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进公司没多久就负贵起撰写专栏、介绍活跃的独立乐团,但我的工作当然不只如此而已。
将近一年尾声的十二月某日,我在位于涩谷的《RQ》音乐杂志编辑部忙着处理文书工作时,被主编大久保祥一找了过去。主编喊着“过来一下”,用像在喊猫咪般的方式叫我。
“有什么事吗?”
“音无,你去采访一下‘Monoqlo City’。”
工作总是像这样突然丢了过来,我眨了眨眼。
Monoqlo City,简称MC,是一个由主唱兼吉他手、贝斯、鼓手组成的三人编制乐团,曲风属于数学摇滚,以变拍节奏和吉他的高速琶音演奏出细腻缜密的音乐。他们是时下颇具实力的当红乐团,在独立厂牌发行的两张专辑都达到热卖超逼一万张的纪录,听说还即将在明年转至主流厂牌出道。Monoglo City会在年底《RQ》主办的音乐祭出场表演,因此编辑部将刊登相关采访文章。
“我记得MC是高部小姐负贵的吧?”
“没错,你就是被选中担任高部产假代打的负责人。高部可是直接指名你喔。
《RQ》原则上探取分配责任编辑给各乐团的形式,而MC的责任编辑是一位女性前辈高部。
高部在去年结婚,今年春天左右发现怀孕,前几天才开始休产假。二十多岁的她过着如绘画般的幸福生活,在我这年纪的女生看来当然羡慕不已。然而,高部本人好像对自己的休假相当在意,并不是因为造成同事负担,而是不想将到手的工作拱手让人,一有机会便积极地表示自己想尽快回到岗位上。
因此高部的指名更显得格外沉重,但身为新人的我理所当然没资格挑三拣四。大久保坐在旋转椅上,抱着手臂开口:
“MC还没主流出道,不太有需要顾忌的地方。对负贵独立乐团连载专栏的你来说,应该不困难吧?”
“是的,我会写出好文章的。”
确认完乐团联络方式等细节交接、准备回到办公桌上时,大久保再度叫住了我。
“音无!”
我转过头,主编的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好的预感。
“谢谢你代替产假歇息的高部接下工作!年底是正忙的时候,就万事拜托啦。”
大久保虽然是音乐圈无人不知、 无人不晓的知名主编,实际上却只是个喜欢谐音冷笑话的大叔。
“要是明白现在大家都很忙的话,就不要一直叫住我好吗?”
我丢下这句话走回办公桌,听到大久保对身边的女同事抱怨着:“那家伙才来一年,怎么就这么冷淡啊!”
2
我联络上Monoqlo City的团员,敲定在下北泽北侧的“Sound Nova”音乐工作室大厅进行采访。
之所以选在音乐工作室采访,是大久保交代必需拍摄乐器等器材。MC的团员全都出身东京,从以前就将Sound Nova当作他们的练团据点,至今也经常光顾。幸好大厅空间充足,还摆放了桌椅,也顺利取得了工作人员的采访许可。
采访当天,我比约好的下午三点提早五分钟抵达Sound Nova时,Monoqlo City的成员已经全员到齐,在三楼大厅等待我。他们围着圆桌有说有笑,每个人额头上都浮着薄薄一层汗水。
“我是《Rock Question》的音无多摩子,请多指教。”我出声打招呼,三人也分别回应了我。
“不好意思,我晚到了。”我边说边坐下,其中一名团员挥了挥手。
“不会,我们刚才在练团。”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在这种季节流汗啊。
“我们每周三都会预约五、六小时的练团室时间,途中夹杂着休息或开会,一边进行练习。店长横井和我们认识很久了,才会允许我们这样邋遢地坐在大厅。”
主唱兼吉他手的饭尾聪智向我解释。他有着稍长的脸型和咖啡色短发,一身黑色有领衬衫,带点神经质的气息。MC的乐曲主要是由他所写。
“原来是这样啊。要是刚换责任编辑的第一场采访就迟到的话,高部小姐会责备我的。”
“不用在意,你来的时间很准时啊,反而高部小姐自己才迟到过呢,对吧?”
贝斯手柳濑祐说完,其他团员都笑了。柳濑是个身材高壮的男性,魁梧的体格搭上一张娃娃脸,给人爽朗的感觉。
在柳濑身旁、脸上挂着笑容的是鼓手盐谷异。他的刘海几乎遮住眼睛,乍看之下难以亲近,仔细一瞧会发现他长得相当体面。
初次见面又是当红乐团,我本来在会面前相当紧张,但团员轻松热络的气氛让我松了口气。我将录音笔放在桌上,开始进行采访。
为了写出一篇综合访谈文章,我向他们询问了许多事情,像是专辑发行的回响、对年底音乐祭的抱负,(虽然等到杂志发售时,音乐祭已经结束了)、最近周遭的变化或印像深刻的事情等等。团员三人和我年纪相近,都是二十来岁,访谈就在像是和朋友或学长说话的氛围下顺利进行。
提起乐团转至主流厂牌的话题时,气氛变得稍微有些严肃。
“现在是乐团必须一鼓作气 、积极向上的时期。我们在作曲上比以前更注重细节,过去在表演上演奏无数次的歌曲也都重新进行了编曲。”
饭尾双颊泛红地说。
“那也是因为以前觉得技术困难的部分,现在都做得到了。”
盐谷自豪地接话。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想起了一年前的自己。我在通过数千分之一的征选机率得到《Rock Question》编辑部录取通知后,和朋友聊天时总一不留神就开始不绝谈起自己想以音乐杂志编辑的身分做些什么。借饭尾的话来说,我也是抱着“一鼓作气、积极向上”的心情吧。
进公司已经过了几个月,虽说还是菜鸟,但多少也明白工作的现实性,也不再轻易说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了。
Monoqlo City在现在的我眼中,实在相当耀眼。我打从心底希望他们加入主流厂牌后的活动一切顺利。
“很不错呢。连我都感受到你们的热情,忍不住激动起来了。”
饭尾听到我这么说,露出了微笑
“我们都准备好了! 柳濑甚至一鼓作气买了新贝斯呢。”
“哇,这样啊!”
