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六章 事态变化

自从札维耶等人在盐道展开交战以来,过了十天以上的某天下午。

一如平常在办公室处理公务的奥拉,看过了来自王领外围要塞的「小飞龙」刚刚送到的文件,深深叹了口气。

「……呼。这样啊,加兹尔边疆伯爵的儿子讨伐失败了吗。好吧,能找出封锁公路的障碍所在,并带回相关情报,也许已经算是有做出成果了。」

这下事情有点棘手了,奥拉心想,坐在椅子上转动几下脖子。从窗户射进来的日光,将奥拉散落的红发照得发亮。

「是。据报告书上所记,讨伐对象如果是五十头以上行动统一的群龙,那么光凭一百人左右的兵力,确实有点难与抗衡。我想札维耶卿的判断绝不能说是错的。」

「这我明白。」

奥拉面向正面,简短而冷淡地回答从斜后方对自己说话的法比奥秘书官。

他认为札维耶的判断正确,奥拉也赞同他的意见。

卡巴王国目前还在进行上一场大战后的复兴。就算不是直辖王领而是地方领主的人民,四肢健全的年轻人都是弥足珍贵的存在。

成功歼灭了「群龙」,但兵力减少了一半。这样是称不上讨伐成功的。

就这层意义来说,加兹尔边疆伯爵的三公子,可以说做出了初次上阵的年轻人难以做到的理性且正确的判断。

至少奥拉不认为这次「讨伐失败」会成为札维耶的污点。然而站在奥拉的立场.又很难轻易欢迎札维耶的这种判断,却也是事实。

「这下『讨伐群龙』的主导权,就从加兹尔边疆伯爵家移到普约尔将军了。」

奥拉叹了一大口气。

普约尔将军率领的国军一千精锐,已经以「郊外演习」的名义,往要塞开始行军。

说不定已经抵达要塞了。

无论如何,这件事的主动权,已经落入普约尔将军手里。

无法离开王都的奥拉,只能默默旁观事情发展。

「好吧,无所谓。既然由那个男的出马,不管是以什么形式,问题一定能得到解决。」

先不论人格方面,奥拉很信任普约尔将军身为武官的能力。

本想藉由这件事提高下任领主名声的加兹尔边疆伯爵父子虽然有些令人同情,不过恢复盐道通行是当务之急。盐道越慢恢复通行,直接蒙受损失的不是别人,正是加兹尔边疆伯爵领,所以就算有点不如他们的意,也只能要他们多忍让了。不过……

「的确,很难想像普约尔将军解决不了此事。问题在于将军可能会拿这件功劳,企图得到更进一步的晋升,是吧。」

法比奥秘书官还是一样保持着面无表情,让人怀疑他那张细脸是否只是副精美的面具,并以不带感情的语气说道。

「……没关系,反过来想,也许时机恰好。因为这样当双王国的王子公主莅临时,那个男的正好不在王都。」

奥拉说着,语气听起来却很勉强,像是在安慰自己。

◇◆◇◆◇◆◇◆

很久以前,当善治郎还是小学生时,曾经在电视音乐节目的访谈单元里听过一段趣事。

那是一位歌手出道前贫穷生活的插曲,主持人问他:「当时你做过最辛苦的打工是什么?」

那个歌手毫不犹豫地回答:「装冷气的打工。」

这是因为找人装冷气的房间都没有冷气。而且那间房间既然会请人装冷气,就表示热到需要开冷气。

在没有开冷气的空间汗流浃背地干活,做完之后又要赶到下个地点。当然那里也没有冷气。

在盛夏的日本,从没有冷气的空间移动到没有冷气的空间,与其说是打工,不如说是苦修。这就是安装冷气的打工。当时的善治郎心想「啊哈哈,原来如此啊」,在开着冷气的客厅吃着仙贝边听边笑。

那么,为什么他现在会突然想起超过十年前听到的故事呢?原因很简单。

「可恶,汗流到眼睛里了!我看不见水准管的刻度!」

「善治郎大人,您还好吗!?」

「善、善治郎大人,请、请小心您的脚边!」

此时,善治郎在令人巴不得想逃到盛夏日本「避暑」的炎热异世界后宫,满头大汗地处理他不熟悉的「冷气安装作业」。

「……好,背板安装完毕……!」

总算把冷气背板装到寝室墙壁上后,善治郎好像已经办完一件大事似的,一脸满足地自言自语。

「善治郎大人,请用毛巾。」

「啊啊,谢谢。」

善治郎从站在一旁的高个子侍女手中接过冰透的湿毛巾,拿来擦脸上的汗。

「……呼,活过来了。」

他刚才可是在这闷热的寝室爬上靠墙立起的梯子,试着完成一件不熟悉的工作。「活过来了」这句感想绝不夸张。

在几名侍女的协助下,又是让她们扶着梯子,又是请人用手按着背板,好不容易才用长长的螺丝钉,成功将发出银色光泽的金属制背板平行地钉在三根木头柱子上。

「得感谢那几位木工才行呢。而且昨天还麻烦到奥拉,之后我得跟她好好道谢。」

善治郎仰望着刚刚钉好的背板,喃喃自语。

昨天为了安装这台冷气机,他拜托奥拉特别做出许可,让木工进入后宫,在寝室的墙边立起木头柱子。柱子上加装了X形支柱做了补强,就算钉上沉重的冷气机,也绝对不会有倒塌之虞。

在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墙壁上装上木头柱子,之间还加上斜向的X形支柱,虽然看起来变得很丑,但也没办法。

