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楪祈.、千木咲音、浦部葵@SOSG论坛
「『The Destiny』……着装。」
发自春雪口中的指令,悄悄撼动了「焦土」场地中干燥到了极点的空气。
无论是远方的风声、长度只剩几个像素而频频闪烁的HP计量表警报声,还是直冲而来的对战者——「Cyan Pile」穿破厚重墙壁的冲撞声,都彷佛切成静音似的,再也听不见了。
春雪站在四周有着焦黑水泥的大房间正中央,围绕在高密度的寂静之中。接着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强得难以抗拒的知觉讯号,在体内某个点上炸开。
剧痛。
简直像有一把灼热的长枪,从两边肩胛骨之间深深刺了进去一样。视野陷入白盲状态,脑中窜出无数火花。虚拟的呼吸就此停住,连思考都化为无数碎片四散。
「……!……呜……啊啊…………!」
全身弯得像张弓的春雪,差点忍不住发出沙哑的哀嚎;但他忽然意识到有个说话声响起,声音来源感觉好远好远,却又彷佛近得不能再近。
——没用的。
——我与我所寄宿之物已无法分离。
——引导「铠甲」的「命运」今已因无数愤怒、悲叹与绝望走向定局。能满足我渴望的只有鲜血,只有无尽的杀戮,只有永世反复的灾祸。
白盲的视野中接连闪现无数断断续续的影像,与用连续预览模式播放影片文件夹的情形十分相似。
每段影像的正中央,都有着全身穿着泛黑银色重装甲的骑士型对战虚拟角色,但细部的造型却不一样。
有人兜帽型头盔边缘长出无数獠牙。
有人整张脸都有某种触手状物体往前延伸。
有人从头盔垂下一头留到脚边的长发。
有人会从形状怎么看都像恶龙的头部吐出赤红火焰。
更有一人下拉线条尖锐的护目镜盖住眼睛,挥舞凶煞到了极点的大剑。
春雪直觉地猜到他们就是历代「Chrome Disaster」。尽管外型不同,但从装甲颜色、身上散发的黑暗斗气到那几近疯狂的打法,全都一模一样。影像中这些骑士彷佛疯了似的挥剑劈砍、用爪子撕扯、用牙齿咬。他们在大群对战虚拟角色阵中如入无人之境,在人群中吼叫、咆哮——同时却也像是在痛哭。
影像消失的同时,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毁了他,吃了他,逭就是你想要的。
——吞噬、掠夺,无止尽地变强,直到加速世界的荒野上只剩自己一人为止。
——直到末日来临为止。
从背脊正中央,也就是先前被第五代Disaster的「钩索」深深刺穿之处,以固定频率发出电光般的痛觉行遍四肢末端。但春雪仍咬紧牙关不出声。
要是这时候输给破坏的冲动,一切都将付诸流水。
仁子为了善尽王的职责,亲手处决了既是「上辈」又是亲密好友的「Cherry Rook」,她是何等的悲伤。
千百合在「赫密斯之索」把陷入失控边缘的春雪拉了回来,将铠甲暂时恢复成种子状态,这份心意同样难以报答。
黑雪公主对沉陷在校内局域网络深处的春雪伸出援手,给了他名为希望的双翼,她祈求自己振作的愿望更是不能辜负。
最重要的,还是这名寄宿在铠甲一隅的少女,她那经历了漫长时光的祈祷——
痛苦拉升到极限,不知不觉间已经超出肉体知觉的范畴,化为一阵压倒性的能量风暴,试图撕裂春雪的意识。
明知只要喊出「Disaster」这个名字就可以解脱,但春雪仍然卯足剩下的所有精神力,全心全意忍耐。
就在这时,他彷佛听到了一个很远很远,远得像是从这白炽化世界尽头传来的声音。
…………要相信。
…………不用怕,凭你,一定办得到的……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你一定可以……
这个嗓音,无疑便是来自先前像幻影般出现的黄橙色少女。春雪以仅存的一点思考能力小声回应。
————对不起。
————我不是你等待的那种杰出人才。我满脑子都是烦恼跟迷惘、老是在犯错、不敢相信别人、只会从人群中逃避、自己一个人却又连路都走不直,是个没出息的家伙。
————可是,现在的我已经有了唯一一件可以自豪的事情。
————我终于又能喜欢人了,而且还是喜欢很多人。虽然我还没开始喜欢自己、还不敢相信自己,但现在我已经能为了大家而努力。虽然我的容身之处很小,但非常温暖。为了保护这个地方,我愿意尽我所能……
听到春雪这些有如风中残烛般随时都会消失的思念,有个声音温和地回答了他。
…………这样就够了。
…………因为,这才是坚强的唯一明证。
春雪体内产生霹的一声轻响。这个声响很小,但确实有东西应声而裂。
那不是崩毁的声响,而是有东西从内而外穿破种子坚硬外壳的声响。是诞生的声响。
一股雪融水般纯净的银色充盈满溢、迸射而出,冲走了灼热的痛楚,令春雪瞪大了双眼。
仅剩的右手手指头上创生出光亮平滑的追加装甲。那是种比功Silver Crow的装甲更加纯净而纯粹的银色装备——「铠甲」。
