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塔乱成一团不断震动,每当上层传来爆炸声,就有一些塔的残骸散落至下层。不,掉下来的不只建筑碎片,还有一个又一个惨叫的人们,在旁人看来简直惨绝人寰。
「可恶,这肯定是老头搞的……!我很担心美禄,我要走了!」
「不行!你肚子里积了很多锈蚀,如果不赶快吸出来,你走到半路就会被蕈菇撑破身体。」
攻下土塔的毕斯可和滋露(还有坎德里,他不知为何已经自称是毕斯可的左右手)先回到仙医甘露,让艾姆莉帮毕斯可吸出腹中快要超量的锈蚀。
食锈随时可能撑破毕斯可的身体,必须赶紧将之抑制下来,但现在情势越来越危急,毕斯可也因为担心搭档而越来越焦躁。
「你们要我躺著等死吗!外面打成那样……」
毕斯可吼到一半,肩膀上「啵!」地又有一株闪亮的食锈,穿破他的皮肉绽放出来。毕斯可见状吓了一跳,滋露赶紧压住他的上半身,强迫他平躺在医院的阳台上。
「我们只是要你控制血压。现在放你走,我绝对会被美禄杀掉。」
「滋露大人,谢谢你的帮忙!好了,哥哥大人,你乖乖让我吸吧。」
「要我帮忙是可以,但卫生上没问题吗?要病人在这种细菌超多的地方把胃露出来,会不会太随便了?」
「因为他不肯躺上病床嘛……没问题,其他人我不能保证,但毕斯可大人不会有事的。」
「也对,他是赤星嘛。」
「你们怎么知道我一定没事?说啊,喂!」
毕斯可不满地扭动身体,艾姆莉向压著他的滋露点了点头后拿下义眼。
「太好了,我刚好肚子饿了……唵,释哆,阿姆利塔。唵,释哆,阿姆利塔,苏那巫……」
「轰轰轰轰」的巨响传来,毕斯可腹中第三度冒出锈蚀柱子,注入艾姆莉的眼窝当中。第三次做这种事毕斯可也习惯了,他有些无力地睁开眼睛,却和他面前含笑不语的滋露视线交会,令他吃了一惊。
「你、你干嘛!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啊~~只是想说天下无敌的食人赤星被人翻搅内脏时,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啊~~我平时太常被你整了,好不容易看到你被整,怎么能不仔细看一看呢?」
「你、你这家伙……我看肚子有问题的人是你吧,你一肚子坏水!」
毕斯可听了滋露的话满脸通红,试图扭动身体,但吸出锈蚀时无法随意乱动,而且他的头部也被滋露的大腿夹住,连转头都办不到。
「好了~~别乱动啦。嗯~~?会痛吗?会怕怕是不是?嗯?」
「混、混帐,等一下我一定……滋露!滚开,上面!」
「呀哈哈!你想在上面啊?好啦,你就乖乖地……」
这时毕斯可突然将吸锈中的艾姆莉推开,一把抱起滋露将她丢进屋内。
「呀!毕、毕斯可大人……?」
艾姆莉吸收了毕斯可的生命力而精神恍惚,毕斯可将她抱起,在千钧一发之际往后跳开,「轰隆隆!」一阵巨响后有个物体掉落下来砸在阳台上,大量鲜血溅得到处都是。
「……哇,天啊……!毕斯可大人,谢谢你救了我。」
「恶、恶呕呕呕……」
「糟了,剩下的锈蚀……毕斯可大人,你快将剩下的锈蚀往楼下吐。虽然有点没礼貌,但也只能这样了。」
毕斯可不断狂吐时,头上肿了个包的滋露从他身后探头,小心翼翼地望向阳台,仔细观察掉下来的那个人。
「呜哇啊,这是啥?是、是尸体……而且还是刚死的人。」
「赤星大人!您有没有怎么样!」
「等等,坎德里!我话还没……天啊!这、这家伙是!」
「「窟古诺滋!」」
拉斯肯妮和坎德里刚刚还在屋内吵得不可开交,这时异口同声大叫起来。虽然那具尸体已经变得有如血淋淋的烂抹布,他们仍认出了他的身分。
「你认识他吗,坎德里?这个人是谁?」