总不能把螺丝钉钉进大理石砌的墙壁吧。虽然在原本那个世界,有石材用的钉子与钉钉子用的电动工具;不过很不巧,善治郎准备来到这个世界时,并没有想到要买这么特殊的工具。

总之,善治郎用冰毛巾擦了脸,稍微喘口气,这才注意到侍女们还在四周保持优美站姿等着命令,于是对她们说,

「大家也别客气,拿冰箱里的毛巾出来用吧。啊啊,还有,水瓶里的水也尽量暍没关系。不然会中暑或脱水的。」

侍女们刚才要不就是扶着梯子,要不就是在善治郎钉螺丝钉时,从下面支撑着背板,都很辛苦。

现在必须降降体温,补给水分,不然真的有可龙会弄坏身体,不是开玩笑的。

「是,谢谢大人。」

「小的恭敬不如从命了。」

额头或头皮满是汗珠的侍女们也不推辞,向善治郎道谢后,就立刻走向隔壁有冰箱的起居室去。

剩下善治郎一个人留在寝室,将他在日本从各个网站上列印下来的一整叠纸张「冷气安装DIY」在床上摊开,重新审视一遍。

「我看看,背板已经维持水平紧紧钉在墙上了,接下来把室内机放到背板上,看看行不行吧。然后再把配管、电线与排水管穿过墙上的洞……」

说完,善治郎将视线移向背板的右边,那里可以看见厚重的大理石墙上凿穿了圆形的洞。当然,这些洞是有点往下斜的,以免排水倒流。

「不过不管是哪个世界,专业工匠都好厉害啊。洞穴的大小与角度,完全都跟我指示的一样耶。」

善治郎仰望着背板右边打穿的洞,不禁赞叹。

这个洞是昨天王宫专属的石匠替他打的。

这面比善治郎的上臂长度还厚的石墙,石匠竟然不需要电动工具,就能打出他想要的洞,其技术之精湛令善治郎看得傻眼。

听说王宫专属级的高等石匠,能够使用土系的「四大魔法」,在打洞之前先用了「石质软化」,开洞后又用了「石质硬化」魔法,但就算如此,其技术仍然了得。

善治郎将擦过脸而变温的毛巾摊开来重新摺过,用还很冰凉的内侧部分再擦一次脸,然后大声说话,替自己打起精神。

「好,那么,先把室内机的配管搞定吧。然后再把配管什么的从洞口拉到外面,来装室外机!……装室外机,啊……」

这个大热天。跟刚才一样困难的工程,接下来得在没有东西可以遮阳的中庭里进行。

「……唉。」

善治郎忍不住瞪着从敞开的窗户照进来的阳光,叹了一口气。

◇◆◇◆◇◆◇◆

当善治郎在后宫的中庭,只用侍女们撑的阳伞遮阳,挥汗如雨地进行不熟悉的冷气安装工程时,女王奥拉完成了办公室的工作,来到王宫的后庭。

前后左右由身穿白色皮甲、手握短矛的武装御林军随身护卫,奥拉用以女性来说步伐较宽而稳健的脚步,踏在杂草丛生的土地上向前进。

比起可称为王宫对外门面的前庭,以及有需要时可邀请宾客举行户外派对的中庭,这片后庭的景观,只能用「杀风景」来形容。

相对地,它的面积比前庭与中庭加起来还宽广。

这里是提供给侍奉王宫的工匠们用以工作的空间。

石匠在这里凿石,木工在这里将木材切成大致的形状。铁匠在此重新打造王宫骑士们的武器,皮匠则负责修缮防具。

换个说法,这块空间就像是王宫内的「职人街」。

在王宫内部,其他还备有大规模的农田、略嫌过多的水井,以及肉用家畜的放牧地。只要看看这些区域,或许就能明白这座王宫在敌军围困下能够坚守不出,具有做为要塞的功能。

不过幸运的是,即使在上一场大战当中,这座王都也没有遭逢战火的洗礼。

工匠们注意到奥拉带着护卫士兵前来,立刻停下了手边的作业,当场向女王简便地行了个礼。

「嗯,辛苦了。继续干活吧。」

奥拉随意回答他们一句,就直接走过去了。

在自己的岗位上做事的工匠,就算遇到君王驾到,也可以省略礼仪。在这一点上,礼仪规范意外地还满柔软的。

吸引了不少工匠注意的奥拉,快步走向今年刚搭建的一间木造小屋。

看这间小屋盖在王宫的水路旁边,还拥有一座专用水车,可以知道虽然是新设施,却受到相当大的优待。

小屋前直挺挺地站着几名身穿脏污工作服的男人,等待着奥拉的来访。

「奥拉陛下,感谢您特地专程前来。」

做为代表出声致意的,是一名头发胡须尽已斑白的老人。从寒酸但看似耐用的长袖衬衣露出的双手坚硬且粗糙,证明了他是一位老资历的工匠。不过明眼人一看,就会发现那隐藏在衬衣底下的肌肉,以「现任」工匠来说多少有点衰退了。

至于站在他的身后,丝毫不掩紧张情绪,全身僵硬动弹不得的,尽是些十五岁以上,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男性。

他们身体还很纤细,手掌皮肤也很薄。

曾经一时退休的老人「铁匠」,与初出茅庐的「见习铁匠」。

他们是奥拉为了「制造玻璃」招集而来的工匠们。

目前完全无法预计能收到多少成果,在现况下是无法聘请现任人才的。

奥拉面对这群态度恭敬的「玻璃制造团队」,挺起了胸脯,开门见山地说了。

「向我报告吧。你说你们做出了成果?」

听到奥拉所言,老铁匠轻轻点了点头。

「是,陛下。我们依照陛下的指示,将白砂、贝壳烧成的粉末与天然小苏打粉(碳酸钠石)的混合物,尽可能以高温持续加热了五天五夜,终于使得这些物质熔化结合,变成液态。

我们以铁棒捞起这种液体,滴入灰中冷却,就完成了这个物体。请过目。」

说完,老铁匠将他那粗糙的手中拿着的细长物体,递到奥拉面前。

「嗯。」

奥拉应了一声,用下巴一比,站在身旁的一名御林军士,从老铁匠手中接过此物,仔细地摸过一遍,确定没有任何异状后,再将此物交给奥拉。

奥拉亲手摸了摸这个物体,叫了一声。

「……哦。原来如此。」

这个物体说得简单点,很像是「带有绿色光泽的黑曜石」。

表面颇有光泽,质地光润,但颜色几乎全黑,不说还看不出来带点绿色。

不管怎么看,跟善治郎拥有的餐具与酒瓶使用的「玻璃」都不像是同一种物质。

不过,拿起来对着太阳瞧瞧,会发现它的确有些许的透光性。特别是将手放在这块石头的阴影下,可以看到映照在手上的影子并非全黑,而是带有一点绿色,就是最好的证据。

「嗯。」

看着手上的影子,奥拉露出满意的笑容,点点头。

虽然目前不过是块毫无用处的脏兮兮石头,不过至少它证明了善治郎让她看的DVD介绍的玻璃制造方法,基本上并没有错。

以最初的成果来说,算是很有收获。

「做得好。就照这样一边研发这种物质的制造法,同时摸索提高透明度的方法。这是未知的作业,不设期限,失败也不用受罚。不过,不许你们放弃尝试错误。今后希望你们继续努力。」

「是,遵命!小的明白了!」

听了奥拉的一番话,老铁匠说完,几乎是夸张地深深一鞠躬。后面僵在原地的年轻见习铁匠们慢了一拍,也连忙欠身致谢。

事实上,奥拉说的也是真心话。奥拉自己完全不认为能够从一开始就做出跟善治郎给她看的DVD内容一样的东西。

能够在这么短的期间,就做出至少「仔细一看确实是玻璃」的物质,她觉得已经「很了不起」了。

事实上,当奥拉听善治郎说玻璃比铁还难熔化时,她甚至做好了心理准备,以为短时间内做不出什么成果。

「那么,怎么样?听说你们目前是沿用炼铁用的熔矿炉,行得通吗?」

被奥拉一问,老铁匠表情沉重地摇头。

「不,陛下。可能有点困难。实不相瞒,继续这样折磨下去,窑炉随时有可能被烧坏。而且精制这么一点分量,就要花上五天,会妨碍技术更新。」

「唔……这么说来,或许还是得按照那份资料所说,同时研发『耐火砖』,结果来说可能比较快……这样一来,以目前的人员来说,人手会不够吧。」

奥拉将右手抵在下颚,沉思片刻。最后她说:

「我了解了。我会设法尽量多增加些人手。不过不管怎样,我无法立刻为你们安排人员。你们暂时就以目前的人员,能做多少作业算多少。

是要先研究『玻璃制造』,还是优先研发『耐火砖』,就交由你自行判断。你要尽力执行,知道吗?」

说完,她以锐利的眼光看向老铁匠。

「是,小的一定照办。」

老铁匠叩拜接受了女王的敕命。

离开了玻璃制造研究小屋,奥拉带着护卫士兵,沿着水路前行,前往另一个区块。

不久,奥拉的视野中,出现一片有些奇妙的景象。

「唔,就是这里吗。」

那是与水路平行设置的大量「水车」。试着数数看,会发现有整整十架水车横向排成一列,稳稳坐落在水路旁。

这是相当不合常识的光景。

在这种近距离内连续设置水车,会因为水力不足,而导致下游的水车发挥不了足够动力。不过这些水车从一开始,就不必担心这个问题。

这是因为这些水车都不大,只高到人的膝盖。

这样小的水车,本来就没什么动力。

奥拉以手压住礼服裙摆弯下身子,俯视着迷你水车。就在这时。

「奥、奥拉陛下!我不知道您大驾光临。若能事前跟小的说一声,小的就能去迎接您了。」

只见有点啤酒肚的中年男子,以及几个体格强壮的年轻男性跑向这边来。

看到这几名工匠上气不接下气,还急着要行叩拜礼,奥拉稍微耸耸肩,伸手制止他们。

「免礼。我是一时心血来潮,临时来访。不好意思啊。因为我的任性让你们烦心了。」

「千万别这么说,小的担当不起。」

水车工匠们虽然没有叩拜,不过全都深深地鞠躬。

奥拉没有兴趣将时间耗在不事生产的言行上,跟刚才一样开门见山地说:

「听说你们也做出了某种程度的『成果』。我方才看了看,十架水车当中似乎坏了六架。」

「是。正如陛下所见。毁坏的六架水车当中,有五架是旧型水车。剩下一架是按照陛下指示制作的『新型』水车。」

「而完好无缺的四架,都是新型罗。」

「正是。」

「夫君的知识真是值得敬佩啊……」

奥拉在口中喃喃自语,不让周围的人听到。

这个水车的耐久实验,也是奥拉将善治郎的点子化为具体实行的。

以前,奥拉不经意对善治郎抱怨「我国的水车比北大陆的容易毁坏」时,善治郎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那不就只是因为齿轮齿数之间没育『互质』吗?」她将善治郎的意见化为具体实行,就成了这十架迷你水车。

齿轮齿数之间「互质」,指的是互相咬合的齿轮齿数除了一以外,没有其他公因数。

举例来说,九与五之间的最大公因数是一,因此为「互质」,十与五之间除了一以外还有五这个公因数,因此非「互质」。

让齿轮互相咬合时,齿数是否为「互质」,是相当重要的一点。

互相咬合的两轮齿轮齿数为「互质」,所有齿就能以均等的机率互相咬合。如果非「互质」,将会出现总是咬合的齿与永远咬合不到一起的齿。

这么一来,结果将会如何?

「互质」咬合的状态下,两轮齿轮会均等地磨损,越是使用咬合就会越契合;相较之下,非「互质」的咬合,会产生极端磨损的齿与完全没磨损的齿,日子一久,其中一轮齿轮将会迅速变形。

变形的齿轮很快就会发出怪声,不久自己就坏掉了。

实际上,即使是相同材质、精度的齿轮,齿数互质与非互质的一比之下,期平均寿命甚至可能差到十倍以上,不是开玩笑的。

如果是现代地球生产的超硬合金制微米精度的齿轮,就算不是「互质」,也能靠技术力稍做弥补;但这个世界的水车是以容易磨损的木头制成,齿轮精度又低,差距自然一目了然。

「就如同陛下说的一

样。陛下指定齿数的齿轮,与我们至今使用的齿轮比起来耐久多了,根本不能比。」

女王这样一个门外汉,竟能对他们的专业领域做出适切的建议,工匠们是由衷发出感叹,而非奉承奥拉。

奥拉想到本来不应该是自己,而是由善治郎接受这些赞赏,内心百味杂陈,不过她没有糊涂到会当场写在脸上。

「没什么。我的提议不过是一个灵感罢了。少了你们这些工匠的手艺,是无法成形的。你们听取我的建议,在这样短期问内让它成形,这份专业技术才是国家至宝。今后希望你们能继续为王室、王国与本王,毫无保留地发挥你们的才干。」

「是,遵旨!」

听了女王的一番话,水车工匠们当场再度深深鞠躬。

奥拉满意地俯视着欠身行礼的工匠们,嘴角浮现灿烂的笑容,接着说:

「那么,今后我想将王领的水车,都换成这种新型齿轮,没有问题吧?」

听到奥拉的确认,中年工匠尽可能保持谦卑态度,但又满腹心事地抬眼望着女王,回答:

「这是当然。只要陛下下令,我们立刻着手替换。不过,那个……有件事不知是否能询问陛下……」

「嗯?怎么?可以,准你陈述。」

这时水车工匠想说什么,奥拉已经猜到一半,但她佯装不知情,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是,既然陛下恩准,那小的就斗胆启齿了。陛下是否有意将这种新型齿轮的情报,也传播给其他领主大人们?」

工匠的疑问,不出奥拉所料。

(果然是担心这一点啊。哎,从这人的立场来想,倒也无可厚非。)

新型齿轮比旧型齿轮压倒性地持久。

这项改良对于订购齿轮的王公贵族,以及实际使用的农村农民来说,不啻为一项福音,但也有一部分人会因此蒙受损失。

不用说,就是他们水车工匠。

齿轮的耐久年数延长,意味着他们水车工匠的工作将会减少。

从某种层面来说,这样做等于是自找麻烦。难怪工匠要担心了。

奥拉正确无误地掌握了工匠们的心境,但仍维持着一张扑克脸,语气平淡地回答。

「是啊,当然会告诉他们了。身为一国之君,如此有益的情报,我有义务与值得信赖的属下分享,。」

「这、这样啊……」

绝望。中年工匠露出彷佛能为这种名称的雕像担任模特儿的表情,声音沙哑地如此说道。

奥拉刻意忽视工匠一下子变得垂头丧气的模样,有些装模作样地接着说。

「啊啊,对了。另外有件不相关的事,其实我想变更委托你们的形式。

以往我是在每次委托你们设置、修缮水车时按次付款,今后我想将设置好的水车交由你们管理、维护,每年年初事先付款。」

「咦?您的意思,也就是……」

水车工匠一开始没能理解奥拉话中的意思,但当他渐渐明白话中含意时,脸上又完全变成另一副表情。

从绝望变成欢喜。

奥拉的提议,简单来说就是「一年契约」

以往都是每当水车坏掉时,才聘请工匠们进行修缮。

照这种方式,一旦换成新型水车,水车损坏次数减少,节省下来的经费等于直接从工匠们的收入里扣。

这样工匠们可吃不消。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奥拉才会改成一年契约,每年年初一次付清水车的管理维护费,之后就算水车没有出任何问题,也不用退钱。