“一个月前左右买的。”柳濑接话道:“因为高琴衍的贝斯弹起来比较顺手,MC的音乐也经常用到。而且啊,用高琴衍弹奏能让余音更持久喔。”
高琴衍意即靠近琴身处的琴衍,也是弹奏高音时按弦的位置。余音则是弹弦时声音余韵的长度。
“不好意思,问个比较私人的问题,请问大概多少钱呢?”
柳濑毫不扭捏地回答:
“大概六十万日圆。”
高价位的乐器比比皆是,或许六土万算不上太过惊人的数字。然而,对我这个才进公司一年的小职员来说,还是会下意识觉得“好贵!”,光是一把贝斯就等于我现在两个月的薪水了。
“生财工具果然很花钱呢。”
“是啊,多亏这把贝斯,我暂时要过着穷困的日子了。”
柳濑露出苦笑,饭尾赶紧打圆场。
“说到这个,柳濑有自己的车,超棒的!他每次来工作室也都是开车,哪像我都得提着吉他和效果器辛苦搭电车,很羡慕呢。”
盐谷也不停地点头附和。
我继续往下问,原来团员中只有柳濑在上班,经济方面比较宽裕。其他两人则是边玩乐团边打工的样子。
“表演的时候我不都帮忙开车载器材了吗?别忘了,当上班族也是很辛苦的啊。”
柳濑愣愣地说完,饭尾便缩起肩膀说:
“是是是,太感谢你了。”
并不是带刺的语气,柳濑看见饭尾的态度不禁笑了出来。
看来团员相处得很融洽。以前我曾采访过一个乐团,他们最后因吵架而解散。
MC的三名团员感情很好的模样,让我忍不住松了口气。
看着团员的笑脸,我突然想起拍照的工作。我一边继续谈话,一边努力以相机捕捉他们最自然的状态。在拍摄一张张团员个人照、全员合照等各种照片时,我不小心将从里侧走廊走出来的女性也拍进了背景。
她是个身形娇小的年轻女孩,单手提着木吉他盒,双肩背着大学生上学用的背包,大小刚好可以收纳笔记本或计算机。
“辛苦了,掰掰!”
MC的团员向女孩打了声招呼,她则是点头回应,接着就下楼离开了。
“你们认识吗?”
我一问完,三人同时摇头。柳濑解释道:
“不认识,只是遇到其他人习惯打声招呼而已。”
没多久,一楼的男性工作人员走了上来,转进里侧的走廊,看来是要整理刚才女孩使用的练团室。我看一眼手表,指针指向三点五十分。练团室的租借是采小时制,女孩
应该是预约到四点吧。
Sound Nova没有电梯,只能靠楼梯上下移动。三楼的布局是从并排着圆桌的大厅延伸出走道,尽头两侧有两间练团室相对。如果人在大厅的话,从角度上看不见练团室房门。
我的心思不禁转向练团室,开口说:
“一个小时的访谈已经听你们聊了许多事,我想差不多可以开始进行器材摄影的部分,没问题吗?”
“当然。器材也都组装好了。”
我们从位置上站起来,踏进走廊。走廊正对面尽头是看似通往室外逃生梯的大门,C练团室和D练团室分别在左右手侧。练团室房门镶有玻璃,看得见室内的模样。Monoqlo City租借的是C练团室,刚才的男性工作人员则还在D练团室里。
打开厚重的防音大门、走进C练团室后,柳濑便发出不寻常的反应:
“咦?”
“怎么了?”
盐谷问道,但还没等到柳濑回答就发现到异状。
“我的贝斯……到哪里去了?”
摆在巨大贝斯音箱旁的琴架上空无一物 。柳濑刚买不久的贝斯就这样消失在C练团室。
3
所有团员聚在Sound Nova一楼柜台,对横井店长进行质问。
“我放在C练团室的贝斯不见了。刚才有任何可疑人物进来练团室吗?”
横井听到柳濑的问题,露出困惑的表情。
“没看到呢……话说回来,你们人不就在大厅吗?如果有人进去C练团室,一定会注意到的吧?”
横井是四十岁左右的男性,绑着绿色头巾,刚才上楼整理D练团室的人也是他。如同饭尾先前提到他们认识已久,他对MC团员的说话态度相当亲近。
“反而是我要问你们,有没有看到可疑人士?”
“没看到。从那条走道经过C练团室的只有横井店长,没其他人了。”
柳濑回答。Sound Nova似乎没有监视器之类的设备。
饭尾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
“我没记错的话,走廊尽头那扇门的锁坏了吧?”
他指的是通往室外逃生梯的大门。据饭尾所言,门锁大概一个月前坏了,但因为大门形状特殊、无法修理,就一直维持那样。如果大间可以从外面打开的话,外人就有可能避开位于大厅的团员,闯入C练团室偷走贝斯了。
音乐器材都是高价物品,乐器遭窃更是经常发生的意外,管理者却让工作室处在允许外人闯入的状态,实在太不用心了!然而,身为店长的横井并不是毫无作为,他说:
“你说大门啊?两天前就修好了。”
“咦?是这样吗?”
