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吹驻扎地作为忌滨支援霜吹县开发计画的一环(当然是单方面强推),是由忌滨派遣自卫团出差驻扎的据点,每年都会从自卫团里选出几人派遣过来,任期约三至五年。当然,团员不可能自愿来到这种冰天雪地执行任务,也因此在自卫团内部,都戏称这里是流放岛。
这里有两栋以水泥随意打造,约有二十个房间的兵舍,除此之外有武器库、粮食仓库,中间有一栋规模略大的综合办公大楼,旁边则有两座只能算摆好看的高射炮。驻扎地的规模大概就是这样了。
在办公大楼里面的某个房间,被骨炭暖炉照亮的橘色火光之中,两个人隔著桌子面对面,把玩著手中的卡牌。
「好,我出这张,『烈焰铁锤』,然后直接攻击你的生命值。呵呵,怎么样,你要怎么防御啊?」
「是我输了。」
「喂、喂喂,不是这样吧。我看一下……你看,你不是有『黄铜盾牌』吗?可以用这个防御啊。之后再用这张『深绿新木』把我的……」
「是我输了。」
「够了,没意思。」
黑革忿忿地丢开卡片,往前一伸脚踹倒对面的黑西装。
那个黑西装有著奇异的外貌。从头皮、眼珠、耳孔长出无数细细长长的蕈菇,往上方伸展。那个人身上感觉不到一丝生气,只是呆呆地张著嘴,等待著黑革下达命令。
「这家伙已经不行了,一个人要是没有幽默感就玩完了……喂,有没有其他人可以陪我?除了叠叠乐以外我都可以玩,我就最不会玩那个。」
暖炉的火光摇晃一下,照出一道从窗户伸进来的人影。
黑革坐在椅子上,看了那道人影一眼,露骨地表现出喜悦。
「哎呀,哎呀呀,我等你好久了。你会玩『灾难宝石』吗?这些家伙都太没有陪玩的价值了。别担心,我会帮你准备好牌组,用我的……」
「你把帕乌藏去哪里了……!」
天空色头发以及遮住左眼的黑色胎记。
美丽的蓝色眼眸熊熊燃烧著复仇之火,拉满的弓没有丝毫颤抖,直直瞄准了黑革脑门。
(……哦──)
黑革面对眼前这个毫无破绽,让人无法跟过去的猫柳美禄联想在一起的气势,不禁稍稍露出佩服的表情……接著愉快地勾起嘴角。
「……猫柳,看来你被那个小混混调教得不错嘛,现在很有样子了喔。」
「如果小看我,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啊──喂,等等等等,别射。我当然也不想死啊,但你不觉得不公平吗?你先拿出你的筹码,然后我再带你姊姊出来,不才是有诚意的作为吗?」
美禄没有大意,维持原本的姿势瞄准著黑革,接著压低声音说道:
「……如果你想知道食锈的秘密,却没有现成的食锈,就没什么好说。」
「医生所言甚是。喂,拿过来。」
黑革一声令下,黑西装就拿了一把食锈过来。那当然是还没因蕈菇守护者的血液产生变化的原生食锈。
美禄没有大意地环顾周围的黑西装一圈,接著走近食锈。然后从怀中掏出装满白色孢子的试管,接著缓缓将红色药水加入试管之中。
「……食锈本身的这个状态就跟睡著了一样,必须与其他素材调合之后,才会真正觉醒……并发挥效果。」
「原来如此,不愧是忌滨的首席名医。所以说……那粉末是什么?」