当然,相反地如果在契约期间内水车损毁,工匠们就有义务进行修理,而且不能额外索取费用。但除非管事的会计管理做得实在太随便,否则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当然,我会让人算出至今花在水车修缮上的年平均费用,将年约金定得比它低。)

虽然奥拉暗自想着这些事,不过就算工匠们能听见奥拉的心声,应该也不会影响他们的喜色。

因为奥拉提出的形式,能够避免水车工匠一口气没落的可能性。

奥拉也不希望因为激进改革,而使水车工匠们流落街头。

况且采用一年契约方式,就不会在年内突然被迫凑出「预定计划外的开销」,有着国库支出更方便计算的好处。

对工匠们来说,虽然收入本身会稍微减少,但每年固定时期有固定金额进帐,也能方便他们规划整年开支。

(哎,这样解决大概最妥当吧。托夫君的福,国库又省下一点钱了。接下来想想这笔钱要用在哪里吧。)

「谢谢奥拉陛下。真的太感谢您了!」

面对低头致谢的工匠们,奥拉女王已经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

当天傍晚过后。

善治郎与奥拉,在设置于后宫一隅的宝贝儿子——卡洛斯·善吉·卡巴,通称卡洛·善王子的房间偶然碰见对方。

结束了王宫事务的奥拉,第一个就往亲生儿子的房间跑。虽然已经是常态了,不过却很少在房里碰到善治郎。

这样讲听起来,好像身为父亲的善治郎没有母亲奥拉疼爱儿子,其实并非如此。

不会讲卡巴王国的母语「南大陆西方语」的善治郎,为了不让王子牙牙学语时造成混乱,在王子面前是禁止开口的。

不管再怎么小心,长时间与亲生儿子接触,难免会忍不住开口说话,是人之常情。所以善治郎只好饮泣吞声,不敢在儿子的房间里待太久。

「……」

善治郎无言地环顾爱子的房间。

室内面积顶多八叠吧?以后宫房间来说,算是特别狭窄。

这是因为他们在本来更大的房间里立起了屏风,故意将房间弄窄。当然这是有原因的。

本来应该更宽敞的房间,为什么要特地弄窄呢?

只要踏进这间房间一步,就能明白为什么了。

这里很凉爽。虽说因为太阳已经下山,但气温应该还有三十度以上,然而就只有这间房间的气温感觉起来明显低了五度以上。

原因出在设置于房间角落的大块「冰块」,以及在冰块前拿着大团扇努力扇啊扇的年轻侍女。

人力惫动的风吹过冰块,让凉气飘散至整个房间。当然,让卡洛·善王子直接吹到风反而可能生病,所以他们不会这么做。

用大团扇瘘冰块,以降低室温。为了稍微提高降温效率,才在房里放了屏风。房间太大,冰块降温的效果也会随之降低。

「啊,请恕我不便放下扇子,善治郎大人。」

「……」

侍女继续扇着团扇,以口头向善治郎致意,他无言地只稍微点个头,对她表示慰劳。

虽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班,不过一直不停地扇扇子而不能休息,想必是件挺沉重的劳动。

(要是能把延长线拉到这里来,就能将电风扇搬过来了。)

善治郎想到侍女的辛劳,心里如此想道。但其实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侍女一定会悲叹不已。

其实这份扬冰块的工作,目前在后宫侍女们当中,是竞争率最高的一项抢手职缺。

虽然用团扇持续不断地瘘冰块,确实是挺累人的,不过侍女的工作其实每一项都很耗体力,所以根本没差。

既然如此,能够在冰块旁边享受凉气,当然也就比其他工作来得受欢迎。至少比起顶着大太阳在庭院除草,或是守在厨房烤炉前维持一定火力的职务,这里简直是「天堂」。

善治郎正在想东想西时,奥拉走近亲生儿子睡觉的婴儿床,悄悄探头看了看。

「……呼啊?」

卡洛,善王子好像算准了母亲奥拉探头窥探的时机,睁开了他那对大眼睛。

「唔?怎么,你醒啦,卡洛斯。」

奥拉想偷看小宝贝的睡脸没成功,有些不满地嘟起了嘴。

「是呀。王子刚刚才睡醒的。他现在心情似乎很好呢。」

乳母开朗地笑着说,她的眼睛下方有一层淡淡的黑眼圈。

这个小王子恐怕昨天晚上又哭闹了一夜,大幅削减了乳母的睡眠时间吧。

看到乳母如此辛劳,使得奥拉更加明白。身为女王的自己是不可能恪尽做为母亲的职责了。

正因为如此,她更必须珍惜这种与亲生儿子接触的时间。

「我可以抱他吗?」

虽然连抱自己的孩子都要征求乳母的许可令她有些难堪,但目前比超自己这个生母,养育他的乳母更了解自己孩子的一切,没什么好逞强的。

「是,当然可以了,陛下。来吧,请让殿下感受一下母亲的温暖。」

「嗯。」

听了乳母的话,奥拉轻轻将双手伸到卡洛·善王子的头与身体底下扶着,以慎重的手部动作,抱起无比温暖柔软的生物。

「啊啊!」

小婴儿被抱起来,在母亲的臂弯里笑得好开心,把那双肥嘟嘟的小手伸向奥拉的脸。

「呵呵呵,怎么啦,卡洛斯?这双手想干嘛呀?」

平常的强悍都不知跑哪去了,女王露

出一副令人想用「酥软」来形容的陶醉表情,把脖子弯下来,将自己的脸贴向亲生儿子的手,抱起柔软的身体往自己脸上凑。

「哒啊,哒啊,啊啊。」

王子那只比奥拉的两根手指还小的手掌,在奥拉的脸上啪啪啪地摸来摸去。

「呵,呵呵呵,怎么啦,嗯?唉唷,这样很痒耶。」

「啊,啊,嚏啊啊。」

母子温馨的接触,让人光用看的都忍不住笑逐颜开。

一直默默旁观的父亲,好像终于按捺不住了,走向母子,开口道:

「善吉,我是爸爸——」

善治郎说出的这句话,是「南大陆西方语」。

来到这个世界过了一年多,善治郎稍微学了一点这个世界的语言,多少能讲几句「南大陆西方语」了。

说是能讲几句,其实顶多只有「日本中学三年级的平均英文能力」,即使如此,善治郎脑中好歹也记住了几百个单字。

其中,他现在说的「我是爸爸」,是唯一奥拉与家庭教师奥塔薇亚都向他保证「包括发音在内无可挑剔」的短句。

其他单字目前都被批评为「听得懂但腔调太重」,不许他在卡洛·善王子面前发音。

因此,善治郎只得将对儿子的所有心意,都倾注在这短短的一句话内。

「善吉,我是爸爸——」

善治郎说完,双手在脸旁边挥啊挥的,摆出一张怪表情凑过来看自己的儿子。

「呼啊?呼啊,呼啊!」

不知道是怪表情很有趣,还是挥动的手指引起了他的兴趣,儿子的视线从母亲转向父亲。

「唔……」

奥拉可不是滋味了。面对亲生儿子时,心爱的丈夫也成了抢夺小天使视线与笑容的竞争对手。

「来来来,卡洛斯。看这边。嗯嗯,卡洛斯最喜欢的是妈妈嘛,对不对?」

「哒啊,哒啊。」

奥拉抱着宝贝儿子晃啊晃,对他说话,硬是将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

「哼哼。」

再度吸引了儿子注意的女王,对善治郎投以挑衅的视线,得意洋洋地笑了。

善治郎肴到她这样,也忍不住有点动气了。他再度靠近自己的儿子,对他说话,就像是接受奥拉的挑战。

「善吉,我是爸爸——」

然而,可悲的是,善治郎获准能说的就只有这句话。

「卡洛斯最喜欢妈妈了——爸爸是第二——爸爸也不反对,对吧——?」

听到妈妈胡说八道,爸爸拚命摇头,说:

「善吉,我是爸爸——」

善治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个劲地摇头,奥拉坏心眼地嘻嘻笑着。

「怎么啦——?不是的话就说不是啊,不然我们怎么知道呢——,对不对,卡洛斯——?」

「善吉,我是爸爸——」

「呜哇,嗓门好大喔,卡洛斯好怕喔——好可怕喔——爸爸好可怕喔——」

看到善治郎生气起来,奥拉拚命忍着笑,竟然转过身去,不让抱在怀里的王子看见他。

仔细一瞧,就会发现连一旁坐在椅子上的乳母,与在房间角落扇着团扇的侍女,也都强忍着笑,肩膀抖个不停,但善治郎现在没精神去管旁人的视线。

善治郎明知道奥拉是在逗着他玩,却完全认真起来,他绕了一圈,大步跑到奥拉面前。

「善吉,我是爸爸——!」

然后发出了今天最大的音量。

突然冒出来、凶巴巴的脸,再加上今天最大的音量。

三项要素加在一起的结果是……

「呜……呜……呜耶耶耶耶!」

宝贝儿子哇哇大哭。

◇◆◇◆◇◆◇◆

「噗咯咯咯咯……!」

「奥拉……笑太久了吧……」

奥拉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笑个不停,坐在对面的善治郎一脸不悦地制止她。

「抱、抱歉。可是……不、不行了。一想到卡洛斯哭出来的时候,你那副可怜兮兮的表隋……我、我就忍不住,呼哈哈哈!」

「……」

善治郎老大不高兴地扭过头,不再去看捧腹大笑到眼泪都流出来的妻子。

看来这下说什么都没用了。

把心爱的儿子弄哭后,善治郎将问题丢给奥拉与乳母处理,一溜烟地逃回了起居室,一个人沮丧了半天,直到不久之后奥拉回来,一进来房间就是这副德性了。

看到妻于趴在沙发上,手在沙发上边拍打边笑个不停,老实说,还真令他不愉快。

善治郎难得以有些凶狠的眼神俯视着捧腹大笑的妻子,声音低沉地发出最后警告。

「奥拉,欸,差不多笑够了吧?」

「呼哈哈哈,我,我知道了。我不笑了……不、不行,啊哈哈哈哈!」

看来善治郎的最后警告,摆明是被忽视了。

没办法了。既然最后警告遭到忽视,那就只能「诉诸武力」了。

「……」

善治郎一语不发地站起来,慢慢靠近奥拉捧腹大笑的沙发。

「很好!你这么想笑,我就让你笑个够!」

他往沙发上一倒,压在奥拉身上。

「啊,善治郎!?」

「看我的,看我的,看我的!」

善治郎抓到机会,成功压在奥拉身上,然后直接用双手在奥拉的腰部与腋下搔痒痒。

「咿!等等,呀,嘻嘻嘻嘻嘻,不、不行……!」

「怎样,怎样,怎样。」

照理来说,奥拉的体力应该胜过善治郎,但可能是姿势不利,奥拉被压在沙发上,只能任由善治郎尽情搔她的痒。

「啊哈哈哈,等、等等,别这样,呼啊咿呀哈啊哈哈!」

「如何,如何,如何。」

善治郎好像也越玩越开心了。跟王子房间里的情况相比,两人如今立场颠倒,善治郎露出有些坏心眼的笑容,双手继续激烈地在爱妻的身上这里搔搔,那里弄弄。

腰、腋下、大腿内侧、脖子、脚底。甚至连腋下偏向身体正面的部位,以及从腰稍微往下的身体内侧一带,都被他趁机大吃豆腐。

「咿,快、住手……!」

「咈唏曦唏唏,小美人。何必推拒呢,何必推拒呢。」

「等等!你的目的怎么好像跟起初不一样?」

结果,这对夫妻的打情骂俏,热情而甜蜜地一直持续到负责浴室的侍女前来通知入浴准备完成,才终于告一段落。

◇◆◇◆◇◆◇◆

善治郎与奥拉在浴室洗净一日的尘土与汗水,一如平常地换上轻便的睡衣回到起居室来。

「真是,雎然是我不好,不该在卡洛斯面前拿你寻开心那么久,后来也不该那样一直笑你。可是,你那样也太过分了。如果只是搔痒也就算了,我如今有身为君王的职责,跟你交代过不便怀下一胎了,你还那样……」

