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西斯科王子与柏娜公主来到卡巴王宫,过了约莫十天。
过了十天,总之王宫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习惯了异国王子公主逗留的状态。
这点无论是接受宾客的卡巴王宫,还是入住的使节团,都是一样的。
当然,也不是完全习惯了。房屋建筑形式本身就与故乡不同。异国侍女人数虽然充足,但细部常识与使节团有所差别。每天的餐点虽然有将故乡的厨师带来,但限于食材差异,怎么样就是做不出一样的食物。
要接纳这种根本性的文化差异,十天的时间太短了。毋宁说这种会造成想家原因的文化差异,是会随着日月累积的,所以也许辛苦的是今后。
不过,在许多人当中,也有人完全不以异国生活为苦。
该说是值得庆幸,还是不出所料呢?法兰西斯科王子就是这少数派中的一人。
「法兰西斯科殿下。这就是小的上次向您提过的,使用新型钮扣缝制的衣裳。很可惜这只是样品,大小尺寸不太适合殿下直接穿着,不过只要您下订单,小的会立刻用同样布料,缝制一件相同的衣服给您。」
卡巴王宫的南侧。在借给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使节团的房舍一个房间里,法兰西斯科王子招来商人,今天照样天真无邪地享受着购物乐趣。
从敞开的好几扇窗户射进阳光,将屋内地板照得通亮,地上摆满了看似商人带来的衣裳与布匹。
正如商人刚才所说,剪裁出来的衣服似乎纯粹只是样品,不像日本的精品店那样准备了同色同款的不同尺寸。
换言之,这里陈列了多少件衣服,就有多少种花样与造型的变化。
「嗯,不过这些衣服果然很有趣呢。同样是传自北大陆的服装,却跟我国的服装截然不同。有意思,真有意嗯!」
法兰西斯科王子在摆满一地的衣裳之间穿梭来回,边说眼睛边发亮。
本来类似洋服的服装,是从北大陆传至南大陆的。因此,南大陆西部的卡巴王国与中部的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服装造型基本上是一样的,但还是会受到当地文化风俗的影响,而各自发展进化。
「好,总之先替我做三套上下一组的衣服吧。一套是用了那种新型『四孔圆钮扣』的。再一套是方才你说『卡巴王国最常见』的。最后一套交给你办。替我做一套适合我的衣服吧。」
「是,遵命!小的将全力以赴,必定制作三套能够满足殿下眼光的衣裳。」
得到了大国直系王族这个大宗顾客,商人不掩喜色地当场跪拜。
「……」
相反地,站在墙边的护卫骑士们则一脸阴沉。
护卫对象在异国之地订做新衣。这对于将法兰西斯科王子的人身安全视作最高使命的护卫骑士们而言,完全是额外找麻烦。
一般认为裁缝师是「拉拢后暗杀容易成功的职业」第四名(顺便一提,第一名是遥遥领先的「医师」,第二名是「厨师」,第三名是远远落后的「理发师」)。
为了缝制衣服,无论如何总有必要触碰客户的身体,为了固定布料,也得准许裁缝师手拿着针靠近护卫对象。
虽然比不上拿着剪刀与剃刀长时间站在背后的「理发师」,但只要有心加害目标,这种职业可是有很多机会的。
因此,一般来说王族的裁缝师,比起服饰的技术,更讲求身分与人格有所保证。
在这样遥远的异国之地,让该国商家聘请的裁缝师替直系王族制作衣服,站在护卫的立场,真想送他一句「帮帮忙喔」。
然而,站在背后的骑士们,只是露出有苦难言的表情,并无意干涉护卫对象法兰西斯科王子的行动。
从他们的表情观察,看来他们早已放弃阻止这位王子的行动了。
话虽如此,他们纵然无法阻止订做衣服的行为,但也不能就此放弃护卫任务。
固定布料的针由他们准备,布料在碰触王子的身体前要全面经过检查,并且向卡巴王国取得商人与裁缝师身分的保证,能做的对篥就要尽量去做。
即使如此,也无法排除所有危险,要是有个万一,责任归属将会落在他们这些护卫头上。
「嗯,我很期待。我会全面配合试样的,有需要时别客气,尽管到这里来吧。」
「是,谢谢殿下。小的会竭尽全力。」
「……」
看到王子以天真无邪的笑容答应人家麻烦事,墙边的骑士们又是苦涩又是叹息,只能以强忍着各种情绪的表情旁观。
◇◆◇◆◇◆◇◆
若是问到法兰西斯科王子与柏娜公主的来访让谁变得最忙,不会错,一定是善治郎。
当然,这里所谓的「变得最忙」指的是来访前后相对之下的评价,并不是说善治郎是王宫里最忙的人。
以前善治郎会代替奥拉参加几场官方活动,但有时候就算一整天都是自由时间也并不稀奇。
然而,这样的生活,在法兰西斯科王子与柏娜公主到来之后改变了。
毕竟对方可是大国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的王子与公主。要与他们应对,也得有相应的「身分」才行。而说到卡巴王国的成人王族,除了奥拉女王,就只有王夫善治郎一个人了。
既然奥拉无法放弃身为君王的职责,理所当然地,也就只能派善治郎去应对王子与公主了。
「善治郎大人。如同臣今早告诉您的,接下来是与法兰西斯科王子的面谈时间。对方已经在等候室等您。是否可以请他进来了?」
在最近化为善治郎「办公室兼谒见厅」的王宫一个房间里,响起了法比奥秘书官平板的声音。
「嗯,没问题。」
善治郎与俯视自己、面无表情的中年男子视线对上,在沙发上端正坐姿后,轻轻点头。
其实他巴不得能伸个大懒腰,再大大地叹一口气,不过在妻子这个常常多讲一句话的近臣面前,可不能做出那样毫无防备的动作。
奥拉说的没错,这个中年秘书官确实是长于宫廷心机的优秀人物,但每次自己只要犯错,这个男的就会来一句夹杂着挖苦与嘲讽的忠告,善治郎没有理由喜欢他。
然而同时,只要按照这个男人的建议去做,就不会犯下致命的错误,这种安心感虽然让人生气,但也是事实。法比奥秘书官也常常故意话中有话,做出测试他的言行,不过在这种对外不能丢脸的时候,他绝不会做出那种愚蠢的行为。
「那么,臣这就请殿下移驾。请稍候片刻。」
只留下这句话,法比奥秘书官就暂时离开房间。
然后过了大绚十分钟。善治郎已经与坐在对面沙发的法兰西斯科王子有说有笑了。
「这样啊。法兰西斯科殿下似乎已经颇为习惯这里的生活,实为万幸。」
「是的,因为这个国家无论是气温或食物,与我国都没有太大的差异嘛。哈哈哈哈。」
