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皇国灭亡旗标

轻轻敲了办公室的门之后,阿列克谢的侍从伊凡应了门。他在看见叶卡堤琳娜及另一个人时,不禁睁大双眼。

「大小姐,您今天还带了客人来吗?」

一边这么询问,伊凡机灵地接下叶卡堤琳娜及芙萝拉两人手中的竹篮。

「是啊。我很想跟她一起共进午餐,就约她过来了。但这里是工作的地方,不知道可不可以呢?」

她当然明白伊凡无法决定可不可以。然而要是从这里直接扬声询问阿列克谢,就一位千金小姐来说有失礼仪。

「阁下,大小姐来了。她似乎想与学友共进午餐,请问是否方便呢?」

能干的侍从伊凡确实听出了叶卡堤琳娜的意思,并徵询阿列克谢的意见。而阿列克谢的回答是:「没关系,只要你想就这么做吧。」

芙萝拉在叶卡堤琳娜的身边,坐立难安地环视著办公室。

这也无可厚非,毕竟此处就像是学园内的异次元口袋般,出现了犹如综合商社的总裁办公室及一群高层(或是县长跟部长们?)从学生的眼中看来想必是一幅异样的光景。

而身处这个空间的中心人物,凌驾于那群极具威严的大人们之上的阿列克谢,在芙萝拉看来甚至会觉得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吧。这让人再次体认到,真的看不出来他是学生。

尽管是有些强硬地约她一起共进午餐。叶卡堤琳娜不禁感到抱歉。

然而相对的,若是这里就不会有其他学生跑来乱,也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聚集在办公室的高层比昨天多了一人。

追加的这位名为巴尔萨札•弗利,是森林农业长,一身晒成小麦色的肌肤几乎跟出身沙漠之国的哈利洛有得比,可见他是用自己的双脚,走遍了尤尔诺瓦公爵领地的辽阔大森林。他的头发已然斑白,脸上也有深深的皱纹,看起来宛如古代武士一样。他在阿列克谢的智囊团当中最为年长,现年六十五岁,与祖父谢尔盖同年,两人据说是可谓盟友的关系。

这样的他,听闻千金叶卡堤琳娜带著亲手做的慰问品前来,不禁张口结舌了好一阵子。

「……让人感受到时代的转变呢。」

听见他终于喃喃说出的这句话,叶卡堤琳娜心想──

(我看这是指跟臭老太婆天差地远的意思吧。)

很少离开现场的他,这次之所以会远赴皇都,是为了报告以前叶卡堤琳娜也曾耳闻,关于巨龙现身而造成无法采伐黑龙杉一事,以及讨论处理的对策。

因此,今天不像昨天一样可以和乐融融地吃午餐,感觉几乎像是要一边开会的压力午餐了。越来越对芙萝拉妹妹感到抱歉。

「关于报告中提及的那只龙,我亲眼确认过了。」

弗利的报告就从这句话开始,叶卡堤琳娜跟芙萝拉不禁屏息。

何等野性生活的现场主义!

要是上辈子听人说出「经报案表示有棕熊出没,所以我先去看了一下」,感觉就会被全场吐槽。然而他是去确认更加危险的生物。我记得巨龙现身的地方,是在远离人烟的深山吧?这个世界的平均寿命完全无法跟上辈子相比,这个人都六十五岁了,居然还这么厉害。

「那么,状况如何?」

然而兄长大人一点也不觉得惊讶!默默就带过去了!

「少爷,那果真是玄龙。若是其他龙无法相比拟,被人称作北之王的最古老存在……无论多么老练,人类终究无法排除它。」

「这样啊。」

等一下!报告的内容实在太挑动中二病的心!但望见兄长大人紧锁眉间点头的样子,也太真实了吧!

而且原来老部下是叫兄长大人「少爷」啊。有点可爱。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机。

「所以说,虽然树材出货将有困难,但应该会改从其他区域切入。否则就得等到玄龙离开,或是拒绝这次的订单。还请做出决断。」

……最后提出的选项完全没有中二病要素啊……

「哈利洛,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会建议等下去。订购商应该可以等上半年吧。从头另辟出货路线的费用太高,会造成回收的利润过于薄弱。」

劈头先说结论,附上的理由不但简洁又能反应迅速。哈利洛先生,相当能干。

「弗利,你觉得呢?半年内龙会离开吗?」

阿列克谢的这番提问让弗利露出苦恼的神情。

「……非常抱歉,但关于这点无法保证。毕竟玄龙不同于其他魔兽,据说拥有人类以上的知能,也有说法指出它能说人语,甚至化身为人,甚至还有人说那既是魔兽之王,更能让所有魔兽依循它的意志行动。」

嗯?

能让魔兽依循它的意志行动的……龙?

这句话刺激著上辈子的记忆。叶卡堤琳娜不禁眉头深锁,陷入沉思。

「尽管无从证明,但玄龙似乎在端详我们会怎么应对。近年来,由于建材及燃料需求增加,因此采伐森林的工程也急遽进行。但这或许让那家伙感到不悦。不只玄龙,各种魔兽出现率也跟著增加。那并不单纯是玄龙派来的,而是因为我们采伐的行径侵占了魔兽的栖息地吧。假使玄龙现身是为了对我等进行牵制,再怎么等待它应该都不会离开。就算我们想另辟出货路线,它搞不好也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阿列克谢的表情更加严肃了。

「森林之翁弗利都这么说了,看来应该不能再秉持乐观态度。不只是这笔订单的问题,或许得做好总有一天会惹恼玄龙的觉悟。届时,应该会演变成举国对抗的冲突吧。」

「这正是令人害怕之事。」

天啊,等等,这件事情不就是……天啊。

那个玄龙,难不成……

但在游戏里可不是叫这个名字耶。

那不就是皇国灭亡路线的最终魔王吗!

虽然在游戏当中没有,不过这世界在眼下的时间点就发生这样的伏笔了吗?

……那个游戏跟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是游戏开发还是程式……算了,现在该想的不是这个问题。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解决了这起事件,就能折断皇国灭亡的旗标……

但说到森林采伐,我回想起一件事情。

叶卡堤琳娜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那个……方才提到玄龙似乎在端详我们会怎么行动,若是我方展现出将尽量减少森林采伐的努力,玄龙是否有可能离去呢?」

大家都露出惊讶的眼光看向叶卡堤琳娜,应该是没想到千金小姐会在这时介入话题吧。

「……若只是要论可能性,我想是有机会的。但是,对于燃料的需求逐年增加,想要减少采伐,应该会有困难。」

「目前在采伐森林中的树木之后,还有再进行植林吗?」

「植、植林?不……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

我就知道!

上辈子住在大阪的时候,某次校外教学去了奈良县的吉野。倘若去赏樱倒是很令人开心,但参观的重点是吉野杉的的植林区域,听说吉野的植林计画从室町时代就开始了。后来写报告时,我也是以世界的植林现状与历史为主题。

那时我才知道,欧洲长年以来都是开垦森林以作农地,从来没有采伐之后要再种树的想法。直到十九世纪后期,这个概念才总算根深蒂固。

原来这里也是一样啊!

「所谓植林,就是种树的意思。农地在采收麦作之后,会再重新种植对吧。这也是同理。要在采伐过森林的地方,再次种植出一片森林。」

「在采伐过森林的地方,再种出森林……?」

弗利听了这番话,似乎愣得目瞪口呆。

「大小姐,树木跟麦作是不同的。虽然麦作一年就能收成,但要让森林再次长成一片森林,可不知道要花上多少年月。」

「是啊,我有听过这么一句话──『一年种麦,十年树木,百年育人』。」

应该不是麦而是稻吧?是说上辈子听过的格言,在这里也能通吗?算了,在意这种小地方就输了!

「尤尔诺瓦家有著令人自豪的四百年家世,若是连植育树木的计画都没有,又要如何支撑起这个皇国呢?」

我耍帅地做出这番严正持论。

让简报成功的关键,就在于自信满满的态度。简报的终极之道就向诈欺师学习吧!

