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治郎在自助餐会平安踏入社交界以来,过了几个月。
即使是南国卡巴王国,白天温度计数值超过四十度,晚上也到三十五度以上的日子,也不会持续太久。
最近这阵子,每天的最高气温都只在三十度出头而已,到了晚上都低于二十五度,每天变得舒适多了。
这点程度的炎热,白天用不放冰块的电风扇就够了,晚上也不需要做什么抗暑措施就能睡得好。
卡巴王国不像日本一样「四季」分明,不过看看后宫窗外的风景,还是会发现各种变化。
善治郎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绽放着红色与黄色大花朵的花坛,今天则是绽放着蓝色与紫色细花瓣的花卉,照进来的阳光影子也伸长了些。几个月以前,在窗边点蚊香击退的飞虫,最近眼见着逐渐减少了。黄昏啁啾的鸟儿似乎也换了种类。
虽然没有称得上「四季」的剧烈变化,不过这应该也称得上「季节变了」吧。
无论如何,现在比起刚来的时候舒适多了,这点不会错。
然而,此时的善治郎却没有精神享受这样风和日丽的季节。
善治郎从大白天就窝在紧闭套窗的黑暗寝室里,在床上像胎儿般缩成一团睡觉。
「哈,哈,哈……」
他的呼吸急促,吐气滚烫。脸颊通红,额头与脖颈不停地冒汗。虽说天气转凉了,但白天气温还是有三十度上下,即使如此,他却把羽毛被整个盖到下巴,身体好像这样还不够御寒似的,不住地发抖。
过了一会,被窝中小声地响起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哔哔」提示音。
「呜呜……」
善治郎勉强听见了这个声音,在被窝中摸了半天,拿出夹在腋下的体温计,举到面前。
「38.3℃」
电子体温计上显示的数值,比善治郎的正常体温高出了两度以上。
◇◆◇◆◇◆◇◆
善治郎发烧,卧病在床。
在午餐时间前,奥拉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采取的行动是通知后宫工作的人们不可离开后宫,并且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
奥拉很担心发烧的丈夫,但她是一国之君。预防女王遭到病魔侵袭,比拯救女王伴侣脱离病魔更重要。
奥拉暂时放下职务,来到王宫内的个人房间后,立刻叫来王室御医替自己诊断。
坐在以藤蔓编成的椅子上,奥拉张大嘴巴让医生看自己的喉咙,听到五十来岁的医生说「好,可以了」之后,才闭起嘴巴。
「怎么样?」
「是,没有异状。至少从目前的陛下身上,看不出疾病的征兆。」
对于奥拉简洁的问题,五十来岁的医生脸上浮现柔和笑容,如此回答。
「是吗,辛苦了。」
听了医生的回答,奥拉维持着威严十足的肃穆表情,内心放下一颗大石头。
太好了。这个世界的医疗技术不算进步,医生的保证也不能让人绝对安心,不过医生的语气听起来应该可以暂且放心。
自己的安全得到保证后,奥拉才能放下君王的身分,说出做妻子的话。
「那么接着,麻烦你看看后宫卧病在床的夫君。」
在男性止步的后宫,医疗关系人士是少数的例外。在男系社会的卡巴王国当中,几乎没有所谓的「女医」。因此,若是不把医生算在男性止步的例外,住在后宫的人一旦受到病魔侵袭,就看不成医生了。
「是。我会尽我所能。」
老医师以柔和的笑容承诺后,得到女王的允许,就离开了房间。
医生离开后,这次换担任奥拉秘书官的法比奥·德乌帕杰进了房间。
「失礼了,陛下。御体是否无恙?」
奥拉对细脸的中年秘书官稍微笑了笑,点了个头。
「嗯,我一切都好。我已经请米歇尔医师直接去替夫君诊疗了。依照病情状况,我可能会想对夫君使用『治愈秘石』,你觉得呢。」
「治愈秘石」。法比奥秘书官听到这个名词,一边眉毛抽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点点头,表示同意。
「是。在听到米歇尔医师的诊断结果前,臣无法立刻同意,不过假使善治郎大人的病是绝症一类的话,就没有考虑的必要了。我国目前不能失去善治郎大人。」
「治愈秘石」是位于南大陆中部的大国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制作的魔道具。
「附加魔法」的夏洛瓦王室与「治愈魔法」的吉尔伯法王家。两个王室的魔法技术结晶「治愈秘石」效果可谓强大无比。
虽然没有神奇到能使残缺部位再生,或是恢复失去的五感,不过用上「治愈秘石」还救不活的伤病患,过去纪录上寥寥可数。
这是在医疗技术只比中世纪回教世界好不了多少的这个世界,连二十一世纪的最先端医学都望尘莫及的「万能药」。而且能够制作这种道具的人,全世界只有十几个人,那么「治愈秘石」一颗的价格足以倾覆小国,或许也是理所当然。
卡巴王国是称霸南大陆西部的少数大国之一,与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也算是交情不错的友邦,即使如此,国内目前仍然只保有三颗「治愈秘石」。
不只是价格贵得离谱,就算拿出再多钱,也不能保证绝对买得到这种贵重品。「治愈秘石」就是这么珍贵。
「是吗,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对于法比奥秘书官的回答,奥拉脸上显露出安心的神情。
奥拉自己在听到善治郎病倒时,第一个就想到使用「治愈秘石」,但她自己也无法分辨,这个判断是出自妻子的情感,还是君王的理性。
冷静想想,目前奥拉还没怀孕生子,善治郎的死亡将会震撼整个王国,这事只要是贵族谁都明白。
也就是说,奥拉那时已经动摇到连这么「合情合理的判断」都做不出来。
真有什么状况时,只要使用「治愈秘石」就行了。理出这个结论后,奥拉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右手肘立在椅子的扶手上,撑着脸颊。
「不过话说回来,早上起床时,我看夫君一切都很正常啊。不晓得他究竟是生了什么病。」
「既然每晚与大人同衾的陛下并未发病,臣认为很可能是陛下过去曾经得过,而且只会得一次的病症。」
听了法比奥秘书官的发言,奥拉撑着脸颊思考。
得过一次之后,就终身免疫的病症。
奥拉以前也得过好几次这类疾病。
「我以前曾经得过,而且一辈子只会得一次的病症。早上还好端端的,上午却突然发病……难道是那个吗?」
法比奥秘书官的看法,再加上「早上之前一切正常,上午却突然发病,并且迅速恶化」这个条件,让奥拉归纳出唯一一个病名。
比奥拉冷静多了的法比奥秘书官,大概早就想到这个病名了吧。
「应该正如陛下所想吧。」
秘书官还是一副面具般的面无表情,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声调回答。
「……」
听了秘书官这句话,奥拉感到全身无力。
如果善治郎得的是「那个」的话,就表示自己之前都白担心了。「那个」不是什么绝症,罹患「那个」甚至算是一件好事。
不久,回到王宫来的米歇尔医师,证实了奥拉猜得没错。
「善治郎大人是受到了『森林祝福』。」
听到宫廷医师口中说出这个死亡率几乎为零的病名,奥拉觉得自己像泄了气的皮球,差点没抬头仰望天花板。但她忍住了,一脸严肃地对米歇尔医师说:「是吗,辛苦了。」
在她的背后,秘书官眼尖地看穿了女王的狼狈,一边嘴角翘了起来,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
「奥拉,什么是『森林祝福』?」
为了探望发烧卧床的丈夫,奥拉早早结束职务,来到了后宫。善治郎虚软无力地躺在大床上,只把视线对着奥拉,以微弱的声音问道。
时间还在黄昏时段,但为了避免外面空气吹进来,木窗全都关上了,看不到外头的状况。
为了让善治郎好睡一点,寝室的LED落地灯也只点亮了一盏。而且还在灯罩上披了块厚布,刻意减弱光量。
在这昏暗的寝室里,奥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拿着从冰箱取来的冰毛巾无微不至地替善治郎擦掉额头与脖子的汗,并回答他的疑问。
「说穿了,就是这一带自古就有的风土病。毒性很弱,只是发病的不是老人或婴幼儿,很少会致命的。而且只要得过一次就不会再发病,不仅如此,不可思议的是得过一次这种病的人,在得到其他疾病时,症状通常会比较轻微,因此被称为『森林祝福』。」
善治郎用发烧而变得不灵光的脑袋勉强弄明白了奥拉的解释,忍不住小声说出了感想。
「呜哇……如果我带着拥有这种病原菌与抗体的身体回到地球,搞不好可以拿诺贝尔奖耶……?」
地球上虽然也有麻疹或水痘等得过一次基本上就终身免疫的疾病,但若是还能形成对其他病原菌极为有效的抗体,那可真是奇
幻世界才有的事了。
先不管这些,这种病「很少会致命」倒是再好不过的消息。原本被异世界的疾病吓得魂不附体的善治郎,一瞬间甚至忘了身体各处关节的疼痛,表情转忧为喜。
「是吗。那么,只要躺着休息就会好了吧……大概多久才会好?」
「我想想。快的话三天,拖得久一点,也就七天吧。」
也就是说大概要花五天左右才能痊愈了。虽然勉强一下还是站得起来,不过一想到要这样折腾五天就觉得蛮烦的。
由于每个关节都在痛,躺也躺不舒服;体温高而一直在流汗,却因为喉咙肿胀,光是喝水都会痛。
如果能睡着就轻松了,却又因为睡不好加上各处关节疼痛,一点都没有睡意。症状很类似重感冒。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难过的状态最长要持续一星期,真的「很少会致命」吗?以这个世界的文明等级来想,总觉得应该会死一堆人耶。)
善治郎因发烧而昏昏沉沉的脑袋里,不经意地产生了这个疑问。
发高烧超过三十八度,躺在床上好几天,却不会轻易致死,是因为在现代日本的一般家庭可以看医生、吃药,又能摄取足够营养。
如果是营养不足的贫困阶级,善治郎觉得自己目前的症状,应该足以要人命了。
善治郎这种感觉并没有错。
人们会给这种病「森林祝福」这种悠哉的称呼,是因为趁年轻时得到,症状会很轻微。体温顶多上升到三十七度左右。
所以那些庶民,如果街坊邻居当中有人得了「森林祝福」,家里有小孩的父母亲甚至会特地带小孩去感染「祝福」。