铠甲造型强而有力但没有半点煞气。它发出了轻快的金属声响,接连从手背延伸到手腕、手肘。身上每多出一分厚实可靠的重量,体内就多出两分活力,反而使得春雪觉得身体愈来愈轻盈。
春雪直觉地理解到这件白银强化外装,正是灾祸之铠「The Disaster」最初的模样。
其名「The Destiny」,「七神器」(Seven Arcs)的六号星(Zeta)。这铠甲正是与五号星直刀「The Infinity」并排在禁城最深处的神器。
很久很久以前,有人成功闯入禁城得到了这件铠甲。但后来出了事……发生了那名黄橙色少女所说的「很多很多悲伤的事」,才会让铠甲的型态因而扭曲,变成了「灾祸」(Disaster)。仓崎枫子与四埜宫谣口中「已证实存在的四神器」,指的就是蓝之王的大剑「The Impluse」、紫之王的锡杖「The Tempest」、绿之王的大盾「The Strife」,以及春雪自己拥有的「The Destiny」。
既然知道了这点,也就不难理解「灾祸之铠」为何会蕴含如此超乎常理的性能。它不但是「七神器」之一,而且考虑到目前尚未有人得到七号星(Eta)、五号星实质上也并未现世的情况下,这件铠甲不折不扣便是当今加速世界最强的强化外装。
春雪呼喊铠甲原本的名称,试图召唤铠甲变质前的原形。
如果能够成功,想必即使穿上铠甲,精神也不会受到干涉。而当初让他得以轻松打垮强敌「Rust Jigsaw」苗8日」的「预测未来功能」应该也还不存在,但这场战斗不需要用到那种力量。
因为春雪的目的并非打赢装上「ISS套件」的Cyan Pile。
他就只是想把心意传达给不断自责而踏入绝望深渊的拓武。他想告诉这位好友,有田春雪是多么相信、多么依靠、又多么需要黛拓武这个人。
为了将这些心情灌注在拳头上、将最后一击送进拓武心里,春雪想借用这股力量,以求穿透拓武身上的黑暗斗气。
纯净的银色装甲彷佛在回应春雪的心愿,不断往上冒。在大型的护肘出现后,银光依然继续往上延伸。
然而……
当装甲即将覆盖到肩膀之际,忽然产生了强烈的抵抗。一阵微小却凶猛的咆哮声,传进了耳里。
春雪领悟到,那就是寄宿在铠甲上的意志,也就是名为「灾祸」的猛兽之声。猛兽并没有消失,而且对春雪试图只召唤它所依附的强化外装「The Destiny」这点大为愤怒,试图妨碍物件生成。
剧烈的挤压声响起,白银铠甲于遮住Silver Crow半个右肩后,停止了延伸动作。
讯息在视野左方不规则地闪烁着。YOU EQUIPPED AN ENCHANCED ARMAMANET THE……
到这里都还看得出是什么字,但接下来则只看得出一个像D、像S,又像T的文字模模糊糊地浮现。
所有的声响与痛楚逐渐远去,随即消失。
这个染上「焦土」场地特有煤灰色彩,相当于现实世界中自家大楼B栋整个一楼部分的空间,瞬间为寂静所填满。春雪在昏暗的房间正中央举起覆盖着全新装甲的右手,并且用力握紧拳头。
紧接着,正前方的墙壁粉碎崩塌,一个高大的轮廓从墙后现身。
笼罩在Cyan Pile——拓武身上的黑暗斗气密度变得更浓了。原本的浅蓝装甲配色完全被遮住,只剩寄生在右手强化外装「打桩机」上那个「ISS套件」
眼球所发出的深红光芒不停闪烁。
面罩细缝下的镜头眼,也从先前的淡蓝色转为浑浊的紫色。拓武就以这样的一对眼睛凝视春雪了好一会儿,接着才以平静的嗓音说:
「……这就是『灾祸之铠』本来的模样?」
看来他尽管受到破坏与毁灭冲动的驱使,却仍然保有一贯的高度洞察力。春雪低头看了看罩上全新装甲的右手,点点头。
「对,虽然我只召唤出一只手的部分……」
「那也够了不起了。这套『铠甲』过去曾经吞噬过诸多超频连线者,你大概是第一个成功抗拒它的。」
拓武的声音很平静但缺乏抑扬顿挫,回音也有点空荡荡的。
「……小春,你好坚强。你明知只要委身于铠甲的诱惑,就能得到如今几倍、几十倍之多的力量,却还是能够抗拒。如果遭到铠甲寄生的人是我,肯定早已完全遭到支配,对你、小千跟军团长伸出魔手了……」
「不对,阿拓。我相信换作是你,一定可以召唤出整件『The Destiny』,而不会像我只召唤出一只手。」
春雪凝视着Cyan Pile的面罩,并且斩钉截铁地回答。但拓武却彷佛想避开他的视线与话语般深深低下头,以微微发抖的嗓音说:
「……小春,你还不懂吗?我……根本不值得你这么看得起。我只会做表面工夫……心里却总是在嫉妒别人、憎恨别人。我不希望别人幸福,只希望他们不幸。对手成绩变差,我会偷笑;跟我抢主力席次的人受伤,我会觉得他活该。两个从小就跟我玩在一起的好朋友之间慢慢疏远……我装作担心,其却暗自松了一口气。这就是黛拓武这个人的真面目!」
随着在这段呕血似的呼喊,几颗白色的粒子从已经没有光亮的面罩缝隙中滴落。同时他全身迸射出更加强烈的黑色斗气,几乎上冲到天花板。
