯特罗街道的同时,发出惊叹。
「为什么整个城镇都这么亮啊?如果窗帘等级不够好,岂不是会亮到睡不著吗?」
霍斯特罗晚上的街景拥有高密度的光源,已经可以媲美「夜景」等级。
如果是日本或地球的夜景,从远处看,光源和光源之间一定会出现象徵夜晚的黑影,但霍斯特罗却完全没有那种现象。
整个城镇就像沐浴在一个巨大的照明之下,被光包围著,并反弹从天空降下的夜幕。
建筑物外墙多是白色或浅灰色这类明亮的色彩,正好助长了那份异样的明亮。
「其实城镇变得这么亮,完全是最近的事。」
「是喔?」
「以前原本有很多茶砖建造的建筑物,但自从禊出现,为了提高夜间战斗的优势,极力消除城镇黑影的政策过度发展,使得许多建筑物在外黏贴磁砖,变成明亮的颜色。」
「还真是彻底啊。屋顶也是白的。感觉盛夏会反射阳光,变得很刺眼。」
「我曾听说自从霍斯特罗变成这样,巴斯可嘉德便开始全境致力开发防晒用品。」
「这个听起来很难判断到底是真的还是开玩笑。」
康雄轻笑,离开露台的栏杆。
「……谢了。我冷静多了。」
「真的吗?我觉得你跟我保持的距离,比平常还大耶。」
「拜托你放过我啦。」
蒂雅娜一手压著被晚风吹拂的发丝,调皮地笑著。
蒂雅娜自己似乎没有发现,她刚才露出康雄从没见过的表情,让康雄不禁心跳加速。
蒂雅娜不知到底有没有察觉康雄的心思,她再度近距离站在康雄身旁,看著霍斯特罗明亮的光辉,这么说道:
「其实我原本想先让你看到雷斯提利亚的街道风景,然后感动不已的。」
「街道果然会因为国家不同,而有不同的风格吗?」
「霍斯特罗是平原都市,不过雷斯提利亚王都靠山。远景可以看到一点青山,这点倒是有点像所泽。」
「跟所泽很像的王都是怎样啊?」
一想到所泽和王都这两个字之间的距离,康雄不禁苦笑。
「那是一种感觉啦。感觉。」
蒂雅娜也能理解康雄的感受,同样回以一抹苦笑。
「……谢谢你,康雄。」
「咦?谢什么?」
「……谢很多事。」
「很多事是什么啦?」
「就是很多嘛。真的……很多。」
蒂雅娜有许多想说的话。
然而一旦这么郑重其事,却无法顺利诉诸言语。
「我一直到刚才为止,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想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而战。」
「咦?不就是为了守护安特•朗德的人,不被禊侵害吗?」
「是啊,是没错。是这样没错啦。不过……我指的不是这种。」
因为她现在并不是只基于这一项理由,才会在这里。
蒂雅娜想让康雄知道这件事。
她──
「我会和你一起对抗禊。」
想确实表达出这件事。
「你是怎么啦?」
但康雄却不太懂蒂雅娜这句话真正的用意。
那是一定的。因为──
「我们不是一路这么走过来的吗?现在干嘛突然说得这么郑重?」
康雄自从投身「战斗」之中,都是和蒂雅娜一路走过来。
对康雄而言,这句话听起来想必很突兀吧。
即使如此,这对盖世英雄的独生女──魔导机士蒂雅妮丝•克罗尼而言,却是人生一生一世的大转机。
至少以她自己的感觉来说,她觉得自己总算看到想前往的地方了。
但是──
「你爸那时候、哈利雅小姐的时候、巴洛尔的时候,最后不都是我们两个负责搞定的吗?」
「……!」
「我每次都需要你照顾。你应该没忘记吧?我让骨折的你战斗,自己躲在后面耶。」
「的确是有过这件事。」
「我现在也根本没变多少啊。因为你不在的这段期间,和巴洛尔以外的禊战斗的人,是带刀同学和凯特丽娜小姐啊……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我真是烂透了。居然一直让女孩子去战斗。」