当然,还是有些小男孩或小女孩会因为「森林祝福」而丧命,但真的如此也只能放弃了。连「森林祝福」都承受不了的孩童,反正是不可能健康长大的。父母亲会这样告诉自己,欺骗自己的内心。
无论如何,这些贫困阶级的情况,与这时候的善治郎没多大关系。
「对了,侍女们都在伤脑筋喔?你能不能暂时允许她们出入房间,直到你痊愈?这样我也比较放心。」
奥拉忽然想起来,对善治郎这样说。他在床上扭着身子,脸上浮现出少见的不快表情。
「啊,我是希望不要啦。老实说,我觉得身边有人在,只会让病更难好……」
另一方面,奥拉也露出了少见的困惑表情,想说服让她伤脑筋的丈夫。
「可是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用餐或如厕都不方便吧?还是需要人手看病啊。」
现在有奥拉特别挪出时间来照顾他,但贵为女王的奥拉,本来是不该做这种工作的。照顾王族不是家人的职责,而是下人的工作。
「啊——嗯……」
看来喉咙的状况相当严重,善治郎还是只能以蚊子叫似的声音回话,但却说什么就是不肯答应奥拉的提议。
「善治郎……?」
奥拉又问了一遍,善治郎勉强用疼痛的喉咙,挤出微弱的声音坦承一切。
「我生病的时候,脾气会变得很大啦。一不小心就会对别人发火,或是找人麻烦。我不想,做这种事……所以不希望身边有人……」
卧病在床时,性情变得跟平常不一样的人并不稀奇。
也许是生病而变得虚弱的身体影响到了心理,很多人会变得异常懦弱,或是莫名地黏人。
以善治郎的情况来说,生病的痛苦会变成攻击性。
汤喝起来很烫,擦身体的毛巾是温的,这些小事都让他忍不住想抱怨。光是自己现在这么难受,别人却那么健康,就让他火冒三丈了。
小时候每次发烧,都给爸妈惹了好多麻烦。
当然,善治郎如今已经是成年人了。就算生病造成身心衰弱,精神也没有薄弱到会毫无来由地对别人乱发脾气。虽然不会,但是要控制这种攻击性可是很累人的。
与其如此,就算会有些不方便,他也宁可身边没有人。只有这时候,连奥拉他都不希望留在身边。不,正因为是奥拉,他才不希望。要是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对这个好老婆无理取闹……等到病好了之后,恐怕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自己精神方面才能振作起来。
「没关系……换衣服我可以自己来,上厕所的时候我会摇铃……」
「唔,可是……」
见善治郎以细小的声音坚决拒绝,奥拉还是无法同意,再度表示反对。
奥拉以为,对侍女或管家这种职业来说,被不讲理的主子怒骂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不过这几个月来,奥拉也明白了善治郎对很多事物的价值观。
善治郎这个男人,认为蛮不讲理地对别人造成困扰,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而且造成困扰的对象还与身分无关。王侯贵族自不待言,就连不过是个下人的侍女们也一样。
以善治郎的这种价值观来想,不难想像在这种时候对侍女们乱发脾气,大呼小叫,之后的确会造成善治郎的苦恼。
「……我明白了。我会叫她们尽量少出入。」
思忖片刻后,让步的是奥拉。
「嗯……麻烦你了。」
接着,奥拉半无意识地说出了下一句话。
「马上就要吃晚餐了,有没有想吃什么?」
一句无心之言。想必只是出自单纯的亲切心吧。
听到这句话,心灵变得软弱的善治郎反射性地说出了要求。
「稀饭……我想吃放了梅干,或是加蛋与酱油的稀饭。」
生病时就是要吃稀饭。
只要是日本人,谁都会做出这种联想,没有什么奇怪的。然而在日本属于常识的病人膳食,在卡巴王国却只是未知的食物。
「ㄒㄧ ㄈˋㄢ?那是什么?ㄇˊㄟ ㄍㄢ?蛋我知道,但ㄐㄧˋㄤ ㄧˊㄡ是什么?」(录入注:以上符号为稀饭、梅干、酱油的注音符号。)
发烧而脑袋不灵光的善治郎,也看得出来奥拉听得一愣一愣的样子。自己刚才说的话她完全听不懂。言灵的自动翻译也没生效,可见至少在使用这种语言的文化圈当中,恐怕是没有相当于「梅干」与「酱油」的物品。
听了奥拉说的话,善治郎虚弱地回以笑容。
「抱歉,我现在没精神解释……之后再跟你说。吃什么都可以。我都吃。」
善治郎虽然想起冰箱里有叔母让自己带来的自家制梅干,但只有梅干还是没用。虽说卡巴王国也有麦子,不过似乎没有煮成粥的习惯,就算特别请厨师做成麦粥,也不能保证加了梅干会好吃。
开发新餐点的问题,还是等身体再健康一点吧。
(等病好了,也许我可以认真地试试看……)
善治郎正在思考时,奥拉温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说:
「……我明白了。我去拜托厨房,做份最好的病人膳食。」
「嗯,我会期待的……」
离开寝室之前,奥拉又用毛巾替善治郎擦了一遍额头上的汗,善治郎虚弱地装出笑容,如此回答她。
门啪答一声关上,奥拉离开后,只剩善治郎一个人留在昏暗的寝室里。
「呜呜……」
善治郎摸索着,从床头柜上拿起装了白开水的五百毫升宝特瓶,转开瓶盖送到口边。
「呜……」
光是咽下温水,喉咙就一阵刺痛。即使如此,善治郎很清楚流过汗的身体必须补充水分,否则会有危险,只得忍着痛喝水。
「呼……」
喝了将近半瓶宝特瓶的白开水,善治郎扭紧瓶盖,再把宝特瓶放回床头柜上。
这个宝特瓶是在第二次转移时,与紧急存粮还有求生工具一起放在背包里的矿泉水宝特瓶。
在日本不过是资源垃圾的小小容器,在这个世界却是贵重品。
轻巧,掉在地上也不怕摔破,只要转紧瓶盖,碰倒了也不会洒出来。真是太好用了。没有了它,就连喝个水都会更麻烦。
虽然不管洗得再仔细,重复使用都会有卫生上的问题,无法长久使用,不过在这种特殊状况时,可是大有帮助。
即使喉咙刺痛,但至少解了喉咙的渴。善治郎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冒汗,同时把脸埋进枕头里痛苦挣扎。
(唉唷,我在说什么啊。竟然在异世界说想吃稀饭。又不是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幸好奥拉是个善解人意又明白事理的人。如果奥拉刚才继续待在这里,搞不好自己接下来就要说「我想吃桃子罐头」了。
善治郎本来也没把自己看得多高尚,但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没自制力。虽说是因为发烧,但也不能说出那么笨的任性要求啊。不是开玩笑的,现在他讨厌自己讨厌得要死。
(啊啊,可恶。我得赶快好起来,不然精神上真的会死掉……)
善治郎继续趴在枕头上,闷闷地对自己的失言感到后悔。
不过,也许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吧。善治郎有好一段时间只顾着厌恶自己,连发烧的倦怠感与关节的疼痛都忘了,就在自己不知不觉间,让意识落入了沉眠的深渊。
「……真是。我这么久以来,都关心
过夫君什么?」
同一时刻,在后宫的起居室里,离开了寝室的奥拉脸色沉重,她也不输给善治郎,先是厌恶自己,然后陷入了自我反省状态。
奥拉脸上鼻子周围挤出一堆难看的皱纹,一屁股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
「……唉。」
坐下来之后,烦躁感似乎缓和了些。奥拉这次表情一变,换成了严重消沉的神色,低垂着头发牢骚。
「ㄒㄧ ㄈˋㄢ与ㄇˊㄟ ㄍㄢ。还有ㄐㄧˋㄤ ㄧˊㄡ,是吧。既然言灵没有生效,就算派人去找……大概也没用吧。」
卧病在床的丈夫,反射性地说想吃这些食物。自己却无法为他准备这些东西。不只如此,自己连善治郎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真是让奥拉越想越气自己。
「陌生的土地,穿不惯的衣服,以及没吃过的食物……」
奥拉再度想像善治郎身处的状况,心情不禁沉重。
在上一场大战中,奥拉自己也率领过远征军,有过长期离开卡巴王国的经验。所以她感同身受。
对一个人来说,长期吃不到吃习惯了的食物,对身心会造成多糟的影响。
这种倾向在身体受伤,心灵变得软弱的伤病军人身上尤其明显。在远征军当中,士兵临死前最常讲的是「家人」,其次则是「故乡的食物」,只要是将军级的武官,谁都知道这个事实。
「……结果,我总是让夫君过着不自由的生活啊。」
自我反省过度后,奥拉的口中,忍不住说出这样的丧气话来。
她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她并没有强迫善治郎来到这个世界,决定要来这个世界的,也确实是善治郎自己。
冷静回想一下,她也没看过住在后宫的善治郎有后悔过自己的抉择,或是嫌生活过得不自由。
在奥拉的所知范围内,善治郎看起来总是很开心。尤其是与自己肌肤相亲的夜晚,他的脸上总是写满了幸福与充实,表情心满意足。只有这一点,她可以满怀自信地断言。
奥拉在沙发上伸直了背,摆脱阴郁的心思。
「是啊。夫君并没有过得不幸福。我有点太钻牛角尖了。不过……」
不过,想到这里,她以不同于刚才的冷观点,重新回想一遍自己至今的所作所为。
「不过,也许我可以在能力所及范围内,再多实现一些夫君的要求。要是夫君兴起了思乡之情,开始产生回去的念头,可是会影响王室,甚至是王国的安宁的。」
奥拉巧妙地用做为君王的职责掩盖做妻子的感情,如此说服自己。
◇◆◇◆◇◆◇◆
在这片南大陆上,有一种称为「小飞龙」的生物。
正如名称所示,这是在翼龙(飞空龙种的总称)当中,体型特别小的种类,这种最多只跟乌鸦差不多大的龙,是人类成功驯养的四种龙当中,唯一的一种翼龙。
顺便一提,另外三种分别是「走龙」、「钝龙」与「肉龙」。每一种都是人类的生活当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家畜。
具体而言,「走龙」是交通工具兼战力。「钝龙」是劳动力。「肉龙」是食用肉类。它们都对人类生活有所帮助。
用地球上的家畜来比喻的话,姑且可以将「走龙」当成「马」,「钝龙」是「牛」,「肉龙」就是「猪」了.