美禄没有回答。在他将药水注入粉末之后四秒、五秒,突然一股肉类烧焦的气味从眼前的试管猛烈扩散。
「……?这是!菌术!杀了他!」
瞬间白烟「啵!」地升起,填满了房间。美禄从打算抓住自己的黑西装们头顶上跃过,迅速以弓箭收拾了三四个人。
「不过就是个医生小鬼,什么时候学会当起蕈菇守护者了!」
「黑革,你太小看我了……!我会在这里收拾你!」
这是让麻痹菇的孢子直接在空气中发芽的必杀菌术。
美禄已事先调配出这种麻痹菇的抗体成分,并将之用在自己身上。这是因为他具备了菌术与医术两种技术,才能够使用的舍命战法。
吸入烟的黑西装们撑不过几秒,立刻从鼻子或耳朵长出白色蕈菇,最终颤抖著倒在地上。勉强挺过毒素影响的几个黑西装,也被美禄当成棍棒挥舞的弓柄打飞,再也无法动弹。
「你这家伙,我只是对你好一点,你就造反啦──!」
「这是把欠你的还给你……包括帕乌的份、普拉姆的份,还有毕斯可的份!」
美禄用麻痹菇短刀打落黑革以颤抖的手举起的手枪,接著迅速回刀两下,连同西装割开了黑革的胸膛。
鲜血溅到美禄白皙的脸上,黑革怒吼般的惨叫响彻房内。
美禄一个转身,砍倒想要保护黑革而从背后杀过来的两个西装男,并确认这应该是最后两个人,于是调匀紊乱的呼吸,对身后的黑革说道:
「……麻痹菇的毒素马上会导致你的心脏停止跳动,只有我能够治疗。如果你不释放帕乌和贾维──」
──这时,突然「咚」的一声。
随著某种沉重的触感,一样坚硬的物体穿过美禄背部,深深贯入右胸。
(……?)
某种火热的东西从喉咙深处窜出。
那东西不断堆积于口中,最终「咳呼」地满溢出来,把跪倒在地的美禄膝盖染成了一片红。
(是……箭吗……?)
一支细箭的箭镞从美禄右胸伸出来。
剧烈的痛楚打乱了他的思绪。每当他急促地呼出一口气,血就从喉咙飞散溅出,弄脏了地板。
「在麻痹菇上添加爆破菇的发芽特性,使之爆炸。到这里应该每个人都想过,不过没有人会这么做。因为若没有戴上防毒面具,就无法防范这种毒气。」
「……咳、呼……」
「你做了疫苗对吧?哎呀,猫柳你啊,真的很了不起。我以前也想过同样的事……但假设我没有跟你一样,制作了麻痹菇的疫苗的话呢?光想到这里,我就浑身发毛啊。这下轮不到赤星,我就要被你干掉了呢。」
黑革大步来到美禄面前……慎重地戒备著,稍稍保持著距离。
他从怀里掏出紫色安瓶,将之插在自己的脖子上,短短低吟了一声。被美禄割开的伤口瞬间止血,并慢慢地开始重生。
「……为……什么……你会使用蕈菇技巧……」
美禄努力挤出力气抬头,看到黑革手中握著漆黑短弓。黑革摸索著箭筒,搭上另一支箭,瞄准美禄。
「为什么?这还用问?」
黑革这时扭曲黑色眼睛与嘴角,勾出一个邪佞的笑。
「当然因为我是蕈菇守护者啊。」
黑革边说边放出的箭,被美禄偏执的短刀「铿!」一声击落。美禄顺势一蹬地板跃起,有如一阵旋风,以手中的短刀扑向黑革的喉咙。
理应如此。
但美禄的右手却在黑革的喉咙跟前,有如整条手臂冻僵般停了下来。瀑布般的汗水和从口中满出来的血不断从下巴滴落,美禄灌注了全身的力量在手臂上。即使如此,短刀仍在差一步的距离停下,无法命中黑革的喉咙。
(……他……下了……毒……!)