「弗利大人,你方才曾这么说过吧──玄龙是最古老的存在,人类终究无法排除它。要是就此继续采伐下去,总有一天想必会招惹到玄龙……到时候不只是我等公爵领地而已,这个皇国本身或许都会遭受莫大的灾祸。这样的事态绝对要避免。兄长大人,以及各位大人,我绝不乐见让皇国的所有国民暴露在危险之中。就算现在无法马上停止采伐,往后也要种植树木,以永续利用下去。我等并没有要剥夺整片它所栖息的森林。若是展现出这样的诚意,或许就能抚平玄龙。各位不觉得这有尝试看看的价值吗?」

「嗯……」

弗利低吟道。

其他人也都目不转睛地看著叶卡堤琳娜。

叶卡堤琳娜……你说的是『植林』对吧?你是怎么想到这个连听都没听过的点子?」

「兄长大人,正如同我方才所说,这和麦作只是相同的想法。森林的树木对公爵领地来说,也称得上是重要的物产吧?既然如此,不该只是一味地砍伐,也该想想如何种植及培育以维持森林。虽然确实要花上很长的时间,但若能由我们亲自种植并细心养护,搞不好还能种出跟森林原生的相比,更适合作为建材的树木喔。」

「……唔嗯。」

阿列克谢陷入沉思。

不过,他马上就抬起头来了。

「好吧。撇开玄龙的威胁,如此一来也能有效利用那些不适合农作的陡峭坡地。为了放眼未来,做这件事情不会有损失。弗利,你去研讨一下关于植林的事情,并尽早开始执行。至于这次的订单,就请订购商给我们半年的时间,看看玄龙会怎么做。要是三个月后仍没有动作,就再行讨论。」

「遵命。」

真不愧是兄长大人!

即使是从未听过的提案也能冷静地判断出优点,并朝著现实中可行的方向执行。这男人真的太有才干了,迷死人。

……不过,应付「人称北之王的最古老存在、巨龙、玄龙」的对策竟然是「植林」。

无趣。

虽然是自己说出来的提议,但实在是太~~无~~趣。

但、但说到玄龙,如果一如想像,在游戏里名叫魔龙王弗拉德沃伦的它,可是最终魔王耶!

要是走到皇国灭亡路线,任谁都没办法打倒它嘛!

不,与其说打倒它,好像可以攻略它就是了呢……

它其实是隐藏版可攻略角色的样子就是了呢……

当我想著不知道有没有能攻略兄长大人的路线时,一查之下才发现,好像只要通关某个条件,魔龙王就会变成可攻略对象。它变身成人时,可是个黑发红眼的绝世美男子喔。

但是,我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攻略!当我得知那条路线兄长大人几乎不会出场时,就再也没将它放在眼里了!

搜寻之后出现的魔龙王(人类模样)实在太美男,让我有些动摇,想说要不要挑战看看,但最喜欢的终究还是兄长大人。而且魔龙王大概是会自称本大爷的那种傲慢类型,想必得不到看著那么宠溺妹妹的兄长大人时的疗愈感,因此攻略方法我看都没看。

对不起,完全派不上用场!

不过走到皇国灭亡路线时,践踏著熊熊燃烧的皇城还一边咆哮的魔龙王(龙模样),真的是魄力十足。

而且它的大小跟城堡也相去不远喔……身长推测应该超过一百公尺吧。大概比波音747还要大,搞不好比波音大上一倍呢……

仔细想想,最终魔王之所以袭击皇国的理由,在游戏中并没有说明。然而,要是没有通关在这之后发生的重要剧情,就会进入魔物接连前来袭击的战斗过多路线,届时最终魔王有很高的机率会现身。

所以我才会觉得为了折断皇国灭亡的旗标,非得通关那段剧情不可。但既然这个世界在最终魔王及魔物前来袭击之前,有著因为破坏森林而夺走它们栖息地的理由,那么只要好好保护环境,或许就能阻止它们的侵袭了。

而且就上辈子的知识来说,过度砍伐森林造成的负面影响可多了。

一旦山的保水力不足,容易造成洪水及土石流、山体下滑或山崩等灾害,也会让地下水减少甚至乾燥化,如此一来将会失去生物的多样性,改变最后从河川流入海洋的养分,影响好像会扩及海洋生态系之类的。

这么说来,之前有人来向兄长大人报告,似乎有某个村子发生坍方意外对吧。

所以说,停止破坏森林吧!

植林很和平嘛!无趣也没关系啦!

然后,为了不进入皇国灭亡的路线,来努力通关剧情吧。

解决了这些悬案问题之后,办公室内的气氛顿时明朗起来。

「真好吃呢。」

终于吃起午餐的弗利不禁眯细了眼,接著交互看著阿列克谢跟叶卡堤琳娜。

「大小姐竟为了兄长亲自下厨料理,著实让我略感震惊。但兄妹之间感情和睦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带著古代武士般氛围的弗利,以相当温柔的眼神看著两人。

「弗利卿是以『少爷』称呼兄长大人的呢。」

「是的,这是我这个老人的任性。在少爷从这所学园毕业之前,我都会这么称呼。」

阿列克谢露出苦笑。

「我实在说不过弗利翁。叶卡堤琳娜,弗利就读这所学园时,可是祖父大人的同学喔。」

「没错。现在想想诚然可畏,但当时还直接称他谢尔盖,一起做了不少蠢事。回想起来真是段美好的时光……若少爷现在也能再多一点这样的时间就好了。」

一起做了蠢事……实在很像是年长者会有的友情小插曲呢。

不过,原来如此。这个人并不是将兄长大人当小孩看待。

而是希望能将这么年轻就被迫长大成人的兄长大人,视作一个孩子以待。

真的是一位祖父大人的好朋友,他也愿意为朋友的孙子这般操碎了心吧。

「不过,女性之间的友情也真是优雅呢。这位是一同料理的朋友吗?」

由于弗利把话题拋了过来,叶卡堤琳娜欣喜地接话:

「各位,我再次向大家介绍,这位是芙萝拉•契尔尼小姐,是我的同学,也是指导我料理的老师喔。」

受到一群年长男性注目,芙萝拉在恭敬地低头致意之后,左右摇了摇头,樱色的头发也随之摇摆起来。

「怎敢称是老师……尤尔诺瓦小姐做起来彷佛原本就懂得料理般厉害,我并没有做什么足以说是教导的事情。」

「别这么谦虚了。你很会料理,而且也很会教人呀。今天的料理甚至连殿下也称赞美味呢。」

「殿下?」

阿列克谢追问了一句。

「我们方才在走廊上被殿下叫住。他似乎对我们手上的面包颇感兴趣,便请他品尝一个了。殿下也说餐点很美味呢。对吧,芙萝拉小姐。」

虽然叶卡堤琳娜暗指的是芙萝拉与皇子的旗标,公爵领地的每个人却在听了这番话之后,纷纷面面相觑。

「原来兄长大人跟殿下也有交情呢。他知道我的名字喔。」

「毕竟你跟殿下同年啊。殿下也是因此才特别留心的吧。」

「这么说来,兄长大人知道叫弗拉迪米尔的人吗?他似乎也认识殿下。好像是二年级,一位有著淡蓝紫发色的学长。」

阿列克谢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可怕。

「弗拉迪米尔•尤尔玛格那,他是跟我们家同为三大公爵家之一,尤尔玛格那家的长子……他对你说了什么吗?」

「咦?不……他并没有对我说了什么。」

嗯,那并不是在跟我讲话,比较接近遭遇了微恐攻的感觉。

不过,原来如此啊。尤尔玛格那家是吧。

三大公爵家彼此互为敌对关系,才会那样找我麻烦吗?有够小家子气。

「原来那位是嫡子啊。明明只跟兄长大人相差一岁,看起来似乎仍有很大的成长空间呢。」

害我不小心带著闪亮亮的笑容,顺势贬低了一下。

但那家伙对皇子也摆出很没礼貌的态度,压根比不上兄长大人。

这么说来,他明明跟上辈子的俄罗斯那个一──直占据领袖地位,超喜欢狗的肌肉大人同名,真是个令人遗憾的孩子啊。你就尽量努力吧。

呵。阿列克谢微微一笑。

「虽然弗拉迪米尔是个优秀的人,却曾耳闻几个不好的谣传,也包含异性相关的事情,你还是别跟他有什么往来比较好。」

「好的,兄长大人,我会听从你的叮嘱。」

花言巧语的骗子啊!他是个玩弄女人的家伙对吧,兄长大人。

不,还是那种以为只要主动搭话,所有女人都会落入自己手中的脑补类型?