至于「小飞龙」所扮演的角色,则是「讯息传递工具」。
用地球上的历史来比喻,就是扮演了「信鸽」的角色。
比起另一种普遍的消息传递方式——由骑乘「走龙」的传令兵直接递送书信的传令网,小飞龙很可能因为意外状况而将信送丢,缺乏保障,但速度却是压倒性的快。
几名传令骑兵以接力方式,不眠不休地赶路也得花上五天的距离;用「小飞龙」的话,不用半天就送到了。
这样的「小飞龙」就在这天正午,携带著书信,从东方国境要塞飞来了王宫。
「有信息来自东方国境?」
当天午后,在办公室埋头处理职务的奥拉,听了法比奥秘书官的报告,讶异地偏着头。
「是。就在刚才,从东方国境要塞以『小飞龙』送来了报告书。书信在此。」
说完,细脸的中年秘书官,将三个小指大的木筒排在桌上。
里面的书信,应该都是相同的内容。可能迷路或被大型飞龙捕食的「小飞龙」通信,一般来说都会放出好几只「小飞龙」递送内容相同的书信。
奥拉拿起其中一个,打开盖子,从中取出薄薄一张龙皮纸。既然国境要塞的将军特地放出贵重的「小飞龙」,可见一定是发生了相当紧急的事态。
奥拉抱着不太好的预感读完龙皮纸后,轻声叹了口气。
「陛下?」
「……」
对于秘书官的疑问,奥拉无言地递出手上拿着的小张龙皮纸。「小飞龙」这种传递消息的方式,虽然速度无人能比,但是有被敌方从旁夺走的危险,所以一般递送的都是紧急性高,但秘密性低的消息。
让奥拉的心腹法比奥秘书官过目,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失礼了。」
法比奥秘书官接过龙皮纸,看了一遍这张小纸条,脸颊肌肉抽动了一下。
「本日凌晨,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的伊莎贝拉公主殿下一行,偕同护卫兵士三百名共访东方要塞。一行要求准许入国,因此根据条约,以于都市内部解除武装为条件准许入国。另外,东方要塞也派出骑兵三百做为护卫,与伊莎贝拉殿下同行。」
这段本文后面,注明了写信的日期,并附有东方要塞负责人将军的签名。
法比奥秘书官在看第一份龙皮纸时,奥拉也打开了其余两个木筒,检查内容以防万一,不过不出所料,内文与第一份完全相同。
为了避免看漏任何细节,法比奥秘书官把短短的文章看过好几遍,然后以平坦的语气开口道:
「伊莎贝拉殿下来访啊。这是否表示邻近各国的王族或贵族当中,有人患了重病,需要殿下的力量?」
「嗯,八九不离十吧。伊莎贝拉殿下亲自出马,看来给了不少钱啊。」
对于秘书官以疑问方式说出的话,奥拉点头表示同意。
伊莎贝拉·吉尔伯。
看名字就知道,她正是南大陆中央地方的大国——洛瓦·吉尔伯双王国的王室之一,吉尔伯法王家的公主。
说是公主,但现任法王已经年过六旬,她的年纪自然也超过四十岁了。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但值得一提的是,她在法王家当中是屈指可数的「治愈魔法」能手。
为了领受吉尔伯法王家的「治愈魔法」的恩惠,造访双王国的人不计其数。不过,理所当然地,因受伤或生病而徘徊于生死之间的人,几乎没有几个能从母国长途跋涉到双王国的首都。
那么,躺在病床上无法动弹的重大病患该怎么办呢?答案是请法王家的人亲自造访。当然,得付出令财政负责人脸色发青的大笔金额。
「殿下护卫三百名啊。人数这么少,想必有很多人携带了『魔道具』吧。」
「是,应该不会错。虽然不知道是哪一国,看来必定是砸下了重金呢。」
「立刻去调查。邻近各国当中,或许有发生政变的可能性。」
「遵旨。」
吉尔伯法王家的人在受到其他国家请求而前去治疗患者时,通常都会带着超乎想像的人数做为护卫。
即使会多少受到与目的地国家的距离或是与该国的友好度影响,不过基本上,最少都会带上一千名左右的骑士。法王家的人之所以要带着乍看之下似乎显得过剩的护卫,仔细想想,马上就会知道原因。
法王家的人们是世界上唯一能使用「治愈魔法」的人。那些王族与贵族被他们救回性命,会「不想放手」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实际上,过去也的确发生过几次其他国家软禁法王家的人,并宣称「他/她希望投靠我国」的状况。
基于过去的教训,现在吉尔伯法王家在造访其他国家时,一定会提出绝对条件,要求允许法王家偕同随时保持武装状态的战力入国,只要对方国家胆敢图谋不轨,就要让对方吃不完兜着走(当然,这些护卫的旅费与住宿费,也都由该国负担)。
但是,所谓的军队总是人数越多,行军速度也就越慢。在千人单位的军队保护下进行长期行军,有时候本来能得救的患者,也被拖到回天乏术。
在遇到这种情形时,做为最后王牌派上用场的,就是刚才奥拉所说的携带「魔道具」的骑士。
以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当中的另一个王室——夏洛瓦王室所制作的「魔道具」武装自己,以一挡百的骑士们。他们的加入,能够大幅减少护卫兵士的人数,以提升行军速度。
换句话说,护卫兵士的人数少,可以想见患者的病情一定很不乐观。
「无论如何,他们往我们这里来,就表示治疗已经结束,他们要回国了。我得调整一下行程,好使用『时空魔法』。」
「是,有劳陛下。」
女王边叹气边说,秘书
官稍微点头行礼。
伊莎贝拉公主访问卡巴王国的理由,再明白不过了。想必是要请奥拉使用「瞬间移动」的魔法送她们回双王国首都吧。
利用「瞬间移动」能够节省大量时间,值得稍微绕远路,也可免去旅途的危险。
由于「瞬间移动」的魔法是需要长时间咏唱与大量魔力的大魔法,所以不能说用就用,但既然是吉尔伯法王家的公主亲自拜托,奥拉也不好拒绝。
正好趁这个机会,卖「治愈魔法」的能手一个人情。如果是平常的话,这种贵客奥拉欢迎都来不及。
「问题在于夫君怎么办。」
奥拉说完,手抵着下颚,心里思忖。
昨天得了「森林祝福」病倒的善治郎,如今正卧病在床。
「信是从东方国境要塞送来的,那么伊莎贝拉殿下进入王都,应该是五天后吧?」
「应该差不多。如果善治郎大人的『森林祝福』拖得久一点,或许到时候还没痊愈也说不定。」
「森林祝福」从发病到痊愈的期间,短则三天,长则七天。善治郎的症状较严重,在伊莎贝拉公主来访时,很有可能还起不了床。
奥拉稍微蹙起了眉头。
「……麻烦了。我不太想让别国的人进入夫君的房间啊。我应该趁现在准备另一间寝室,最糟的情况,在伊莎贝拉殿下来访时,可能得请夫君在另一间房间休息了。」
善治郎平常生活的房间里,满是善治郎带来的电器制品。虽然她认为就算被人知道了也不会立刻造成什么影响,但还是尽量不想张扬出去。
为此,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暂且麻烦善治郎搬到别的房间去住。后宫本来就建造成可供众多女性起居,目前只有善治郎一个人住在里面,空房间要多少有多少。
「这是最妥当的方法了。不管怎么想,都没有必要拒绝伊莎贝拉殿下来探病。」
对于奥拉的提议,法比奥秘书官也老实地表示同意。
的确,「森林祝福」并非绝症,为了藉由「森林祝福」获得拥有强健抵抗力的身体,最好还是别用「治愈魔法」急着治好。
不过,「治愈魔法」当中也有像是「体力回复」或「精神痊愈」等等,不是直接治疗疾病,而是缓和患者痛苦的简易魔法。
伊莎贝拉公主表示想探病的话,我方没有理由拒绝。
「这么一来,有可能得让正在发烧呻吟的夫君与伊莎贝拉殿下会面了吗。」
卧病在床的善治郎本人也说过,语气会变得有些带刺,具有攻击性。平常强到令人佩服的理性与自制力,如今也变得不太管用了。
伊莎贝拉公主外貌看起来虽然只是个略为发福,风度优雅的中年女性,实际上却是当了将近三十年的「治愈者」,血统纯正的吉尔伯法王家成员。
以她的度量,卧病在床的人就算做出一些无礼的言行,她也不会当真,但同时她也相当精明,能够从病人的言行当中抓出情报。
「希望事情不要变得麻烦就好了……」
奥拉喃喃自语,但她自己也死了半条心,知道不太可能不发生任何问题。
◇◆◇◆◇◆◇◆
又过了六天。
奥拉在王宫的个人房间迎接伊莎贝拉公主到来,安排了一段以谈天说笑为藉口的私人会谈时间。
伊莎贝拉公主一行是在昨天傍晚抵达卡巴王国的。双方已经在今天上午于谒见厅进行过公开会面,不过在公共场合下,双方都不便畅所欲言。
因此,伊莎贝拉公主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久未拜见尊颜,奥拉陛下。首先,恭喜陛下缔结良缘。」