「有一种蕈菇……叫纺纱菇。」黑革以略略冷漠的眼神凝视著美禄睁大的双眼,淡淡地说道。「这种蕈菇毒诚如其名,透过设置在我脑内的晶片,对生长在你的肌肉上的蕈菇传送电子讯号,就会反映我的想法照做……像个玩具那样。」
黑革把玩著随意取出的小型终端机,美禄的右手便缓缓放下,最后将刀尖顶在自己的喉咙上,冒出了些许血滴。
「唔……啊……!」
「这技术很不得了吧?虽然都没有人欣赏……我那些倒在地上的棋子,也都是用这种方式打造的。但那些蕈菇守护者,却说这么方便的技术不人道,不愿意认同我。」
黑革朝美禄甩了甩终端机,接著好似在思考什么般绕著房间打转。只有暖炉内燃烧骨炭的声音,以及美禄小小的喘息声回荡在房内好一会儿。
「……猫柳。」黑革缓缓端起美禄的下巴,直直看著他的脸庞。「我很尊敬你,让我也告诉你我的盘算吧……首先,老实说,我对什么食锈的药效并没有兴趣。我只是想要独占它……你知道现在日本所有行政机关,都是以什么为收入来源在安排财务预算计画吗?」
「……!」
「没错,就是政府配给的锈蚀病安瓶……世界与金钱,都是围绕著锈蚀病人想要延续生命的需求转动。这时候,要是你一手打造的梦幻新药腾空出世,并能藉此拯救可悲的人们……像我这种靠捞油水过活的坏人会怎样?当然会觉得头痛吧?」
「你这……人渣……!」
「喔──很好很好,你恢复活力了嘛。不这样就不好玩了。」黑革看著边说就渐渐找回怒气,正压抑著痛楚挣扎的美禄,开心地咯咯笑了。
「只要真正的食锈安瓶掌握在我手中,我就不再只是中央政府的棋子,也不是方
便行事的恶劣知事了。忌滨将因为坐拥食锈,获得跟中央政府同等,甚至在那之上的交涉实力……哎呀,抱歉,讲工作的事情很无聊对吧?也罢。既然都这样,我也不要赤星的首级了……你交出一个筹码就好。告诉我,食锈要怎样才会变质?」
「你打算彻底猎捕殆尽吧……!」
「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不然我就让猪生吞你!猫柳,给我说!」
美禄拚命咬著牙,压抑不住颤抖的身体,灌注身上所有意志狠狠瞪向黑革。美禄脸色虽然略为发青,但态度仍毅然决然,充满即使奉献生命也在所不惜的傲骨。
这样的态度惹怒了黑革。
「你竟然跟你老姊一样态度。」直到目前为止都表现得游刃有余的黑革,这时嘴角因烦躁而扭曲。他举起自己的弓,对著美禄的头,用力拉满弦。
「那就让你变成我的玩偶吧。只要在你脑内注入毒素……或许你就会乖乖托出了。」
美禄紧紧抿嘴,直直看著箭。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唯独……只能用那种方式和最重要的朋友道别,令他感到无比遗憾。
(毕斯可……)
美禄闭上双眼,希望能在最后尽量回忆毕斯可的身影。
砰轰!
这时一道巨响传来,冲破了墙壁,某种东西一直线贯入房内。
那玩意儿把黑革射出的箭从侧面整个折弯,给墙上的暖炉开出一个大洞,让外头的风雪吹入房内。
是一记猛箭。
而不论美禄还是黑革,都只知道一个人可以射出这样刚猛的箭。
「在你再朝美禄射一箭之前……」
红发男子踹开崩塌的墙壁钻进来,身上的外套被风雪吹得不停翻动。
「我可以把你射成刺猬。但你要是愿意现在交出美禄,我可以网开一面,打断你所有的牙齿就够了。」
「毕斯可……!」
「燕尾服蒙面侠出现啦──」
黑革面带美禄从未见过,夹杂著兴奋、喜悦和恐怖的表情,介入美禄与毕斯可之间。
「赤星,你的脸色比之前还糟糕耶。我远远看就知道你中毒了喔。」
「那又怎样?难道你想说沙丁鱼可以战胜受伤的鲨鱼吗?」
毕斯可显得毫不在乎地转动脖子,喀啦作响。
虽然他的脸色确实有些发青,但眼神绝对没有委靡,闪耀著翡翠色光辉。从旁观角度来看,实在很难相信他的身体正被毒素侵蚀。
(但是……!)黑革黑色的双眼因兴奋而扭曲。
「现在,如果是现在的你,我或许可以胜过……可以正面挑战最强的蕈菇守护者……!」
「你那黑眼圈是怎么回事啊?你就这么讨厌我,讨厌到都无法好好睡觉吗?」
毕斯可傲慢地笑了。
「我才不管你有什么理由,要恨就尽量恨。但我很快就会忘了你。」
(这家伙……!)