其实上辈子在学生时代,我也曾因为跟那种家伙牵扯上关系而吃尽了苦头。所以就算要我去跟他套交情,我也会尽全力拒绝的,请放心吧。

「这么说来,契尔尼小姐是契尔尼男爵家的千金吧。记得领地是位在东方的恩加尔地区吧?」

弗利向芙萝拉这么问道。她稍微睁大双眼,随即露出微笑。

「我们家没有领地,据说是在许久以前就卖掉了。男爵夫妻目前在皇都租了一间房子住,庭院中开了许多花卉,是一间很漂亮的家喔。」

「……哦。」

尽管弗利点头回应,但所有人之间都流淌出微妙的气氛。

「虽然卖掉领地之后手边仍留有一些钱,但夫人也基于兴趣,同时兼职刺绣。我的母亲曾是缝纫女工,在工作时认识了夫人并过从甚密。她们两位都很喜欢料理,所以也会互相交换食谱之类……当母亲过世之后,待我如孙女般的男爵夫妻便要我进入他们家,成为养女。因此,虽说是男爵千金,但我出身平民。」

挺直背脊,平静地侃侃而谈的

芙萝拉看起来清秀大方,又坚忍不拔。

她呵呵地轻笑了两声。

「很抱歉让各位听了这种事情。我与尤尔诺瓦小姐所处的世界差异太大,所以才想说非坦言不可……尤尔诺瓦小姐这么温柔待我,甚至一起下厨料理,真的让我感到非常开心。但是,当我看见明明与我同年,面对领地上的重大问题却仍能堂堂表达意见的身影,就更加明白尤尔诺瓦小姐果然是跟我处在不同世界的人物。如果继续和我这种人待在一起,说不定会害尤尔诺瓦小姐被身在同一个世界的人嘲笑。」

咦?叶卡堤琳娜不禁睁大双眼。等等,她在说什么?

这么一想我才赫然发现,当时弗拉迪米尔说的那句「恬不知耻」,芙萝拉同样听到了。

别这样啦,何必在意那种事呢?

「尤尔诺瓦小姐是位很温柔的人,想必会对我说『不要在意那种事情』。因此,我想请公爵大人……公爵阁下做出判断,若认为我不适合与尤尔诺瓦小姐来往,还请您直说。」

听了芙萝拉这一番话,阿列克谢挑了挑眉。

接著,他点了点头。

「很感谢你自己提出这点。或许是因为妹妹至今都远离社交圈,所以有些不谙世事的地方……抱歉,对我来说还是希望她能学会应有的社交态度。」

「兄长大人!」

叶卡堤琳娜忍不住猛地站起身来。

然而,芙萝拉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地说:

「尤尔诺瓦小姐,这样或许会给公爵阁下带来麻烦喔。」

「唔──!」

叶卡堤琳娜忍下了几乎要脱口的话,取而代之地说:

「兄长大人……等一下还请抽空与我单独谈谈。」

「我知道了。」

见阿列克谢点了点头,叶卡堤琳娜便乖乖坐了回去。

这顿对话时不时就被打断的午餐结束。在芙萝拉离开之后的办公室一隅,叶卡堤琳娜与阿列克谢面对面交谈。

「叶卡堤琳娜……」

一脸伤脑筋的阿列克谢以温柔的声音说:

「抱歉,将你一番温柔的心意置之不顾,但身分差距会让彼此居住的世界产生很大差别。何况在同一个阶级中有著永无止歇的纷争,行为举止及想法必须符合身分地位,才能保护好自己。你能谅解吗?」

该怎么回应他才好呢?想说的话太多了,让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叶卡堤琳娜……!」

突然间,阿列克谢倒抽了一口气。

「抱歉,我……拜托,拜托你了,别哭,叶卡堤琳娜……」

我又没有哭──才这么想,突然发现视线变得一片模糊。

一颗又一颗泪珠接连落下。

面对伸手过来的阿列克谢,我摇了摇头。自从取回上辈子的记忆之后,这还是我第一次拒绝阿列克谢的触碰。

「兄长大人,因为身分差异而蔑视对方……就跟皇女出身而欺负母亲大人的……祖母大人一样了……」

(插图008)

阿列克谢僵住了。

啊啊,有够失败。这是多么过分的话。竟然说他跟那个臭老太婆一样。

不行,为什么事情会变得一蹋糊涂呢?

此时,上课的钟声响起。

「兄长大人,对不起。」

现在先撤退,重整好思绪再来吧。

叶卡堤琳娜转过身,小跑步地离开了那个地方。

「大小姐,您要用餐吗?」

放学后,叶卡堤琳娜一回到宿舍的房间就钻进被窝。米娜以一如往常的平淡声音这么询问。

「……米娜吃吧……」

「就是不需要的意思对吧。为什么要我吃呢?」

「……要是不吃很浪费。」

糟蹋食物会遭天谴啊,还是该避免浪费食物。

米娜隔著羽绒被轻轻拍了拍我的背。

「看来您不是在哭,我就放心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包著棉被呢?」

「我在想事情……」

「为什么要用这种姿势想呢?我在这里若是碍事,在您下达吩咐之前,我都不会踏入房间。」

「……」

「想通了之后,还请您吩咐一声。」

米娜这么说完就离开了房间。叶卡堤琳娜则是扭动身子,爬了起来。

接著一股劲「唔嘎──!」地掀开羽绒被。

也不管仍穿著制服,直接盘腿坐起,还交叉双臂,完成了怎么看都很有男子气概的沉思姿势。

要认真思考的时候,忍不住就会摆出这种样子呢!

但是,这副模样实在不能被这个世界的人看见!毕竟我是千金小姐嘛!

啊~~~~话说回来,这到底该如何是好?

毕竟是透过游戏熟知的世界,这次让我更加痛切地体认到这终究是个异世界。无论是芙萝拉妹妹或兄长大人,原来那就是身在以法律制定了身分制度的世界──或者该说是国家里的人──会有的想法啊。

我并非要批评这点,毕竟就这个世界来说,那样才是正确的嘛。

兄长大人说过「在同一个阶级中有著永无止歇的纷争」是吧。这么说来,我之前才觉得三大公爵家就像是德川御三家那样,德川御三家或是御三卿,正是互相对立并在暗地里争斗不休,兄长大人也正在权谋斗争的漩涡中奋斗。这么一想,就会觉得自己不该光说那些漂亮话。

但无论如何,这依旧跟上辈子的感受有著很大的差距。我怎样都想不到交了一个平民出身的朋友,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弊害。况且因为有上辈子玩游戏时的知识,我知道芙萝拉妹妹未来会一点一滴证明自己的价值。而身分地位比芙萝拉妹妹来得高,把对马三人组当成自己小妹差遣的叶卡堤琳娜将面临定罪及毁灭,这让我觉得更不能靠身分做出判断。

可是再仔细想想,在上辈子的日本,直到短短的七十年前左右,也仍存在贵族制度吧。因为那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被GHQ驻日盟军总司令部废止的嘛。

而且就连人权之类的概念,呃──我记得是世界人权宣言吧,就是说人皆生而自由且在权力上均各平等之类那个──那个宣言也是在二战之后才通过的吧。不对,那只是在近年才化为明文规定的共通概念,这个概念本身应该在更早以前就存在了才对,像法国大革命时的标语就是「自由、平等、博爱」。所以说,这个世界应该也早就有这样的观念了吧。

不过法国大革命不但以血洗血,后来拿破仑又成为皇帝,更遑论什么平等了。

嗯,就算是上辈子那个时代,也不尽然平等,只是有著「人应当平等」这样的共同概念罢了。

在我过劳死之前,社会阶级差距的扩大已经成为一大问题。就日本而言,说什么「一亿总中流」(注:意指九成国民都自认为中产阶级的国民意识)的时期,综观历史也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是因为GHQ驻日盟军总司令部下令解散财阀并进行农地改革,才会暂时缩短贫富差距的吧。所以现在这样,也只是稍微回到不久前的社会状态。就算上辈子的世界说不久后就要恢复身分制度,使得那些年的努力都前功尽弃,其实也不奇怪。

因此,现在可不是大受打击的时刻。

虽然我确实受打击到细细思量起这种事情就是了。

再说,之所以如此动摇,不只是因为跟上辈子的思维反差甚大。对这辈子的叶卡堤琳娜来说,那同样是一番刺耳的话。

毕竟叶卡堤琳娜自从懂事以来就一直被软禁在别馆,若说年纪相仿的小孩,远远地看著偶尔通过宅邸前的兄长大人便是唯一的机会了。就连从别馆移居到领地内的公爵宅邸之后,也因为赌气──说穿了则是对周遭所有事物都害怕不已──度过了一段几乎没有跟别人说过话的生活。

因此,能跟芙萝拉妹妹聊天、一起下厨料理,我真的觉得很开心。虽然会回想起上辈子的朋友,但对叶卡堤琳娜来说,这些都是出生以来的初体验,想必是出生以来第一个交到的朋友。

明知如此,听到芙萝拉妹妹本人说还是不要跟自己有所往来,兄长大人一句「那么做比较好」于是成了致命一击……啊──好难受。

话说回来……

那番话听起来虽然像是顾虑我的立场说的,但一直以来都是我主动黏过去的嘛,该不会芙萝拉妹妹其实真的很讨厌跟我一起行动……一旦这么想,就会让人超级消沉。

毕竟只要跟我待在一起,就会遭受别人的异样眼光,想必她极有可能觉得「这女人好烦」……一想到这些当然会消沉了,还是无脸见人的程度。

就连下午的课程也一点记忆都没有!呜哇啊!