膝头并拢着坐在皮革沙发上,微胖的中年女性说完后,以高雅的动作点了个头行礼。
在谒见厅里,奥拉与伊莎贝拉都用无懈可击的正装把自己包裹起来,不过这时都已换上装饰轻便的礼服。
奥拉是浓红色的无袖长礼服,伊莎贝拉是比较宽松的白色半袖礼服打扮。
在卡巴王国,白色礼服是少女与新娘的特权,上了年纪的淑女应该避免;不过在双王国,白色是吉尔伯法王家的象征色。除非遇到特殊情况,法王家的人都会穿着以白色为基调的服装。
不只是配色,礼服的造型也跟卡巴王国极为不同。卡巴王国一般都穿着开衩的长礼服或是围裹长裙,伊莎贝拉的礼服却是喇叭裙,胸前领口也开得很小。
与卡巴王国那种颈项周围大开到能看见乳沟的礼服形成明显对照。
「嗯,托你的福,婚礼圆满结束了。双王国致赠那么豪华的礼品,真令我过意不去。」
奥拉虽然如此回答,但并没有低头,反而是挺起了胸膛。虽然论年纪,伊莎贝拉公主比她大了十岁以上,但论头衔,身为一国之君的奥拉身分比她高多了。伊莎贝拉公主终究只算是多数王族之一。
伊莎贝拉公主以手遮嘴,高雅地笑着。
她这举动洋溢出的氛围与其说是王族,不如说更像高级商家的淑女。
「陛下喜欢,真是万幸。本来我个人也应该带着祝贺礼品前来拜访才合乎礼仪,只因这次情况紧急,来不及准备……关于这件事,日后我一定会做补偿。」
「看来我是不能请你将那个『紧急情况』的详情讲给我听,做为补偿了?」
对于奥拉有些挑战味道的这句话,伊莎贝拉公主没有显出一丝动摇,巧妙地避开话题。
「是。纵然是陛下的要求,因为这关系到『治愈者』的信用问题,还请陛下见谅。」
柔和的笑容,与柔和的口吻,讲出的却是坚决的拒绝。
不过,这也可想而知。
谁在何时何地,有了什么样的伤病。
她们如果口无遮拦,把这类情报声扬出去,各国的王族与贵族,恐怕谁也不会再请吉尔伯法王家治疗了。因为在这世上,没有哪个王族或贵族敢说自己毫无任何内疚或隐情。
虽然不太明确,不过吉尔伯法王家的人们,也拥有类似现代社会所谓「医疗保密义务」的道德观念。
打从一开始,奥拉就清楚伊莎贝拉绝不可能点头,立刻打住这个话题。
「是吗,那真是遗憾。噢,对了,我有个东西想让殿下看看。」
接着,奥拉摆出一副好像现在才想起来的表情,摇响了桌上的铃铛。
想必他一直在门外待命吧。房门立刻被打开,法比奥秘书官现身了。
「陛下有何吩咐?」
「嗯,去把我与善治郎夫君的『戒指』,还有『那个』拿过来。」
「是,遵旨。」
「戒指?」
对于一脸不解的伊莎贝拉公主,奥拉回以意味深长的笑容。
「嗯。据说在夫君的国度,结婚之际依照习俗,男人会送女人一对戒指。难得有这个机会,我想麻烦你将这对戒指做成某种『魔道具』。」
「嗳呀,真是太美了。好的,既然如此,那就由我负起责任,暂且保管。在委托夏洛瓦王室时,我会特别美言一句。」
「拜托你了。」
两人正在交谈,有人敲了敲房门,法比奥秘书官右手托着银盘回来了。
「失礼了。您要的物品在此。」
「辛苦了。放在那儿吧。」
「是。」
法比奥秘书官将银盘放在奥拉与伊莎贝拉相对而坐的桌上,欠身行礼后便退下。
银盘上,放着两枚戒指与两个布包。
伊莎贝拉公主看到布包,神情有些讶异,但当她的视线转向戒指时,下个瞬间,她瞪大了双眼,脸上写满了惊讶。
「这是……!」
「拿起来看看吧,如何?让我听听你直言不讳的意见。」
听到咧嘴而笑的奥拉这样说,伊莎贝拉拿起了一枚戒指,对着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
在阳光的沐浴下,产自异世界的戒指,发出了黄金与金刚石的光辉。
善治郎赠与奥拉的结婚戒指,是宽阔而镶有钻石的指环。
在黄金戒台上嵌有三个透明无色,以明亮式切割的精细工法切割而成的钻石。
善治郎本来也一度考虑过依照店员的推荐,配合奥拉的眼睛与发色,选购粉红色钻石;但颜色够深的粉红钻石贵得吓人。如果只是带有一点红色色泽的话,也有善治郎的预算买得起的款式,不过他想与其在颜色上妥协,毋宁选择无色透明的基本款算了,于是买了这一种。
「真是太美丽了……这石子是水晶吗?」
「不,他说是钻石。」
「钻石!?钻石竟能雕琢成这样?」
伊莎贝拉公主发出了淑女不该有的惊呼,也是情有可原。
这个世界虽然也有称为钻石的矿物,但却没有能够加工的普遍技术。现有的钻石,都是由历史上的土系大魔法师运用魔法切割而成的。
更别说计算光线的入射角与反射角,切割成最为熠熠生辉的多面体了。就算是古代的大魔法师在现代复活,恐怕也办不到。
珠宝的切割技术,是与精密机械的进步共同发展至今。纵然借助魔法这种超乎常理的力量
,也无法在这个世界重现出来。
戒台的金属部分,也是一样的道理。
「这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能画出这般纤细而整齐的线条……」
这对注重时髦性的结婚戒指,整面刻有造型朴实的规则性细线,就像漫画里的网状效果线。伊莎贝拉公主的母国——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虽然是大陆上屈指可数的珠宝技术先进国家,但恐怕还是找不到一个人能做出跟这个一样的戒指。
从整体上的艺术性来讨论的话,这个世界的珠宝技术应该也不输地球;只是在最单纯的技术问题上,想重现相同的戒指是不可能的。
这就像是叫世界第一的书法家,写出跟电脑打出来的字一样整齐的毛笔字一样。
伊莎贝拉公主的反应让奥拉明白到事情正如自己所料,内心松了口气。
(看来这对有点鉴赏眼光的人来说,确实是令人眼睛发亮的玩意啊。)
婚礼当晚,善治郎将这戒指送给了奥拉,第二天早上她对着朝阳确认戒指时,也发出了跟刚才的伊莎贝拉公主相差不远的惊呼。
异常精密的加工。无论从哪个角度欣赏,都放出炫目光彩的三颗宝石。
一看到善治郎醒来欣喜地露出笑容的样子,奥拉立刻向他解释原因,说服善治郎与自己平常都别戴这个戒指。
它的光辉实在太强烈了。奥拉若是戴着这个戒指,马上会被眼尖的贵族们盯上,问出戒指来自哪里。
这么一来,不管本人愿不愿意,赠送戒指的善治郎都会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如果那时候善治郎随便成为众目焦点,外在压力可能会迫使他踏入社交界的时机提早。
奥拉当时也想过,或许是自己担心过度了。不过看到伊莎贝拉公主的反应,看来奥拉的担心虽不中,亦不远矣。
不久,伊莎贝拉公主察觉到奥拉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她呵呵笑着掩饰窘态,将戒指放回银盘上。
「啊……失礼了,陛下。瞧我看得都出神了。」
「不,别在意。如何,相当不错吧。我是想把这两枚戒指做成魔道具。」
「是,看到是这么精美的饰品,我想夏洛瓦家的人处理起来,也一定会很有热忱的。」
一般会做成魔道具的物品,最多的是武器,其次则是珠宝饰品。因此出于工作需求,使用「附加魔法」的夏洛瓦王室的人们,对珠宝饰品也就格外挑剔。
他们要是看到了这对戒指,铁定会比伊莎贝拉公主更兴奋。
「嗯,我还没决定要注入什么样的魔法,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听到奥拉要求自己提议,伊莎贝拉公主将手放在丰腴的下颚上,思忖了片刻后——
「我想想。虽说是极为精美的物品,但毕竟是小型珠宝,我想还是不要注入太大的魔法比较好。基本来说,大概就是『生火』、『耐火』、『造水』这几种吧。」
她平淡地回答。
「『痊愈』或许是太奢侈了,但『体力回复』也不行吗?」
「是可以,只是用个大约五次,戒指就会变成灰了喔?」
「唔……」
后来奥拉与伊莎贝拉又谈了一会,但就是想不到一个令她满意的魔法。反正无论如何,伊莎贝拉都会在卡巴王宫逗留一阵子。没必要现在做决定。
话题告一段落,伊莎贝拉公主将戒指放回盘子里,不经意地看向盘中的两只布包。
「对了,陛下。这两个袋子里放的是什么呢?」
听到伊莎贝拉这样说,奥拉从盘中拿起比较大的一只布包,脸上浮现愉快的笑容,开口说道
「噢,这个也是夫君的私人物品。难得有这个机会,想请伊莎贝拉殿下鉴定一下,才让人拿来的。殿下对珠宝饰品颇有见识,对吧?」
「因为我好歹也是双王国的王族,所以这方面的知识自认是比一般人丰富的,但还比不上夏洛瓦王室的人呢。」
伊莎贝拉虽然如此回答,视线却兴味盎然地朝着奥拉拿在手里的布包。