金发的王子面带毫无心机的笑容,开朗地回答装笑的善治郎。
然而法兰西斯科王子刚才所言,与客观的现实情形有落差。
在高温多湿,大半领土都是密林的卡巴王国,与虽然同样高温,但领土内保有沙漠,空气随时干燥的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的气候,怎么也说不上是「一样」。
当然这种气候的不同,也显现在植被与其中生息的动物差异上,连带地使得当地居民的每日饮食产生落差。
两国主食都是烤饼,并且喜爱添加大量辛香料的汤或烤肉,大致上来看确实相似,但仔细一瞧,从烤饼使用的粉到辛香料的种类,一切都不一样。
若要举例,就像把法国料理与英国料理说成「都是西洋料理」一样乱来。
(话虽如此,这个王子殿下倒很有可能是认真的说呢。)
从这几天的来往,善治郎已经逐步掌握了法兰西斯科王子大而化之的性格,心中不由得苦笑。
总之这个王子殿下的言行实在教人猜不透。也许每一句话都是顺从感情与冲动说出来的,有时说话还常常矛盾。
先不管这种言行是他的本性,还是精湛的演技,确定的是如果每次都当真,善治郎会撑不住的。
总而言之,看到话题转向饮食方面,善治郎趁着这机会,说出早已预备好的一番话。
「说到这个,法兰西斯科殿下在夜会时,似乎相当中意『蒸馏酒』。如何,若您不嫌弃,送您一瓶吧?」
听到这话,金发王子两眼发亮,身体大大向前探出。
「真的吗!谢谢您,善治郎陛下!」
超乎预料的兴奋反应,吓得善治郎脸稍微往后仰,不过还是出声呼唤了在自己身后待命的法比奥秘书官。
「呃,嗯,当然是真的了。法比奥,把那个拿来。」
「是,遵命。」
善治郎以眼角余光瞄着中年秘书官行礼之后前去隔壁房间,在秘书官把「蒸馏酒」拿过来之前,本想保持沉默……但他的打算轻易就落空了。
「哇啊,好期待喔。真的很感谢您,我还是第一次喝到那么烈的酒呢,后来就迷上它了!我本来就很喜欢喝酒,但我特别爱那
种酒。而且还可以混合各种香料饮用对吧?我有一些想试试看的喝法呢。」
坐在对面的金发王子,似乎连一分一秒的沉默都无法忍受,喜孜孜地说个不停。
面对对等的对象,单方面地一直讲话有点违反礼仪,不过磁到法兰西斯科王子,这种程度的违反礼仪要是一一指正,那可没完没了。
「这样啊,殿下如此中意,我送得也就有价值了。」
善治郎装着笑容应对时,法比奥秘书官回来了。
「善治郎大人。东西拿来了。」
「喔,辛苦了。」
善治郎依旧坐在沙发上,轻轻点头回应,法比奥秘书官将裹着红布的瓶子安静无声地放在他面前。
善治郎将手伸向放在桌上的物品,解开布包的结,让内容物露出来。
「哦哦!」
法兰西斯科王子发出赞叹的声音,不过不能说他这次的反应夸张了。事实上,就连法兰西斯科王子背后待命的护卫骑士,也打破原本雕像般的面无表情,明显表示出惊讶之色。
从红布中出现的,是一只「无色透明的四角容器」。
也就是善治郎带来这个世界的「威士忌瓶」。
这个底部呈现四角形的纵长形瓶子,是以透明的厚玻璃制成。而且整体布满龟壳状的凹凸,沐浴在窗户洒落的阳光下,有如宝石般闪闪发亮。
本来装着琥珀色威士忌的瓶子,现在装的是接近透明、由善治郎亲手酿造的「蒸馏酒」。因此一眼就能看出这只威士忌瓶是完全无色透明的。
由没有玻璃制造技术的南大陆人来看,这与其说是普通的瓶子,更接近一种手工艺品。
「太美了!我能连瓶子一起收下吗!不是说喝完了容器就得归还吧?」
「不用,您就直接带回去吧。」
对于法兰西斯科王子不像是王族,有些吝啬的烦恼,善治郎摇头加以否定。
善治郎用红布重新将威士忌瓶包好,稍微从沙发上抬起了腰,将瓶子推到法兰西斯科王子面前。
「不过,请您小心。这个容器比起木制或金属制物品,是相当禁不起撞击的。从高处落下会轻易摔破,如果底下是硬的,光是激烈翻倒就可能会破损。」
善治郎一边忠告,一边细心地注意法兰西斯科王子的言行。
将这个玻璃制的威士忌瓶送给法兰西斯科王子,并不是善治郎的独断。是昨晚与奥拉讨论过才决定的。
双王国的人对弹珠表示强烈兴趣,对串珠用珠子却显得兴趣缺缺。
那么,透明的玻璃瓶呢?他们是希望能从中看出某些反应,才采取这个行动的,然而结果不但超乎预料,同时也让他期待落空。
「哎呀,这真是太惊人了。究竟是以什么做的?就算是水晶,我也没见过如此清澈洁净的。更不要说做成如此方正完美的形状!」
王子夸大地表达喜悦,他的神情实在太天真无邪,无法判断这份喜悦单纯只是针对「美丽的艺术品」,还是「做为魔道具,具有高度利用价值的物品」。
(伤脑筋。凭我的眼力完全看不出来。也许还是应该让奥拉同席,或是准备好用数位相机的录影功能偷拍再来的。)
内心虽然后悔,但善治郎也知道实际上很难办到。
奥拉有做为君王的事务缠身,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同席,而且他也想不到有什么办法可以用数位相机偷拍,而不会让旁人起疑。
为了这件事,他们可是牺牲了一个在日本只是不可燃垃圾,在这个世界却数量有限的威士忌瓶。若是没收到半点成果,那就有点划不来了。
法兰西斯科王子仿佛领悟到了善治郎的这种担忧。
「获赠如此精美的礼物,若是完全不回礼,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不如就由我赠送一份『魔道具』给善治郎陛下,如何?」
他提出了善治郎求之不得的建议。
能由对方主动提出关于制作魔道具的事情,真是意外的幸运。
善治郎再度留意法兰西斯科王子的表情与用词,答道:
「那真是太吸引人了。但是,我听闻制作魔道具非常耗费时间,没问题吗?我记得法兰西斯科殿下已经约好,要在逗留期间内为我们制作一份魔道具,对吧?」
做为法兰西斯科王子一行人的逗留费,以及允许护卫骑士们在王宫内携带限定武装的代价,双方约定法兰西斯科王子与柏娜公主,将各自向卡巴王国献上一个魔道具。
制作魔道具所需的时间,简单的物品以月计,附加的若是「血统魔法」,那就是为时数年的大工程了。因此对于这只威士忌瓶的「私人谢礼」,必然得等到几年后才行。
「啊啊,的确如此呢。嗯——怎么办呢。要是有那个透明的宝珠,问题就能解决了……」
「!?」
善治郎很想称赞自己听到对方后半喃喃自语地小声说出的内容时,竟然没有当场叫出来。
(这个王子殿下有没有毛病啊!那件事应该是他们的最高机密吧?)