Cyan Pile右脚踏出沉重的一步,踩得在「焦土」场地下烧得十分坚硬的地面当场粉碎。一阵压力扑向春雪,让他几乎只要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冲得往后飞起。但春雪仍然勉力抗拒,再次开口:
「阿拓,我也是一样啊。」
他拼命按捺嗓音中的颤抖,尽可能以最平静的声调对他诉说:
「要比在心中诅咒过的人数,我想我可不会只比你多一位数。而且,你以为我从来不曾嫉妒过你?我现在之所以还能勉强抗拒『铠甲』的诱惑,纯粹是因为我内心跟铠甲一样黑。」
「……」
拓武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收缓肆虐的漆黑风暴,肩膀小幅度摇动:
「……呵、呵呵,你这种说法从小就没变过啊。没错……你从以前就是这样,一直跟心中黑暗的部分相处得很好。不像我只会强行压抑,做表面工夫……」
「哪里不像!我跟你一样!我也一直在迷惘、烦恼,每次刚以为前进了一点,马上又会撞到下一堵高墙……但我还是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这全都多亏有你陪着我啊!所以,你一定也能够抵抗这股黑暗的力量!你应该有办法抵抗它、克服它,继续前进!不是吗,阿拓!」
听到这拼命的呼喊……
拓武在面罩下微微一笑。至少春雪是这么觉得。
「……谢谢你。谢谢你,小春。能让你说出这几句话……我当上超频连线者,一路努力到今天,也许都值得了。可是啊……正因为这样,我希望自己的力量一直到最后,都是用来帮助你……帮助整个军团……这『ISS套件』有着压倒性的支配力我已经分不清楚这随时都会溢出的破坏冲动,有几分是我自己的,又有几分是套件诱发的了……」
他说这段话的嗓音十分平静,但平静中却蕴含了狂风暴雨的预兆。
拓武朝春雪举起附着在右手「打桩机」上不停脉动的血色眼球,以紧绷的声音说下去:
「……这玩意的寄生体,多半是好几个『王』级高手融合了多种能力、必杀技与心念制作出来的。打得愈多场……吞噬愈多敌人,产生的力量就愈强大。到最后,它甚至会开始分裂,创造出『下辈』……不,应该说是『复制体』。」
「……复制体……」
这个套件显然是刻意要玷污构成BRAIN BURST基干的「上下辈」体系,如此阴险的性质让春雪打了个冷颤。拓武放下手,以更用力强忍冲动似的语气再度开口:
「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同一组套件的『复制体』之间,会以负面心念为媒介相互联系。
每当一个超频连线者在套件中培养出憎恨、怨念、愤怒等负面情绪,同一个丛集(Cluster)的上下辈套件便可以发挥更强大的力量。也就是说,散播愈多复制体,自己就会变得愈强大……」
「这……这么说来……拿到套件的超频连线者,都会争先恐后散播自己的复制体……?」
听到春雪以沙哑的嗓音这么问,拓武深深点了点头。
「对……就连现在这个当下……我都能够感觉到在世田谷区给了我这个套件的超频连线者『Magenta Scissor』,以及同样由她亲手提供复制体的『Bush Utan』跟『Olive Glove』等人的负面情绪不断流进我体内。同时我培养的黑暗也在强化他们……」
这也就是说……
由「ISS套件」复制体构成的网络,是针对BRAIN BURST的「上下辈」与「军团」这两种正规体系进行恶意模仿。若说上下辈与军团原则上是透过爱与同袍情谊等正向感情来联系,那么「ISS复制体网络」则是透过只追求力量与胜利的负面锁链来连结。
哑口无言的春雪耳中,再度传来拓武那用力得像是玻璃快要被压破般的嗓音:
「现在……一定要马上行动,不然『套件』就会像可怕的瘟疫一样,转眼之间弥漫整个加速世界。没时间等四天后的七王会议了。我想这『Magenta Scissor』多半与套件的扩散来源走得很近,我要从她口中问出主谋的名字,即使拼个同归于尽,也要问出套件的情报。尽管我们并不清楚这人的动机与目的,但会策划出这种东西的家伙,总不可能没有准备用来控制状况的手段啊……」
轰。
拓武又踏上一步,从短短两公尺外的距离低头看着春雪,轻声说道:
「之后就交给你了,小春。即使在跟主谋的打斗中丧失所有点数,我也一定会把所有查到的事情告诉你。所以,到时候就要由你来拯救这个世界了。你一定可以的……而且也只有你办得到。我相信你。」
「阿拓。」
春雪那几乎不成声的嗓音,好不容易才叫出挚友的名字。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是一种觉悟。
拓武如今之所以还能勉强抗拒ISS的惊人支配力,多半就是靠了这岩石般坚毅的觉悟。
他已经决定了自己要死在什么地方,也决定了自己最后一战的对手。
可是……