但是呢!这么回想起来!

少女恋爱游戏的正确路线。提升皇子的好感度直到他会主动搭话后,女主角得暂时对皇子置之不理。

那正是基于「跟我这种人在一起也不能成为你的助力!」这般,因为替对方著想而选择拒绝。

那才是正确答案,之后皇子会主动追上选择逃避的女主角。从那个阶段开始,还得经历几次进退,才能一步

步攻略完成。

标准的恋爱攻防!现实生活中要是这样玩,我绝对办不到!

虽然当初玩游戏时的我这么想。但来到游戏世界之后,我只觉得──

那绝对是芙萝拉妹妹的真性情吧。不,或者该说是芙萝拉妹妹的个性就是适合这样的剧情?

真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无论如何,芙萝拉妹妹的个性就是这样。这次应该也如她所言,是为了我著想才打算退让。

既然如此,我就跟游戏中的皇子一样追上去吧。只要不断跟她说「其他人爱怎么想随便他们,想跟你在一起的这份心情哪里有错?」想必她总有一天会明白。

……感觉真的像是在攻略女主角……反、反正她马上就会跟真命皇子凑成一对,不用担心啦!

咦?如果换个角度一看,根本就是反派千金站在皇子的立场,正被女主角攻略的状态……?啊哈哈。

所以说,芙萝拉妹妹那边我相信总有办法解决。问题在于兄长大人……

叶卡堤琳娜不知不觉松开双臂,将手肘抵在盘腿坐的大腿上,拄著脸颊沉思。

但是,问题出在哪里呢?

无论是好是坏,我早就知道兄长大人的思考方式就是个贵族。生来即注定成为公爵的他,抱持高傲的矜持,以及自己与他人不同的自觉。一个十七岁的学生之所以可以每天都淡然面对那么庞大的工作量,也是基于贵族义务。自己确实达成了伴随身分而来的义务;同样的,地位较低者也该尽到符合身分的义务。会这样想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反倒很喜欢兄长大人的这种个性。他被评价为冷静到甚至冷酷,严以待人,但对自己更加严苛,认真得教人觉得顽固,一点都不会通融。由于无法替别人的心情著想,就这么不受到旁人谅解,自己扛起最沉重的负担。

嗯,我最喜欢兄长大人了。这份心情完全不会动摇。

那番话对于被灌输了人权意识及平等的日本人精神面来说,打击确实很大。总觉得是因为由芙萝拉妹妹率先说出口而让我动摇不已,反应才会那么过度。

不过兄长大人会有那样的想法、做出那样的发言,我一点都不惊讶,甚至觉得他言之成理。为什么自己还是如此闷闷不乐呢?

想必是因为自从恢复上辈子的记忆之后,我第一次感受到跟兄长大人之间的代沟……吧?

兄长大人会怎么想呢?会不会觉得我是个不配作为公爵千金的妹妹……

……不会吧。

他可是病入膏肓的妹控。

倒不如说,我当时不小心哭了出来,反而该担心兄长大人会比较消沉。毕竟我还说他跟臭老太婆一样。

「啊!」

我忍不住惊呼出声。

啊,就是这点啦!

兄长大人的妹控掺杂了一点恋母的成分啊。没能拯救她,还害她死去──对母亲的思慕及悔恨,有一部分应该化成了对与母亲神似的妹妹的溺爱吧。

而这点也牵扯到对欺负母亲大人的臭老太婆的嫌恶感。

明明一直都感受到这点,却说兄长大人就跟欺负母亲大人的臭老太婆一样──!

这番言论完全是对准他心理阴影的狠狠一击嘛!

眼下我沉重的心情并非基于感到受伤,而是觉得自己伤了兄长大人吧!更因为伤了他,害怕会不会被他讨厌,对吧!

我也真是个兄控啊!

不,身为一个兄控,我还不够成熟,得成长到再也不能发生这种事情才行!

虽然不知道作为人类,在这种地方如此拚命究竟好不好!

总之伤了男神,可是不能原谅的──!

好。探究真正原因、研讨对策,以及整顿心情都就绪了。

赶紧展开行动吧。

我敲响了阿列克谢应该还在里面工作的办公室大门,伊凡马上就前来应门了。然而跟女仆米娜一起过来的叶卡堤琳娜,一时半刻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沉默不语。但伊凡一点也不觉得讶异,对此微微一笑。

「公爵阁下,大小姐来了。」

伊凡转达之后,原本看似趴在桌上低头阅览某份资料的阿列克谢,马上像是弹起来般抬起头。

接著,看到叶卡堤琳娜的他不禁屏息,站了起来。

「那个……对不起,兄长大人,可以借点时间谈谈吗?」

一边忸怩地摆弄著交叠的双手,叶卡堤琳娜如此问道。因为觉得有些没脸见他,才会一直盯著自己的双手。所以……

「呃,嗯,当然可以。」

听见这句回答时,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弗利似乎已经离开了,与昨天的成员相同的那三位仍待在办公室。在他们无语的关心之中,米娜从背后推了叶卡堤琳娜一把,她这才走到阿列克谢身边。

「我……是来谢罪的。」

话一说出口,只能做足觉悟了。

既然身为社会人士,发生问题时的谢罪与应对都该迅速且确实,拖得越久,伤害越深!

……尽管内心如是想,我却依旧无法抬起头。虽然相信兄长大人的妹控程度,但正因为相信,万一他真的对我感到失望,完全只能死一死了。

「中午说的那些话……对兄长大人来说太不适当了。我非常清楚兄长大人是为了我才会那样讲,明知如此,却说出那种……我所说的话实在太过分,请原谅我。」

「……」

阿列克谢看似说不出话来。

接著,他稍微轻咳了一声。

「……呃,我在那之后也想了一下……或许我对于契尔尼小姐说的那番话,做出了有点轻率的判断。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在学园生活的这三年期间,若是能和其他阶级的人有所往来,也可以增广见闻吧。我应该连这点也考虑进去才对,所以你无须道歉。」

哦哦。

「仔细想想……对从未在社交界露面过的你来说,契尔尼小姐是你第一个亲近的友人呢。被别人指出这点之后,我才总算察觉,我……是个不太会贴近人心的人。虽然这点我也知道……」

哦哦哦哦哦──!

兄长大人谅解我了──!

有些示弱地倾吐自卑感的兄长大人未免也太可爱了──!

闻言,叶卡堤琳娜紧紧抱住阿列克谢。

「谢谢你,兄长大人!我最喜欢你了──!」

阿列克谢一动也不动,僵在原地。

但在紧绷情绪的反弹之下,叶卡堤琳娜现在则是亢奋到最高点。

「能拥有这么温柔的兄长大人,我真是太幸福了!为了回应兄长大人的期待,我保证会努力且孜孜不倦地学习不愧对身为公爵千金的行为举止!也会和芙萝拉小姐成为益友,并照你说的增广见闻!所以请再让我继续为你准备午餐吧!往后请再让我来这里跟大家一起吃午餐。身为公爵千金,我也会努力理解家业的!」

「喔、喔喔……」

叶卡堤琳娜这番话乍听之下是乖乖遵照阿列克谢所言,当中却顺势让自己想做的事情也获得允许。尽管阿列克谢发现了这点,但仍败给妹妹的气魄。

「还有,兄长大人。」

松开了原本紧紧抱住的手臂,叶卡堤琳娜牵起兄长的手,勾起笑容。

「虽然你刚才说自己是个不太会贴近人心的人,不过我曾听说这点该如此表示──『成长空间』。兄长大人如此年轻就管理著广大的公爵领地,知识、能力及决断力都高得令人惊讶,要是连人心都能敏锐地察觉,实在过于完美,往后的人生也会失去成长余地。」

你才十七岁而已,不用这么完美也没关系喔。

「发现自己的缺点,就是改进的第一步了呢。兄长大人总有一天一定能克服这点,因为你真的很优秀,让我打从心底尊敬。」

尽管兄长大人看起来理性到冷酷这点很让我动心,但我更喜欢他本人其实对这样的个性抱持一点自卑感的地方!