只要使用弹珠之类「透明的球体」,就能大幅缩短魔道具的制作时间。这事只是少部分人之间的传闻,并不可信。
奥拉藉由风声以及与双王国来往的书信等等,好像几乎已经确定这项传闻其实是真的,然而想当然耳,她并没有确切的证据。
而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得到证实,而且还是对方主动坦白,未免太超乎预料了。
这个王子该不会真的只是个傻瓜吧?就在善治郎一时把情况想得称心如意时……
「失礼了,善治郎大人。」
站在房门后头守卫的御林军士出声说道。
善治郎先对坐在正面的法兰西斯科王子说声「失礼」。
「怎么了?」
然后才大声地向门后头问道。
「是,柏娜殿下驾到。是否可以放行?」
听到这句话,善治郎才发现一件事。
对了,柏娜公主怎么没一起来?
由于申请会谈时只有报上法兰西斯科王子一个人的名字,因此善治郎看到法兰西斯科王子只身前来时也不觉得有异,但冷静想想实在奇怪。
看过两人在夜会的对话就知道,柏娜公主应该是法兰西斯科王子的「监视人」才对。
被当成问题儿童处理的王子只身与他国贵人会面。这么极其危险的状况,那个一板一眼的柏娜公主会准吗?
「法兰西斯科殿下?」
善治郎几乎已经猜到答案,他呼唤了坐在对面的金发王子的名字,表示疑问。
法兰西斯科王子脸上浮现出毫无恶意的开朗笑容。
「是的,每次都请她陪同,太麻烦她了嘛。她也是需要自由时间的。我是这样想,所以没跟柏娜说就来了,哎呀,她责任感还真强呢。」
说完,他抓抓满是金发的头。
「这样啊。不过,既然她都来了,请她进来没关系吧?听见没!请殿下进来,」
(……看这样子,柏娜公主也真辛苦啊。)
心中对栗色头发的公主表达极度同情,善治郎大声向门后的士兵命令。
◇◆◇◆◇◆◇◆
「恕我本次未事先预约,就贸然前来访问。善治郎陛下欣然应允我的任性要求,对于陛下的温情,真不知该如何道谢。」
不出善治郎所料,柏娜公主首先说出的是道歉。
的确,未事先预约的访问不能说合乎礼仪。尤其是善治郎现在身在王宫,处于「政府官员」的立场,善治郎与柏娜公主的交情也没好到可以忽视这些不成文规定。
然而,善治郎能体会柏娜公主身为「监视人」的立场,不打算用这点小事罗嗦责怪对方。
「不,没关系。当然,我方也有各种状况,无法每一次都临时同意,但是像今天这种情形,我没有理由拒绝柏娜殿下的访问。」
他稍微叮咛了一下,但也表示容许柏娜公主的行为。
「像今天这种情形」不用说,指的就是法兰西斯科王子摆脱监视人柏娜公主,自己一个人跑来找善治郎面谈的现况。
换言之,善治郎是在暗示她「今后有同样状沉,不用在意事前通知或是预约之类,之后再来会合即可」。
善治郎的意思应该正确传达给她了。
「谢、谢谢陛下!」
柏娜公主一脸九死一生的表情,再度低头致意。
「嗯,虽然搞不太懂,不过恭喜你了,柏娜。」
「……是,法兰西斯科殿下。」
听到这个让自己操心的元凶讲着风凉话,柏娜公主反射性地要说些什么,但可能是注意到不宜在这个场合抱怨,就在最后一刻忍下去了。
看来最好改变一下气氛。善治郎敏感地察觉,于是用好像现在才想到的语气说:
「对了,差不多到了午茶时间了呢。如何?就让我们移到庭园的凉亭继续聊吧?」
他若无其事地提议。
王子公主都没什么特别理由拒绝这项提议。
「啊啊,不错呢。我正好感到有点口渴了。」
「是,谢谢陛下。
我不客气了。」
二人都表示同意。
来到庭园里的凉亭。这座建物没有墙,只用四根柱子支撑着木板房顶,由于一旁种了树让风能够从附近的喷水池吹来,里面比王宫内凉爽多了。
因此,中午炎热的时段提议到中庭的凉亭乘凉,是相当自然的一件事。不过,善治郎将地点移到凉亭的主要目的,并非乘凉。
凉亭位于往上喷水的喷水池畔,当然无时无刻不响着水声。因此,在凉亭里讲话时除非故意扯着嗓门,否则周围待命的秘书官或护卫士兵们都听不见。
将地点移到这里,是善治郎为了向柏娜公主报告并确认方才法兰西斯科王子的「失言」,用心良苦的顾虑。
「那么,替我倒杯冰茶。」
善治郎坐在木头与藤蔓做成的南国风椅子上,脸朝着正面,故意用跟平常一样的音量,对在背后待命的人如此说。
对于这个命令——
「是,善治郎大人?您方才说什么?」
法比奥秘书官故意回问。
「喔,你没听见啊。我说替我倒杯冰茶。」
然后善治郎大声重讲一遍,到这里为止都是事先套好的招。