看到尽管搭档成了人质,毕斯可仍显得游刃有余的态度,让黑革不禁呻吟。无法掌握主导权的焦躁,差点成了对食人赤星的恐惧,并且膨胀壮大。黑革只能紧紧咬牙,强行将之压下。
「如果我说这十年来,蕈菇守护者遭到迫害的原因都是出在我身上,你会怎样……?」
尽管浑身流满汗水,但黑革还是勾出一个笑容,丢出最有杀伤力的发言。
「如果我说,将蕈菇会散布锈蚀的迷信散布到全日本的人就是我呢?把蕈菇守护者出卖给国家,践踏没有任何罪过的你们,藉此吃著美味餐点的元凶就是我呢?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足以被你放在眼里吗?赤星!」
美禄怀著彷佛心脏被紧紧掐住的感觉,旁观两人较劲,接著将目光移到毕斯可身上。
毕斯可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顿了一会儿之后,毕斯可才一副觉得吹进来的风很冷般吸了一下鼻子,接著以略带鼻音的声音,满不在乎地说:
「这样啊,多谢你告诉我喽。」他抬起下巴,嘲笑似的张嘴,露出尖锐的犬齿。「我差点就在不知情的状况下,顺便报仇雪恨了呢。」
「……赤星──!我要把你的头做成鹿头标本!挂在墙上当装饰!」
黑革没等毕斯可说完就搭起了弓,即使如此,毕斯可还是快了一步。毕斯可的箭就像真空钻头一样连空气也一并钻削挖开,一举从肩膀位置打掉黑革整条左手臂,接著直接贯穿房间墙壁。
「嘎、啊啊、咕喔啊啊──!」
「你满意了没?黑革,你这样还觉得可以赢过我吗,啊?到底怎样啊,喂!」
「毕斯可,快躲开!」
「咚!」一下,沉重的触感袭向毕斯可右腿。
毕斯可虽然在听到美禄提醒后当下反应躲开,但这一箭却是预估了他会这样做而射出。
「啊、呜啊……呜哇啊啊啊啊──!」
美禄彷佛世上所有恐惧都降临己身般颤抖大叫。
贯穿毕斯可腿部的,正是他自己射出的箭。
(纺纱菇……!)
毕斯可原本就不是会因为一箭而退缩的男人。他紧急调整姿势打算重新起身,却因为右腿上的不适感觉而失去平衡,跪倒在地。
这时,一支箭「咚」地插在另一条腿上。
美禄不成声的吶喊响彻风雪吹袭的房内。哭得唏哩哗啦的美禄就这样摇摇晃晃地起身,站在黑革跟前,阻挡了毕斯可的射线。
「你射出的箭……真是了得。」黑革气喘如牛,倚靠著美禄,按著他的肩头说:「还好是已经断过一次的手臂……若这不是义肢,我就死定了。」
「你这家伙,让美禄射了什么箭……!」
「赤星,你之前不也中过了吗?」黑革偷偷摸摸地躲到美禄背后边说。
「锈蚀箭啊……浓缩锈蚀风毒性的箭。虽然价格跟子弹一样贵,但没办法,因为我不觉得纺纱菇会对你有用。」
如同黑革所说,毕斯可的大腿和膝盖已连同裤子被龟裂的锈蚀覆盖僵化,夺走了他可以自由活动的空间。就算想射箭,但因为美禄挡在眼前,他无法在这样的射线范围下出手。
「唔喔喔……天啊,好可怕……你看看他的眼神,完全不知道他还有什么秘密招数……猫柳,再给他一箭……我想想,这次就射在……肚子好了……」
「唔哇啊啊啊啊!住手、住手,别让我伤害他!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住手,拜托你,不要让我……!不要让我射箭啊啊啊──────!」