不管怎么说,无论是在学生时代参加社团活动,或是公司的后辈当中,越是自觉自己的缺点,而且也想改善的人,就越能累积应对能力,最终都会爬到那些没吃过什么苦就能办到的人之上。即使是甫进公司时被说横冲直撞的我,在过劳死之前也学会了事先串通跟掌握弱点等各种面向的技巧。

假设兄长大人总有一天很能看透人心,恐怕就会变成人人畏惧的狡猾宰相了!呃,朝著这个目标可能有点怪就是了?

「……叶卡堤琳娜,你这番话说得还真成熟,是从哪里听来的?」

啊!糟糕,我总不能说是从上辈子的社团顾问那听来的吧!

「啊,这些话我记得是听家庭教师说过的。兄长大人替我安排的老师们都很优秀。」

「这样啊。」

虽然我觉得这个理由满牵强的,但阿列克谢依旧点了点头。后来仔细想想,要是说到叶卡堤琳娜会讲什么成长空间之类的话是跟谁学来的,除了家庭教师之外也没有其他可能性。我设想得真好。

接著,阿列克谢露出微笑,浅浅的笑靥甚至让人觉得虚幻。

「谢谢你,叶卡堤琳娜。你真是个体

贴的孩子……抱歉,让你伤心了。」

唔哇啊啊啊啊!

叶卡堤琳娜久违地在内心仰天长啸。

就是这个吗?这个就是那个吗?

这就是「神」吗!

生作妹妹真是太好啦!一边这么想,叶卡堤琳娜再次紧抱阿列克谢。

「我才该向你道歉,竟然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一想到让兄长大人感到悲伤,我就无法原谅自己。」

竟然伤了男神的心,实在不可原谅。

上辈子从兄长大人身上得到疗愈,这辈子又如此备受宠爱,明明这么有恩于我。望著年仅十七岁就要背负过于庞大的责任的兄长大人,我明明多少想成为助力。

你分明只是个孩子,为什么每天都这么辛苦呢?了不起,太了不起了。

「……」

呃,不好意思。

我好像不小心伸手摸了摸兄长大人的头。水蓝色的头发清爽又柔顺呢!

兄长大人再次僵住了……该不会至今都没有人像这样摸过他的头吧。真的很抱歉……

「哎、哎呀,兄长大人这么忙碌,我却占掉太多时间了,不好意思。我差不多要回去了。打扰各位了,再见。」

叶卡堤琳娜向兄长及办公室内的其他人行了个很淑女的礼之后,便跟米娜一起踩著轻快的步伐离开。

「大小姐,接下来要回到房间用餐吗?」

「在那之前,我要去找芙萝拉小姐。俗话说好事不宜迟嘛!」

继兄长大人之后,要来攻略女主角了!

但搞不好是我被女主角攻略啦!哇哈哈。

不知为何,米娜知道芙萝拉的房间位在宿舍的哪个地方。

关于我家美人女仆是千里眼这档事──当我才这么想……

「所有和大小姐住在同一栋宿舍的学生名字和长相,我全都记得。」

她就若无其事地说了这种话。我实在不太了解女仆的工作内容有哪些。

我敲了敲门,隔了一拍听见「……来了」这样的回应,门也随之开启。

那双圆睁的紫色瞳眸望著叶卡堤琳娜,显得有些愕然。

「……尤尔诺瓦小姐。」

「芙萝拉小姐,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

尽管我向她投以微笑,芙萝拉依旧呆站门前。

──但是,她应该不是讨厌我了吧?

「中午时你曾这样说过吧,希望能请兄长做出判断。现在兄长的判断有所改变了。他刚才对我说,希望我能增广见闻。我来向你转告这件事情。」

「但是……」

芙萝拉垂下了眼。见她长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叶卡堤琳娜暗忖著。

很好,行得通。

「喏,芙萝拉小姐,你说过我们身处不一样的世界对吧。但你有发现我们其实比任何人都要相像吗?」

「你是指……母亲的事情吗?」

「对,那是一点。还有另一点。」

叶卡堤琳娜竖起了一根手指,呵呵地轻笑了起来。

「我们一样都没朋友啊。不管身分地位谁高谁低,这点都一样。」

直到七个月前仍处于软禁状态的公爵千金,以及直到七个月前仍是平民,甚至作梦也没想过会成为贵族的男爵千金,突然被丢进与先前截然不同的世界,被周遭的人疏远。理由看似不同,却是一样的。

「但是……很多人都想跟尤尔诺瓦小姐成为朋友。许多身分地位比我还高的人……」

「或许如此吧。自己这么说好像不太好,不过尤尔诺瓦公爵家有的是财富及权力,以此为目的靠近的人应该也很多。当然,我不认为身边全是那样的人,也觉得该学习如何应对想利用我而靠近的人──但说真的实在很厌烦呢。你不觉得我很可怜吗?」

我稍微歪过头,也稍微装傻了一下。真亏反派千金说得出这种话啊──

「而且,比起这些事情,最重要的理由还是我往后也想继续跟芙萝拉小姐聊天。一边料理一边闲聊时,真的让我觉得我们两个很合得来呢。说穿了,想跟某个人交朋友的理由,除此之外应该没有其他原因了吧。」

无敌的真理。要说我好傻好天真就尽管说吧。

因为,这是真心话。

并非因为芙萝拉妹妹身为女主角,也不是为了折断毁灭旗标,才想跟她做朋友。

而是由于我觉得跟她聊天很开心。

「不过,要是芙萝拉小姐不喜欢我,那也没办法就是了……」

「怎么会!」

芙萝拉吶喊般的如此回应,更激动地左右摇头。

「怎么会……」

她又说了一次。喃喃低语后,这回芙萝拉以双手摀住了脸。

「……呜。」

叶卡堤琳娜伸手将哽咽著的芙萝拉抱了过来,并紧紧拥住她。

她很努力了嘛,一直以来应该都很努力吧。

仔细想想,芙萝拉妹妹真的很了不起。

直到几个月之前,进入全是贵族的魔法学园就读这种事,在她的人生计画中应该连个影子都没有。但七个月前丧母,没想到成了男爵千金,这才发现她拥有高强的魔力。她根本没有选择余地,就被强制送入魔法学园。

这样的环境变化简直跟云霄飞车一样。她明明不曾希望度过这样的生活。

到头来却饱受挖苦甚至霸凌,说起来真的很没道理。

即使如此,她既没有闹别扭,也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地努力。太强了,真的很厉害。

虽然不禁会想说「真不愧是女主角」,但话不是这样说的吧。

尽管这里是少女恋爱游戏的世界;尽管你是游戏的女主角。

但母亲生下了你,抚养长大,有著逐渐成长的肉体,也拥有独属自己的心灵。

这并非游戏,而是一段进行式的人生。

只活了短短十五年的孩子心中,撑过了丧母的寂寞,也独自撑过了毫无道理被霸凌的辛酸。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分配到女主角的立场。

即使如此,依旧没必要说出「不想给你带来麻烦」这种帅气的话。

虽然是个聪明的孩子,终究只有十五岁嘛。只想著自己忍耐就好,真是思虑不周啊。这个坚忍的小笨蛋。

奔三大姊姊可不会丢著你不管喔。

所以说,一起舍弃寂寞吧。

直到芙萝拉的泪水止住之前,叶卡堤琳娜一直轻拍她的背安抚,之后便邀她来到自己的房间。

虽然一回到房间,米娜就开始准备起两人份晚餐的这点出乎意料,但芙萝拉似乎的确没吃晚餐,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明明是自己的提议,却这么消沉,真是个可爱的家伙。开玩笑的啦。

况且米娜光是透过我们的表情就看穿了一切。我家的美人女仆说不定真的有千里眼。

吃饭时,我们聊起明天午餐要做什么,以及今天下午的课完全没听进去之类,全是相当平和的话题。然而饭后倒是聊了些沉重的事。

叶卡堤琳娜的隐情。

祖母霸凌、软禁身为媳妇的母亲,直到丧母的始末。虽是简单带过,但我全都讲了。

芙萝拉不但感到惊讶,也为这些事情落泪了好几次。当我表示自己因此完全没有和贵族千金社交的经验,也怕要是随便跟她们来往会被瞧不起,之后会慢慢摸索该怎么跟她们相处后,她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她大概就不会再因为觉得自己不相衬,不跟我当朋友。

看来反派千金应该顺利攻略女主角……了吧?

想必也成为朋友了吧?