如此一来,就告诉了法兰西斯科王子与柏娜公主「在这里正常讲话,不会被周围的人听见」,不过意思传达给对方了没有,就只能从两人的表情判断。
「我也来杯冰茶吧。哎,虽说热天最好喝热饮出出汗,但天热的时候,还是会恕喝冷饮呢。」
法兰西斯科王子如此说着,笑容可掬,从他表情当中什么也看不出来,这善治郎也早就预料到了。
问题是柏娜公主,不过她实在太好懂了。
「咦?啊!咦咦?啊啊!……我、我也要冰茶……」
讲得明白点,她表情的变化,一开始是「疑问」,接着是「理解」,然后是再一次的「疑问」,最后是「冲击」。
刚听到善治郎那样说时,她没能理解话中含意而愣了愣,几秒后理解了善治郎的言外之意,「啊啊,原来如此」而露出笑容,接着又立刻想到「为什么要安排这样适合密谈的机会?」而再度陷入思索,最后推测出「那是因为在自己过来之前,法兰西斯科王子讲了某些不能被人听见的机密情报,被善治郎听到了」,而陷入绝望。
善治郎内心很同情她,但出于立场,他无法将这份同情诉诸行动。反而以他的立场来说,还得利用这失言引出我方的利益。
(话虽如此,做得太过火引发双王国的反感也不好,想到我的立场,也不该立下太大功劳……有点麻烦耶。)
当善治郎想着这些问题时,受到法比奥秘书官命令的侍女,已将装了饮料的银杯与点心的木盘在桌上摆好。
银杯自不待言,木盘也是木纹细致的高级木材雕刻精细纹路的精品。
以银杯就口,稍微润过喉咙的善治郎,轮番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金发王子与栗色头发的公主,开口道:
「法兰西斯科殿下。适才殿下喃喃自语说道,只要有『透明的宝珠』就能解决制作魔道具的时间问题,请问是何意思?可以请您说明具体的做法吗。」
他判断这里还是开门见山地说了较好,然而这番话却引发柏娜公主激烈的变化。
「呜!?」
柏娜公主毫无掩饰余地的怪叫一声,不只是神情,更用上了全身表达她的「惊愕」。不幸中的大幸是她这时嘴里没有喝饮料。
不用说,善治郎为了以防万一,是确定柏娜公主咽下了冰茶后才开口的,善治郎的这种顾虑算是奏效了。只是对于怪叫出声的本人而言,达不到任何安慰之效。
然而,比起刚才柏娜公主在他国王族面前做出的淑女不该有的反应,追究引发这种反应的震撼发言重要多了。
「法、法兰西斯科殿下!您该不会是告诉人家了吧!」
说话的音量压到跟平常一样,虑该是出于柏娜公主仅存的理性吧。然而她那神色不是譬喻,真的只能用「苍白」来称呼,从失去血色而变得青紫的嘴唇发出的声音,已经不是惨叫,而是比较接近「临死哀嚎」了。
然而,当事人好像丝毫不能体会公主的这种心境。
「嗯,对耶,我刚才好像说出来了。我讲得满小声的,结果还是被善治郎陛下听见啦。啊哈哈哈。」
「……这一点也不好笑,法兰西斯科殿下。那可是夏洛瓦王室的秘传技术啊!」
「啊啊,说的也是喔。善治郎陛下,事情就是这样,这事请您别说出去。」
法兰西斯科王子一副现在才注意到的表情,伸直了食指抵在嘴上,压低了声音,把柏娜公主气坏了。
「请善治郎陛下别说出去做什么呀!被陛下知道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完了!」
「哎,柏娜殿下请冷静点。以我的立场说这话可能不太妥当,不过法兰西斯科王子的喃喃自语十分小声,除了坐在对面的我以外,应该没有任何人听见才是。还是来谈点有建设性的话吧。」
善治郎一边安抚她,内心苦笑着想:「真是年轻。」如果善治郎起初那番话只是个幌子,毋宁说柏娜公主的反应才成了致命性的情报来源,但本人却没发现。
话虽如此,柏娜公主也才十六岁。在日本还是高中生呢。就算出身于王侯贵族,这点年纪就学会面不改色或是临场交涉术,而且达到实践程度的人毕竟是少数。要这个性情认真的少女拥有那种能耐,未免太苛刻了。
「啊,是,真是抱歉。在陛下面前出丑了……」
回想起自己的言行,这下柏娜公主顿时脸红,不断低头致歉。
「就是啊。过去的事就算了,不如努力让事情往好方面发展吧。
如何,善治郎陛下。若陛下愿意将您拥有的那种宝珠交给我,就能大幅缩短魔道具的制作时间了。」
至于法兰西斯科王子,则好像从一开始就打算如此似的,以亲密的笑容如此询问。
(啊啊,看这样子……果然不是个普通的傻瓜……吗?)