黑革动了动终端机,美禄便以毕斯可教导的美丽姿势拉满弓,指向毕斯可。黑漆漆的锈蚀团块在箭的尖端蠢动,散发令人反胃的臭气。
「喂喂,猫柳啊,你说不要让你射箭?你又不是小孩子,是这样拜托人的喔?而且还是拜托我这种高官耶,嗯?你该怎么办?」
「黑革先生……求您不要让我放箭……!」
「你该说『黑革大大,罢拖鼻要让我射射啾咪』才对。」
「咕……!呜、呜……!黑、黑……」
「时间到。」
「咻!」地射出的箭就这样刺穿毕斯可的侧腹,是他原本就受了重伤的位置。鲜血「哗!」地从毕斯可口中喷出,溅到了远处的美禄脸上,与他的泪水混在一起。
「呜呜、呜、呜啊啊……!呜哇啊啊……!」
「怎么?你很伤心吗?无法咬舌自尽?这是当然,因为我就是刻意这样打造的……猫柳,自杀很愚蠢喔。你看赤星,不也如此卖力地活著吗?」
「拜托,不要攻击毕斯可。你要把我怎样都没关系,就算把我大卸八块拿去喂猪也没关系,请你救救毕斯可……!我、我求你了……」
「既然这样,猫柳啊,你不是有王牌吗……告诉我食锈的秘密。」
「美禄……!不能说!」
「猫柳,快说!不然我下一箭就让你射穿搭档的脑门!」
美禄拉满了手中的弓。
已经哭得惨兮兮的美禄脸颊,又滑过一道新的泪痕。
「……是、是蕈菇守护者的……血液。」
「美禄!」
「把纯正蕈菇守护者的血液跟食锈……用葛方调合法调剂之后……食锈就会恢复应有的药效,变成能够溶解锈蚀的蕈菇……」
「你做得很好。」
美禄看著毕斯可咬紧嘴唇垂下头,眼泪又不断滚出来。
这与方才的恐慌眼泪不同,是充满惭愧与悔恨的泪水。美禄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已经把他平稳温柔的内心所能承受的最大量泪水都流光了。
「然后呢……猫柳啊。」
黑革站到美禄身旁,窥探他脸庞,然后才觉得有些歉疚地说:
「你……应该明白吧?我不可能就这样让你们两个活著回去……这也是当然的吧?因为你们这么危险……要是放了你们,总有一天我会被反杀。我怎么可能放这种人活著呢?」
「呜……咕……!」
「那就好。猫柳,这是我给你的礼物。我会透过你这个搭档的手,乾脆地杀掉赤星,不让他感受到丝毫痛苦。这是美丽又悲伤的一段电
影场景。来,拉满弓……」
美禄以朦胧的泪眼凝视著毕斯可。
黑色箭矢对准毕斯可的脑门,紧紧拉满了弓。
但是毕斯可的眼神──
即使全身遭到锈蚀,仍没有丝毫萎缩的绿色光芒,缓缓在彻底坠入绝望深渊的美禄心底,点起温暖的火。
(美禄。)
双眼诉说著。
(射吧。)
这时,美禄那有九成陷在黑革设下的绝望陷阱中的思绪突然灵光一闪。黑革感受到「劈哩」地覆盖美禄全身的些许生气,表现出狐疑之情。
「喂……你等……」
箭矢「咻!」地朝毕斯可的脑门射出,就在命中的前一秒。
与美禄心灵相通的毕斯可一个扭身,用牙齿「铿!」地咬住飞来的箭镞,接著顺势扭转身体,用嘴有如回力镖般拋回锈蚀箭,将黑革的右眼连同太阳穴挖穿。
「……!……?嘎啊啊、唔喔、喔啊啊啊──」
黑革按著有如水枪般不断喷著血的右眼,痛苦地疯狂哀嚎,但仍因为内心的偏执而没有放下手中的终端机。
黑革一边发出从喉咙挤出般的愤怒大吼,一边以几乎要捏烂终端机的方式按下上头的开关,美禄于是放下手中的弓抽出短刀,准备割开自己的喉咙,并将刀尖刺进皮肤。