从奥拉所言来推测,布包里的东西,应该是珠宝饰品一类。而且,还是来自制作了如此精美戒指的国度的人所带来的物品。
这越发让她期待起来了。
奥拉感觉得到伊莎贝拉的视线正盯着自己的手指,她打开布包袋口,将手指伸进去,取出了一颗里面的物体。然后,她用中指与拇指拈着「它」,发出喀咚一声,放在盘子上。
是弹珠。
无色透明的玻璃珠里封进了彩色玻璃,最纯朴的传统弹珠在银盘上骨碌碌地滚动。
「!?」
目睹了弹珠的光辉,伊莎贝拉公主的双眼竟然比拿起戒指时瞪得更大。
如果看到戒指时的惊讶是「无意隐藏的惊讶」,那么此时伊莎贝拉公主脸上所浮现的,姑且可以说是「未能隐藏的惊讶」吧。
伊莎贝拉公主脸上一瞬间露出「糟了」的表情,旋即恢复成平时的柔和神色。
「……失礼了。不过,真令我惊讶。这究竟是什么?」
视线继续对着在银盘上滚动的弹珠,伊莎贝拉公主以一种惊讶的口吻说道。
那种「惊讶」是装出来的惊讶,而不是一开始看到弹珠时,那种活生生的「惊讶」情绪。
看到伊莎贝拉的反应远比自己想得更大,奥拉内心十分讶异,但将心思藏在表情底下,回答她:
「很惊讶吧?这也是夫君带来的。既不是水晶,当然也不是金刚石。听说是一种称为玻璃的物质。他说这玻璃比水晶之类脆弱,比较容易碎裂。」
伊莎贝拉公主正要伸手去拿弹珠,听到「脆弱」两个字,缓缓伸出的手顿时停了下来。
奥拉笑了笑,又补充了一下。
「噢,我说比较脆弱,是说从高处掉下来,碰到硬的东西会裂开而已。正常拿在手上并不会刮伤它,像这边的地板上铺了地毯,就算掉到地上了也不要紧。」
「这样呀。那么,我可以拿起来看看吗?」
「嗯。仔细瞧瞧吧。」
得到奥拉的许可,伊莎贝拉公主用三根手指轻轻拈起弹珠,像刚才的戒指一样对着阳光看,出神地叹了口气。
「真是太美了……」
「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伊莎贝拉殿下。如果我说要拿它换钱,你会给这一颗定多少价钱?」
不晓得奥拉在打什么主意,问题直白得令人讶异,伊莎贝拉将视线转回正面,干咳一声以掩饰情绪后,反问道:
「这也就是说,.陛下有意要卖出这些宝珠?」
见伊莎贝拉神情严肃,奥拉对她笑了笑。
「不,这本来是夫君的私人物品。我不能擅自全数卖掉。不过,毕竟这是这个世界里本来没有的物品。他同意我卖出几颗,以判断价值。」
她摇摇头,如此说道。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呀。」
听了奥拉的说明,伊莎贝拉恍然大悟,点点头。
珠宝饰品这类物品并非生活必需品,也没有军事上的价值,价格看似固定,其实随时在变动。而玻璃珠又是这个世界原先没有的东西。
就算奥拉或善治郎主观认定「这是有价值的东西」,拿到外头去,得不到普遍的评价,就无法定下适切的价格。
从这点来考量,奥拉想拿出一两颗到市面上确定其价值,并不是什么奇怪的想法。选择伊莎贝拉公主做为征求意见的对象,也是不错的选择。
然而,这位伊莎贝拉公主却一脸认真地说出了令奥拉怀疑起自己耳朵的话来。
「我想想。假设我可以买下这颗宝珠的话……我愿意付三十枚金币。」
三十枚金币。
超乎预料的金额使得奥拉差点说不出话来,不过她勉强不让心里想的写在脸上,简短地回问道:
「……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
「……」
短暂沉默之后,伊莎贝拉公主似乎投降了,稍微耸耸肩,回答:
「……我明白了。那就五十枚金币。我想应该不会有人叫出更高的价格了。」
不知不觉间,问题已不再是假设,好像现在正在谈生意似的,伊莎贝拉公主如此提议,一口气追加了二十枚金币。
这次,奥拉再也隐藏不住惊愕了。
她听到一颗弹珠能换三十枚金币,已经觉得「太多」了,才会问「你这话是认真的吗?」,想不到对方竟然会提出更高的金额。
难道她误以为奥拉的意思是「你想跟我杀到这么低的价格?」吗?
奥拉这么想道,试探性地看着伊莎贝拉公主,只见伊莎贝拉公主那发福的高贵面容,浮现着温柔甜美的笑容看着自己。
看到她的笑容,奥拉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不对。我不认为伊莎贝拉殿下会察觉不到我话中那样明显的疑问。这么说来,她是故意提高价格了。对一颗宝珠这样漫天喊价,到底有什么用意?)
五十枚金币就是这么离谱的金额。
举个简单的例子,最低等级的「走龙」只需要三枚金币,就算是经过战斗训练的「骑士用走龙
」也只要花上十枚金币,就能买到不错的了。
再举个例子,没有领地的低级贵族的宅邸,买卖价格大约在金币五十枚到一百枚之间。这样应该就能明白,一颗宝珠的价格竟然可以高达五十枚金币,是多么夸张了。
当然,在珠宝饰品当中有些的确能卖到这么高的价钱,还有比这更高档的。但就以奥拉的判断,这个称为弹珠的玩意,实在不像有这么高的价值。
有哪里不对劲。
奥拉觉得事情有异,为了得到情报,她将手指伸进另一只布包里,从中取出几颗串珠用珠子,放在银盘上。
「那么,这个呢。我觉得这也挺有意思的。」
红、蓝、绿。美丽透明的各色珠子也十分引人注目,不过伊莎贝拉公主的反应,并未超过一般人的范围。
「嗳呀,这些也很美呢。每颗大小均等,中间还开了小孔。看起来可以做许多有趣的用途。」
赞美的话语与陶醉的视线都不像在撒谎,不过并没有看到弹珠时那种惊愕的神情。
「很漂亮吧。而且也很有趣。直接穿线似乎就能做成首饰了。你认为这些值多少价格?」
「我想想。虽然一眼就看得出它很漂亮,不过毕竟比较小……一颗差不多十枚银币吧。」
伊莎贝拉公主将手放在丰腴的下颚上,所提出的价格与奥拉的预测相去不远。
顺便一提,虽然地区与时代会造成些微差异,不过一枚金币的价值,大约等于一百枚银币。
弹珠一颗值五十枚金币。换算成银币,就是五千枚。而串珠用珠子,则每颗值十枚银币。
换句话说,伊莎贝拉公主给弹珠定了比串珠用珠子多出五百倍的价格。
若是拿重量相比,或许真的有差这么多,但奥拉仍然觉得,弹珠的价值定得过高了。
正因为串珠用珠子的价值一如她所料,弹珠价值的异常也就更明显。
(不过话说回来,她定价定得如此露骨,我看是无意隐藏自己的想法了……稍微试探一下好了。)
「原来如此。嗯,很有参考价值。做为谢礼,就送一颗给殿下吧。你可以选一颗喜欢的拿去。」
奥拉说完,装模作样地将装了弹珠的布包拿起来,轻轻将里面的物品全数倒在银盘上。
好几十颗的弹珠,在银盘上骨碌碌地乱滚。
「嗳呀!」
伊莎贝拉公主以手遮嘴,发出惊呼,奥拉清楚看见她视线对着哪里,和气地笑着,对她说:
「来吧,无须客气。拿起来仔细瞧瞧,选你喜欢的拿去吧。」
在银盘上挤得满满的弹珠。有中间封着彩色玻璃的传统弹珠,有表面做成雾面玻璃的弹珠,也有美丽波纹图案的弹珠。甚至还有画了简单大陆图案,类似地球仪的弹珠。
这些大珠小珠装在一个盘子里,看起来的确美不胜收,称为「宝珠」也不为过。
「……」
「……」
大概是从奥拉的视线察觉到对方在观察自己的态度吧。伊莎贝拉公主耸了耸肩,从盘中拈起一颗弹珠。
「那么,感谢陛下的好意,我就拿这一颗吧。」
伊莎贝拉公主拿的是什么花纹都没有,几乎是无色透明的一颗弹珠。
「那么,关于其他的宝珠……」
「我明白。一切都要看夫君的意向,如果夫君有意愿出售的话,我保证第一个问殿下。」
「有劳陛下了。」
奥拉这样说似乎让伊莎贝拉公主也很满足,公主轻柔地一笑,客气地低头致谢。
接着,伊莎贝拉公主看向窗外阳光形成的阴影,一脸好像现在才想到似的表情,说道:
「哎唷,瞧我真没规矩,聊到都忘了时间。陛下,虽然不能说是宝珠的谢礼,不过能否准我去给陛下尊夫君探病呢。我想我应该能尽点棉薄之力。」
「当然,欢迎都来不及了。在这大陆之中,没有人会拒绝吉尔伯法王家探病的。待我准备妥当之后,再带你前往后宫,在那之前,殿下就在隔壁房间休息吧。」
「我了解了。那么,请恕我失陪。」
伊莎贝拉公主最后以笑容结束会谈,然后动作优雅地起身,轻轻行了一礼,就到隔壁房间去了。
◇◆◇◆◇◆◇◆
「……事情就是这样,伊莎贝拉殿下给大颗的圆形宝珠定了五十枚金币的价格,小颗穿洞的宝珠则是十枚银币。我想听听你坦白的意见。」
伊莎贝拉公主移动到隔壁房间后,接着换法比奥秘书官进到房里,奥拉将刚才的会谈内容一五一十告诉他,征询秘书官的意见。
「五十枚金币吗。臣认为这价格似乎贵了点。」
秘书官一边眉毛跳了一下,如此回答。奥拉老大不高兴地直接告诉他:
「法比奥,用词要正确。你真的认为五十枚金币这个价格,只是『似乎』贵了点吗?」