「他是过去和我们并肩打倒克尔辛哈的僧侣,也就是木塔巨隆堂的僧正,窟古诺滋。他虽然年事已高,但仙力高强,我原以为他不会败给缺了脏腑的克尔辛哈……嗯,看来那老头的力量已经恢复到这般程度了。」
「我不就说了吗,死脑筋!」拉斯肯妮罕见地用强烈语气对坎德里吼道:「继科普罗之后,窟古诺滋也死了,所以现在是克尔辛哈和究鲁蒙在对决。要是克尔辛哈获胜就完了,但就算是究鲁蒙获胜,那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一定也会变成下一个克尔辛哈,登上六塔统治者宝座。所以我们得赶紧出动,将他们的『经典』都抢过来才行!」
「『下一个克尔辛哈』啊。」坎德里双手环抱自己岩石般的身体,回瞪拉斯肯妮。「那你呢?就算你是真心想治好赤星大人的胃……之后你要怎么处理『经典』?你把究鲁蒙说得那么坏,但在我看来你也跟她差不多。谁能保证你想要的不是不死僧正的宝座呢?」
「……我才没有。你这混帐……!」
「别吵了,都是大人还吵成这样。就是因为这样,你们才会被压著打。」
阳台传来咬牙切齿的斥责声。毕斯可吐出大量锈蚀后总算恢复正常,混浊的眼眸闪烁起绿光。他的皮肤也恢复血色,看得出他正逐渐找回原本的实力。
「算了,反正克尔辛哈由我来对付。我会把『经典』抢回来给你们,之后你们爱怎么吵就怎么吵。」
「赤星大人,克尔辛哈已找回两种『经典』,变得相当强大。请带我一起去吧,我会用生命保护您。」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
「赤星大人!」
「毕斯可哥哥说得没错,坎德里。」坎德里被毕斯可的气势吓得无法回话,艾姆莉有些自豪地对他说:「在六塔的法术范围中,已经没人敌得过克尔辛哈的真言了。现在只有六塔外的力量……蕈菇守护者的力量,可以破解克尔辛哈的法术。」
见艾姆莉开心谈论毕斯可的事,平时表情变化不大的拉斯肯妮,这时脸上却浮现一丝怒意。毕斯可完全没发觉她的变化,他穿上大衣,一边背起弓就抬头瞪著上层的窟古诺滋坠落处。
「我会和美禄会合,一起解决老头。坎德里和拉斯肯妮就留在这里保护『经典』。老头可能会从远处用法术偷袭你们。」
「赤星,你真的要一个人去?你能动了吗?」
「刚刚清完锈蚀,力量也恢复了。食锈正在蠢蠢欲动。」
毕斯可拉弓连续射了几支杏鲍菇箭,塔外墙上冒出一株株杏鲍菇穿破墙壁横向生长,形成一道阶梯。
「这样不行,请带我去吧!万一出事怎么办!」
「搭档以外的人对我来说都很碍事!不懂蕈菇的人,很可能会被波及。」
「毕斯可哥哥……!」艾姆莉露出兴奋神色,抱住毕斯可的腰说:「你、你会需要我的!你很可能会需要有人替你治疗。请带我去吧……我一定能帮得上忙!」
「不行,艾姆莉!你留下来!」
艾姆莉全然不顾师父的命令,那只真眼闪亮地望著毕斯可。毕斯可望著她的眼睛犹豫了两秒,最后让她抱住自己的脖子。接著他朝最近的杏鲍菇射出一支锚箭。
「掉下去就死定喽,艾姆莉!」
「耶──!」
艾姆莉欣喜的叫声在毕斯可耳边响起,他收起锚箭的线往上跳,以惊人的速度朝上层跳去。
「究鲁蒙大人!刚刚接到讯息,巨隆堂的窟古诺滋战死了!」
『窟古诺滋死了……?那「经典」呢?』
「应该也被夺走了……他体内已有两种『经典』,这样一来他的力量更强了。您还是先回火塔,集结完塔内所有资源再出战吧。」
究鲁蒙站在塔间的木板桥上不甘地咬著下唇。「混帐……」她小声地骂了一句后,怒面具提高音量对她手下的刺客吼道:
『妾身先回火塔一趟,召集剩下的刺客。你们继续去追克尔辛哈。谁带回他的首级,我就赐予谁权僧正的位置!』
「「是!」」
刺客们边回话边向高塔四处散开。究鲁蒙怒目横眉,踩著满布于塔间的电线,跳回火塔的卧室。
「这是怎么回事……!」