「没有啦,只是开个玩笑嘛。」

「……你会拿解开女人的肩带开玩笑?」

「偶尔,只限老婆。」

两人和乐融融地斗嘴,回到起居室,难得没有去沙发那边坐坐,就直接前往寝室了。

「真是……好吧,算了。那么,让我见识一下吧。你之前提过好几次的『冷气机』什么的,不是安装成功了吗?」

「嗯,哎,算是吧。目前运转看起来,好像都没问题。」

听到奥拉这样说,善治郎不大有自信地回答,伸手去开寝室的门。

他花了将近一整天,总算是把冷气机给装好了。他试着开启电源时,机器有正常吐出冷风,所以他就没把电源关掉。

而且后来,都没有开过寝室的门。

「我一直开着没关。如果有照我的希望正常运转,现在应该很凉了。」

善治郎把手放在寝室的门上,先是闭上眼睛,接着做了个深呼吸后,以祈求的表情用力拉开了门。结果——

「……很好!」

从门的另一头,正如同善治郎的希望,流出了酷暑时期的卡巴王国不可能有的清凉空气。

「这真是太惊人了。我第一次看到灯具与冰箱时也很讶异,但这次的冲击可比那些强多了。」

奥拉坐在夫妻共用的特大双人床上,双手举起对着才刚安装好的冷气机送出的冷风,感叹地说。

冷气吹在刚出浴的发烫身体上,真是舒畅无比。

「呼……」

奥拉有如被抚摸下颚的猫一样眯细了眼,无意间注意到坐在一旁的丈夫有点无精打采。

「怎么了,善治郎?看你闷闷不乐的,有什么不满吗?」

看到爱妻从旁凑过来盯着自己的脸,善治郎有点尴尬地抓抓头,

「啊啊,嗯。好吧,老实说,这样还不够完美呢。以冷气机的能力来说,房间叠数有点太大了,就算关上套窗,因为气密性太低,所以热气还是会从各处钻进来。

现在是晚上所以还算凉怏,不过到了白天,阳光也会从门窗缝隙照进来,恐怕没办法达到期待的凉感。」

说完,他叹了口气。

一次挑战就能让冷气机正常运转,只能说是幸运,即使如此,还是不得不说冷气机在这里带来的恩惠,不比现代日本的住宅环境。

善治郎带来的冷气机,是一般家用最大尺寸的二十三叠规格,但这间寝室少说也有三十叠。

而且刚才也说过,卡巴王国的建筑物气密性很低。

这样一来,像现在这样晚上也就算了,到了白天超过四十度的炎热日子,他担心恐怕凉不到哪里去。

「这样想,不会太奢侈了吗?」

看到奥拉有点诧异地睁圆了眼,善治郎回以苦笑。

「嗯,哎,也许你说的对,但我还是觉得装了冷气的房间,应该要凉到像是『另一个世界』才行。

再说,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

听到妻子回问,善治郎点了个头,由下往上瞪着头顶上正在运转的冷气机。

「嗯。就是这次冷气机的安装究竟成功了没。没错,目前机器没发出怪声,也没滴水,看起来像是正常运转。

但我听说如果安装时不够完善,机器常常会逐渐累积负担,结果过了几天后才停止运转。」

这么一来,要修理的时候,就得用「时光倒流」的魔法倒转好几天了。

这样他实在不好意思轻易「拜托」奥拉。如果真的发生那种状况,也只能放弃装冷气了。

(不过还有一线希望,就是等我将来学会了「时光倒流」与「未来代价」,或许可以自己修理。)

所谓的「未来代价」,也是时空魔法的秘术之一。

简而言之,就是将明天、后天等自己未来的魔力也一并支出,藉以成功发动超过最大魔力量的魔法,是一种粗暴的技巧。

一旦使用,当然支出的期间就完全不能使用魔法了,所以无论如何奥拉都不能使用这种魔法;不过基本上不在战力规划内的善治郎,倒是有机会可以使用。

当然,等到善治郎能够使用魔法时,善治郎的魔力也有可能「为了国家利益」而被国家拿来运用,或许不能轻易使用也说不定。

无论如何,不管再怎么乐观估计,善治郎要能够使用这种魔法,也得等到明年。届时要让冷气机回到支装前的状态,必须倒转将近「一年」的时间。

要倒转这么长的期间,恐怕需要用「未来代价」支出好几个月的魔力。考虑到身为王族的立场,就算是自己的魔力,好像也不能出于自己的任性用掉这么多。

「算了,想也没用。反正目前运转没问题,就暂时享受一阵子冷气的恩惠吧。」

善治郎看开地说,奥拉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嗯,说得是。那么明天就把椅子与桌子搬到这问寝室来吧。用早膳的时候,还有白天我们一起休息的时候,像这样老是坐在床边,略嫌不庄重了点。」

「奥拉……你已经打算把生活据点从起居室移到寝室啦。」

看到爱妻比想像得还着迷于冷气,善治郎忍不住发出苦笑。

一旦坐在有冷气吹拂的床上,就没人会想再度回到闷热的起居室。

到就寝之前还有时间,善治郎与奥拉这对女王夫妻,肩并肩坐在床边,在夜里聊得愉快。

「那么,你今天白天的时间,几乎都用在安装这台『冷气机』上罗?」

「嗯。一点都不夸张,我真的没空做其他事情。虽然我也很想做做肥皂或是蒸馏酒啦。」

对于奥拉的问题,善治郎如是回答,点点头。

最近善治郎担任奥拉的代理人,比较常在王宫的活动中露面,不再像以前那样闲闲无事。因此,一整天没有行程的日子其实还满珍贵的,但今天他实在没精神也没体力去做其他的事。

在超过四十度的气温当中安装冷气机,对善治郎而言就是这么沉重的劳动。

虽然在盐道上,有一群士兵顶着大太阳行军了好几天,不过若是准许善治郎老实说出心里感想,他实在觉得「那些士兵都不是人,是超人」。

(我看还是有必要慢慢让身体习惯这个国家的气候……虽然才刚装冷气的第一天就说这种话有点那个。)

善治郎内心虽然如此想,不过就是因为安装冷气成功了,才会产生这种想法吧。

人在受苦的时候,只会想到如何逃离现况。要等到逃离了苦难,才会想到该吃点苦。

总之,善治郎认为现在不是提这个的时候,就将自己今后想做的事告诉坐在身旁的妻子,藉以转换话题。

「没关系,肥皂与蒸馏酒我再找时间弄。只是最近我在王宫的工作增加了,所以不能随心所欲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

听到丈夫这样说,奥拉略为蹙眉,答道:

「如果你有想做的事,我可以减少你的工作量没关系喔?反正我的身体状况也差不多恢复了。」

奥拉说这些话,无庸置疑地是对善治郎的关心,不过做丈夫的却不愿依赖妻子的好意。

「那等到几年后,奥拉又要生产时,不是又要像去年那样乱成一团了?那样不行啦。不是我自夸,我只是个凡人。就算是曾经做过的工作,只要半年没碰,我有自信会把它忘光光的。」

「真的不能算是自夸呢。」

听到丈夫抬头挺胸地如此回答,奥拉苦笑着耸耸肩。接着,奥拉又稍微正色,告诉善治郎:

「我知道了。说真的,我去年也的确轻忽了生产时的行动限制。如果你能像现在这样帮我这么多忙,我会很感激。

只是,希望你别误会,我说『你有想做的事,我可以减少你的工作量没关系』,并不只是在宠你喔?是因为从你至今的实绩,我期望你着手进行的事物,能够对这个国家带来好的影响。」

听到奥拉这样说,善治郎有些困窘地抓抓头。

「别这么说啦,你这样期待,我会很伤脑筋的。我所做的那些,都不过是外行人一知半解的知识罢了。老实说,我自己做的时候都不觉得会成功。啊,不过你这样说,难道是真的有了什么成果?」