「这是所谓的分工合作。而且现在也有费格莱德少尉了,不是吗?」
「我总觉得这也很妙。那是因为现在状况不乐观,我才会觉得如果能帮助我们前进,管他是圣者还是勇者英雄的儿子,我都会拿来利用……可是这样一来,不就像三藏法师吗?」
「三藏法师?那是什么东西?」
「是日本邻国的古老著作《西游记》里的登场人物。故事以实际存在的和尚为蓝本,带领三个妖怪弟子一起旅行,却是里面最容易碰上麻烦的人。」
「妖怪?这又是什么?」
「我想想,呃……以安特•朗德来说,就像恶魔吧?不过三
藏法师的三个随从,是站在人类这边的恶魔,但就是这点有趣……反正这已经是从古至今的老哏了,故事改编了很多次,才变成现在大家看的版本。不过我小时候其实不太喜欢这个故事。」
流传到日本的《西游记》强化了冒险故事的性质。
因此实质上应该是故事主角的三藏法师,也就是玄奘三藏,常常被用来当炒热故事气氛,进而惹麻烦的道具。
孙悟空、猪八戒还有沙悟净会以神奇的妖术和战法,帮助三藏度过难关,但在给小孩子看的《西游记》中,就是不会有三藏靠自己的能力突破难关的情节。
天真幼小的康雄觉得三藏明明是一名伟大的和尚,却无法用神圣的力量,保护自己免受妖怪侵害,因此对故事当中的三藏法师很是不满。
「现在的我根本就是翻版嘛。自己明明没有多少能力,理想却很远大,只会给同伴添尽麻烦,最后却被人当成勇者的儿子和圣者尊崇。」
康雄说著说著,也越来越沮丧。这点站在他身旁的蒂雅娜非常清楚。
这种时候的康雄一定会驼背。
「我没看过你说的《西游记》,所以不便说什么感想……不过只有一件事,我敢大声说。那就是关于三藏这个人。」
「咦?」
蒂雅娜轻轻笑道,摊开手掌,使尽全力拍向康雄蜷曲的背。
「嘎咳!」
康雄的背脊受到魔导机士的大掌一拍,反射性挺直,蒂雅娜见状,手就这么放在康雄的背上说:
「当初要不是三藏踏上旅程,这个故事就不会开始。这是一样的道理,不是吗?」
「呃咳……唔咳……什么?」
「要不是你踏出了一步,我们没有人会挺身而战。因为你做出决定,拉了我们一把,我们所有人才会往前。对《西游记》里的人来说,三藏一定就是这样的存在。就像你对我们来说,也是如此。」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像我就做不到。当然,翔子和费格莱德少尉也没办法。英雄和圆香现在不在这里。此时此刻,我们挺身对抗禊,是因为有你在,才能面对困难。」
听了蒂雅娜这番话,康雄露出复杂的笑容。
「我很高兴你这么说……但我还是讨厌把一切推给别人做。」
「这我知道,但你这是强求自己没有的东西。关于这一点,实在不是短时间能解决的。请你死心吧。」
像这样拖泥带水又死不放弃,正是康雄的个性。
结果如何根本不重要。
他是如今在整个安特•朗德的人中,抱持著最纯粹的心情,挺身对抗世界暗影,既不可靠,又弱小,却比谁都有颗英雄之心的人。
蒂雅娜一直都想站在这样的人旁边战斗。
所谓憧憬圆香•杉浦,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康雄。」
「嗯?」
「我现在还到不了翔子的境界,也不想被翔子误会。」
「嗯?你说带刀同学怎样?误会是什么意思?」
「……你能待我不同他人,让我感到有些开心。」
「……咦?」
见康雄眨了眨眼,蒂雅娜轻轻闭上眼,叹了一口气。
这样已经是极限了吧。
「……我们有点聊太久了。明天还要早起,而且也会感冒,差不多该睡了吧。」