“锁匠那边终于找齐修理用的零件,联络了我。新门锁用的是一打开就无法恢复原状的设计,要是有谁开过那扇门,看一眼就能明白。刚才我整理D练团室的时候也看了锁头,不像有人打开过的样子。”
也就是说,不可能是外人闯入……
“这样一来,就更可以缩小嫌犯人数了。”
我忍不住从旁插话。“缩小嫌犯人数”只是婉转的说法,实际上我只想到一个人可能犯案。
柳濑右手的拳头拍在左手掌上。
“在D练团室练习的女生。除了她以外,没有人可以进到C练团室。”
“她”指的是那个提着木吉他盒的年轻女孩。从大厅往练团室的方向有视线死角,如果是她的话,就有办法趁MC团员人在大厅时潜入C练团室。
“访谈前从C练团室走出来时,我看到她弹着黑色吉他的背影。”
盐谷跟着作证。他应该是透过镶在门上的玻璃,瞥到了D练团室的内部。
“她也一样能确认我们什么时候离开练团室……然后算准没人在的时机,从C练团室偷走贝斯。”
“横井店长,你能叫她回来吗?”
柳濑激动地说。横井从柜台抽屉取出帐本,开始翻找资料。Sound Nova是探取会员制,因此能轻易掌握顾客的名字和联络方式。
“嗯找到了,她的名字是菅本春菜,也有电话号码,我打给她看看。”
“菅本春菜?”
看到盐谷的反应,饭尾问道:
“你知道她吗?”
“她偶尔会在这附近办表演。虽然因为音乐类型不同,我们没有同台演出过,但我看过她在其他活动自弹自唱。我不太记得她的长相,刚才没认出她来。”
横井很快地拿起柜台的电话拨给菅本,她也答应会回来一趟Sound Nova。
“店里发生了一点小麻烦。如果你不来一趟的话,可能会有警察前去拜访也说不定。”
虽然听起来颇具威胁,但毕竟是窃盗事件,店长的说词也没有错。不管怎样她都是最有嫌疑的人,也势必会被警方问话吧。
横井放下话筒,重新看向MC的团员。
“她家好像离这里很近,放完乐器就会马上回来。”
虽然成功将菅本找回了工作室,但是……
“也就是说她不会带着偷走的贝斯回来吗……”
柳濑看起来对此相当不满。这也没办法,总不可能会有这么少根筋的小偷,带着窃盗品若无其事地回到犯案现场吧?
等待营本的时间过得特别漫长。
“她看起来还是大学生,可能没什么钱吧。玩音乐又是一大笔花费,就算她打算偷走贝斯卖钱也不奇怪哪。
“毕竟是要价六十万的贝斯啊。话又说回来,她竟然真的偷走了琴,胆子也大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我听着MC团员彼此的谈话内容,发现一丝不对劲。
“请问……她真的有可能将贝斯带出练团室吗?”
柳濑一脸纳闷,我便拿出刚才摄影用的相机,让他看照片上偶然拍进画面里的菅本。
“请仔细看菅本的行李。”
柳濑和其他团员都盯着相机荧幕。菅本右手提着木吉他盒,琴身部分微微下倾,肩上背着一般大小的后背包,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东西了。
“明白了吧?她的行李根本没有空间装贝斯啊。”
饭尾低声沉吟。
“说得没错……琴盒通常是贴合乐器形状的设计,考虑到从琴头到琴身的长度,电贝斯不可能装进木吉他盒。用琴袋的话,或许还有可能吧?”
如果是琴袋的话,只要稍微拉开拉鎛、露出琴头的话就能勉强装进袋子里,而琴盒就没办法了
后背包则是根本不用讨论,贝斯琴身或许还装得下,但琴颈以上绝对会暴露在外。如果她就这样带出练团室,我们肯定会注意到,而且照片上的后背包相当正常,也证明了这点。
“柳濑的贝斯应该无法拆解吧?”
柳濑露出复杂的神情。
“如果是的话,事情就简单了。”
若是锁接式琴颈的电贝斯,只要将固定琴颈和琴身的镇头拆开就能拆解贝斯,也就有办法收纳进木吉他盒里。只不过……
“我的贝斯是一体琴颈,不能拆解。”
“一体琴颈?”
“一把琴颈从琴头延伸到琴身尾端、左右贴上两翼侧做为琴身的贝斯构造。琴颈来自同一块木头,长度等同整把贝斯,所以当然无法拆解、摺叠。”
易于弹奏的挑高琴衍或延长余音是一体琴颈的强项所在,也是较锁接式琴颈少见的构造。就连曾玩过贝斯的我,都不知道有一体琴颈这种贝斯。
“要是不能拆解,她就不可能收进那些行李里了……”
我轻声说完,盐谷突然回过神般开口:
“就算可以拆解,我认为贝斯也收不进她的行李里。”
“为什么这样说?”
“刚才也说过,我看到她在弹木吉他。”
盐谷指的是透过门上玻璃看到的菅本背影,以及露出在背影之外的黑色吉他琴。
“从练团室也传出了细微的吉他声和歌声。”
饭尾也为盐谷佐证
“木吉他收进琴盒后,就没有其他空间了吧?我不认为她还有办法塞进贝斯的琴身或琴颈。她的背包当然也放不下那么长的琴颈。”
如此一来,结果就很明显了。我再次将结论告诉柳濑。
“贝斯不可能是菅本带走的。”
“但是,还有其他进得了C练团室的……”
柳濑还没说完,饭尾紧接着开口:
“还有一个人啊。”
他的视线投向横井。
“横井店长就有机会拿走柳濑的贝斯。”
横井看来是对此无法再保持沉默,甩着长变一脸愤怒。
“我一直以来对你们这么好,你们居然怀疑我?”
然而饭尾也毫不怯场。
“我们只是在讨论可能性而已。如果是在菅本离开后去整理D练团室的横井店长,就有办法进人C练团室带走贝斯。目前所知,走过那条走廊的人也只有横井店长和菅本而已。”
“等一等,你们看到我拿着贝斯了吗?如果我真的把贝斯拿到其他地方,人在大厅的
你们一定会留意到吧?”
“你也可以先将贝斯暂时放在D练团室,之后再去拿回来就好了吧?”
