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学会骑马。」
在说完关于祖父的爱马杰菲洛斯的事情后,最深爱的妹妹叶卡堤琳娜这么一说,阿列克谢立刻点头答应了。
虽然皇国的贵族女性并非一定要学会骑马,却也没有受到限制。但是,这几年在尤尔诺瓦却有种不太推崇的风气。
原因在于祖母亚历山德菈讨厌这件事。至于讨厌的理由,则是因为皇后玛葛达蕾娜是位喜欢骑马的活泼女性,她没有对身为先帝姊姊的亚历山德菈抱持足够的敬意,实在太看不惯玛葛达蕾娜,就连会让人联想到她的东西全都排除的样子。
也就是说,这种风气根本无须介意。
「只要你想,那当然好。」
阿列克谢话说至此,忽然察觉到一件事。
在皇国,当女性要骑马时通常都是要侧坐。既然要侧坐,就需要有个专用的马鞍。然而尤尔诺瓦公爵家长年以来都没有任何女性骑马,所以应该没有可以拿来用的马鞍。更何况马鞍也该是配合骑手的马的身体曲线订做的。
坐拥骑士团的尤尔诺瓦公爵家,并不乏骑马道具,但那是以男人骑乘为前提。一边在内心暗骂著没有多加思量男女差异就随口答应的自己,阿列克谢向叶卡堤琳娜说明了这件事情。
「我立刻让人做一个与你合适的马鞍。你再等一下吧。」
这时,叶卡堤琳娜勾起了笑容。
「既然兄长大人这么说,当然是没问题。不过,你容许的话,我有一件想尝试看看的事情。」
听了那个「想尝试看看」的内容后,阿列克谢不禁睁大双眼。
不过,他马上就点了点头。
「但凡是你的期望,我全都会替你实现,我的女王。」
隔天。
「兄长大人!」
叶卡堤琳娜走向在马厩附近的马场等著的阿列克谢的身边。虽然一下子拉著身上穿的衣服,一下子又整理著衣襟,感觉很介意的样子,但她看起来感觉很开心。
「让你久等了。我穿这样会不会很奇怪呢?」
在马场对马进行调教的几名骑士,一看见叶卡堤琳娜的身影,不禁感到惊讶不已。但阿列克谢则是眯细了眼睛。
「怎么可能会奇怪?不但跟平常一样美丽,更凸显凛然气质,不如说更像是位女神了。」
「兄长大人真是的。」
叶卡堤琳娜微微一笑。虽然是平常便会说的话,但只要这么一讲,妹妹总是会露出带著点慈爱的表情。在接受阿列克谢这番褒奖与宠爱的同时,反倒像是兄长受到宠溺一样。
然而周遭的其他人会感到惊讶也是无可厚非,因为叶卡堤琳娜正穿著男性的服装。
先前叶卡堤琳娜说想试试看的,就是「想跟男士一样跨著骑马」。
阿列克谢心想,著实很像这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会有的发想。他认为能纯真地说出若要对照常识来看可谓大胆的要求,是叶卡堤琳娜的优点。
但其实只是以上辈子的印象来说,骑马是跨在马背上骑,因此即使有著以前的女性是侧坐著骑马这样的知识,依然认为「通常」都是跨著骑罢了。
更何况比起裙子,她上辈子本来就比较喜欢穿裤子,工作时穿的西装更是只有裤装一个选择,因此总算能穿上轻松的服装才是她的真心话。
当然,这样的事情可是远远超乎阿列克谢想像。
叶卡堤琳娜身上正穿的是阿列克谢以前的衣服。虽然是设计简洁的白色衬衫以及黑色的紧身裤,但由于体型差异的关系不太合身,不但得将过长的袖子卷起来,更要以皮带将纤细的腰间系紧。看在阿列克谢眼中,就像小孩子穿著大人的衣服一样可爱。
然而会这么想的只有阿列克谢,其他年轻骑士他们一看到叶卡堤琳娜的身影,纷纷连忙撇开了视线。硬是穿著只有胸部跟腰部看起来很紧,但整体太过宽松的男性服装的千金小姐……不,绝非不堪入目,不如说还满好看的,或者说是很有魅力。
简单来讲就是太性感了。
说不定总有一天,皇国也会出现类似男友衬衫之类的单词。