「……失礼了。我更正错误。真是远远超乎预期的高价啊。」
主子不愉快的口气完全没吓到法比奥秘书官,他做完道歉与更正后,略为低头致歉。
奥拉也不会把这点语病一直放在心上。她的表情很快就恢复冷静,抬头望着站在沙发前的秘书官面无表情的扑克脸,继续说:
「这就怪了吧。不只如此,殿下对宝珠的反应,可是比这对戒指还大呢。」
奥拉与善治郎的结婚戒指。
做了精密加工的黄金戒台,镶上金刚石这种在这世界里尚未开发出切磨法的宝石。这件珠宝无论谁来看,都能立刻看出它的美丽动人。就算是对珠宝饰品毫无见识的人,也不可能觉得它比不上弹珠。
「是。最令人不解的,是像伊莎贝拉殿下那样的人,竟然会表现出那么明显的态度。」
法比奥秘书官这么说,对主上的意见表示赞同。
伊莎贝拉公主虽然算是比较温和可亲的人物,但毕竟也当了四十年以上的大国王族,在宫廷社会打滚过多年。
在言行当中表现出明显的欲望,会被对方趁虚而入。这点常识她应该是有的。
然而,她却提出了五十枚金币这种简直胡闹的金额。
「我记得伊莎贝拉殿下既不会特别喜爱新奇的事物,也不是个奢侈浪费的人。这就表示对伊莎贝拉殿下而言,五十枚金币是合宜的价格了。」
「也许殿下是预料到有人会与她竞争。如果伊莎贝拉殿下知道有其他人一旦知道了这种宝珠的存在,会提出跟她一样、甚至是更高的金额,那么她之所以会提出如此难以理解的高价,也就不言自明了。」
「无论如何,她是绝不可能只把这宝珠当成普通的珠宝了?」
奥拉谨慎地又问一遍,细脸的秘书官自信满满地颔首。
「是,这点不会错。虽然猜不到详细内容,不过应该可以认定,殿下必定是在这宝珠上看出了很高的利用价值。」
「嗯……」
奥拉坐在沙发上,双臂在胸前交叉,回想起伊莎贝拉公主的反应。
当奥拉将所有弹珠洒在盘子里时,伊莎贝拉公主的视线,打从一开始就是盯着那颗无色透明的弹珠。如果那并非偶然,或是伊莎贝拉公主的刻意误导,那么在宝珠的颜色或透明度上,或许具有某种价值。然而如果真是如此,那应该可以用水晶来代替才对。
「不行。情报太少了,只能用猜的。等会听听太爷的意见好了。」
「这样做很好。也许埃斯皮里狄翁大人会拥有一些臣或陛下所没有的知识。」
首席宫廷魔法师埃斯皮里狄翁是卡巴王国首屈一指的魔法师,同时也是博学多闻的贤者。如果是那位老魔法师的话,也许会拥有某些知识,能够做为线索。
「说得是。你去跟太爷说一声。就说我今晚就想借助他的智慧。」
「遵旨。」
法比奥秘书官回答后,恭敬地低头。
「不过话说回来,一颗值五十枚金币啊。如果每颗都能卖出同样的价格,那就表示夫君光是这些宝珠,就拥有将近两千五百枚金币的资产了。」
有这么雄厚的财力,都可以盖一座小型要塞了。
就算以王族的价值观来看,也是相当大的一笔钱。
「是。虽然目前不知道伊莎贝拉公主看出宝珠有什么样的价值,不明就里地卖掉宝珠会有危险,不过只要确定不会对我国产生实际害处,臣认为就任由善治郎大人随意处理,也没有问题。」
「是啊,我可不想放掉双王国王室这个买家。毕竟他们用来付款的,可是全新的金币啊。」
「恕臣失礼直言,臣甚至希望能用国库的大型银币,与善治郎大人入手的金币做交换。」
「你讲得太白了。」
对于中年秘书官说的话,奥拉忍不住苦笑。
目前在南大陆,只有两个国家有在铸造金币。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就是其中之一。很遗憾地,两个国家中并不包括卡巴王国。
卡巴王国的领土内没有金山,只能勉强从几条河川当中采到沙金。想要每年定期铸造金币,实在有点勉强。
相对地,国内保有的
银山数量与品质,跟整个南大陆相比也是数一数二,因此卡巴王国都以价值比普通银币高出二十五倍,纯度高的「大型银币」与各国做交易。但即便如此,卡巴王国的大型银币仍然只有双王国金币四分之一的价值。
因此,国内流通的最贵货币并非国产的问题,一直以来都无法解决。
既然如此,至少得在国库内储存大量的双王国金币,以备不时之需;然而卡巴王国才刚撑过之前的大战。国库库款所剩无几。
政府甚至提出最糟的办法,就是以银币向双王国「买金币」,而且是认真地加以议论。就算只是两千多枚金币,也显得魅力十足。
话虽如此,在这里继续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进展。
「好,那么这件事就等到晚上请太爷来再谈吧。也不好让伊莎贝拉殿下再等下去了。请殿下移驾后宫吧。那边准备好了没?」
「是。随时可请殿下移驾。」
听到法比奥秘书官的回答,奥拉应了声「好」,点了个头,从沙发上站起来。
伊莎贝拉公主是重要的贵宾,探望善治郎,从表面上来说也是她「出于善意的行动」。让人家等太久,有失礼数。
「那么,走吧。」
奥拉站起来,为了亲自带领伊莎贝拉公主前往后宫,前去敲隔壁房间的门。
◇◆◇◆◇◆◇◆
自从善治郎的「森林祝福」发病以来,今天已是第六天了。
昨天紧急搬到后宫的一个房间里,善治郎这时躺在床上,睡得浑身大汗。
烧已经降到三十七度多,喉咙消肿了,也渐渐恢复食欲。
直到前天,他都还只能勉强啜饮鸡肉与清淡蔬菜丝的汤,不过今天早上已经能吃淋了甜甜咸咸的芡汁、类似薯泥的料理。善治郎觉得吃起来像马铃薯的同类,不过实际上好像是蒸熟的香蕉压成泥的料理。与其说是宫廷料理,倒更接近家常菜一类,听说因为对肠胃比较温和,又极富营养价值,所以适合做为病人膳食。
医生判断,大概一两天之内就会康复了。
善治郎自己也感觉到身体轻松多了。然而,从这几个月原本住习惯了的寝室被移到没有任何电器制品的另一间寝室,一个人躺在全新的床上,总觉得没法放松休息。
即使如此,因为对抗病魔而体力衰退的身体依然需要睡眠。虽说气温变得舒适多了,白天还是会超过三十度,在这热气之中,善治郎的意识开始变得昏昏沉沉。不过一只柔软的手掌放在额头上的触感,以及陌生的女性声音,将他从假寐之中唤醒。
「烧已经退了不少呢。这样看来,应该一两天内就能恢复正常生活了吧。」
「……嗯啊?」
善治郎微微睁开眼皮,只见一名高雅的中年女性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面露柔和的笑容,映入他的眼帘。
「……谁?」
善治郎在半梦半醒之间,小声地问道。
一头淡栗色的直长发。眼角的皱纹给人慈祥的感觉,焦茶色的眼睛。还有并非天生,而是日晒形成的肤色。
相对于奥拉等卡巴王国的人们外貌类似拉丁系与黑人的混血,这位中年女性的五官与色彩比较接近西洋人。
与卡巴王国的人们明显属于不同人种。善治郎虽然对自己的记忆力不大有自信,不过如果有见过特征这么明显的人,他绝对会牢牢记住的。
异国的中年妇人——伊莎贝拉公主移开放在善治郎额头上的手,从椅子上站起来,拎起裙角优雅地行了一个礼。
「很荣幸能见到您,善治郎大人。我是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第十八代法王约翰四世之第三子,名叫伊莎贝拉。」
「您、您太客气了,我是……」
遇到大国公主这样的国宾,善治郎急忙要从床上坐起来,但伊莎贝拉公主以熟练的动作委婉地制止了他。
「请躺着吧。善治郎大人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她如此说,要善治郎再躺回去。
听她这么一说,善治郎才注意到一件事。
「咦?奇怪?可是,我觉得身体非常轻松……」
虽然因为之前一直躺着,所以全身还有一种使不上力的不协调感,不过睡前侵蚀全身的倦怠疲劳,以及像蒙了一层雾似的隐约头疼都消失得一干二净。照这个身体状况看来,就算直接起床似乎也没问题。
伊莎贝拉公主脸上浮现和蔼可亲的笑容,一只手放在正要坐起来的善治郎肩上,将他推回床上。
「善治郎大人,还不可以起来。您感到身体轻松许多,是因为我刚才对您施加了『体力回复』与『精神疲劳去除』的效果。虽然也可以对您使用『病魔痊愈』,不过得到『森林祝福』是难得的机会。您必须靠自己克服,才能得到祝福的效果,所以我刻意没为您治疗。」
「这、这样啊……原来如此。」
经她这么一说,的确体力是回复了,但身体还在发热。看来病还没有完全好。
(啊啊,我想起来了,昨晚奥拉来看我时有说过。说是因为双王国的公主要来探病,才要我换房间。)
虽然善治郎事前都听说了,但没办法。毕竟直到昨天他都还高烧超过三十八度,记不住细微说明也是无可厚非。
(我想想,我记得虽然身分是我比较高,但这次是请对方为我「治疗」,所以可以客气一点没关系,对吧……?)