善治郎好像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向奥拉问道,奥拉咧嘴一笑,点点头。

「是啊。今天白天,我去了之前指示的工匠们那边一趟,成果比我想像的还丰硕。

首先是玻璃。以实验第一号来说,成品还挺有模有样的喔。我明天就拿来给你瞧瞧。虽然这次做出来的,不过是块有绿色光泽的黑石头罢了,但是证明了目前试做的方向性是正确的。」

「哦,那可真厉害。」

善治郎真心地感到佩服。

他们竟然凭着最小限度的材料情报,以及连制作方式都称不上的粗糙说明,就做出了一个成果来。的确值得赞赏。

「不过,当然还有许多问题就是了。目前做出来的不过是块不能称为玻璃的黑漆漆玩意,而且也还没确立将它塑造成特定形状的技术。

最大的问题是,熔化玻璃的高温,对这个国家普遍使用的土制窑炉来说负担太重。工匠他们说若是照这样继续使用,要不了十次窑炉就撑不下去了。」

奥拉表情一瞬间变得凝重,举出目前的问题所在。

善治郎也受她影响,绷紧了表情,将右手抵在下颚陷入沉思。

「嗯——这么说来好像还是需要『耐火砖』呢。」

「是啊,虽然很气人。」

奥拉颔首后,忿忿地哼了一下鼻子。

以前看的DVD介绍的「耐火砖的制作方式」似乎真的让她很不满意。

的确,什么「把老旧的耐火砖打碎成粉末掺进黏土里,用耐火砖砌成的窑炉慢慢烧制」,这种说明听了等于白听,难怪她要不高兴了。

善治郎可不想让就寝前的妻子继续不高兴下去,有些着急地加快速度接着说:

「呃,再来就是如何去除玻璃的颜色,以及如何成型吧。

关于如何成型,我觉得就像那个电视节目演的一样,用长长的管子沾取起来,再用吹的让它膨胀,应该是最实际的做法吧。不过听说最近的窗玻璃都是用称为『浮式』的方法制造的。」

善治郎瞪着被橙色LED落地灯照亮的寝室天花板,从脑袋中挤出道听涂说的薄弱知识。

「唔?我有跟你一起看过把玻璃吹大的方法,但这个『浮式』方法倒是初次耳闻。」

奥拉似乎产生了兴趣,稍微向善治郎探出身子,善治郎看着妻子的睡衣姿态看得着迷,不过还是老实地回答:

「详细过程我也完全不懂,所以只能做大略说明,总之应该是将玻璃溶液倒进熔解温度比玻璃低的金属溶液,让玻璃浮上溶液表面,使得玻璃形成平板状。

这样一来,应该就不需要特地去磨,也能成为两面平滑的玻璃板。

你只要想像把加热过的动物油倒进水里,让油脂浮在表面上就行了。然后维持这个状态静置一会,动物油不就会凝固成板状吗?就是那种感觉。」

「原来如此。虽然做起来挺费工的,但原理我懂。」

奥拉点头表示理解,但表情看起来似乎不怎么感动。

这应该是善治郎与奥拉对「玻璃」的期望有所不同

所导致的吧。

说到玻璃,善治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窗玻璃,相较之下,奥拉最感兴趣的却是球形玻璃——也就是弹珠。

奥拉对浮式制造法兴趣缺缺,也是理所当然。

实际上,浮式玻璃制造法比吹制玻璃困难多了。工匠必须监控漂浮玻璃的金属溶液池的温度,而在金属溶液池旁工作的工人,又有吸进蒸发金属的危险性。

现代的生产线已经自动化,大部分都由电脑控制,所以才能有效率地生产;若用这个世界的技术水准来做,或许还不如采用吹制玻璃,或是应用吹制法制成冕牌玻璃,再由工匠手工磨平比较有效率。

善治郎并没有想到这么多,不过他知道这个话题没能引起妻子的兴趣。

「那么,问题就剩下玻璃的颜色罗。这方面也跟那个电视节目演的一样,总之就只能努力去除沙子里的铁分了。

至于方法,应该就是将沙子更仔细地以石臼磨过,在水中搅拌,尽量捞出沉淀物的上层部分吧。」

善治郎开始讲起下一个话题,说着又偏了偏头。

制造玻璃的电视节目中有简单说明过,玻璃会带有颜色,主要原因是混在沙子里的金属颗粒。

因此,最简单而确实的对策,就是尽可能除去沙中的金属颗粒。

用石臼仔细将沙子磨得细碎,做成容易去除金属颗粒的状态,再将处理过的沙子倒进装满水的木桶,充分搅拌后,静待所有沙子沉淀。

如此一来比重较重的金属颗粒就会沉到桶底,比重轻的沙子则堆在上面。

最后再捞起这些沉淀物上层的部分,就大功告成了。

听了善治郎的回答,女王将手放在最近经过锻链而取回了尖细轮廓的下颚底下,回答:

「嗯。这个顺序在看那个影片时,已经说明过了,所以我有让工匠尝试看看。但不知道是用石臼磨得不够细,还是水中搅拌做得不好,结果就如同我刚才说的那样。」

「嗯——,搞不好是沙子本身有问题?事实上,听说适合与不适合做玻璃的沙子,做出来的落差很大。如果原料不好,不管怎么努力尝试或许成果都有限吧。」

讲得极端点,好比跟铁砂没两样的黑沙就算用石臼再怎么磨,也不会有明显改善。

当然,也很有可能如奥拉所说,是磨得不够细,或是搅拌、过滤得不够好,不能保证善治郎的意见就是对的。

不过听在奥拉的耳里,善治郎的意见似乎相当值得采信。

「原来如此,沙子本身的适用性啊。也许我可以派人到各地,搜集各种沙子来试试。」

「嗯,我觉得可以试试。还有一个方法,也是那个电视节目介绍的,就是用磁铁仔细去除铁分。

磁铁虽然冰箱上有贴了几块,不过就算拿那个加上铁片,让铁片磁化,大概吸力还是太弱吧。

我有很多充电式电池,可以拿来当直流电源,再来只要有铜线,我想应该就可以做个克难的电磁铁了。」

善治郎在脑中挖掘出中学时代的理科知识,奥拉听了稍微偏着头,向他问道:

「铜线?那是什么?线状的铜吗?」

「嗯,就是铜线。只要把拉长成细线状的铜绕成圈,然后通电,就能使线圈中的铁心带有磁性。我记得小时候在学校有做过将铁变成磁铁的实验,你们这边有没有铜线?看情况也可以用铁线代替,但是效果会比较差。因为除了银之外,铜的导电性是最好的。」

对于善治郎的问题,奥拉在丰满的胸部下交叉双臂,思忖片刻。

「唔唔。至少我国目前的确没有这种东西。问题在于我是否能命令王宫聘用的技工制造出来……要做出那么细的金属恐怕有点难。而且还要卷在铁心上使用对吧?那也就是说还要够柔软才行。