为了让叶卡堤琳娜第一次体验骑马,阿列克谢苦恼到最后,从马厩里的一群马之中挑选出来的,是一匹年长又沉稳聪慧的母马。从小就在接触骑马的阿列克谢自己要选的话,会比较偏好骑脾气暴躁的悍马,但这并不适合给初学者体验。如果是这匹马,即使叶卡堤琳娜只是跨上马背,应该也可以绕马场一圈,并安全归来吧。
但即使如此仍然会担心的阿列克谢,便亲自拉著缰绳,让马缓缓前行。虽然远远称不上是骑马的练习,反正在侧坐用的马鞍做完送来之前,也没办法进行正式的练习,今天应该这样就可以了吧。尽管叶卡堤琳娜一边说著比想像中还要高、还要摇之类的,看起来却似乎依旧很开心的样子。
叶卡堤琳娜似乎认为透过受到宠溺,反而像是在宠爱阿列克谢自己一样,或许现在正是那样的状况。
「皇后陛下喜欢骑马,甚至能骑得比一些技巧差劲的男性还要更好。据说私底下在没有他人看见的地方,也曾穿上男装用这样的方式骑马呢。」
「这样呀,那在明年行幸与陛下见面时,便能聊到关于骑马的事情了呢。」
「说不定在那之前便会被找去皇城了。之前陛下有说过,希望下次可以到皇城去吧。」
「是的,在要离开时确实有这么说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送来邀请呢?」
叶卡堤琳娜这么说著,也露出开心的表情。过去分明说过不想嫁到皇室那样冷冰冰的地方,眼下看起来反而是仰慕著皇帝及皇后两位陛下。但即使现在知道两位陛下的为人,似乎还是不考虑嫁过去的样子。
这孩子好像完全没有察觉自己这样矛盾的想法。虽然比常人更加聪慧,有时却会像是哪里落了一块似的。
然而,阿列克谢并不打算明说出这件事。怎么可能将这个身体孱弱又不谙世事的孩子送去成为继任皇后?若要说诺华岱恩他们肆意妄为的尤尔诺瓦城是伏魔殿,那皇城便是权略机谋蜷绕的魔境了。要是将她嫁去那种自己无法触及的地方,害她尝到母亲安娜史塔西亚那般苦痛,再怎么懊悔都无济于事。
「想必会邀请吧。届时,为了让你可以平安归来,我会派个可靠的人保护你。」
「好的,感谢兄长大人。」
虽然这么回应,但叶卡堤琳娜似乎无法理解前往皇城却需要人保护的意义,于是费解地歪过了头。
「因为你太美丽了,感觉便会被恶人掳走,实在让我很担心。可以的话,我想片刻不离地守护著你。」
「兄长大人真是的。」
叶卡堤琳娜终究还是笑了出来。
「兄长大人,你实在太宠我了。应该要稍微向克雷蒙夫家的那对兄妹学习才行呢。」
「我可没办法把你称作猴子啊,我的蓝蔷薇。不过你若是可以像玛丽娜一样那么有精神,我会觉得更高兴。」
*
就在同一时刻。
位于尤尔诺瓦领地的东方,坐拥一片广大草原的克雷蒙夫领地当中。
「喂。」
随著这声简短的呼喊回过头的,是尼古拉•克雷蒙夫。也就是阿列克谢的同学。
「怎么啦,老爸?」
看著父亲的脸,尼古拉这么问道。不发一语地回望著已经成长到跟自己一样高的儿子的脸,克雷蒙夫伯费奥多尔朝儿子倚著的栏杆走去。一头跟孩子们一样混著金色的红发剃得短短的,有著一身高挑又肌肉结实的身躯。一直以来都毫不在乎地在太阳底下做著耗费体力的工作,因此晒得黝黑的脸上也深深刻著与他年纪相符的皱纹,但那也是一种成熟的魅力。
栏杆的另一头是一片马场,正有两匹马在全力奔驰。那并非魔兽马,而是为了血统管理所饲养的一般马匹,倒也是很优秀的骏马。马背上的两位骑手都是女性,身上穿著与她们凛然的气质及美貌很相衬的男装,并非侧坐而是跨在马背上,用著一般男性难以匹敌的技巧控制缰绳,驾驭著年轻的悍马。
那正是克雷蒙夫家的伯爵夫人及伯爵千金。
「看起来真开心啊。」
「就是说啊。玛丽娜那家伙,少在那边装乖不就得了……但好像也不行吧。万一她在学园里挥舞起乾草叉也很伤脑筋。」