「原来如此,我大致上明白了。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为何非得用弹珠——那种宝珠不可?我听闻在宝石研磨技术方面,双王国在南大陆是翘楚。不能用贵国的技术,将水晶磨成球形吗?」
为了避免自然提高的戒心写在脸上,善治郎努力装出笑容,尽可能用若无其事的语气如此回问。
法兰西斯科王子露出毫无阴霾的笑容,动作夸张地摇头说:
「怎么可能。您有些太抬举我国的宝石加工技术了。
的确,我国拥有大陆首屈一指的宝石加工技术,但不可能将透明的素材磨成那样浑圆的形状。你说是不是,柏娜?」
柏娜公主被他问到,先是犹豫了一会,最后好像死心了,先是大叹一口气,然后才开始说明。
「是,正确来说是目前的双王国,没有一个工匠能做到这种技术。宝石研磨看的全是工匠的技术,过去也有过工匠能将水晶研磨到可供实用的球形。
不过即使是如此卓越的工匠,也很少做出成功的圆球,又因为十分耗时,一生顶多能留下三、四颗。如此优越的工匠,是不可能将工匠人生耗费在制作圆球上的。」
「原来如此。」
善治郎点头表示赞同。
事实上,即使在地球的历史当中,也是到了晚期,才能将坚硬矿物磨成圆球。
善治郎不知道,其实把矿物磨成圆球,是需要高度技术的。
相较之下,制作浑圆弹珠简单多了。因为弹珠跟水晶球不一样,不是「磨成浑圆球体」,而是从一开始就做成圆球。
简而言之,就是切取适量高黏度的液态玻璃,放在泳池溜滑梯状的螺旋斜坡上滚落,掉到下面时就刚好冷却了,并且变成球形。
当然,用这么粗略的制法,大多数都会变成不圆的歪扭形状,这点就用数量来弥补,拣出成功的制品就行了。
善治郎脑海角落模糊回想起高中户外教学时去玻璃馆参观的「弹珠制作步骤」,一边随声附和,继续话题。
「如此说来的确很珍贵了。不过,实际上使用了宝珠后,能收到多少效果呢?」
「这……」
都到了这节骨眼,柏娜公主似乎仍然不愿公开所有情报,支吾其词,然而坐在旁边的金发王子,根本没有这种令人赞赏的态度。
「是啊,效果可是截然不同呢。像以前陛下让给伊莎贝拉大人的那颗宝珠,若是附加一般四大魔法的话,一天就能完成了吧。因为附加魔法的对象重要的是看『颜色』与『形状』。
对吧,柏娜?我说的没错吧?」
他到底打算讲多少呢?对于法兰西斯科王子滔滔不绝的发言,本来就不太擅长摆扑克脸的柏娜公主,表情明显抽搐起来。
这下看来,如果想叫法兰西斯科王子闭嘴,只能请护卫士兵诉诸物理手段了。
柏娜公主领悟到这一点,下定决心。事已至此,只有由自己亲口说明,尽可能夺取这段对话的主导权,试图从单方面的提供情报,转为某种互惠的形式了。
柏娜公主做下如此吝啬
的决心后,与善治郎四目交接,以明显掩饰感情的表情点头。
「……是。一般认为『颜色』越接近无色透明,附加时的魔力就越通畅。纵然不到无色透明的地步,只要透明度高,魔力就会比不透明的物体通畅。宝石之所以会成为珍贵的附加对象,其实就是因为这一点…… 然后是形状……啊,真是万分抱歉。我一个人讲得太热中了。
这种话题,善治郎陛下也会感兴趣吗?」
公开了一部分情报之后,栗色头发的少女有些做作地中断话题。
光是这样,善治郎就察觉到柏娜公主在暗示什么。
(啊啊,原来如此。她想让我说「有兴趣」吧。只要能听我这样说,至少接下来的话题,就可以从「法兰西斯科王子擅自说出口」转为「是我方有兴趣,他们才说的」。)
既然察觉到对方的意图,那就没必要如了人家的意。
话虽如此,若是在这里逼迫对方太甚,搞不好会对我国与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的关系产生裂痕。
善治郎迅速思忖后,有些夸张地露出笑容,回答:
「不,这话题相当有意思。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我不太敢继续听下去了。说来难为情,我到了这把年纪才终于发掘出魔力目视能力,对魔法实在生疏,怕会讲出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来,让两位失望了。
若是奥拉陛下的话,就不会有这种状况了。」
经过意译,就是:「以我的立场,就算提供更多情报给我,我也无法约定给你们相对的代价喔?」
他是在说「这种话题,请跟奥拉女王说吧」。
由于是临时想到的,暗喻得并不太难懂这点似乎收到了效果,栗色头发的少女把善治郎的言外之意正确听进去了,像是稍微松了口气,加深了笑容。
「这样呀。既然如此,就等后日奥拉陛下同席时,再继续聊这个话题如何?」
「好的,我会如此转达陛下。」
事情总算是收场了。面对不掩安心之情的柏娜公主,保持着扑克脸的善治郎,内心其实跟眼前的少女差不了多少,早已被紧张与压力弄得疲惫不堪。
他能勉强不把这些情绪显露出来,只不过是因为他累积过一些经验。
「……」
至于法兰西斯科王子,刚才还口若悬河地讲个不停,此时却彬彬有礼地一句话也没岔进来,面带毫无恶意的亲切笑容,旁观着善治郎与柏娜公主的对话。
◆◇◆◇◆◇◆
在中庭的凉亭与法兰西斯科王子、柏娜公主告别,善治郎再度回到王宫的办公室。
「……」
室内除了善治郎,只有法比奥秘书官。办公室比起凉亭虽然闷热,然而如今善治郎从与大国两名王族会谈的重责获得了解脱,现在就连这种闷热的空气都令他觉得舒畅。
他张开双腿浅坐在皮革沙发上,放松肩膀力道深呼吸。
秘书宫法比奥往他这儿瞄了一眼,不过倒没说什么。
他应该明白周围没有旁人眼光,时间也充裕的时候,多少不松散一下,身心会撑不住吧。
这个中年秘书官更讨厌的一点,就是能看准善治郎松一口气,气力与体力渐渐恢复的时机,开始找他讲话。
「那么,善治郎大人。可以打扰一下吗?适才三位大人将地点移到凉亭,臣窃想您是否有什么不能让我们听见的事情,这样想没错吧?」
这个男的该不会是看得见我体力与气力恢复的数值吧?善治郎一瞬间甚至产生这种非现实的怀疑,不过他得回答人家的话才行。
善治郎稍微甩甩头,在沙发上重新坐好,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站在眼前的中年秘书官,开口道:
「嗯,正是。事情关系到双王国的机密。说实在的,我完全没想到法兰西斯科王子会一不小心说出那么重要的情报。
虽然不到严重的地步,不过这项情报,不能由我开口告诉你。
关于这事的详细情形,我会禀报奥拉陛下。如果你认为你有必要知道,就问陛下吧。」
「嗯……原来如此。」
听了善治郎的回答,法比奥秘书官右手摸着他那细瘦的下颚,思忖片刻。
向奥拉借来的这个中年秘书官,很难得会陷入沉思状态。
是不是自己刚才的回答有什么不妥之处?善治郎虽没写在脸上,内心却有点战战兢兢的,等着秘书官的回答。
不久,法比奥秘书官似乎整理好了想法,点了个头,喃喃自语似的说:
「这样看来,也许是被对方『摆了一道』呢。」
听到不祥的感想,善治郎眉毛一跳,皱了起来。
「被摆了一道?什么意思?说清楚。」
善治郎不觉得自己有犯什么错误,要让人家说「被摆了一道」。反而应该说虽然是对方自己出错,但可以说我方单方面地获得了外交战果。
承受着下方善治郎带有凶气的视线,中年秘书官照样面不改色,回答:
「是。夏洛瓦王室的机密情报直接进了善治郎大人的耳朵,在这种情况下是一个大问题。
臣想确认一件事,泄漏这项机密情报的法兰西斯科王子,之后有否请大人保密?」
「嗯,有。他要我别把这件事说出去。」
善治郎虽然疑惑,但还是据实以答,法比奥秘书官听了点头,像是在说「果然」。
「这么一来,无论对方意图为何,依臣浅见,我方只能照对方说的做。
因为这事是大国夏洛瓦·吉尔伯双王国的机密情报。有效活用这项情报时,不知能获得多少利益,但绝不会一无所获。
而今日善治郎大人与法兰西斯科王子的会谈,也有留在官方纪录中
这真是一项了不起的外交功绩啊。『善治郎陛下的名声』想必会有戏剧性的提升。」
「……啊。」
善治郎甚至忘了责备法比奥酸溜溜地用「陛下」这个敬称呼唤自己,愣怔地叫了一声。
法比奥秘书官的意思很简单。
今天善治郎获得的情报若是加以公开并有效活用,卡巴王国越是从中获得利益,善治郎的功绩就会越受到强调,无论本人愿不愿意,名声都会提高。
不用说,这对善治郎他们而言是极为不利的发展。
卡巴王国男尊女卑的价值观根深蒂固。就算只是这点程度的「功绩」,也十分足以成为扩大善治郎权力的藉口。
就算女王奥拉为政者的能力受到认可,还是有很多贵族心态上不乐意居女性的下风。
毕竟还是有着血统正当性的问题,所以没有笨蛋会说把王位与王冠转让给善治郎,但仍常常听见所谓的「正确言论」主张应该让唯一一位成人男性王族拥有相应的权限。
自然也有人是出于纯粹好意或义愤而这样说,但更多人是基于让善治郎拥有比女王奥拉更重的权力比较「好接近」的打算,才这么说的。
「换言之……怎么?目前还是对方握有主导权吗?」
善治郎似乎还有点混乱,用不太有自信的语气试探地说,秘书官轻轻点了个头。
「是的。事情一旦公开化,也许会带来利益,但同时也会产生混乱。这么一来,我方就得秘密进行此事。无论怎么做,恐怕都得以被动姿势处理了。」
「为何明明是我方听到了泄漏的情报,却得小心翼翼地秘密行事啊……实在有点不合理。」
善治郎坦然面对了法比奥秘书官指谪的正确性,但仍忍不住抱怨两句。
不过,与法比奥交谈着,善治郎起初的惊愕已经散去,恢复了一如平常的思考能力。
「然而,难道法兰西斯科王子是蓄意引发如此烦扰的事态吗?虽然我也知道一个普通的轻率之人奔放的言行,不太可能偶然制造出这种现况。」
对于善治郎的疑问,中年秘书官轻轻耸了耸细瘦的肩膀。
「这个嘛,的确要说全是偶然,臣也觉得太不自然了。然而,纵使假设法兰西斯科王子的态度是伪装的,其实他是个更聪明的人,认为他能蓄意引发目前的状况,恐怕也把他想得太能干了。
毕竟善治郎大人如果是个执着于一己功劳的人,状况就会全面翻盘了。恐怕不可能蓄意引发眼下的状况。」
他如此回答。
的确,法比奥秘书官说的没错。或者该说善治郎是例外中的例外,一般来说,没有哪个男性王族获得了这么重要的机密情报,还会顾虑到妻子的情况而秘密行事。
要是平常的话,机密情报一进入王夫的耳里就会遭到利用,双王国会因此蒙受巨大损失才是。
「嗯。的确。不过,说是傻瓜造成的偶然也不自然。说是伪装成傻瓜的智者引发的必然也不自然。那这样说来,正确解答为何?」
善治郎的口中发出了这种疑问,不过那语气比较类似自言自语,不像是期待着回答。
「臣也不明白。如果整件事既非偶然也非必然,那么也许是偶然与必然混杂,或是背后有个巨大的目的,让对方甘愿泄漏机密情报。
无论如何,眼下情报太少,无从推测。」
事实上,法比奥秘书官的一番话里,也没有任何称得上回答的部分。
◇◆◇◆◇◆◇◆
当善治郎与法比奥秘书官深入讨论着重大议题时,回到南馆的法兰西斯科王子与柏娜公主走在直长的通道上,激烈进行着已经成为常态的不投机的对话。
「法兰西斯科殿下!您今天这样会让我很困扰的。与善治郎陛下或奥拉陛下会面时,也请知会我一声。」
「哎呀,抱歉,抱歉。最近看柏娜也好像很忙的样子,所以才想说不要打扰你。结果反而给你添麻烦了呢,嗯。今后我会注意的。」
正确来说,只有柏娜公主一个人在激动,法兰西斯科王子照常以亲昵的笑容逍遥自在地回答。
「拜托您了。」
身为监视人的立场,她不能不讲他两句,但她也不好对年纪与身分都比自己高的男人罗嗦太多。柏娜公主面露复杂表情,总之暂且不再追究。
讲着讲着,两人来到了房间前。
寄住在这栋房舍的只有法兰西斯科王子,柏娜公主的居室在隔壁第二栋,但现在有件事必须火速商讨。
柏娜公主追在法兰西斯科王子的背后,走进护卫士兵打开的门。
房间里只要踏进一步,就会感受到明显的凉意。
想当然耳,自从确定法兰西斯科王子与柏娜公主要在他国长期逗留时,夏洛瓦王室就允许二人带出一部分魔道具,让日常生活毫无窒碍。
为这房间带来凉意的,也是这种魔道具之一。
这只灌注了「起雾」与「控风」咒文的银制大盆,会随时涌出白烟似的雾气,并从中吹出舒爽的风。
由于没有一种魔法能够操控水温,因此无法取得像善治郎带来的冷气机那样的凉意,即使如此,还是能带来「小溪旁的树荫」程度的凉爽。
从不习惯的闷热感获得解放的异国王子与公主,安心地呼出一口气,在掎子上相对而坐。
他们此时坐的以木头及藤蔓做成的椅子,还有木制的桌子,全都是这个国家——卡巴王国的制品。坐起来虽然不到不舒服的地步,但还是不太适应。