在叶卡堤琳娜的请托下,米娜送芙萝拉回到房间。她们确实聊到很晚,但就在同一栋宿舍当中,芙萝拉因而婉拒,表示不必护送。然而叶卡堤琳娜知道即使身处宿舍,一样有可能被人欺负,因此没有退让。

确实将芙萝拉送回房间后,米娜正走在回去特别房的路上。

这时……

「嗨,米娜。」

有人如此向她搭话。

一点也不感到惊吓的米娜看向窗户外头,只见在那里的,是阿列克谢的侍从伊凡。

「男子禁止进入女生宿舍喔。」

「我又没有进入建筑物,没差吧。」

伊凡笑著如此回应。

然而,比起那种事情──这里可是位处三楼。

窗户外头有棵枝叶长到三层楼高的榉树,他就站在树枝上。那细细的树枝甚至没有弯曲,他也一脸若无其事。

伊凡的身高跟阿列克谢相去无几,一般来说树枝会折断,他也会摔落地面才对。然而看到这般可说是犹如幻影的光景,米娜完全不在意。

「谢谢你带大小姐过来。现在公爵阁下总算一如往常了。」

「并不是我带她去的,而是大小姐自己决定要去见阁下。她今天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沉思,没想到过一阵子就说『我去见见兄长大人』。」

「这样啊。大家都说她不谙世事,但总觉得其实是位踏实的人呢。一开始我以为她是前来说服阁下的,没想到劈头就说要来谢罪。阁下大概也因为那样而有个台阶下了。」

「大小姐既聪明又体贴,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不过要说她不谙世事那倒也是,有些想法偏离常识,各方面来说都满奇怪的,所以我一直很担心她会不会哪天受到挫折。阁下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

「哦。」

伊凡一脸窃笑。

「阁下之所以如此宠爱大小姐,毕竟因为她是唯一的家人,更何况夫人还经历过那种事,所以能够理解。没想到连你都打从心底关心她啊。大小姐真厉害。」

「我的工作就是要保护大小姐。为了不让她伤心而格外留心也是工作的一环。再说你自己也是一样吧,明明是跟阁下的人身安全无关的事情,你却特地跑来说希望我可以帮忙让大小姐跟阁下和好。」

「我可是第一次看到那位大人竟然消沉到像是撒了盐汆烫过的菜叶一样软弱无力耶。那画面很有趣就是了啦。」

说著,伊凡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就算看到裁决文件,他依然说『抱歉,我现在看不进去』,整个人甚至都趴在文件上了。但大小姐造访过后,他只消瞥了一眼那份文件,就说『拿去给丹尼尔审查法令』之类,跟平常一样超有效率地解决了那些事情。」

接著,阿列克谢突然这么说了:

『我决定不让叶卡堤琳娜嫁去任何地方。』

「诺华克卿甚至脱口说出『少爷,请振作点』这种话耶。我真想夸奖自己当时没有当场跌倒。」

「……这句话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就算不是认真的,也是真心话吧?就像是超喜欢女儿的父亲会说的话。毕竟大小姐摸了那位阁下的头嘛,或许她是想代替夫人这么做吧。他们彼此都想代替父母关爱对方,你不觉得这样的他们很可爱吗?害我不禁心想那样也不错呢。倘若大小姐可以一直陪在他身边,阁下想必会很幸福。但这也只是说说的啦。阁下也马上就回过神来了。」

于是,阿列克谢接著这么说:

『我只是说说而已……说说也无伤大雅吧。』

「那种说法真不知道该说是觉得害羞,还是在闹别扭。那位阁下竟然在闹别扭,我都觉得是不是要天崩地裂了,憋笑到快没命。」

其他三个人也一样,完全就是「绝对不能笑的办公室」状态。

「伊凡,你到底来干嘛啊?」

「因为实在太有趣了,我很想找个人分享啊。但大小姐要是真能一直待在公爵家就好了,你不这么想吗?」

听到伊凡这么说,米娜只是冷哼了一声。

「就算大小姐嫁出去了,我也会一直跟在她身边侍奉她。」

「什么嘛,就只想到你自己。我倒觉得大小姐不要离开公爵家会比较幸福啊。他们兄妹俩感情那么好,世上也没几个男人能像阁下这样珍惜大小姐了吧。」

「即使如此,依旧不可能跟阁下结婚吧,你在说什么鬼话啊?何况这不是我们能说三道四的事情。看来你也很倾心于阁下嘛。」

「他是个很好侍奉的大人啊。虽然不像大小姐那样任谁都看得出她很温柔,但他绝对不会做出没道理的事情。」

呵!这时伊凡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意。

「也不会把我当怪物看待嘛。」

米娜的表情仍然毫无起伏。

「会那样做的才是笨蛋吧。」

「我偏偏就是遇过那种笨蛋啊。」

伊凡不禁苦笑。

(插图009)

「而且,我也见过阁下令人怜惜的一面。夫人过世时,他大概有五天左右完全没睡,埋首于处理葬礼及工作等。当时确实是很忙碌,但比起这个原因,他只是无法入眠罢了。直到上了回学园的马车,他才好不容易在里头睡著,不过那根本是倒下了吧。当下我不禁觉得他是个可怜人,然而能做的唯有替他盖上毯子而已。所以我想,真希望能有个人温柔待他。那时他与大小姐要是跟现在一样这么要好就好了呢。」

米娜微微地皱起了眉。

「……大小姐要是得知这件事,想必会很自责吧。」

「我才不会说呢。何况阁下应该也不想让她知道。」

忠诚的女仆及侍从四目交接,互相点头。

「你还是快点回去阁下身边,替他泡上一杯茶也好。」

「也是呢,我差不多要回去了。那我走啦。」

这么说著,伊凡蹬了一下细枝,朝著后方跃去,并宛如鸟儿般停在别棵树的树枝上,叶子却连一点晃动也没有。

米娜的视线并未继续追著挥了挥手就隐匿在黑夜之中的伊凡,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回到了特别房。

稍微回溯一下时间。当叶卡堤琳娜跑离阿列克谢身边后──

下午第一堂课结束后的下课时间,阿列克谢把手肘抵在桌上,摀著眼睛,呼出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叹息。

刚才那堂课,阿列克谢的表现差到极点,完全心不在焉,不只是被老师点到时答不出来,甚至连老师问什么都搞不清楚。当老师傻眼地对他说「算了」,他更加陷入茫然。对入学以来,上课时的态度总是没有一丝破绽的他来说,这是难以容忍的失态。

此时,身材高大的男学生出现在这样的阿列克谢身旁。

「喂,公爵,你今天是怎么了啊?发生了什么事吗?」

疑惑地这么问道的他,有著一头宛如熊熊烈焰的红色头发,以及金色的眼睛,修长的身材还带著完美的肌肉。他名为尼古拉•克雷蒙夫,是伯爵家的嫡子。

尼古拉性格爽朗,即使是被班上所有同学,甚至就连老师都敬而远之的阿列克谢,他也能以与大家一视同仁的态度攀谈。

魔法学园不会换班,一样的同学会一起相处三年。阿列克谢从一年级时就开始接触公爵领地的工作,也知道有人在背后语带嘲笑地称他「公爵」。但会这样当著他的面,像是昵称般呼唤的,也只有尼古拉了。

之所以不责怪他这一点,是因为尤尔诺瓦家过去曾亏欠克雷蒙夫家。但继承爵位之后,尼古拉依旧以深沉的嗓音称呼「公爵」,听起来不同于爵位,感觉反倒像是只有他才会使用的昵称,不再令人感到不快。

阿列克谢暗自觉得尼古拉是和自己完全相反的人。即使没有那个打算,但当阿列克谢踏入某处时,气氛便会跟著紧绷起来;然而尼古拉光是待著,那里就会变得温暖又和乐。

而现在,阿列克谢的情绪实在太低落,于是不禁脱口而出:

「……我把妹妹弄哭了。」

「啊?」

尼古拉睁圆双眼。

「喂喂,就因为这样?妹妹这种存在,正是一天到晚动不动就哭的生物吧。要是放著不管就会莫名变成我的错,被老爸或老妈痛扁一顿。那家伙看到这样的场面,还会对我做鬼脸呢。」

看来他也有个妹妹。不过后半说的话全成了抱怨。

虽然把伯爵跟伯爵夫人称作「老爸」、「老妈」,甚至出现「痛扁一顿」这种话十分奇妙,不过克雷蒙夫家的情况比较特殊。他们家世代相传能让魔兽与马交配并调教的秘术。在许多贵族将统治领地的工作全部交给管理人处理的风气之中,大家都知道克雷蒙夫的宗主自己经营整座广大的牧场,在生产季时更会亲自接生小马。而当代的伯爵夫人尽管是出身有权有势的侯爵家千金,但因为太喜欢马,于是跑去克雷蒙夫家成为硬送上门的媳妇,甚至是位被前代伯爵夫人称作「逸才」的女性。