听到这句话,横井从柜台走了出来。
“既然你都说到这个地步,就去亲自检查看看D练团室吧。”
因为这句话,MC团员三人、横井和我决定前往暂时没有客人预约的D练团室。
身为玩过乐团的人,我对D练团室的第一印象是相当常见的乐团练习室。
立方体空间的最里侧架着爵土鼓组,镜子张贴在大门侧的墙壁上。面向爵士鼓左手边是与我身高差不多高的贝斯音箱,右手边则是其他厂牌的吉他音箱。连接麦克风与扩音器的混音器摆在入口附近的金属置物架最上层,底层放着用来重播和录制CD的播放器。天花板上,可以俯瞰房间的位置安置了两颗扩音器,入口大门上方挂着壁钟和通知时间结束的讯号灯。整间练团室的配置大概是这样。房内没有窗户,只能从大门进出。
D练团室仅是个人练习用的练团室,空间不大,当然更是几乎没有可以藏匿贝斯的地方。MC的团员搜索了几分钟后也宣布放弃。
“看吧,我没有拿走你们的贝斯。”
横井半是讽刺,半是发愣地说。
“刚才横井店长整理过房间吧?当时有注意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听到我的发问,横井歪起头思考。
“没什么特别的呢……吉他个人练习本来就不太会用到器材,我想她应该也只使用过麦克风而已。”
“我看到她拿了两把椅子出来。”
盐谷补充道。他拿来两把叠在墙壁旁的圆凳椅,重现当时的摆设。
“大概像这样。”
两把椅子相距约七十公尺,摆放在房间中央。和菅本同样是主唱兼吉他手的饭尾开口:
“一把是演奏或休息时自己要坐的,另一把是用来放宝特瓶、吉他拨片或移调夹这些小东西,有哪里奇怪吗?”
“比方说她会不会将椅子当作踏台,把贝斯藏在高处呢?毕竟椅子很小,只有一把很难立足吧?”
我说出脑中闪过的念头,横井却不赞同。
“你说藏在高处但这房间连检修口都没有喔。就算爬上椅子,也找不到可以藏贝斯的地方。”
虽然横井这么说了,我还是试着站上椅子。我脱下平底鞋,稍微拉近两张椅子,双脚各踩在椅座上。幸好今天不是穿裙子。
我拚命伸长手臂也构不着天花板,我的身高大约是普通女性的平均身高,比娇小的菅本还要高上许多。很明显地,如果连我都碰不到天花板,营本就更不可能以椅子当踏台藏匿贝斯了。
我可能是想得太复杂了吧。我从椅子上一跃而下,然而……
“哇啊!”
套着丝袜的脚不小心一滑,我就在四个大男人眼前四脚朝天摔在地上。
“音、音无小姐,你没事吧?”
饭尾伸出手,我赶紧坐起身子。我拉住他的手站起来,一边揉着疼痛的屁股。
“抱歉,我没事……好痛啊!”
“谢谢你拚命帮我找贝斯,但请不要因此受伤了啊。”
柳濑露出苦笑。我真想找个洞钻进去。这时我忽然想起脖子上还挂着相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幸亏刚才是往后倒在地上,相机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你的背都弄脏了。”
饭尾边说边帮我拍去背上的脏污,他似乎很会照顾人。
我脱下深蓝色夹克,撞到地面的背部和腰部附近一片花白,用力拍打后才变回原本干净的样子。
“这是砂子吗?奇怪了,我每天早上都会拖地的啊……
横井喃喃地说着,走出D练团室,不久便拿着拖把回来。他拖着地,头也不抬地开口:
“总而言之,我的嫌疑洗清了吧?”
然而,饭尾却依旧坚持:
“还没呢。还有一个可能:你在我们人都在C练团室、也就是发现贝斯被偷走
的那瞬间,将贝斯带出去的。”
“喂喂喂、难道你接下来打算搜索整间工作室吗?”
“或是有共犯帮忙的话,也可能将贝斯运到外面。说不定琴已经不在这栋建筑物里……”
“等一等!”我阻止饭尾继续钻牛角尖,“我们进去C练团室的时候,入口大门还是打开的。而且柳濑马上就发现贝斯不见,要是横井店长在那段时间将贝斯带出练团室的话,一定会有人注意到的吧?”
“她说得没错。我才没有偷走贝斯。最重要的是,如果我真的为了钱而偷乐器的话,明明还有其他带更高价乐器的客人哪。”
横井这句话也有几分道理,总之无论从哪一点来看他都是清白的。他和菅本一样,都不可能将贝斯带出练团室外。
4
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奇妙的事,就在没有人可以将琴带出室外的状况下,六十万日圆的电贝斯忽然凭空消失了。
MC团员说过,就算不像今天这样接受采访的日子,他们在练习途中偶尔也会将器材丢在练团室就来到大厅休息。但即使如此,今天他们来到大厅是我邀约采访的缘故,因此无法否认这都是我起的头。
所有人回到一楼后,身负责任感的我提议道:
“向警察报案吧。”
“看来只能这么做了……”
柳濑一脸消沉,但横井却露出不悦的表情。
“要让警方搜索工作室吗?接下来还有客人预约呢。”
“你怎么还说这种话?偷窃可是犯罪耶,报警也是应该的吧?话说回来,自己
开的工作室发生了偷窃案,你难道都不觉得该负点责任吗?”