他这种觉悟,源自对自己的绝望,源自输给ISS套件的事实,源自他任凭愤怒驱使而虐杀PK集团「Supernova Remnant」,源自他在千百合的装置里放了「后门程序」并借此攻击黑雪公主。同时——更是源自于他亲手毁了儿时玩伴的圈子。
拓武认定这些行为是绝对无法宽恕的罪,所以将这份绝望转变为觉悟,准备以必死的决心面对最后一场战斗。
「…………我不能让你走。」
春雪以小孩子强忍呜咽般的嗓音开口了。
「我绝对说不出『好,剩下就交给我』这种话。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牺牲,然后自己继续当超频连线者。」
「……呵呵……你这小子还真是有够顽固……」
拓武发出由衷开心的微笑。
「我想,我一定是希望听到你这么说,才会硬找你打这场直连对战……可是,已经够了。谢谢你,小春。有你这份心意,我想我大概还可以再维持自我一阵子……好了,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他举起健壮的左拳,由小指开始依序握紧。浓缩的黑暗斗气让整个场地都微微振动。
与拓武相对峙的春雪,也用力握紧了披土白银强化外装的右拳呼应。他抬起头来,缓缓点头说:
「……好,毕竟我们能说的话都说完了。」
没错。
到头来还是得用拳头交心,否则什么都不会开始,也不会结束。他们两人就是为了以拳交心,才会沉潜到这个对战场地上,而「BRAIN BURST」也正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存在。
春雪从失去左手与左翼的对战虚拟角色全身汇集所有意志力,集中到右拳上。银色的过剩光劈开往外肆虐的黑暗波动,将其推了回去。
这件好不容易才成功召唤出一只手的「七神器」六号星「The Destiny」,纯论性能应该不如「灾祸之铠」。毕竟铠甲上并没有长年累积下来的庞大战斗数据,也没有历代装备者刻下的愤怒与憎恨心念。
但Destiny之中,却有一种Disast
er所没有的东西。
那就是「希望」。那名神秘黄橙色少女型虚拟角色在这段漫长的岁月里,一直寄宿在铠甲的角落,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那有如星星一般闪闪发光的希望。春雪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意识会附着在铠甲上,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心愿,然而这股淡淡的温暖却给了春雪勇气。这股温暖并不像Disaster那样驱使他投身于斗争,而是在背后支持他,鼓励他。
……仔细想想,我这一路走来,都有人在支持我啊。
无论是起初那场「医院决斗」、接着与第五代Chrome Disaster的战斗、与Duck Taker的决战、赫密斯之索纵贯赛,或是四神朱雀把守的大门……总是有黑雪公主学姐、小百、Raker师父、Ash兄、仁子、Pard小姐、小梅、当然还有阿拓保护我、鼓励我。里面没有哪一场战斗,是凭我自己一个人就打得赢的。
可是这样没什么不好。
因为这种联系……这些羁绊,正是超频连线者最真切的力量。
我想让阿拓知道这一点。想让阿拓知道,除了我以外,还有很多人也关心他、需要他。
——所以,请借给我力量。
没有人回答他这句内心的呼喊,但一股确切的热流却从拳头中涌现,化为更加耀眼的白光迸射而出。
拓武左拳缓缓后收,举在腰间蓄势。
春雪同样右拳后缩,五指锐利地并拢伸直。
同时喊出招式名称的声音是那么地平静,彷佛在抚慰彼此的心灵。
「『黑暗击』。」(Dark Blow)
「『雷射剑』。」(Laser Sword)
当漆黑与白银轨迹交错的瞬间,两人所待的公寓大楼B栋也步上了已经崩塌的A栋后尘,化为呈放射状洒开的无数对象集合体。
几分钟前承受同一招心念攻击——「黑暗击」之际,春雪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连一秒钟都挺不住,被打得往正后方飞出数十公尺之远。他甚至怀疑自己为何没当场被打得粉身碎骨。
然而这回春雪尽管刚开始处于劣势,却仍然能站稳脚步,微微将拓武的拳头推了回去。两人的手隔空较劲距离仅约十公分,中点还散出剧烈的火花。
神器「The Destiny」的守护确实惊人。纯以防御性能而论,或许还在大半潜力都转移到攻击面的「Disaster」之上。但仅仅这样打平是不行的。春雪必须用光贯穿肆虐的黑暗,将心意传达给拓武;必须让拓武知道,他没有犯下任何无法宽恕的罪;必须让他知道,军团里的每一个人都需要他;更必须告诉他,无论处于多么深邃的黑夜之中,只要抬头看看天空,随时都可以看见照亮道路的星光。
————要送过去。
——一定要送过去!