此时,尼古拉像是回想起什么,「啊」地轻呼了一声。

「这么说来,有个好像是你妹的人来过教室耶。是不是有著一头蓝发,蓝色眼睛带点紫,长得很漂亮的女生?嗯,她成熟到让人不觉得是新生,是个大美人耶,肌肤白皙剔透,身子也纤瘦到好像一折就会断了。乍看之下让人有点难以亲近,然而当我告诉她你在哪里之后,她便很有礼貌地向我道谢了。人是不错啦,但有种闪亮亮的感觉,该说是气场很强大吧。抱歉,那确实跟我家妹妹是不同种的生物。如果那叫妹妹,我家的就是猴子了。」

哈哈哈。说完,尼古拉这么笑了。

「大家都在吵说她是今年新生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喔,似乎被称作蓝蔷薇千金。另外还有个令人注目的美人,好像叫樱花千金吧。但这不是重点。为什么会弄哭感觉那么端庄的妹妹啊?你明明重视她到了会这么消沉的地步。」

「……她的交友关系有个不太好的地方。因为她说是朋友而带来的那个同学,身分地位差距太大……」

「哦──」

这个回答似乎让他感到有些意外,尼古拉低吟了一声。

「也就是说,你要她别再跟那个朋友来往,但她不愿意才会哭啊。当然,若是尤尔诺瓦公爵家,的确得防范一些怀著目的接近的奇怪家伙……但如果是你的妹妹,这方面的事情应该从小就学会应对了吧?」

「那孩子……没什么与人相处的机会。她……静养了很长一段时间。」

「喔喔,这么说来,你也在入学典礼之后,据说是因为妹妹昏倒而迟到了吧。原来她体弱多病啊,跟我家那只猴子差得越来越多了

。不过如此一来──那个身分差距很大的同学,不就是她第一次交到的朋友吗?」

听到这句话,阿列克谢赫然睁圆了眼。

没错,理应如此。别说朋友了,仍住在领地时,甚至连近在身边伺候的佣人都鲜少听见叶卡堤琳娜的声音。部下的回报也指出,她从未敞开心胸与他人相处。

这样的叶卡堤琳娜在来到皇都后,变得能够开朗地与人交谈,简直像是另一个人,难以想像曾在报告中出现过的那般身影,是以他才会忘了这个前提。

「对这样的交友关系说出重话,搞不好会让她闹别扭呢。那个同学看起来,真的是不可以来往的那种很不好的类型吗?」

「不……」

他回想起一点也不自卑地侃侃道出自己身世的芙萝拉。比起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贵族,她更让人觉得品格清高。

「我只是……希望她能多多学习如何跟贵族打交道。因为她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又太过温柔的孩子。如果有著能保护自己的人脉……」

阿列克谢含糊其辞地说著。身分越是亲近的人越松懈不得,这点他铭刻于心。

这时,他忽然想起。

──如果是祖父大人,他会怎么做呢?

但凡有能者,祖父谢尔盖不会在乎其身分,一概重用。不过那是安置部下的考量。祖父的挚友弗利是侯爵家三男,虽然后来跟老家断绝关系,却仍出身于相衬的家世。

但是……祖父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对阿列克谢来说是叔公的庶子艾札克。即使母亲不同,祖父跟叔公依旧是相当要好的兄弟,听说祖父从小就很疼爱这个小他五岁的弟弟。虽然是个有点奇特的人,不过个性温和的艾札克目前是个知名学者,与各种身分的人都有交流,应该也都曾介绍给祖父认识才对。

纵使阿列克谢向祖父介绍自己平民出身的友人,也很难想像他会对这样的交友关系说三道四。

没错,祖父应该不会干涉吧。会彻底排斥不同身分地位的友人的是……

阿列克谢揪紧了自己的浏海。

(叶卡堤琳娜……你说得没错。)

耳边响起了那犹如烈火般震怒的喊叫。

会排斥的人,是祖母。

『就跟欺负母亲大人的……祖母大人一样了……』

自己心中一直以祖父为指标,也打算在祖父过世后,守护著尤尔诺瓦公爵家免于暴露在祖母的暴虐之下。从祖父手中继承公爵家的并非父亲,而是自己,阿列克谢对此感到自负。

明知如此,自己曾几何时却也染上祖母的思考模式了?

那孩子应该……再也不会对我说,希望能握紧她的手了吧。

有人轻轻拍了自己的肩膀。

「公爵。喂,公爵,你怎么了?尤尔诺瓦。阿列克谢!」

在尼古拉的呼唤之下,阿列克谢这才回过神来。

「你没事吧?脸色很差喔。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不。我的身体状况没问题。」

见阿列克谢固执地摇了摇头,尼古拉不禁苦笑。

「感觉就像『冰之蔷薇』融化之后枯萎的样子呢。」

「什么……?」

「你果然不知道啊,有一部分女生都这样崇拜地叫你喔。总之,你也不用太消沉啦。不管怎么说,兄妹都是要相处一辈子的,偶尔吵架在所难免嘛。交朋友只有待在学园的这三年而已,准许她去跟人家来往不也挺好吗?当然,如果那个朋友有教她一些不好的事情,倒是另当别论啦。」

阿列克谢的唇角转瞬间勾起微笑。

「……只是教了她料理。」

「啊?」

「她向那个朋友学做料理,并带来办公室给我,说希望我能好好吃上午餐。」

「世上竟然有这种妹妹啊。」

尼古拉一本正经地低吟:

「哪像我们家的猴子,要是饭放在那边,她连我的份也会吃掉耶。但换作我把那家伙的点心吃掉的话,她就会甩起乾草叉,把我追得满庭院跑。」

所谓的乾草叉,是牧场里用来捞起牧草,甚至也能杀人的巨大叉子。

「你妹跟猴子不一样,可是个天使呢,我倒觉得不用太担心就是了。搞不好她也会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明天再跟她谈谈如何?」

「说的……也是呢。」

在办公室总是立即做出决断的模样犹如假象,阿列克谢回应得有些忸怩。

他实在太害怕遭到拒绝,甚至不觉得自己有办法找她讲话

隔天早上。

见阿列克谢以完全一如以往的样子现身,尼古拉不禁苦笑。

「早啊,公爵。你看起来很有精神嘛。」

「喔,早安。关于昨天那件事,放学之后妹妹主动过来找我,总算解决了。惊扰到你真是不好意思。」

阿列克谢神清气爽地这么说。

「还有……」他随即垂下视线,悄声地接了话,看起来似乎有些害臊。

「很感谢你的建议……昨天真是谢谢你。」

「没什么啦。」

莞尔一笑的尼古拉忽然皱起脸,并摸了一下后脑杓。

「嗯?怎么了?」

「喔──总觉得视线有点刺人……不,没事啦。」

就连尼古拉也不太清楚,环绕著阿列克谢的女生间的暗斗,气势似乎汹涌到连男生都遭受波及。不,与其说是暗斗,由于本人实在太难以亲近,根本没人敢直接发动攻势,于是演变成相互牵制或订定协定之类令人费解的状况。最近甚至到了但凡阿列克谢有任何举动,便会展现莫名亢奋的程度,好比入学典礼上的那抹笑容。

还真麻烦。

「总之,解决了就好。」

听到尼古拉这么说,阿列克谢露出微笑点了点头,这也让教室里响起一阵无声的哀号。

这是在叶卡堤琳娜跟阿列克谢和好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的事。

叶卡堤琳娜一如往常拿著午餐进入办公室,发现原本在公爵领地讨论植林一事的弗利,为了报告现阶段的状况而造访此处。

于是,这回也是将叶卡堤琳娜跟芙萝拉做的午餐摆在眼前的压力午餐状态。

「首先,我整理出所有采伐后,因各种关系而未能进行开垦的地区,希望能将那些地区视为第一批植林区域。这次栽种的树苗是移植自森林里原生的树。因为玄龙出现造成部分地区停止采伐,有一群采伐工人突然没了工作,相当困扰。他们表示如果可以领到工钱,请务必将工作交给他们。」

也就是同时处理失业问题吧。

「往后则会推荐部分农民栽培树苗。即使是只持有贫瘠农地的人,也有办法培育树苗。另外,种植的树木除了黑龙杉,我认为也能混著种些胡桃树、樱桃木之类果实可供食用,花上十年左右后还能作为家具木材贩卖的品种。尽管黑龙杉可以卖出高价,却要花上二十年才能用作建材,甚至需要花上五十年,因此我认为必须拥有能早点卖出的品种才行。」

嗯──弗利先生,太能干了!