尼古拉苦笑道。
「不过呢,她最近在学园也有点放弃,没有装得那么做作了。好像是理解到即使装得稍微优雅一点,也比不上真正的公主殿下吧。」
「公主殿下……你是说尤尔诺瓦公爵千金吗?」
「是啊,叶卡堤琳娜。她是个美人喔,而且说话语气之类,或是一些小动作,全都优雅到甚至有点古风呢。光是站在那边看起来感觉就闪闪发亮一般,散发著那种气质,本人却完全没有自觉的样子,但这样才更好。而且一说到公爵有多疼她……」
话才说到一半,尼古拉就「噗哈」地笑了出来……但马上就收敛起笑意了。
「那可不是在开玩笑的。」
「……?什么意思?」
「很难解释
……」
费奥多尔一脸狐疑的样子,看著脸色好像有点铁青的儿子。
「算了。公爵阁下最近怎么样?」
「该怎么说呢……」
尼古拉虽然稍微沉吟著思考了一下,但马上就抬起脸来。
「嗯,应该满幸福的吧。很珍惜也很疼爱妹妹,不过也很受到妹妹的重视。感觉比较有人情味了。」
听他这么说,费奥多尔将身子探了过来。
「还是很顽固吗?」
「这点就没什么变了。超级顽强。」
「真是的。」
费奥多尔不禁啧了一声。
「我可是八年前就已经决定了耶。但想也知道即使送过去,他也绝对不会收下。打从年仅十岁那时开始,他怎么看都有著将来会成为大人物的器量,却十分顽固,个性又死板啊。即使只有谢尔盖公的一半也好,他能不能有点通融的余地啊……可恶,维图斯也快等不及了吧。」
父子俩看过去的围栏里,有著一匹出色的魔兽马。那是一匹还很年轻的公马,体格很好,毛色像在散发著光芒一般。
「从八年前到现在心意也都没有改变的老爸,也满顽固的就是了。」
尼古拉笑了笑。
「公爵真的是只要牵扯上叶卡堤琳娜,便会变得像是另一个人似的。这点说不定能产生什么机会喔。」
「叶卡堤琳娜小姐啊。我知道她是个优雅的美人了……但实际上是怎样的千金小姐?」
「我也没有跟她聊过多少次就是了。不过呢,就我的印象来说……」
话说至此,尼古拉沉思了一下,随后他的嘴角扬起了笑意。
「是很清澈的一个人。」
「清澈?」
「在上位者,总是会有所自我防卫吧。不让人看到破绽,也不会错过对方的破绽。公爵是如此,米海尔殿下也是。那样藏匿起自我,在我看来就像阴霾一样。但叶卡堤琳娜就没有那种感觉。她看起来就像完全不知道贵族般总是自我防卫著,并总是以扩张势力为目标的那种……在上位者让人觉得有点讨厌的地方。很聪明,而且也有著远比其他一年级的学生更加沉稳的一面,但她的本质应该是既率直又温柔。正是这种地方,让公爵疼爱有加──说不定米海尔殿下也是这么看待的。但这只是我的直觉啦。」
「……哦。」
费奥多尔沉吟了一声。
「既然你这么说……」
但就在这时,传了一声「哇啊」的惊呼。
「西尔芙!西尔芙又逃跑了!」
费奥多尔跟尼古拉看了过去,正好见到一匹苗条的魔兽马跑了过去。那匹以魔兽马来说是较为娇小的母马,其美丽的身姿在克雷蒙夫家的马匹当中可说是数一数二。抱著马鞍的牧童,正仓皇失措地追在它身后。
「别去管它也会自己回来。不用追了。」
对牧童这么喊了一声,费奥多尔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个任性的家伙。虽然也不是不给人上马鞍,重点就在那之后。好恶太分明了。」
「但老妈说感觉可以骑耶。应该只是讨厌被跨上去吧?偶尔也会出现这种马吧,一旦侧坐好像就没问题。」
「唔嗯。」
费奥多尔似乎正想著什么盘算。
「虽然是史无前例……但或许也满有趣的。」
「喂,老爸,你在想什么啊?」
即使儿子一脸觉得很可疑的样子这么问,费奥多尔依旧没有给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