「美禄!」
「铿!」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黑革手中的终端机被一道闪光弹开。
闪光接著连续闪了两三道,追著一个扭身逃跑的黑革而去,刺在地面上。白色蕈菇「啵」、「啵」地像气球一样从中生出,遮住了黑革的视线。
「这箭是……!」
「毕斯可,快逃!这里已经被那家伙的手下包围了!」
「贾维!」
毕斯可看见甩著外套冲进房内的师父身影,不禁大叫。
贾维迅速将小小的手作药箭刺在美禄身上,美禄的身体就像断线一样瞬间虚脱,总算摆脱了有如一场恶梦的纺纱菇诅咒。
「噗哈啊!哈啊!呼……!贾、贾维,谢谢你!」
「黑革这家伙,尽是专精这种不人道的技术……但还是比不上老夫的菌术呢,哟呵呵。」
美禄抓著露齿而笑的贾维问道:
「贾维!我姊姊……帕乌!她不见了,也没有任何线索。」
「那是当然,因为老夫已经救出她了。以为老夫解不掉纺纱菇毒,这黑革也是太嫩了。」
贾维说罢,看到刺在毕斯可膝盖上的锈蚀箭伤痕,不禁深深锁眉。
「不过,锈蚀箭真的无计可施。膝盖是毕斯可的翅膀,小子,你一定要治好它,让它复活啊。」
「是!」
「叫我们快逃……!那你呢!贾维,你想干什么!」
贾维搭起箭,骨碌碌地转著那圆滚滚的大眼睛,对两人露齿一笑。
「没人殿后怎么成。老夫留到最后再走……而且呀。」
房间不知不觉已被从通风口或地板下涌出的一群黑西装塞满,渐渐缩短与戒备著的三人之间的距离。
「我还得跟黑革好好道个谢呢。看到自己的小孩伤成这样,有哪个父母会默不作声?」
「贾维!」
「快走!」白须老爷爷一声喝令,以猴神般轻巧的身手在房内跳来跳去,洒下必中箭,彻底清除不断涌出的黑西装。
美禄抱著不断大叫的毕斯可冲出建筑物,在风雪之中卖力狂奔。
贾维没能收拾掉的黑西装们架起弩箭,对准跑远了的美禄一齐放箭。其中一支箭命中毕斯可,贯穿他的肩膀。伤口很快发出清脆的声音,化为锈蚀。
美禄重新抱好毕斯可,仍拚命地奔逃。尽管感受到自己的背部中了一两支箭,也完全不觉得痛。美禄一边流著血,一边咬紧牙根,踏破雪地不断向前奔驰。
此时巨大的橘色甲壳冲破雪地而出,并且把一对大螯当成铁锤挥舞,猛力打在雪地上。趁著黑西装们遭到冲击打飞的机会,上气不接下气的美禄把毕斯可放到鞍上,自己也挤出最后的力气抓住鞍。感觉到两位主人来到背上的重量后,芥川抓准时机扫掉抓著自己的黑西装,在雪地上飞奔而去。
「……毕斯……可……你的手臂……中箭了……」
「混蛋,你比我惨多了。别说话……我现在就帮你提提神。」
虽然毕斯可的伤势很严重,但美禄的背部已经跟针山没两样。幸好由弩射出的箭本身威力不太大,但这些锈蚀却会缓缓侵蚀美禄白皙的皮肤,毫无疑问会将之变成一片锈蚀。
「喏,这是薄荷菇,不能直接吞喔,要细细嚼碎……」
「毕斯可……」
「怎么了……痛吗?」
毕斯可拍了拍在风雪之中,因为堆积了雪而摇晃的天空色头发。
美禄勉强动起冻僵的嘴唇──
「不要死……」
他这么说。
毕斯可在奔跑的芥川身上轻轻笑了,原因不明的泪水稍稍滚出眼角。夜晚黑暗而漫长,要等到太阳从地平线升起,应该还得花上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