春雪以全心全意祈祷,全心全意发出心念。
「铃」一声铃响似的声音做出了呼应。
一阵纯净的过剩光在遮住右手的白银追加装甲上扩散开来,同时光之剑也开始从五指并拢伸直的右手前端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伸长。
春雪的「雷射剑」是属于「强化射程」的心念技能。这种力量源于一种想将手伸到原本无法触及之地的愿望……
过去,春雪一直以为这是种想逃避的愿望。他想逃避丑陋又畏畏缩缩的自己、想逃避看这样的自己不顺眼而动手霸凌的家伙、想逃避母亲那嫌麻烦似的目光、想逃避听到父亲说不要自己的记忆。他想彻彻底底地逃避,将手伸向没有自己存在的地方……
但是,这世上不可能有「没有自己存在的地方」。
无论到哪里,自己都会在那儿。伸出去的手,一定会连回自己身上。
伸手是种主动的行为,代表想将自己与对方连在一起。
——所以,这银色的光一定会把阿拓跟我连在一起。把我的心意、把我的心送过去。这道光一定能覆写掉BRAIN BURST系统数字运算的防御力与攻击力,引发这小小的奇迹。
————给我送过去……!
春雪发自内心的呼喊,伴随着强烈的回音响彻整个空间。
纯净的银色光芒融化、贯穿超高密度的黑暗,一点一点往前进。
这道光已经不再是剑刃。从Silver Crow右臂往前延伸的,是春雪血肉之躯的右手。
————阿拓!
————我,需要你啊…………!
春雪拼命伸出手去,忽然看到黑暗尽头出现了一个物体。
那是一只同样没有披上任何装甲的白色左手。粗壮的手指上,有着每天握竹刀空挥而长出的茧。那是拓武的手。
用力缩紧的手指微微一颤,战战兢兢地正要张开,又缩回去,又再度放松。他的指头犹豫地往前伸,想去碰春雪的手……
就在这时……
一道昏暗的血色光芒化为无数飞针,在两人之间猛然炸开。
「…………!」
春雪从心念回路导引的幻觉被拉回对战空间之中,看见一幅他意想不到的光景。
在Cyan Pile举在胸前的「打桩机」表面,寄生其上的眼球状「ISS」套件将「眼睛」睁得极开,彷佛连眼球都要掉出来似的,还洒出了浓密的鲜血色光芒。
有如血管般延伸的黑色组织从眼球四周汇集到距离约十公分的地方,形成一个圆形肉瘤。
肉瘤转眼间就成长为与一旁眼球相同的大小。黑色组织表层发出霹的一声轻响横向裂开后,分成上下两半微微拉开,模样怎么看都是眼睑。从中出现的自然是另一个完整的眼球——
两只「ISS套件」的眼睛,左右并列于拓武横举在胸前的右手表面,从极近距离看着春雪。春雪从中感受到了一股来自他人的确切意志,那是无止尽的饥饿感、是破坏的冲动、是对繁殖的渴望,更是一种憎恨。
「为……为什么…………!」
喊出这句话的,是正在用左拳和春雪以心念较劲的拓武。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现象。
「我没有下指令……!为什么会跑出『复制体』……!」
几乎就在春雪听懂他话中含意的同时——两颗眼球周围伸出了十根以上的触手,并且刺进Silver Crow胸口。
冰冷。
不,是滚烫。
异样的知觉讯号在全身神经网络流窜,彷佛有人以锐利的针头将冰水灌进全身每一条血管那样。这些微细缆线状的毛细管不停往体内更深处钻,包裹心脏、缠上肺脏、爬上脊椎,一路直达大脑——
春雪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虚拟角色的胸口被十几根触手深深刺穿,只剩几个像素的HP计量表却丝毫没有减少,然而这种情形反倒凸显出这个现象有多么异常。从右手迸射而出的银色过剩光开始不规则地晃动闪烁,原先想往前伸长的「雷射剑」也像细雪般消融殆尽。
原本这一瞬间应该就会让两人心念势均力敌的局面瓦解,导致Cyan Pile的「黑暗击」将Silver Crow打得不留半点痕迹。
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在春雪的心念产生动摇的同时,拓武也同样缩回左手嘶吼:
「不准你……对小春出手!」
笼罩着黑暗斗气的左手,一把抓住从自己右手延伸出去刺进春雪胸口的大丛黑色缆线,接着扭转身体用力一拉。但缆线有如生物一样抖动挣扎,不肯就此被拔出。
全身麻痹而无法动弹的春雪,与用左手用力拉扯黑色触手的拓武四目相对。
拓武似乎淡淡地笑了。那道笑容里,没有丝毫他在这场对战中多次展现那般染上深沉绝望色彩的空虚,反而既温暖又可靠,就跟春雪与他在同一个军团里并肩作战的日子里,只要往旁边一看便总是见得着的笑容一模一样。
Cyan Pile右手一动,将强化外装(打桩机)的炮口抵在自己喉头。
「……阿、阿拓……!」
春雪拼命从喉头挤出这句话……