能将只具备大方向的点子,确切配合现实状况落实,且提案还一并解决了失业、贫困问题,遇上饥荒时也足以应对。

再说,日本的植林几乎是杉树,论其弊害当然就是花粉症;加上保水力低,对生态系来说也有不太好的影响。倘若是杉树跟阔叶树都有的植林,应该就不会发生这类问题了吧。

「树苗是打算用买的吗?」

「是的。虽然我也思考过栽种者免除税金的方式,但感觉能让民众确实得到金钱还是比较妥当。毕竟植林的想法是种新尝试,大家都认为将荒地开垦成农地种植粮食比较好,因此必须向他们展示植林也能获取利益。」

这也说得很对,光是因为没尝试过而选择拒绝的人很多。身为系统工程师时,每当上架新系统总会经过一番波折。

「森之民怎么想?」

嗯?

「他们看来依旧怀疑是否真的行得通,不过对致力于停止采伐森林的行动表示肯定。」

「这样啊。据说玄龙会尊重森之民的意见对吧。我有些期待这次的尝试是否能透过森之民传达给龙。」

「那个,兄长大人、弗利大人,森之民是什么样的人物呢?」

「喔喔,叶卡堤琳娜不知道吗?」

所谓森之民,是居住在公爵领地森林当中的少数民族,他们不会定居于某处,而是在森林当中四处移居,很少与其他民众交流,似乎是满特殊的存在。

是不是有点像精灵?但这个世界应该没有精灵才对,难道是接近上辈子的日本也存在的山之民那种感觉?

「森之民分成好几个部族,当中最大部族的族长正是弗利的夫人。」

「咦!」

「呃……是的,没错。」

轻咳了两声之后,弗利点了点头。

弗利身为侯爵家三男,在魔法学园与祖父谢尔盖结为友人,并在他的邀请下造访公爵领地。当时就很喜欢在山林中走动的他以此为契机邂逅了森之民,历经一些事情后,似乎跟族长的女儿坠入了情网。

接著便被老家侯爵家断绝关系,并成为祖父的部下,直至今日。

这是怎样太厉害了!正宗罗曼史!

我不禁跟芙萝拉妹妹四目相接,两个女生的眼睛都闪闪发亮呢。就算内心是个奔三女,也不禁化身少女,这股威力可见一斑。

弗利再度轻咳了一次,开始吃起午餐。

今天做的是派。有鲜肉派、包有许多蔬菜的焗菜咸派,以及苹果派。

尽管并非午休时间就能做出来的东西,但叶卡堤琳娜跟芙萝拉两人在前一天的放学后、今天上课前,以及早上的下课时间都跑去厨房进行前置准备。她们最近每天晚上都会在宿舍一边喝茶一边复习课业,并趁休息时聊起隔天午餐要做什么食谱。就连厨房员工都想知道芙萝拉的食谱内容,作为交换则会前来帮忙。结果午餐越做越费工了。

「……总觉得有种令人怀念的味道呢。」

听弗利这么一说,芙萝拉露出微笑。

「这是男爵夫人的食谱,那位做的派真的非常美味喔。她与弗利大人年龄相仿,或许正是因此才会觉得怀念吧。」

「契尔尼男爵夫人……是不是名叫娜塔莎呢?」

闻言,芙萝拉睁圆了眼。

「是的,没错,夫人的名字正是娜塔莎……难道您认识她吗?」

「娜塔莎小姐,当时是娜塔莎•梅尔诺伯爵千金,跟我是这所魔法学园同届的同学。」

真的假的──!

「我跟约瑟夫•契尔尼同班,透过他才认识了娜塔莎小姐。他们两位都喜欢下厨料理,常会跟厨房借个小角落,做出许多东西招待我们。由于实在太过美味,总是要用抢的呢。谢尔盖公每次都若无其事地预先留了好几个下来,真是个大胃王。」

最后一句,最后一句话啊。看来他们真的很要好呢。

「约瑟夫跟娜塔莎小姐在毕业典礼的前一天晚上私奔了。做出这番策划的其实正是谢尔盖公。」

「……啊?」

「咦?」

「你说什么?」

投下了炸弹。

「那个,不好意思,我不太明白……私奔?咦?那两位吗?个性那么沉稳文静的那两位竟然……」

芙萝拉陷入大混乱。

「等等,弗利,你说祖父大人怎样?」

「你的意思是,芙萝拉小姐的养父母跟祖父大人有著这么深的缘分吗……?不,但是……怎、怎么会……」

阿列克谢跟叶卡堤琳娜同样相当混乱。等等,现在可是反派千金跟女主角耶!有著这样的因缘没问题吗!

「约瑟夫乍看是个沉稳又不起眼的人,却是有著坚定意志,讨厌的事情就会一直表达讨厌,绝不动摇的家伙。谢尔盖公似乎也是喜欢他这样的个性,或许该说是很看好他吧。虽然不知道他跟娜塔莎小姐是如何相遇的,但二年级时,他们就已经形影不离。尽管并非浮夸的恋情,不过两人都只认定要跟彼此共度一生。然而娜塔莎小姐的老家替她准备了别的婚事,不允许她跟约瑟夫结婚,于是所有同学便一同协助他们逃到契尔尼领地。这可说是学生时代最美好的回忆了。」

学生们势头太旺,最后大失控啊……主谋还是三大公爵家的继承人,害我都有点同情起老师跟其他监护人了……

「最后,娜塔莎小姐烤了苹果派要给大家作为谢礼,但代为收下的谢尔盖公竟将一整个派全都吃掉。得知这件事情时,我忍不住揍了他一拳。」

等等……

「……我怎么记得祖父大人不太喜欢吃派这一类的东西?」

「似乎真的吃得太多了,他说后来时不时会火烧心,于是在那之后就变得不喜欢吃了。」

这样啊……

话说回来。咦──!

尽管我一次都没见过祖父大人,但曾在公爵宅邸看过他的肖像画。有一幅跟十岁的兄长大人一起被画进去的画,当时我一直为兄长大人超美少年的模样尖叫不已,祖父大人则像是威严拟人化一般严肃,也是个超绅士的帅大叔……

虽说是年轻时的小插曲,反差未免也太大了吧!

看著几个孙辈在一旁抱头,诺华克等人不禁苦笑。谢尔盖对他们来说既是提拔自己的大恩人,也是相当谨慎严肃的上司。但大家似乎都知道他的性格不仅如此,也有著洒脱不羁的一面。

「弗利,祖父大人跟契尔尼男爵的事情……前几天你为什么没有讲呢?」

「我认为那是该交给少爷判断的事情。只因为跟谢尔盖公有过交流就特别以对,似乎不太好。」

「……」

阿列克谢难得连一句反驳都说不上来。要是因为知道男爵跟祖父有过这样的交情而认同叶卡堤琳娜与芙萝拉之间的友情,他想必就没办法重新审视自己的想法了吧。

「我很在意约瑟夫跟娜塔莎小姐后来怎样了。但因为自己也发生了很多事情,实在无从得知。虽然是很不可思议的缘分,不过能知道他们现在依旧如此要好地一起生活,真的让我感到非常开心。」

弗利感慨万千地这么说完,又再度咬下了一口派,并说著「果真是很令人怀念的滋味」。

『──胸口好痛。』

目送约瑟夫跟娜塔莎一起搭上的公爵家马车离去后,先是痛扁了说出「已经把作为谢礼的派整个吃掉」这种鬼话的谢尔盖一顿,并在被回敬了一拳后又揍了回去,两人互殴了好一阵子后,一起倒在地上。

当时,谢尔盖如是说。

『你是吃太多火烧心了吧。竟然独自把整个派吃掉,你白痴啊。』

『我很想这么做一次看看。』

『白痴。』

『嗯。』

谢尔盖叹了一口气。

『……别让她去不是比较好吗?』

『我才不希望那样……所以这点小事也不算什么吧。』

『吵死了。为什么每次都拖累我啊,你这个白痴。』

的确,那绝非爱意。

不过,谢尔盖已跟皇女亚历山德菈缔结婚约。尽管乍看是十分相衬的俊男美女,但傲慢又冷酷的亚历山德菈,配上明明个性认真却有著让人难以捉摸之处,然而公平之心绝不动摇,且相当温柔的谢尔盖,两人根本完全相反,甚至教人觉得不祥。

另一方面,娜塔莎虽然不是会被称作美人的类型,但身材娇小,眼神也很温柔,还带著香甜的气味。倘若结婚对象是娜塔莎,谢尔盖肯定会很幸福吧。

『我再也不吃苹果派了。』

听到谢尔盖不禁呻吟,弗利笑了出来。

那时的他作梦也没想过,这个不知为何总会毫不客气地给自己添麻烦,令人火大的挚友,竟会那么早离世而去。

蓦然回首,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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