饭尾对横井的态度依然强硬,但横井闻言只是冷淡地回道:
“我贴了公告啊,你看。”
他指向贴着印有“注意”纸张的墙壁,上头写着:乐器和器材请自行妥善保管。如发生偷窃、遗失等情况,本工作室概不负贵。
“虽然不是什么值得声张的事,但音乐工作室或Live House常有音乐器材遭窃,是没管好乐器的你们自己的错。”
虽然横井这番话很冷血,但柳濑也无话可反驳,垂下肩膀一脸失落。就在我想
摆脱现场僵硬的气氛,准备打电话报警的时候……
一名女性从Sound Nova入口大门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刚才店长打电话要我回来一趟。”
菅本春菜抬眼看着我们,一脸困惑的表情。
她穿着和刚才练团时相同的卡其色外套和粉红色裤裙,咖啡色中长发和两颊红润的妆容散发出时下年轻人的可爱氛围。她双手空空地前来,看来是将行李都放在家里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面对菅本的疑问,柳濑逼近她反问道:
“是你偷了我的贝斯的吗?”
“什么?怎么突然这么问?”菅本一脸微怒。
柳濑看起来已经失去耐性,再这样下去只会起争执而已,我赶紧替他接话,向菅本说明事情的经过。
“……就是这样,可以进入C练团室的除了横井店长,只剩菅本你了。”
“开什么玩笑?”菅本猛地站起来,“就算我可以进C练团室好了,我的包包根本没空间藏贝斯啊。这不用想也知道吧?
她说的没错。我试图安抚她的情绪,继续说道:
“但是,只有你和横井店长经过那条走廊,而且逃生梯的门锁两天前就修好
了……”
“是这样吗?”
菅本望向横井,横井大大地点头。
“新的锁一打开就不能恢复原状,刚才门锁看起来不像有人动过。”
“是……上星期我也来过这里,没注意到今天门锁已经换了。”
可能是发现自己嫌疑愈来愈大,菅本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突然间,盐谷开口:
“对了,你换了吉他吗?”
“是的……为什么你会知道?”
“我之前偶然看过你的表演,也记得很清楚,当时称拿的是樱桃渐层红的蜂鸟吉他。”
蜂鸟吉他是吉普森公司制造的木吉他。琴如其名,是以吉他面板上的小鸟彩绘为特色的名贵型号。樱桃渐层红指的是从吉他的上色方式,从琴身中央的天然木材色往外渐层为鲜艳的樱桃红。
“不过你今天带进D练团室的吉他,琴身背面是黑色的。一般来说,樱桃渐层红的蜂鸟吉他背面是咖啡色,不会是黑色吧。”
“你明明是鼓手,却对吉他很了解呢。”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盐谷直白地解释:
“因为我也弹吉他嘛。”
另一头的菅本则露出明显失落的表情,道出换吉他的原因:
“我的蜂鸟吉他在两个月前左右坏掉了。我当时装在吉他袋带出门,但在路上跌了个大跤。吉他正面撞在地上,琴身裂成了两半。”
“这……真是太惨了……”
盐谷一脸心痛的模样,彷佛怀掉的是自己的吉他。
“蜂鸟吉他一把要价超过三十万,不是一个艺
大生能在坏掉后马上再买一把的价格。之前使用的吉他也是我从高中开始打工存钱,上大学后才终于入手的。”
看着小声说着“所以我一直很珍惜它…… 的菅本,我忍不住同情起她来。
“我对蜂鸟吉他已经有感情了,打算将来再买同样的型号。但暂时没吉他可弹的话,也担心技巧会变得生疏,因此这段时间先用那把五万日圆的黑色吉他。”
据她所说,之所以换成琴盒,也是害怕琴袋会再次让乐器损坏。盒子提起来一定很重吧,想到她的顾虑,就令人感到鼻酸。即使是身为社会人士的我,三十万也不是能轻易拿出来的金额。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再次存到能买到蜂鸟吉他的钱呢。
菅本的故事让我一时忘记吉他遭窃的事情,但饭尾始终相当冷静地聆听。
“也就是说,你现在很需要钱咯。很可疑呢。”
正如饭尾所言,菅本确实有偷走贝斯的动机。
“我说过了吧!我不可能把贝斯带出练团室的!”
菅本满脸通红地回话,场面变成僵持不下的状态。
“果然只能报警了吧。”
横井搔着头,伸手准备拿起柜台的话筒。谁都无法解释眼前充满谜团的状况,看来还是得仰赖警方……
就在这时,我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可以解决谜团的人选。
“抱歉,我先打个电话。”
横井听到我的话,停下手上的动作。
“和窃盗案有关的电话吗?”
“是的,我很快就回来,在那之前可以先不要报警吗?”
我确认横井放回话筒后,立刻奔出Sound Nova。外头太阳已经西沉,吹拂在下北泽道路上的冷风沁入肌肤。看来讲长时间的电话会是件苦差事啊,我拿出手机,拨出了号码。
铃声响了十几次仍无人接听。不接电话吗?偏偏在需要他的时候特别忙!就在我着急地胡思乱想时,电话另一头终于有了回应。
“……温泉蛋,找我什么事啊?”
“你总算接电话了。 刚睡醒吗?”
“才不是。刚才还在彩排,没办法马上接电话,反正你打来也不会是什么要紧的事。”
真是没礼貌!我本来打算反讥回去,但想到电话讲越久只会让身体越寒冷,便果断地放弃了。
与我通电话的是Live House“Legend”的店长五味渊龙仁。虽然他经营的Live House孕育出许多知名乐团、也在音乐业界享有名声,但本人平常就是个颓废又不客气的中年男子。虽说我为了撰写挖掘独立乐团的连载专栏受过他许多照顾,实在不该太过失礼,但上述对他的形容再贴切不过了。
但是,五味渊除了拥有能辨别乐团才能的听力之外,还有个超乎常人的特长:解决谜团的推理能力。至今为止,他光是听过我转述事情经过,就立刻看穿了Live House器材毁损案件、花心女友不在场证明的真相。
像今天这种神秘事件,就是他出场的时候了。我真该早点想到的!我在心里碎念,用了稍微谄媚的语调开口:
“我现在人在下北泽的Sound Nova,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想,说不定可以借用五味渊店长的智慧解决……”
“……你啊,只在困扰的时候才会找我帮忙,是把我当成客服中心还是什么啊?”