「蒂雅娜?你先等一下,你到底……」
康雄伸出手,追著就要回房间的蒂雅娜。
但伸出去的手却被抓住,被拉了过去,接著下一秒──
「蒂……」
「这是预演。」
等康雄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抱著蒂雅娜。
(插图008)
「那、那个……」
「虽然翔子也很喜欢现在这样的你,不过要是有状况,请你不要犹豫,要像这样紧紧抱住她喔。」
「啊……呜……」
蒂雅娜刚洗完澡,当她的发香掠过康雄的鼻子,下一秒她的身体已经离开康雄,回到房内。
「噫……?」
康雄任凭晚风吹拂,发出诡异的声音。背对康雄的蒂雅娜听了,不禁有些开心,却又有些落寞地笑著,并环伺整间房间。
「奇怪?」
却因为没看见翔子的身影,急急忙忙飞奔进浴室。
「蒂雅娜小姐……惨了,我有点泡过头了……」
只见翔子满脸通红,瘫软地倒在那里。
蒂雅娜还以为是莱雅出现了,因此松了一口气,皱著眉头烦恼这下该怎么办。接著她迅速回到露台,当著僵直在原地的康雄的面,拉起窗帘。
「咦?等……」
「康雄!不好意思,请你再稍微待在露台一下!翔子她泡晕了,我要把她抱来床上!」
「什么!」
厚重的窗帘模糊了声音。
蒂雅娜又迅速回到浴室,将翔子从浴池中救上来,擦乾身体后,小心翼翼抱到床上,接著把房内的水壶拿来给翔子。
「应该是因为你累了,又泡太久的关系。今天就先休息吧。」
「嗯……也对。对不起,让你把我抱出来。」
「我们确实擦乾身体和头发吧。不然会感冒喔。」
「好热……」
翔子在床上扭动身体,来回晃动,蒂雅娜则是使用魔法,轻轻替她把头发吹乾。接著一边让她靠著肩膀,一边替她穿上睡衣。
「呜呜……阿康是大笨蛋……」
翔子就像喝醉酒一样,对康雄发牢骚,不过一让她躺平,便立刻发出平稳的呼吸睡著了。
左眼的火焰微小、稳定地晃动著。尽管呼吸很有规律,到头来却没盖被子就睡著了。
「康雄的特别之人……吗?」
蒂雅娜抚著翔子的脸颊呢喃著。
『要让蒂雅娜认可我独当一面。』
蒂雅娜想起康雄那张比任何人都要尊重蒂雅妮丝•克罗尼这个人的表情,以有些红润的脸,对著睡著的翔子道歉:
「对不起……可是,我也慢慢产生不想错过这种特别待遇的想法了。」
说完后,蒂雅娜感觉到脸颊突然一阵火热,于是立刻离开翔子,打算钻进另一张床──
「……蒂雅娜,还没好吗?我开始觉得有点冷了……」
「啊!」
她想起自己还把康雄丢在露台上,急忙让康雄进入室内。
她接著快速介绍更衣间和浴室的设备,并表明自己要先睡了,就这么钻进被窝。
她觉得自己有点浮躁。
精神一点都不稳定。
因为发生太多事了。
而且说不定是在盖尔戴特受到威廉•巴雷格的攻击,留下后遗症了。
一定是这样。就当成这么一回事吧。
为了让不断转动的思绪冷静下来,蒂雅娜持续替自己辩护,但最后还是不敌身心持续累积的疲劳,转眼间便进入梦乡。
「喂……不会吧。」
康雄洗完澡后,站在已经熄灯的寝室内,不知如何是好。
两张床的其中一张上躺著翔子。另一张则是蒂雅娜。
蒂雅娜应该知道康雄紧张得要命。
此外眼前这两张床,都是两个人睡也绰绰有余的加大双人床。
既然这样……
「带刀同学和蒂雅娜睡在同一张不就得了吗……」
如果康雄要睡在床上,势必只能爬上其中一张床。
「不行。沙发吧,沙发。只要在同一间房间里,应该就没问题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室内只有一张单人座的沙发。
仔细想想,这也很正常。
这里是寝室,明明有两张加大双人床,怎么可能还特地摆一张长型沙发?