就在此时,拓武毅然喊出招式名称。
「『雷霆快枪!』」
泛青色的光芒从紧贴在一起的炮口与厚重装甲缝隙间迸出,紧接着一道雷光从Cyan Pile后颈穿出,高高冲向焦土空间的天空。
拓武以必杀技打穿了自己的要害,脚步踉跄地往后一歪,即将倒地之际才勉强站稳。先前还剩四成左右的HP计量表全部染成红色,由右侧急速减少——最后终于归零。
深深钻进春雪体内,眼看就要进到大脑正中央的黑色缆线停住了动作。触手无力地下垂,
从他胸前慢慢抽出,彷佛溶解在空气中似的凭空消失。
从Cyan Pile右手产生的「第二颗眼球」也同样懊恼地闭上眼睑,让第一颗眼球吸收掉。
春雪茫然站着不动,拓武的轻声细语抚过他的听觉。
「…………太好了…………」
他只留下这句话——
Cyan Pile已经完全失去黑色
斗气,蓝色的高大身躯化为玻璃碎片飞散。
春雪独自留在被烈焰给烤成巨大环形坑洞的焦土场地正中央,白银强化外装逐渐从右手上解除。
春雪抬头看着对战空间中暮色渐深的天空,彷佛不愿去看视野中央那行写着「YOU WIN」的火焰文字。
一股无以名状的情绪在胸中翻腾,自双眼满溢而出,渗进了天空的红紫色。直到对战结束离开加速世界的那一刻为止,春雪的虚拟角色双肩始终不停颤动。
回到现实世界,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春雪感觉到一颗水珠在自己的右脸溅开。
那是拓武在即将开始直连对战之际所滴下的泪水。
拓武几乎在同一时间注销超频连线,这位挚友左手按住躺在床上的春雪右肩,右手仍然抓着直连传输线,同时瞪大了双眼。眼镜彼端出现的新水滴,一滴滴落在镜片上。在春雪正上方的他嘴唇微微颤抖,发出沙哑的声音:
「…………我…………」
但拓武再也说不下去,身体缓缓倒下,滚落到春雪左侧。
两人好一阵子没有说话,只是并肩斜躺在这张宽版的单人床上。
视线所向之处——也就是拓武房间的天花板上,贴着一张上了胶膜的A2海报。
海报上是一名成年的剑道选手,上面没有任何文字,看来多半是自己找照片去印的。构图是由选手斜前方拍摄,可以看到选手正要从上段劈向对手面部,竹刀刀尖已经拖出一道锐利的
轨迹。只不过是2D的照片,却有种光看都会觉得全身发热的魄力。
直连传输线依旧系在两人神经连结装置之间,哽咽的春雪借此以脑中思绪询问:
『这选手是你的老师?还是师兄?』
过了一会儿,拓武平静地回答:
『都不是,他退休已经有五十年了。』
『这么说来……你是把他当成目标?』
『……也不太对……应该说是尊敬吧,说拿他当目标未免太厚脸皮了。毕竟,他在一九九〇年代末期,曾经夺得六次全日本剑道大赛冠军,这个纪录一直到了五十年后的今天还没有人打破。』
『顺便问一下……他拿过几次第二名?』
『三次。光这个部分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这么说来,照片中这名选手就是现实世界里日本……不,应该说是世界最强的剑士。一想到这里,春雪喃喃说道:
『不知道有这么强的实力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已经完全不会迷惘,不会犹豫了……』
『……他退休改当教练之后,有一次在访谈里说过「我什么都还没抓住,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隧道入口徘徊」这样的话。』
『…………是喔…………这样啊…………』
春雪不由得叹了口气,继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不过啊,如果真的伸手不见五指,应该不会知道自己是否站在入口吧?搞不好出口就快到了,不是吗?』
接着,他瞬间转念说道:
『拿我自己跟这样的人相比,可就不只是厚脸皮了……不过我……我过去也曾经好几次觉得自己待在没有出口的隧道里……可是,其实是有出口的,每次都一定有……虽然马上又会闯进下一个隧道……可是……』
春雪拼命寻找合适的说法,同时他将脸往左撇去,朝八十公分外拓武的侧脸看了一眼。在那张白皙脸颊上的眼镜横梁彼端,双眼仍然含着小小的水珠,一心一意注视天花板上的海报。
春雪下定决心,改以自己的嘴巴说出了最核心的一句话。
「……阿拓,你刚刚不是为了我而收住心念攻击……收住了『黑暗击』吗?你为了救我而抵抗『ISS套件』,还对自己打出必杀技。我相信,那个行动才是你的本质。即使一度接受『套件』,动用过黑暗之力……我仍然相信你一定可以斩断这种诱惑,走出隧道。」
春雪一直在担心某件事当他们两人之间的谈话结束,拓武可能就会起身道别,走出房间找「Magenta Scissor」跟「加速研究社」战斗。因此先前他一直不敢说出这几句话。