“不困扰的时候也能找你帮忙吗?”
“那反而会造成我的困扰!”
就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总之你可以马上过来一趟吗?反正彩排工作你也总是交给工作人员吧?”
“开什么玩笑?我要挂断了。”
“等一等!不然讲电话也没关系,听我说嘛!”
我开始转述今天发生的事:消失于C练团室的贝斯、屈指可数的嫌犯、怎么想都无法参透的贝斯偷窃方法……我连自己从椅子上跌下来的糗事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我大致说完经过后,五味渊如此发问:
“那个叫菅本的女孩子,她手上提的琴盒是倾斜的吗?”
“倾斜……你指的……”
“琴头在上、琴身在下。她是在琴盒倾斜的状态提着走的吗?”
我打开挂在脖子上的相机荧幕,找出不小心拍进菅本的照片。正如五味渊所说,菅本的琴盒是斜的。
“真的呢……你明明没看到照片,为什么会知道呢?”
“只要思考一下就能明白了。”
“可是吉他的的琴身比较重,自然就会像这样倾斜的吧?”
五味渊呼出长长一口气,可能是在吐香烟的烟吧。
“这次和上次一样,都只是非常单纯的事情罢了。虽然你嘴上说着不可思议,在我看来,现场没人发现到真相这件事才不可思议呢。”
“也就是说,你知道犯人是怎么将贝斯拿出练团室的咯?”
面对我激动的反应,五味渊只是冷静地教诲:
“再怎么微小的声音,都要用耳朵好好倾听。这样一来,真相自然会摊在眼前。”
5
“我知道犯人是怎么从练团室带走柳濑的贝斯的了。”
我一回到Sound Nova便开口宣布,MC团员三人、横井和菅本一起瞪大了眼睛。
“犯人到底是谁?”
饭尾粗暴地问。我的视线对上某人,继续往下说:
“和我们最开始的猜测一样,犯人就是菅本。”
可能是这答案并不意外吧,在场所有人并未露出惊讶的样子,甚至菅本自己也一脸镇静。
“都说过好几次了,我不可能将贝斯从练团室偷出来啊。
“我之前也这么想。不过,你是把贝斯装在木吉他琴盒里带走的。”
“就说不可能了。木吉他琴盒的长度根本不够啊。”
我看向提出异议的柳濑。
“盒子长度不够的话,只要把贝斯变短就好了。”
“要怎么变短?我的贝斯是一体琴颈,没办法拆解……”
话说到一半,柳濑突然会意过来。他张大嘴巴,一脸不可置信。
“如果这么做的话……那把贝斯的价值就……”
“没有其他方法的话,就只有这种可能:菅本将贝斯给锯断了。”
这是五味渊做出的推理。
“据盐谷所说,D练团室并排着相隔约七十公分的两张椅子吧?菅本就是将柳濑的贝斯放在椅子上,用锯子切断琴颈,拆开琴头和琴身。这样一来,就能将贝斯装进木吉他的琴盒里带走了。”
贝斯的琴颈是木袭的,用锯子的话即使是力气较小的女性也能轻易锯断吧。只要选择折叠式锯子,就能收纳进菅本的行李之中了。
锯木头时会掉落木屑,虽然铺上报纸或做其他防范能尽量避免木屑飞散,但也无法彻底做到让地面一尘不染。我跌倒时夹克上活到的白色粉尘,就是木屑。
贝斯琴身通常比木吉他小,收进琴盒绰绰有余。接下来,只要用镊子之类的工具剪断琴弦,将剩下的琴头塞进琴盒或放进背包里就完成”
“慢着,还是有不合理的地方。”
盐谷提出相反的观点。
“她还带着木吉他呢。我从房门玻璃看到她的吉他,也听见演奏声了。琴盒光是放木吉他就没位置了,不可能还塞得下员斯被拆解的琴身。而且D练团室可没有多出一把吉他来。”
五味渊是不可能遗漏这点的。
“这就代表,菅本从一开始就没带吉他来吧?”
“我刚才说了,我看到她在弹吉他啊!”
“你看到的是她的背影和露出背影外的琴身部分而已吧?”
“是没错……”盐谷听到我的反问,反而变得不太确定。
“那不是吉他。那只是用厚纸板或其他纸材做的、类似吉他形状的东西罢了。”
盐谷说过,菅本的吉他是黑色的。和复杂的樱桃渐层红配色比起来,让吉他看起来是黑色的再简单不过了。
话说回来,MC团员不一定会留意到D练团室的内部状况,这或许只是她为了保险起见而做的小花招。不需要担心有人会就近细看,因此用不着做得和真正的吉他一模一样。
菅本刚才说过自己是艺大生,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一样,但艺术大学的学生应该多少会做手工艺吧?只是剪出吉他形状的厚纸板而已,对她来说可能是小事一桩也说不定。
“我只瞥到一眼菅本的吉他。如果那是纸做的,确实可能也看不出来。但是从练团室传出来的演奏声又该怎么解释呢?我不只听到歌声,也真的听见木吉他的伴奏了。”
“那恐怕是喇叭播放出来的音乐吧?毕竟D练团室也有CD播放器啊。”
只要录下自己的弹奏再用播放器放出来,就能让D练团室传出自弹自唱的声了。如果直接听的话,可能有办法发现是录音。然而今天MC团员听到的是从隔练团室传出来的漏音,也不是在专注聆听的状态,错认成实际演奏也是在所难免。
无话可反驳的盐谷转头望向菅本,她则
是闭口不语。我继续复诵五味渊的推理内容。
“菅本因为某种理由决定窃取柳濑的一体琴颈贝斯,她发现Monoqlo City经常在Sound Nova练习,于是也数次来到工作室勘查、订定计划。她在今天预约了与Monoqlo City相同时段的隔壁D练团室,透过房门的玻璃盘算偷出贝斯的时机。当MC团员一走出练团室,她就立刻转过身假装演奏吉他,等到确定他们人在大厅后,潜入C练团室把具斯带回D练团室。接着,她将贝斯放在椅子上,切断琴颈后塞进木吉他盒里,再将纸做的假吉他摺叠收进背包。最后只要提着装着坏掉贝斯的琴盒离开Sound Nova,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身处案发现场的菅本虽然没办法避免自己受到怀疑,但可以主张自己不可能让要价六十万的贝斯在完好无缺的状态下带出室外。因此,就能引导至“柳濑的贝斯是外人侵入所为”的结论,她也就能洗清嫌疑……照理说应该是如此。
“你最大的失算,就是横井店长在两天前修好了逃生梯大门。你在破坏柳濑的贝斯前,应该好好检查门锁的。忘了检查的结果,就是反而大大限缩了嫌犯人数。无论再怎么精心制造出无法带走贝斯的情况,嫌犯只有自己的话就没有意义了。”营本就是在如此顾虑下,打算将案件伪装成单纯的窃盗事件。当她听见横井说明门锁修好时,脸色会变得难看也是这个缘故。她当时想必是咒骂着自己的不走运吧。
“你有证据吗?”