究鲁蒙在两名护卫的陪同下回到房间,看见房内遭人翻箱倒柜,呈现一片惨状。
「怎么会变成这样?美禄!美禄在做什么!」
「究、究鲁蒙……大人……」
究鲁蒙原想大声斥责看守房间的美禄,却发现美禄浑身是伤跪在地上,她赶紧跑了过去。
「怎么回事?怎么伤成这样……」
「克尔辛哈趁您不在时前来偷袭……护卫队也有来帮忙,但在克尔辛哈的长枪下,他们全都……」
「那家伙居然跑来这里!……不过还好你活下来了,美禄。」
「他虽然逃了,但已被我打成重伤。伤得那么重应该一时半刻没办法动。不要说『经典』,这房内就连一粒灰尘……我都没让他拿走。」
「做得好,我究鲁蒙绝不会忘记你这份
忠心。」
「您……言重……了……」
美禄身上的伤口汩汩冒血,究鲁蒙将他抱到床上,在他苍白的耳边宠溺地呢喃道:
「妾身只会将坚强……又美丽的人留在身边。美禄……你的美貌、刚毅、忠诚……无一不符合妾身的标准……」
究鲁蒙忘了刚才的愤怒,有些陶醉地低声说完……
「唵,里毗,阿苏叭噜,释哆,嘎卢那……」
她稍微提高音量,念起真言。一会儿后两名护卫队员压著脖子发出哀号,接著便吐出大量鲜血。鲜血像是被吸收似的进到美禄的嘴和伤口里,使他全身的伤在一瞬间痊愈,苍白的脸也微微恢复血色。
「这是奇迹治愈术。是克尔辛哈那老头在寝室里向妾身透露的真言……」
究鲁蒙以食指画了个圈,三张面具便飞向倒地的护卫队员,飘在他们身体上方。
护卫队员就在那一眨眼间变成了乾尸,明显已经死亡。三张面具合力拉起他们的僧袍,将那两具遗体扔进熊熊燃烧的炉火之中。
「这就是治愈术……!」
美禄上下看了看自己完好如初的身体,惊讶地说。究鲁蒙露出浅笑,将那丰满的身体压到美禄身上。
「究、究鲁蒙大人!这、这样不好吧……」
「今天用太多真言了……美禄,恭敬过头反而不礼貌。抚慰并取悦妾身,也是护卫队的职责之一。你懂吗?」
「我、我……!」
究鲁蒙的红舌从蓝唇中舞动而出,舔上了美禄的脖子。美禄咬紧牙关忍住声音,究鲁蒙露出妖艳地笑容注视著他。
「可、可是,克尔辛哈随时有可能回来……」
「呵呵呵。我们就是在这间寝室夺走了他的五脏……就在他沉迷于妾身的身体时,科普罗从他裂开的腹中取走脾脏,窟古诺滋取走肝脏……」
「……」
「他将不死之力赐予六名弟子又被弟子背叛,是个没用的老东西。就算他现在来袭……也敌不过妾身的真言。」
究鲁蒙对美禄的忠告充耳不闻,轻轻含住美禄的耳朵,吐出热气低语道:
「美禄,你拚命守住房间确实是件大功。但即使克尔辛哈翻遍了整座火塔也没用,因为『经典』早已藏在他猜不到的地方。」
「……您的……意思是……!」
「妾身从他身上夺走的,是『肺』。」
这时究鲁蒙在昏暗火光中坐起身来,敞开长袍,向美禄袒露丰满的胸部。她的双乳中间有一道直直的缝合痕迹,令人看了怵目惊心。
「他的肺已移植到妾身体内,与妾身融为一体……这东西不可能再回到他手里了。不只他,任何人都抢不走……」
「……竟将『经典』藏在体内!」
「妾身的气息,就是真言的气息……能将永恒之美赐予渴望美的人。」
究鲁蒙和美禄鼻尖相抵,耳环发出叮铃声响。
「此后你就成为妾身的人吧,美禄……如此你便能得到永恒之美。」
美禄正想抗议,究鲁蒙就用嘴唇啃咬似的封住了他的嘴。究鲁蒙的舌头像蛇一样扭动,捕捉到稚嫩「少女」的舌头,一点一点蹂躏。
究鲁蒙的吻技曾掳获众多尼姑,将她们变成自己的傀儡。她透过体内「经典」吐出迷人气息,将气息完全吹进美禄肺中后,正想将嘴移开时……
却发现美禄环抱住她,牢牢固定住她的身体。究鲁蒙在接吻姿势下以舌头向对方抗议但毫无效果,她只好用力坐直身体。
这时舌尖传来一阵剧痛,她伸得长长的舌头被对方紧紧咬住。究鲁蒙为此感到困惑不已时,她眼前的少女逐渐散发出一股黑暗混浊气息。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