善治郎让变得迟钝的脑子全力运转,想起在教养课程学过的,对其他国家的王族的应对方式。
躺在床上,善治郎移动视线看看周围,发现爱妻从坐在椅子上的伊莎贝拉公主背后,默默地望着自己。
奥拉与善治郎四目交接后,不发一语,只轻轻地点了个头。
(那是在跟我说,不用太注意细微礼节吗?)
不知道为什么,善治郎明白了奥拉的意思,他把头靠在床头板上,稍微挺起上半身,把头转向伊莎贝拉公主。
「谢谢,伊莎贝拉殿下。谢谢你的照顾,舒服多了。」
「不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接下来您只要好好静养,吃些营养丰富的食物,我想明天应该就能下床了。」
「好的,我知道了……嗯。」
或许是因为还有一点微烧,却刚睡醒就讲话讲这么久,善治郎的回答越讲越沙哑,轻咳了一声。
「善治郎,来,喝水。」
站在后面的奥拉马上拿起银制的小型鸭嘴壶,凑到躺在床上的善治郎嘴边。
「啊啊,不好意思。」
这几天来善治郎已经习惯让奥拉照顾,也不觉得特别难为情,就将嘴凑上奥拉拿着的鸭嘴壶,让她喂自己喝水。
一喝下去,全身顿时冒出一大堆汗,但这样反而舒畅。
「呼……」
「够了吗?」
「嗯,舒服多了。谢谢。」
伊莎贝拉公主看到这对夫妻自然流露的情意,以右手遮口,小声地笑着。
「虽然我早有耳闻,不过两位感情真的很好呢。」
「啊……失礼了。」
「哎,总比关系恶劣来得好吧?」
外人的眼光使得善治郎有些腼腆,相较之下,奥拉却是咧嘴而笑,挺起胸脯大胆地说。
享有女中豪杰之名的女王与来路不明的男人结为夫妻。奥拉几乎可以肯定,在国外一定流传了许多有损名誉的谣言。她可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宣传一下夫妻的恩爱。
「诚如陛下所说呢。」
对于奥拉的回答,伊莎贝拉公主表示同意,发出咯咯笑声。
容易遭到世人误会的是,其实在王侯贵族的世界里,「恩爱夫妻」并不是什么稀奇的存在。的确,王族的婚姻经常不是出自当事人之间的感情,而是从两家关系或是权势平衡来考量,但正因为如此,当事人在结婚后,更会为了让双方关系圆满而努力。
双方都是背负了国家或家世的身分。只要利害关系不要产生致命冲突,且两人都有意愿互相配合,结婚后花时间慢慢培养出爱情,也绝非不可能的事。
不过,正因如此,像奥拉与善治郎这样婚后还不到半年就表现得如此甜蜜,是非常少见的例子。
(也许是个性真的很合得来吧?)
伊莎贝拉公主将敏锐的观察眼光隐藏在温和的笑容底下,在一旁看着奥拉与善治郎的举动。
「对了,我记得善治郎大人是为了与奥拉陛下成婚而来到这个世界的吧。是否可以说,这是一段超越世界的爱情呢?」
「咦?啊,嗯,是啊。」
听到伊莎贝拉公主口中说出「来到这个世界」,让善治郎一时感到惊讶,不过仔细想过之后,就恢复了平静。
卡巴王室的血统魔法是「时空魔法」,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奥拉既是大国卡巴王国的女王,也是国内唯一的王族,对于她的终身大事,各国的王侯贵族想必是睁大了眼睛密切注意。
这样想想,善治郎这个凭空出现的伴侣是什么来头,众人应该都略知一二,不然就不合理了。
也许是因为接受了这个解释吧。或者是因为还在发烧,减弱
了理性的抑制?
「一百五十年前,卡巴王族私奔到异世界。如今他们的子孙竟然为了结婚而又回到这个世界来。这样想想,真叫人感慨万千啊。」
善治郎居然不假思索地在其他国家的王族面前泄漏了不必要的情报。
奥拉在一旁心想「糟了」,皱起眉头,但为时已晚。
「原来如此……一百五十年前发生过这种事情……」
伊莎贝拉公主以充满感叹的语气答腔,但她那柔和的眼角却在短短一瞬间锐利地眯细起来。
「……不过是传说罢了。一百五十年前,的确有直系王族的名字从纪录当中被删除,但没有任何纪录显示那人逃往异世界,更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善治郎就是那人的直系血亲。」
虽然语气装得平静,但奥拉所说的每句话,都在否定善治郎不慎泄漏的情报的真实性。
先不论因为发烧而失常的善治郎,经历过许多次外交交涉场合的伊莎贝拉公主,不可能听不出奥拉想说的话。
「……是呀,您说的是。失礼了。我也真是的,都一把年纪了,听到浪漫的爱情故事,讲话竟然就轻率起来了。
况且善治郎大人虽然即将痊愈,不过让病人讲话讲太久也不是一件好事。
善治郎大人,奥拉陛下。我差不多该告辞了。」
伊莎贝拉公主了解到奥拉的言外之意,老实地如此说,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嗯,也是。我得向你道谢,为了我丈夫,使用你贵重的力量。谢谢你,伊莎贝拉殿下。」
「不会,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奥拉陛下。」
伊莎贝拉公主站起来,奥拉亲自领着她,走出临时寝室。
即使双方都抱有不小的紧张感,但都不显露在脸上,两人不愧都是「天生的王族」。
「谢谢您,伊莎贝拉殿下。托您的福,我好多了。」
只有善治郎一个人没察觉到情况有异,听话地躺在床上,无忧无虑地对着女王与公主离去的背影表示谢意。
◇◆◇◆◇◆◇◆
当天晚上。
奥拉将法比奥秘书官与首席宫廷魔术师埃斯皮里狄翁召到王宫深处的王室个人房间,召开秘密会谈。
这个房间在王宫当中属于比较狭窄的一间,在烛台上燃烧的蜡烛火光,照亮着房内。
在红色火光的照亮下,奥拉坐在设计精巧的装饰椅上翘着脚,向站在左前方的法比奥秘书官开口道:
「那么,听听你的报告吧。」
「是。」
听到主子的一句话,中年秘书官向前踏出一步,以一如平常地缺乏抑扬顿挫的语气开始说道:
「已经查出伊莎贝拉公主的『顾客』是谁了。是克布拉戈王国的前任国王,路易斯二世。」
听到秘书官的报告,女王一副不解的表情偏着头。
「克布拉戈国的前任国王吗?怪了。现任国王也就算了,我不认为那个国家的经济有那么宽裕,能为了前任国王请来伊莎贝拉殿下啊。」
克布拉戈王国是与卡巴王国国境相接的邻国,但国土面积与总人口都只有卡巴王国的五分之一左右。当然,财力也相对地贫乏。
该国是因为刚好有地理优势才能在上一场大战中存活下来。像那样的小国,竟然会为了已经退位的老人请来伊莎贝拉公主,让她有点难以理解。
「以克布拉戈王国的规模,应该是请罗伯托王子或托马索王子,就算狠下心来多给点钱,顶多也只请得起麦迪奥法王弟吧?」
奥拉说着,举出了吉尔伯法王家的人名。每个都是比起伊莎贝拉公主,治愈能力差了一、两级的「治愈者」,但相对地,委托费也较为低廉。
对于奥拉的正确意见,中年秘书官那副面具般的扑克脸毫无动摇,提出反论。
「但陛下所举的名字都是男性。他们是无法进入后宫的。」
对于这越听越糊涂的回答,奥拉仍然偏着头,继续问道:
「这跟后宫有什么关系?患者不是路易斯前国王吗?」
「是。所以,问题不在克布拉戈王国的后宫,而是我们卡巴王国的后宫。」
听到法比奥秘书官这样说,奥拉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身体在椅子上动了一下,发出匡咚一声。
「!也就是说,伊莎贝拉殿下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我国吗?」
看到女王怒形于色地说,秘书官冷淡地颔首。
「是。虽然还需要进一步调查,不过克布拉戈王国似乎如同奥拉陛下的推测,原本是请双王国派遣罗伯托王子过去的。结果是双王国那边坚持『费用维持不变,但我们想派伊莎贝拉公主代替罗伯托王子前往』,真相似乎是这么一回事。」
「难道连夫君得到『森林祝福』卧病在床的事,都被双王国发现了?」
对于奥拉所言,中年秘书官这次摇摇头。
「不,那应该只是偶然。如果他们知道善治郎大人卧病在床,就没有必要特地派出伊莎贝拉公主了。」
吉尔伯法王家的「治愈术士」们,是比医生更特别的存在。只要以诊疗患者为藉口,就算是男性也能跨越男女藩篱,获准踏进后宫。
假如他们事前就知道善治郎是「患者」的话,应该没必要特地送女性王族过来才是。
「原来如此,有道理。不过,这么一来,不就表示双王国只是为了见我的夫君一面,而特地以低价派出伊莎贝拉公主了吗?」
「突然出现在大国卡巴王国的女王伴侣。为了了解此人的人品,会使出这种手段也不奇怪吧?」
「唔……」
奥拉坐在椅子上翘起脚,手抵着下颚思考。