「……这里吗?」
最后康雄选择的是,两张床的中间。
他从衣橱当中拿出备用的床单,接著从翔子那张床借走一颗不知道为什么有四颗的枕头,就这么躺在两张床中间的地毯上。
两张加大双人床之间的空隙──依旧是加大双人床的尺寸。
多亏地毯的绒毛很长,睡起来比家中房间的床还要舒服。
「……现在到底是怎样啊……」
康雄心头涌上一股「自己到底在干嘛」的消沉心情,同时他的耳畔──
「嗯……」
「呼……呼……」
传来翔子的梦话和蒂雅娜的呼吸声。
光是意识到这点,就让他突然感到无比紧张,更别提翔子和蒂雅娜竟趁胜追击,翻身到康雄这一侧。
「呜唔……」
这样的睡相使得睡衣有了些微的紊乱,在瞬间略过康雄的视野,又大大搅乱康雄的心。
「……呃,慢著。既然要我以防万一应付莱雅……不就代表我不能睡吗?」
康雄在昏暗的视野中,可以看到翔子左眼的火焰偏小且趋于稳定,但随著翔子继续熟睡,持续看著睡衣的衣襟松开的模样也对眼睛有害,话虽如此,另一边的蒂雅娜也没好到哪里去
。
「嗯嗯……嗯呣……」
「呼……呼…………嗯嗯……呼……」
「…………我今天搞不好会死在这里。」
在一点一滴悄悄混浊的意识之中,康雄如此自言自语。
间章
哈利雅一边准备晚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著电视的声音。
现在是傍晚五点。
她身处在和蒂雅娜两人一起住的公寓内,穿著运动服,懒散地躺在地板上,要不是断掉的手挂著三角巾,她这副模样根本就是个假日没事做的上班族。
自从康雄和英雄前往安特•朗德,哈利雅就和圆香轮流担任和香的护卫。但今天和香就读的国中要进行三方面谈,结束后,她们两个人要去买东西顺便吃饭,所以哈利雅完全是放假状态。
但对于哈利雅这个肩负剑崎家护卫的使命,又没有日本的货币,而且还是个伤患的人来说,完全的放假状态也只能在公寓里无所事事。
矿坑红髓玉和禊没有趁著英雄不在就现身的迹象,和香的周遭也很安全。
哈利雅并不是卸下了戒心,但圆香跟她并没有紧绷到要限制和香的生活。
「算了,亲子之间偶尔享受没有外人的时光也好。」
既然她们两人在这种时候有自己的行程,哈利雅跑去凑热闹也很没神经。
『首先插播一则新闻。』
「嗯?」
傍晚新闻开始的同时,主播便以紧绷的表情开口:
『方才下午四点多,埼玉县入间市的国道十六号,发生一场接驳公车和小客车的车祸。现场位于outlet购物中心周边的二线道,据传已经有许多伤者。现在连线到车祸现场附近……』
「真危险……偶尔就是有人会超速,所以才会发生这种意外吧。除了禊,要警戒的意外还真多。」
哈利雅坦然自若地点点头后,自觉应该填饱有些饥饿的肚子,于是开著电视,前往厨房察看冰箱有什么。
因此──
『以下是尚未核实的情报,据说有众多理应坐在公车上的乘客,都从现场消失不见了。所以警消目前也无法掌握受害人数……』
哈利雅并没有看见火势猛烈的公车,以及现场记者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