坐起来不太安定的感觉,让法兰西斯科王子在椅子上移动臀部的位置,他开口说道:
「呼,好凉快。哎呀,真的很对不起,柏娜。不过,其实你也不用太吹毛求疵吧?你看嘛,父亲大人与祖君也说过,『只要是为了获得宝珠,全部说出来没关系』啊。」
「第一王子殿下与国王陛下是表示『最终以获得宝珠为优先。实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可泄漏机密』。没有人说要平白舍弃机密,采取毫无防备的战法!」
柏娜公主语气一板一眼地,纠正法兰西斯科王子任意篡改的记忆。
然而,金发王子一点也不畏缩。
「你这样想太天真了,柏娜。你把父亲大人与祖君对我的理解力看得太低了。既然两位长辈已经准许我公开机密,就表示他们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知道我会立刻讲出一切。
因为我没那么聪明,记不住那么细的条件嘛。父亲大人与祖君都明白的。」
法兰西斯科王子得意洋洋地抬头挺胸,相对地,柏娜公主则是垂头丧气。
「殿下……这没什么好得意的。」
柏娜公主忍受着头部的隐隐作痛,仍然以微弱的声音一丝不苟地吐槽。
柏娜公主疼痛的脑袋里,浮现的是母国的国王与第一王子拜托自己这次这件事时的情景。
当柏娜公主接受这次「监视人」的职责时,对方向她提出了惊人的高额报酬。那时她以为自己身负大任,因受到期待而浑身颤抖,但现在想想,那笔高额报酬,该不会只是「事前支付的纠纷赔偿」吧?
柏娜公主正产生这种怀疑时,法兰西斯科王子照样保持着和气的笑容。
「好啦好啦,别在意,别在意。别说这个了,柏娜。你看这个。这是善治郎陛下赐给我的。很棒吧。」
说着,他解开了放在桌上的蒸馏酒瓶外包裹的红布。
从里面出现的,是一只无色透明的威士忌瓶。里面是善治郎亲手制作、极为接近无色透明的「蒸馏酒」。不过,目前最重要的不是内容物。
「这、这是!?」
也许该说是果不其然吧,柏娜公主眼神大变,整个身体扑向桌子。当她抬起腰时,原本坐着的椅子发出有失礼数的碰撞声,但她别说在意,根本好像没听见。
「你可以拿起来看,不过要小心喔。照善治郎陛下的说法,这个好像很容易碰坏。欸,你有在听吗,柏娜?」
「……」
柏娜公主目光炯炯,也不回法兰西斯科王子的话,伸手就去碰威士忌瓶。看她用双手谨慎抓住瓶身以免翻倒或掉落,好像还算有把法兰西斯科王子的话听进去。
将威士忌瓶拉到自己的眼前,柏娜公主重新坐回椅子,视线固定在瓶子上,好像连眨眼都嫌可惜。
「好美……多么精美的作工啊。材质跟那种透明宝珠是一样的吗?还有这表面的纹路,从大小到纹沟的深度完全均一。当然找不到一点歪斜。要用何种方法才能做成这样?」
「那个,柏娜?那是我向善治郎陛下拜领的喔?不要忘了喔,那个不是你的喔。」
柏娜公主以双手紧紧扣住威士忌瓶,让人担心是不是要把里面的蒸馏酒弄热了,法兰西斯科王子担忧地从桌子对面轻声对她说。
「法兰西斯科殿下!」
「呃,嗯,什么事?」
「这个,可以让给我吗?」
虽然这话不出所料,但从平常的柏娜公主来想,也是意料之外的一句话。
平常谦虚而不显示私欲到让人着急的柏娜公主,讲到能刺激珠宝技术创意的物品,态度似乎都变了。
「不,实在不行啦。因为这是善治郎陛下直接让给我的。一下子就给了别人会失礼的。」
「那、那么,这边这个角落的部分就可以了。」
「不不,把那边削掉,里面会洒出来的。开那么大个洞,瓶子会不能用的。」
「不能用的话,剩下的也给我吧!」
「不不不,我是说削掉的话就不能用了,不能被削掉的,明白吗?欸,拜托你明白啦。」
该说是攻守,还是耍呆与吐槽呢。
不管怎样,法兰西斯科王子与柏娜公主难得与平常立场完全颠倒的攻防,就这样一直持续到柏娜公主恢复理性为止。
◇◆◇◆◇◆◇◆
当天夜晚。
用餐入浴完毕,换上了轻便服装的善治郎,在开了冷气的寝室与妻子奥拉面对面,讲起今天发生的事。
「原来如此呢……法兰西斯科王子还真是讲了个难以处理的『失言』啊。的确,这下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感到困扰了。」
听完今天白天发生的整件事,奥拉说着,将身体靠在椅背上。
「不过,无论经过如何,能确定弹珠的效果是很大的成果。做得好。」
「谢谢,哎,虽然怎么想都不是我的功劳,立场上也不能当成我的功劳就是了。不过说真的,奥拉你怎么想?我觉得法比奥说的没错,都是因为王子说出口时,被我一个人听到了,所以状况变得相当棘手,王子是故意的吗?」
「嗯。」
奥拉轻闭双眼,思忖片刻。
「诚然,这状况要说麻烦是很麻烦。老实说,如果我的丈夫不是你,这事对我而言就算不至于无可挽回,也必然成了一大打击。」
「奥拉……」
听妻子这样说,善治郎不由得笑逐颜开。
无庸置疑,这是妻子对自己表示的信赖。若是更仔细地玩味内容,这等于是在说「我确信善治郎没有野心与欲望」。
比照这世界一般的价值观,这番话绝不算是称赞,但这对善治郎来说不太重要。
善治郎可以斩钉截铁地说,那种东西没多大追求价值,不必要为了那种事让自己与爱妻之间的关系恶化。
看到丈夫欣喜地微笑,奥拉也报以笑容,身子向前采出,将双臂放在桌上,接着说:
「哎,就目前来看,我也与法比奥意见相同。总之,情报不足,所以没一件事能肯定。现在与其在意对方的意图,应该更着重于提升情报的确实性。
这么一来,也许可以试着给对方一颗弹珠,让他做做看。或许我疑心太重了,但目前也不能断定一切不是法兰西斯科王子与柏娜公主事前串通好的骗局。
最重要的是,若是真能那样缩短魔道具制作的时间,老实说,对我也有很大好处。我明白将『时空魔法』做成魔道具的有效性,但若是为了施法而一再被叫去,魔力与时间都耗费太多了。」
奥拉一口气说完,从桌上拿起装了冰水的红色切子玻璃杯。
制作魔道具,除了附加魔法的术士,还需要替魔道具灌注魔法的术士。
如果是简单的四大魔法,附加者也可以兼任术士,但灌注的魔法若是「时空魔法」,那就非得现存唯一的术士奥拉提供协助了。
奥拉有身为女王的职务缠身,若是拘束时间能从一年缩短到十
天以内,好处可是很大的。
「哎,奥拉被找去制作魔道具的期间能大幅缩短,的确是很棒。可是魔道具完成得这么快,不会反而造成问题吗?