菅本抬眼问道,她的声音带有一丝放弃的味道。
我打开挂在颈间的相机荧幕,找出照到菅本身影的照片。
“这是菅本从走廊走出来的样子。她手上的琴盒是琴头向上、琴身向下倾斜的。
“所以呢?”饭尾发问。
“大部分这种类型的琴盒为了方便让人提着走,在放入乐器时会是水平的状
态。然而,菅本的木吉他盒却明显斜向一侧,这样一来就很难提着走吧?因为里面装的不是木吉他,才会倾斜成这样的吧?”
五味渊注意到琴盒的倾斜也正是基于这个理由。按照他的推测,菅本若要将贝斯带出练团室,就只能放进琴盒里。这样一来,她势必要拆解贝斯,琴盒也一定会因此倾斜。
“我的琴……本来就是歪斜的……”
“那就请你直接把琴盒拿过来,证明给我们看吧。当然,里面要装木吉他喔。”
菅本低下头,吐出长长的叹息,从喉咙挤出略带沙哑的声音:
“……没试着打开逃生门是我太大意了。脑袋光想着要怎么实行计划,根本没有余力顾虑到那些。”
“我有个问题。假设逃生门没修好,你还是可以先将贝斯拿到逃生门外,再绕到外面拿回贝斯啊。虽然是结果论,但这样一来就会注意到门锁已经修理好,及时取消犯案了吧?为什么你不那么做呢?”
这也是五味渊提出的疑点。而据他的推测,菅本是为了避免有人目击到自己前
往逃生梯取走贝斯的风险。
菅本的说明却和五味渊的想法大相径庭。
“这样一来,不就等同于是为了钱而偷窃贝斯了吗?我的目的只是要破坏贝斯而已。就算不会有人发现,在我心中还是想做出明确的分隔:我不是要偷走贝斯,而是要破坏它。”
要价六十万日圆的贝斯不见了,任谁都会以为是遭窃。也是因为我们受限于这样的思路,才会解不开谜团。今天发生的并非窃盗案,而是毁损器材案件。
“为什么你要破坏柳濑的贝斯呢?”
面对盐谷的质问,菅本压低声音回答:
“这是我的蜂鸟吉他被弄坏的报仇。”
柳濑突然露出不安的神情,盐谷却丝毫没发现,继续问道:
“你说过吉他在两个月前坏掉应该是事实吧。但‘被弄坏’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是说吉他坏掉是因为跌倒吗?”
菅本咬着下唇,开始说起事情原委:
“那一天,我表演结束后走在回家的路上。时间已经是晚上了,我背着放在琴袋里的蜂鸟吉他,突然从转弯处街出一辆车来。那个十学路口明明有‘停车’的交通标志,但车子的速度却彷佛完全无视标志。”
我瞬间明白柳濑表情一变的原因。
“我情急下迅速跳开,虽然免于被撞,但整个人跌坐在吉他上……车子完全没有减速,很快就开走了。我记下了车牌号码。”
“真是太过分了。”
横井低声说着。MC团员则是没有任何人开口,可能内心想的事和我相同吧。
“一个月后,我凑巧在这间工作室入口发现那天差点撞到我的车,车牌号码也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就在我震惊不已时,柳濑从驾驶座走了来。”
菅本原先就知道Monoqlo City,看到柳濑走下车后也马上就认出他来。
“我立刻搜寻网络上的资料,那辆车的主人确实是柳濑,也一直都是他自己开车。也就是说,那天晚上差点撞到我的人就是柳濑。”
菅本的声音加强了力道。
“对方也是音乐人、在这种地方再会……种种偶然让我无法抑止内心的激动,希望让对方也遭遇到和我相同的下场。这一切彷佛是命运驱使我这么做的。”
“柳濑,这是真的吗?”
饭尾追问道,柳濑无力地垂下头。
“……我不确定。都是两个月前的事了,记忆很模糊。我有印象在挡风玻璃边缘瞥见背着吉他的女孩子身影,但因为确实没撞到人,就没特别在意地开走了。 由于是晚上,就算她跌倒了我也没看到。”
如果菅本的证词无误,那么无视交通标志的柳濑说再多借口也没用。但毕竟车子并未碰到人,菅本也没有报案,无法当成交通事故处理。实际上,我听说也曾有没碰到人的交通事故赔偿案例。如果菅本当时报案的话,或许能得到不一样的结果也说不定。
“最心爱的吉他被弄坏了,我真的好悔恨,无法原谅对方……”
眼泪从菅本脸上滑落。
“我知道做这种事也无法改变什么。但是,我真的很想让对方多少明白这种痛苦。就算赔偿一把全新的吉他给我,也无法取代原本的琴我的蜂鸟吉他对我来说就是如此重要。”
我似乎可以理解菅本的心情,因此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常年使用的马克杯、爱用的包包、陪伴我联络许多事情的手机……我回想起自己要丢弃这些物品时涌上心头的感伤。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对菅本感到同情。横井接下来的发言就如同大人对年轻人的训斥:
“所以才不该破坏别人的乐器吧?如果那真是你心爱的吉他、如果你真的明白乐器被弄坏的痛苦,就更不会做出这种事啊!”