待春雪说完,拓武仍然看着天花板,好一阵子没有开口。
过了十秒钟左右,拓武同样改以自己的嘴说话,而且问出一个令春雪意想不到的问题:
「小春……昨天音乐课的独唱,你唱了『给我一双翅膀』对吧?」
「……是、是啊。」
春雪困惑地点点头,拓武随即朝他瞥了一眼,露出淡淡的微笑说下去:
「可以选的课题曲那么多,你怎么会选这一首?你以前不是很讨厌这首歌吗?」
「……嗯……的确有这么回事……」
春雪觉得闷在胸口的巨大悬念微微远去,同样微微苦笑着说:
「……其实也不是有什么明确的理由才讨厌……该怎么说呢,我以前一直觉得那首歌是『不会实现』为前提。」
「……」
春雪用眼角余光看着默默催自己说下去的拓武,继续说道:
「当然这可能只是因为我个性乖僻啦……不过我总觉得最前面那句歌词『如果我的愿望可以实现,我想要一双翅膀』的前面,其实还有一句『虽然我知道不会实现』……我一直这么觉得。这种感觉,实实在在是我的心情写照……所以我就是没办法喜欢那首歌。」
春川将视线拉回天花板,轻轻举起手,用手指摸向墙纸与水泥墙外的天空。
「可是啊……上周拿了参考录音档仔细一听,开始觉得可能不是这样……呃……嗯……」
春雪最不擅长的就是口头说明自己的心理状态,但他仍然用右手比划起飞鸟的模样,拼命说下去:
「……我开始觉得,说不定在那首歌里,愿望实现与否并不是那么重要。希望将来有一天能『飞向没有悲伤的自由天空』……或许他是抱持这种想法,在地面上一步步往前走……也就是说……这个,重点是……」
说到这里,春雪的言语处理能力终于跟不上了,只是一张嘴无意义地开阖,于是拓武轻声替他说下去:
「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只有在过程中,才找得到最重要的事物……」
「对、对对,就是这样。」
春雪用力握紧举起的右手,兴奋地说道:
「黑雪公主学姐很久以前曾经对我说过,『强悍』这个字眼并不是单指取得胜利的结果。而四埜宫学妹也说过,即使打输、跌倒、失败也不死心,继续往前迈进,才是真正的坚强……当我想到,搞不好那首歌想说的正是这么回事……就觉得以前自己一直讨厌这首歌,实在有点过意不去……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我在加速世界里会飞了,才能放开心胸去接纳它……」
春雪将手垫到脑后,在苦笑中加了这么一句话。
「无论如何,我的歌唱得可糟糕了。真庆幸校内禁止擅自录音。」
「不会的,小春。」
听到这句话,春雪视线一转,发现拓武看着天花板微笑。他轻轻闭上眼睛,彷佛在回想昨天的音乐课。
「……我想你多半没有发现,不过小千可是偷偷地在掉眼泪啰。她听你拼命唱着『给我一双翅膀』,听到哭了呢。」
「咦……」
春雪不由得愣在当场。拓武仍不改脸上的微笑,平静地说下去:
「如果是不久之前的我看到小千那样,一定会立刻被嫉妒跟自我厌恶的情绪逼得不知如何自处……可是……可是啊,当时连我也觉得很高兴。看到你抬头挺胸唱着那首歌,看到小千流泪,我只觉得好高兴。那一瞬间……就只有那一瞬间,我们三个人的圈子……似乎又变得像以前那样……」
拓武说到后来,嗓音不由自主地颤抖,紧紧闭起的眼睑下再度流出透明水珠。
春雪被这句话扣动心弦,一瞬间不由得咬紧牙关。但随即整个身体转向左边,用手肘撑起上身说:
「不是『像以前那样』,而是『现在』。现在的我们就是这样。阿拓,我跟小百现在一样需要你!」
拓武一瞬间把脸往左撇开,彷佛想逃避这句话。
但春雪确信自己这句话已经送进好友心里,已经透过在加速世界里卯足全力以拳交心的过程送了进去……
过了几秒钟后。
拓武重新把身体往右转回来,以湿润的双眼看着春雪,发出颤抖的嗓音轻声说道:
「……小春,我也……我也能像你这样改变吗?我也能对抗心中的负面情绪……同时朝着『天空』前进吗……」
「那……那还用说!阿拓,你也一直在变啊。刚刚那场对战里你会用『雷霆快枪』打穿自己的咽喉,就证明了这一点。」
春雪朝拓武挪过去,用右手抓住对方左肩,凝视蓝框眼镜下那对被泪水沾湿的眼睛
「阿拓,再给我一点时间。明天星期四……晚上七点开始的逃脱作战,我一定会带四埜宫学妹一起从禁城生还。凭她的能力,一定有办法净化你的『ISS套件』。再一天就好……阿拓,你只要再忍耐ISS的诱惑一天就好
。」
「……」
春雪拼命地试着说服,拓武并未立刻回答。
他双目低垂,过了一会儿才挤出紧绷的嗓音:
「……昨天晚上,我在世田谷区从『Magenta Scissor』手中收下了套件。那时套件还处于『封印卡』状态,但是……当我回到家吃完饭洗完澡,在这张床上快要睡着时……那玩意儿竟然对我说话了。不是透过言语……而是直接用情绪对我说话。它把愤怒、憎恨、嫉妒,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负面情绪灌进我心中,而且,当时我已经卸下了神经连结装置——我作了一整晚非常非常漫长的恶梦……等到我起床,心中已经充满负面的情绪……」
隔着手掌,春雪感觉到拓武健壮的身体打了个冷颤。好友的头垂得更低了,说话的声音更是十分无助,彷佛回到还在读国小那个时候。
「…………小春,我好怕……那玩意儿已经不只待在神经连结装置的记忆领域,而是深植在我的脑子里了……解开封印的它,今晚究竟会让我看见什么情景……等到明天早上,我可能已经不再是我……一想到这里,我就怕得不得了……光是在刚刚那场对战里,我就已经毫不犹豫地对你下了重手……」
——没有配戴神经连结装置,却会受到加速世界的干涉。
原理上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但春雪对这个现象并不陌生。他自己就曾多次在非加速状态,
甚至在没有配戴神经连结装置的状态下,听到「灾祸之铠」的声音。
但仔细想想,BRAIN BURST程序实现的理所当然的「加速思考」功能,也同样是超乎想象的超现象。不只是这样,两个月前春雪还目击到了失去BRAIN BURST的超频连线者连记忆都遭到操作/删除的例子。
也就是说,这款程序有能力干涉人类的意识——也就是干涉灵魂。既然如此,发生任何现象都没什么好稀奇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事实,奋勇对抗。
拓武频频颤抖,春雪更加用力抓住他的左肩,对他说:
「那阿拓,你今天来我家过夜。」
「……咦?」
连拓武也没料到会有这个提议,露出哑口无言的表情。春雪怕被打断,一口气说个不停:
「只要像以前那样,大家一起打电动一起睡大通铺,应该就没空作恶梦了。不过两个人好像不能叫睡大通铺啊,那就把小百也找来吧。只要说我们三个人想一起做功课,爸妈应该也会答应。而且这也不是说谎,记得数学跟国文老师好像都出了作业。那你处理数学,小百写国文,我负责倒茶。你知道吗?只要在起始加速空间打开作业档案,就可以瘫痪那些小家子气的防护,也就可以直接复制贴上解答了!」
拓武瞪大眼睛,盯着说个不停的春雪看了好一会儿……
没多久,拓武嘴角终于浮现出拿你没辄似的苦笑。春雪已经好一阵子没看到这种笑容了。
「……记得以前我们也常被你哄着去做各式各样的事情,每次都搞到被大人骂啊。」
「有吗?我倒不记得了。」
春雪放开一直抓在他肩膀上的右手,很假地搔了搔后脑勺。拓武脸上再次浮现的苦笑慢慢转为纯粹的微笑,他摘下眼镜又擦了擦眼角之后才说:
「真拿你没办法啊……总不能让你写功课写太累妨碍到明天的禁城逃脱作战啊,我就去你家帮忙吧。不过身为比你资深的超频连线者,我可不准你只为了剪贴解答就用掉1点点数来加速。我会教你答题的思考法,计算你就得自己动手了。」
「欸……」
在噘嘴抗议的同时,春雪也连连眨眼赶走差点渗出来的液体。
寄生在拓武身上的「ISS套件」多半并未消失,如今仍然虎视眈眈地伺机而动,就跟寄生在春雪身上的「灾祸之铠」一样。
然而尽管只有那么一次,而且只召唤出一只手,春雪仍然成功屏退了铠甲的支配力,召唤出原型「The Destiny」。既然如此,拓武应该也办得到。只要他能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内持续抵抗,等到「净化的巫女」Ardor Maiden从禁城内部生还就好了。毕竟,他都能够像这样从绝望深渊爬起,准备重新迈出脚步了。
「——好,既然决定了,就直接到我家去吧!顺便去楼下卖场买材料来煮。不对,既然找了小百应该会附送餐点吧……」
春雪陷入思索,拓武笑着轻轻朝他胸口戳了一记。
「我看你真正想叫的不是小千,而是小千妈妈做的菜吧。」
「这、这个嘛,两者密不可分……说到小百就会想到点心,说到点心就会想到小百……」
「唉,我该不该把你刚刚这句台词告诉小千呢?」
「骗、骗你的啦!那、那我发邮件给她,你也先问过伯母。」
春雪试图掩饰自己那句上不了台面的台词,同时从床上站起。
正当他不经意地想拔掉还插在自己神经连结装置上的XSB传输线之际……
彷佛一滴雨点落在水面上似的,一个极轻极轻的思考发声从脑海中响起。
『……谢谢你,小春。我真的很庆幸……还能跟你当朋友。』
春雪仍然背向好友,用力咀嚼这句话,同样以极轻的思考发声回了一句话:
『我也一样,阿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