要是情报从哪里泄漏了,我觉得搞不好会一路追溯,发现到『我的功绩』耶。」
善治郎虽然承认奥拉的提议有理,但仍然说出忧心之处,奥拉将饮用的红色玻璃杯放回桌上,回答:
「关于这点,只能秘密行事了。即使实际上只花数天完成,还是得延后一年再发表。所幸,相关人士只有我、你、法兰西斯科王子与柏娜公主这四人。这样少的人数,要守住机密也并非不可能。」
「真的不要紧吗?可是要跟法兰西斯科王子做约定喔?」
对于丈夫打从心底怀疑的视线,女王难得有点支吾其词。
「唔……哎,的确是有点不安。」
「有点?」
「……是很不安。然而,想到今后的事,这里纵然得冒点危险,也得踏出一步吧。」
「嗯——哎,这方面的事基本上就交给奥拉决定吧。那这样的话,第一个要请他做的魔道具已经决定好了吗?」
总之,善治郎明白到奥拉已经确定了基本方针,于是进入下一个议题。
既然已决定将弹珠交给对方,请对方实践夏洛瓦王室的「秘术」,接下来的重点就是要委托制作何种魔道具。
奥拉似乎也想针对这点跟善治郎谈谈,身子更加向前探出,展现出轻薄睡衣胸口窥视的双峰深谷,开始说道:
「这个问题就难了。将强力而多用途的魔法做成魔道具的确好处较大,但考虑到将来可能落入敌对势力之手,也不能冒太大危险。
毕竟独占『血统魔法』是王室得以成立的支柱。做成魔道具,等于是舍弃了一部分这种优势。
考虑到安全问题,只能使用一次的『用完即丢型』魔道具比较好,但如此一来,使用时机又会受限。真是难为啊。」
奥拉将手肘抵在桌面上,支颊叹气。善治郎被妻子胸口的深谷夺去视线,说:
「嗯——果然有这种问题呢。这么说来隐秘魔法的『时光倒流』,或最重要的魔法『瞬间移动』都不行了。
其他有的话会很方便的魔法……大概就是『大结界』或『效果持续』之类吧?」
「嗯,大概就是这类了。再来若是用完即丢型,也可以干脆选择『空间振动』。这是时空魔法少数的破坏类魔法。制作这种魔道具配置于国境要塞,可以成为轻微的吓阻力。」
奥拉如此回答后,满足地点头。
时空魔法正如其名,是限定性操作时间与空间的魔法。因此虽然有很多日常生活好用方便的魔法,相对地却几乎没有攻击魔法。
「原来如此啊。其他还有……啊,把我叫来这个世界的『异世界召唤』怎么样?那也不是什么特别隐秘的魔法对吧?」
善治郎感觉此时奥拉希望自己做的,不是确切的判断,而是刺激灵感的多种提议,因此想到什么就讲什么。
「『异世界召唤』就实在不是个好点子了。把会受到星体排列影响,三十年才能使用一次或两次的魔法做成魔道具没有意义。」
「不,可是我上次灵机一动,想到既然有『时光倒流』与『时间如速』等魔法,把两者组合起来,是不是可以在星体排列不齐全的时候也能使用?」
「不行。操纵时间的魔法,不能对带有魔力的物体使用。结合异世界召唤与时光倒流,只能召唤生物以外的物体喔。
而且『时光倒流』光是将极小物体的时间倒转一年,就要用『未来代价』花掉我好几十天的魔力了。『时间加速』虽然负担比『时光倒流』小,但是有什么东西是必须从这么近的未来拿到的呢。
说得明白点,就是不划算。」
「嗯——这样啊。真可惜。」
善治郎有点遗慽地仰望天花板。
藉由「时光倒流」与「未来代价」,善治郎想做的,是与网路免费Wi-Fi热点连线。
将一个点大小的空间以「时光倒流」或是「时间加速」移动到星体排列良好的时间,再从那里以「异界转移」连上地球。
同时,将电脑或手机以「时光倒流」回到解约前的状态,也许就能连上网路,善治郎是这样想的,不过似乎是想得太美了。
(大概没这么好的事吧。)
善治郎转换心情,继续想到什么点子就说什么。
「喔,那干脆把『未来代价』做成魔道具怎么样?我记得你说过虽然可以用呵未来代价』提前使用未来的魔力,但是相反地,没有一种所谓的『过去代价』魔法,可以有效运用过去没用的魔力对吧?
但如果把『未来代价』做成魔道具,我觉得应该能获得疑似相同的效果。具体来说……」
「哦,这样的确或许可行。不过详细情形就得问法兰西斯科王子了……」
女王夫妻的夜间对话,一直持续到手机响起音乐,通知就寝时间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