菅本哽咽地哭了起来,横井拿起话筒继续开口:
“不管事情原委为何,这都是犯罪。我要报警了。”
柳濑却制止了他。
“已经够了,我不再追究贝斯的事了。”
“不再追究?你认真的吗?那可是六十万耶!”
饭尾惊讶不已,但柳濑依旧坚持。
“如果这能让你消气的话,我愿意忘掉今天发生的事。真的非常抱歉。”
菅本泪流满面地接受了柳濑的道歉,这件事就这样落幕了。
6
“……总觉得内心还是不舒坦哪。”
一个星期后,我来到Lgend。就算成功完成人气乐团的访谈,该做的连载专栏还是不能偷懒。今天我也鼓足干劲,准备挖掘将成为明日之星的独立乐团。
“五味渊老板也这么想吗?”
五味渊听了我的回话,口中吐出香烟的白烟。他身上的灰绿色军装夹克袖口依旧带着黑色污渍,看起来邋遢不已。
距离今天表演开始还有些时间,我将先前打电话请他帮忙的事情原委说明完毕后,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舒坦”。
“看来柳濑也有不想把事情闹大的理由吧。”
“不愧是老板,真是相当敏锐。后来为了重新拍摄器材,我和柳濑又见了一次面。”
失去新贝斯的柳濑,最后是拿出以前常用的贝斯进行摄影。
“因为我实在觉得内心有些疙瘩,就有些挖苦地对他说“你真是心胸宽大啊”,结果柳濑就向我全盘托出了。”
“喔?他说了什么?”
“从无视交通标志也能多少察觉吧,他好像有不少违规驾驶纪录,如果因为营本这件事再吃上罚单的话,好像会吊扣驾照。要是演变成那样他也很困扰,于是就当场和解了。”
“我就知道是那样。”五味渊苦笑。
“还有一个理由。其实啊,团员并不喜欢他新买的贝斯声音。他自己是很喜欢,毕竟也花了六十万嘛。逞强地用新贝斯演奏了一阵子,这次在不可抗力因素必须换回以前的贝斯,老实说让他松了口气。就像之前说过的,柳濑在经济面上比较宽裕。”
即使如此,六十万也不是能轻易说不追究就不追究的金额。或许他之所以原谅营本,
也是基于对菅本发自真心的歉意吧,我心想着——或许我可能只是想要让自己如此相信吧。
“五味渊老板也有自己心爱的乐器吗?”
我不做多想地问道。五味渊也有自己的摇滚乐团,他是团里的吉他手。就算做出来的音乐超级逊,对乐器的感情也不会因此有所动摇的吧。
“当然有啊。”
五味渊像在回答小学生的算术问题般,果断地回答。
“乐器这种东西就像伴侣一样,某些景色如果不是和它一起演奏就看不见,或是正因为有它才看得见。木吉他被弄坏后想哭的心情,我不是不明白,但因此想以牙还牙、也弄坏别人的乐器,实在是太过分了。”
我环顾Legend的观众区和舞台,看见准备上场表演的乐手在调整乐器的模样。我颇有感触地心想,他们与身边的乐器肯定也各自有着一段故事吧。
“话又说回来,温泉蛋你还真是多灾多难啊。只是去帮忙采访而已,却受到了牵连。”
五味渊难得说出同情的话来,我轻轻一笑。
“不管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总之是好结果喔。我和MC团员因此交情变好了,甚至说就算高部小姐休完产假回来,还是希望让我当他们的责任编辑。”
“那就好。人际关系和乐器一样,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找到替代品的。”
我很羡慕追寻到幸福的高部,在她的指名下,我承接了MC的工作,她不在的这段期间,公司就如此继续运作下去。
自从进入憧憬的杂志编辑部以来,我确实完成了一些事情。然而,现在的我还只是个可以随时被取代的菜鸟社员。不管在工作还是日常生活方面,我能够成为如同某人最心爱的乐器般、变成一个无可取代的人吗?我思考着这个问题,却对答案没什么信心。
说到无可取代,我眼前的男子对我来说正是这样的存在。我重新转向五味渊对他开口:
“事情能顺利解决,都是多亏了五味渊老板。非常谢谢你。”
五味渊用食指搔了搔脸颊,可能是害羞的举动吧。
“我可是很称职的客服中心喔。不过啊,要是你也能在我困难时出手相助,我
会很感谢你的。”
“当然!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嗯,不如说是只有你能帮的忙。”
“真的吗?我很乐意提供协助。”
我也能成为五味渊心中不可取代的人吗?我内心澎湃地回完话后,五味渊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你说的喔?”
五味渊走进后台,过了五分钟又折回来,将两手环抱的纸箱放在我脚前。
“这是……”
我瞥一眼箱子内部,里面塞满了惊人数量的未开封CD。CD封面印着“下北传说”的标题。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的标题。
“这是去年我们乐团出的专辑,虽然是我的自信之作,但比我想得还卖不好哪。我想这种事还是要靠一个契机,希望能仰赖称身为《RQ》编辑的影响力,帮我宣传一下。拜托,帮帮我吧!”
“不,这就有点……”
我死命推开眼神热烈、朝我步步逼近的五味渊。在心中呐喊着:我不想当无可取代的人了!谁快来代替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