的确,法比奥秘书官说得有理。虽说善治郎全面体谅奥拉的想法,几乎不表达个人的意见,总是退居幕后,但看在不明白这种现况的各国人士眼里,只会觉得卡巴王国又添了一名舵手吧。如果女王的伴侣是个超乎常人的野心家,搞不好卡巴王国会再度在南大陆掀起战乱的风暴。从这点来考量,「了解善治郎的人品」或许确实有这个重要性,需要让伊莎贝拉公主这样的大人物采取行动。
「才刚与国内贵族见面,接下来又换国外啊。」
「为了就算出差错也能尽量减少损害,上次的自助餐会没有让各国人士参加,因此这也是莫可奈何的。」
奥拉抬头望着阴暗的天花板叹气,法比奥秘书官以冷静的口吻对她说。
这几个月来,善治郎的「极力不插嘴干涉国政」的想法虽然已经在某种程度上为人所知,但只限于卡巴王国国内。想得到各国人士的广泛认知,恐怕还需要时间与努力。
附带一提,这类情报有个特性,就是距离与时间离得越远,内容就越容易扭曲。也许打从一开始就应该死心,别期望各国能有完全正确的认知。
「……好,我知道了。这件事暂且到此为止。」
奥拉摇了一、两次头,结束这项议题。
接着,奥拉将视线从法比奥秘书官转到站在右前方,身穿紫色长袍的老人身上。
「那么太爷,事情你已经听说了吧?」
突然被女王一问,身穿紫色长袍的老人——宫廷首席魔术师埃斯皮里狄翁,不慌不忙地开口道:
「嗯,您是说善治郎大人私人拥有的那些宝珠吧?那一颗宝珠就能换到五十枚双王国金币,的确是破天荒的价格。」
话题从伊莎贝拉公主的动向转到伊莎贝拉公主定下难以理解的高价的弹珠上。
先是法比奥秘书官,现在又获得了埃斯皮里狄翁的同样意见,奥拉满意地点了个头,然后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我不认为伊莎贝拉公主那样的人会毫无来由地订下那么诡异的价格。太爷,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嗯。」
对于女王的疑问,王国首屈一指的魔法师捋着长长的下巴胡须,维持沉默片刻后,先声明「虽然这事说来可疑」,然后开口道:
「陛下,关于笈多王国的『雷壁之杖』,您知道多少呢?」
奥拉突然被这样一问,讶异地翘起一边眉毛,但仍然坦白地回答。
「『雷壁之杖』就是那个『巴朗哥隘口的奇迹』吧?据说军队以这一把魔道具,抵御五万敌军长达半年。」
埃斯皮里狄翁颔首肯定奥拉的回答。
「正是。就是笈多王国对抗库沙尔王国与瓦塔那王国联军的战事。发生在上一场大战的初期。」
简单地说明,就是名为笈多王国的国家遭到两个邻国同时进攻,面临生死存亡之际时,以称为「雷壁之杖」的魔道具守住了其中一边国境,并趁这时候靠自己的力量击退了另一个国家,成功捍卫国家的故事。
「雷壁之杖」恐怕是南大陆当中最有名的魔道具之一吧。「雷电」又是笈多王室的血统魔法。
也就是说,「雷壁之杖」是操纵「雷电」的笈多王室成员与「附加魔法」的专家夏洛瓦王室成员携手合作打造出来的魔道具。
笈多王国是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的友邦,几乎等同于双王国的臣属国,因此两个王室合力制作
一项魔道具,并不是什么不自然的事。
不过,埃斯皮里狄翁又说:
「问题在于制作魔杖所耗费的时间。细节暂且省略,总之制作魔杖的地点,是在双王国的王都不会错。」
「嗯,可想而知。夏洛瓦王室的人跟吉尔伯法王家的人不同,除非有什么大事,否则是不会离开王都的。」
奥拉轻轻点头,表示同意,埃斯皮里狄翁夸大地点头回应,接着说下去。
「如此一来,就表示是笈多王室的人前往双王国的王都,在当地花上很长一段时间制作魔杖,再带着魔杖回到笈多王国。可是这样算起来,时间怎么样都不够。」
听着埃斯皮里狄翁所言,站在一旁的法比奥秘书官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插嘴说道:
「啊啊,那件事我也有所耳闻。听说来回的路程,就算以跑得最快的走龙来计算,笈多王室的人能在双王国王都逗留的时间,应该也不到十天。」
「正确来说是九天。而且那还是一路顺畅时的理想值。实际上试着计算起来,笈多王室的人能在双王国王都逗留的期间,一般认为大约是三天左右。」
一边听着两个心腹叙述,奥拉搜寻着自己的记忆。
回溯到大战初期,那时候奥拉都还没出生。她记不得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她能明白这件事确有蹊跷。一般来说,夏洛瓦王室制作的「魔道具」,就算是用完即丢的精简制品,据说至少也得花上一个月来制作。更别说是「雷壁之杖」这种大魔道具,以常识来判断,应该要花个几年。
奥拉借给善治郎的那块「结界地毯」就是最好的例子,按照留下的纪录,制作那块地毯时,卡巴王室成员在双王国的王都逗留了将近两年。
简单的道具要一个月。国宝级道具要两年。相较之下,「雷壁之杖」事实上却只要三天,明显不对劲。
虽然话是从自己信赖的太爷嘴里说出来的,但奥拉还是无法轻易相信,怀疑地回答。
「难道不就是笈多王室的人早就悄悄进入双王国的王都,秘密开始制作吗?」
听到女王否定自己的意见,老魔术师并没有因此而不快,大大地点头,回答:
「是。笈多王室与夏洛瓦王室双方的官方发表,都是这样说的。世人一般也都认为这种解释最有说服力,这是不争的事实。然而,也有另外一种说法认为不是这样,而且受到某些人坚信。
这种说法认为,夏洛瓦王室有一种『秘技』,可以在情况紧急时,大幅缩短制作魔道具所需的时间。」
「哼,原来如此啊。」
感到话题终于进入正题,奥拉用鼻子哼了一声,呼出小小一口气。
这种所谓的「王室私传秘技、隐藏魔法」的谣传,无论在什么时代,总是根深蒂固。
有人说:海尔高宁王室的「探心魔法」有种能永远操纵他人做为傀儡的法术。有人说:南大陆北部的沙漠,是邓伯格王室的「操绿魔法」失控的结果。有人说:这块大地是马卡洛夫王室的「创造魔法」创造出来的。不胜枚举。
实际上,奥拉使用的卡巴王室的「时空魔法」之中,也有这类令人不禁苦笑,真想请那些人高抬贵手的谣言。
那就是有件谣传,说「时空魔法」的最大奥秘,可藉由时间倒流行使「死者复活」的法术。
对于明白事实的奥拉来说,真是叫她不禁发噱。
(要是真有那种魔法的话,我何必找在异世界和平度日的夫君麻烦,让兄长或任何一个弟弟复活就好了。)
这话听来虽然可笑,但同时也有些隐情,让奥拉不能一概当成笑话。因为奥拉知道谣言当中,含有一抹真实。
(死者复活啊。如果「死者」指的是虫子或贝类的话,倒不是绝非不可能。)
事实上,「时空魔法」当中,的确有着限定性时间倒流的魔法。
只不过它有着「无法对拥有魔力的对象使用」、「施术者必须亲眼见过、亲手碰触过该时间轴的对象物体」等严格限制,所以几乎没有机会使用。
这世上的生物,除了虫子或贝类等少数一部分的下等生物之外,全都拥有魔力,只是大小的差别。
因此,想用「时空魔法」达到「死者复活」事实上是不可能的。也不可能用来修复魔道具。如果是断掉的剑或是坏掉的家具等不含有魔力的物品,虽然可以修复,不过这点程度的东西,与其使用王室秘传的魔法,倒不如重新买一个比较省事。
话虽如此,就算逊到「只能让虫子复活」,「时空魔法」含有死者复活的效果,也的确是事实。
基于这项事实来考量,各国王室的谣言当中也有可能以不同的形态,夹杂了一部分的真实。
奥拉伸出舌头舔舔上唇,问道:
「那么,太爷,你听闻到的『秘技』,是怎么一回事?」
「是。一个是夏洛瓦王室成员可以消耗自己的生命,大幅缩短制作魔道具的时间。事实上,在制作『雷壁之杖』的那段时期,确实有一名夏洛瓦王室的王族病逝了。」
埃斯皮里狄翁说出的第一个谣言,被奥拉立即否决。
「不可能。诚然,笈多王国是双王国重要的友邦,也是北方的防卫重地,但以那个王室的性情,是不可能为了友邦而牺牲一名王族的。」
「是。臣也这么觉得。所以,那应该只是巧合吧。这么一来,另一个谣言就浮上台面了。那就是:『附加魔法』只要使用满足一定条件的物质,就可以大量缩短时间与劳力。」
绕了半天,这下总算听到一开始的疑问的答案了。
奥拉沉默半晌后,压低声音慢慢地问:
「……那么,『雷壁之杖』长得什么样子?」
「是。毕竟这是王室最高机密的魔道具,所以这只是臣辗转听来的。听说是一根笔直的木杖,前端装饰着一颗『又大又圆的透明水晶球』。」
「……原来如此.,嗯。真是令人感兴趣的『谣言』啊。」
在蜡烛火光的照亮下,奥拉咧开了嘴,脸上浮现出别有用心的笑容。那副笑脸,与猫科肉食动物露出獠牙的模样十分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