虽然会比较花成本,但也许用银会比用铜有希望。因为这种细微的加工,比较接近银雕师的专业领域。」

听到奥拉的回答,善治郎表情先是有点意外,然后立刻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啊,对喔。如果是要大量生产电线什么的就另当别论,但若只是做小规模实验的话,就算用银也不会太花钱嘛。

嗯,那好。如果有希望做得出来,就拜托你吧。我也会把工作桌搬到中庭的树荫下,做好准备的。」

身为一个外行人,善治郎无法正确预测磁场产生时会对周围造成什么坏影响。

虽然只是拿乾电池当电源做成的电磁铁,应该不至于弄坏电脑等各种家电,但让外行人来判断太危险了。什么事情纬是小心为上。

想到在这个大热天要在外头做事,虽然令他有点厌烦,不过只要把地点选在树荫或喷水池附近,应该不会热到受不了。

「知道了。银雕师由我来找。我也会尽量多收集一些各地的沙子做试验。」

「嗯,拜托你了。」

关于玻璃的话题就先到此为止。

奥拉接着谈起「水车」实验的结果。

「再来就是你说过把水车齿轮做成『互质』的点子。太惊人了,真的跟你说的一样。互为质数的齿轮比其他齿轮耐用多了。」

奥拉两眼闪闪发光,无法抑制脸上自然流露的笑容,以兴奋的语气告诉他。

「啊,成功啦。太好了。因为我只是一知半解,所以其实还满担心的说。」

「真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啊。目前是故意用柔软木材做成迷你模型来试验,不过照这样看来,就算正式采用也一定可行,技工们都向我挂保证。」

这下可以节省不少王国的水车管理预算了。奥拉笑着说,她的表情洋溢着身为君王的魄力,老实说善治郎坐在床上,差点忍不住要往后退。

(啊哈哈,我老婆虽然很漂亮又温柔,但还真有魄力呢。)

女王哪里知道夫婿心里是这样想的,在大为突出的双峰下交叉双臂,心里跃跃欲试地盘算。

「这对王室来说,完全是一笔临时收入呢。跟以前从决算表硬是拨出来的钱不同,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呵呵呵,虽然不是什么大钱,但光是每年能定期节省一笔开销就很有意义了。真是充满了无限梦想啊。」

顺便一提,提议大量制作除了齿轮咬合之外条件相同的小型水车,进行实际测试的也是善治郎,为了不让水车业界承担一切影响,提出点子建议改成一年契约的,其实也是善治郎。

善治郎似乎不觉得自己做了件大事,但这次的事情使得奥拉原本对夫君已经够高的评价又再度向上修正。

然而。

「是吗,那就好,真的太好了。不过,好不容易省下来的钱,应该尽量运用在有益的方面吧。你是不是应该等冷静一点后,再慢慢思考如何运用?」

善治郎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要她冷静点,但奥拉立刻正色,好像刚才的兴奋都是演技似的。

「不,抱歉,我没有时间慢慢思考了。我要花时间去想这种问题,也只能趁现在了。

是这样的,双王国通知我们,法兰西斯科王子与柏娜公主已经出发,往我们这边来了。因此再过不久,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的王子公主即将双双驾到。

到时候我与你的自由时间,都会压倒性地减少喔。」

要行动就得趁现在。听到奥拉这样说,善治郎忍不住叹了口气。

「咦?那件事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啦?」

「嗯。由于大型龙车的移动,会受到天候以及其他因素影响,使得日程可能大幅延后,所以说不准是什么时候;不过如果顺利,大约一个月之后两位就会抵达我国。届时我与你都会忙于应付。

有好一段日子会忙得不可开交,你最好现在就做好心理准备。」

彷佛受到善治郎的叹息感染似的,奥拉也叹了一大口气。

双王国的王族即将到来。

这样大的一个事件发生时,其他问题与当事者的心情都变得无关紧要。

奥拉说的没错。恐怕有好一段时间,他们都得在笑容底下隐藏着紧张与戒心,疲于应对了。虽说王夫不用抛头露面,但毕竟也是王国目前仅有的两名王族之一。

善治郎的行程表恐怕有好一段时间,都要涂成一片黑了。

「了解。我会加油的。」

善治郎无精打采地肩膀一沉,接着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吐出阴郁的空气,然后重新打起精神如此回答她。

后来女王夫妻仍旧坐在床上又谈了一会正事,不过他们的对话,后来被放在床边的手机的铃声打断了。

「唉呀,闹钟响了。」

「怎么,睡觉时间到啦。室温一变得舒适,就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呢。」

善治郎在特大床铺上滚动身体,拿起手机按掉闹钟,奥拉依依不舍地对他说。

他为了以防万一而订了闹钟,以免聊到忘了时间而影响睡眠,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嗯。继续谈下去也不会有结论,还是睡吧。」

善治郎拿起冷气遥控器「哔」地按了一下,奥拉有点不满地对他说:

「唔,你要关掉了?」

看到妻子完全被冷风迷住的样子,善

治郎回以苦笑。

「不,我没有要关掉。我只是切换成睡眠模式,就是睡觉时的设定啦。毕竟在睡觉的时候还把冷气开到最大,一直吹冷风对身体不好嘛。」

「这样啊……」

看到妻子有些遗憾地偏着头,善治郎真想收回自己的意见,再度把冷气开到最强。

其实他也觉得,在这个就算是夜晚也不会低于三十度的地区,也许把冷气开到最强,才能保持接近「适温」的室温。不过也没必要第一天就开始无意义地冒险吧。

「那,我要关灯罗。可以吗?」

「嗯,没问题。」

之后,善治郎下了床,去关掉照亮寝室的橙色落地灯。

关了灯的寝室,因为套窗都关起来了,所以连星光也钻不进来,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不过,对善治郎而言,这里却是已经居住了一年以上,再熟悉不过的自己家。

善治郎在黑喑当中,不用东摸西找就回到床边,然后摸索着爬上床,将身子挪向爱妻等候着的床铺中央。

即使在这片黑暗当中,奥拉似乎也能看见善治郎的轮廓,她准确地伸出手,引导在床上爬行的善治郎来到自己身边。

「善治郎……」

「嗯,谢谢。」

这对男女极其自然地手握着手,极其自然地吻了对方,又极其自然地相邻而眠。

「那么,晚安。」

「嗯,晚安。」

女王与王夫。当双王国的王子与公主来到此地时,不管好坏,这个国家必然会受到震撼。而从正下方承受这股震撼并加以压抑,就是王族的职责。

今后将会有何种难关阻挡在两人面前,就连时空魔法的术士奥拉也不知道。不过,正因为如此,像这样夜晚同床共枕时,更应该只感受对方的存在,无忧无虑地让身心徜徉于梦境。

相爱的夫妻,保持着耳朵能倾听对方的呼吸,肌肤能感受对方体温的距离,静谧地沉沉睡去。

《理想的小白脸生活4》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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