即使咬著究鲁蒙的舌尖,眼前这个人仍自在地笑了起来。
「混……混汉……!难号……!」
「你这女人总是这么小心谨慎,竟将老夫的内脏藏在自己体内……」
少女用手扯起究鲁蒙的舌头,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容。
「不过,这样正好。老夫早已决定要让你,唯有你,尝到跟老夫一样的痛苦……」
「唵!巴乌!苏……!」
究鲁蒙念出真言的速度远远不及少女的动作。少女再度深深吻上究鲁蒙的嘴唇,以超乎常人的力气抱紧她丰满的身体。究鲁蒙的骨头嘎嘎碎裂,内脏纷纷喷血,口中也吐出大量鲜血,染红了她美丽的肌肤。
「呜、咳呜呜───!」
「唵,夏穆达,姆德辛哈,苏那巫。为你的背信付出代价吧……究鲁蒙,你这个龌龊的贱人。」
少女低声念完真言后,对著究鲁蒙的口腔深处用力一吸……接著便从她口中吸出一团暗红而湿润的脏器。
那只布满刺青的脏器油亮亮地反射出火光,那就是「经典」之一……克尔辛哈的「肺」。
「这样,肺也回来了……」
「咳、哈……!」
鲜血从究鲁蒙口中喷溅而出,她全身瘫软趴在床上,但仍凭著惊人的执念将颤抖的右手伸向少女。
「到、到了地狱……」
「嗯嗯?」
「到了地狱,我一定会……洗刷这份怨恨……克尔……辛哈……!」
究鲁蒙张开手指抓住少女的脸,用力刮下她的皮肤……那层假皮随之剥落,美丽容颜中冒出一张咧嘴微笑的老脸。
「死到临头你还是这么愚蠢。老夫正是地狱之神啊。」
真面目曝光后,原本纤瘦美丽的少女身躯瞬间化作锈粉剥落,露出克尔辛哈本人的肉体。已收回两种「经典」的他身上长满强健肌肉,完全看不出是个老人。
究鲁蒙眼含灼人恨意,抬头瞪著洋洋得意的克尔辛哈……最后维持著愤怒的表情趴倒下来,这时才终于断气。
「……老夫原以为你和窟古诺滋那老头不同,对付起来比较来劲。没想到你连变身真言都看不穿,看来你那毒蛇般的嗅觉也不中用了。」
克尔辛哈低头看著倒在他脚边的究鲁蒙遗体。「杀死自己的前妻……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呢。」他自言自语完便将食指插进脖子底部,划开自己的胸口。
他那脉动著的暗红色体腔中,有著布满锈蚀的脏腑,以及一颗闪闪发亮的胃。
「有肝脏、胰脏,又取回了肺脏……剩下两种脏器无论落到谁手中,都已敌不过老夫的真言之力了……」
克尔辛哈将抢到的肺举至眼前,正准备念诵真言。
忽然响起「砰!」的一声。
一支箭射进他嘴里,直直贯穿喉咙,插在他背后的墙壁上。克尔辛哈整张脸皱了起来,「经典」也从他手中滑落。
「呜唔!」
克尔辛哈背后的墙上「啵!啵!」开出仙人掌菇,他避开仙人掌菇的刺,跳出究鲁蒙的卧室,落在连接塔与塔的电线上。
「……唔,你是!」
克尔辛哈气得咬牙,而他眼前那蓝发飘逸的人,正是食人熊猫,猫柳美禄本人。他早已脱下女装,换回优美精悍的蕈菇守护者装扮。即使头痛不断,他那锈了一半的蓝眸中仍炯炯有神。
「……想说六塔中还有谁敢对老夫开弓,原来是你啊,小子。」
「……来迟了……!」
美禄不理会克尔辛哈,瞄了眼究鲁蒙遗体的惨状,不忍地闭上眼睛。接著他犀利地睁开闪亮蓝眸,跃至克尔辛哈面前的电线上。
「你脑子被老夫胡搅成这样竟然还能动,真该好好称赞一番。但你竟敢对神开弓,看来低等的夜叉鬼果然无可救药。」
「无可救药的是你,克尔辛哈。」
美禄用手臂擦拭眼睛滴下的鲜血,以气到颤抖的目光狠瞪克尔辛哈。
「竟然还假扮成我,真是卑劣至极……你用……这双救人的医生之手,杀了那个人对吧!」
「呵呵哈哈……究鲁蒙从未像那样在寝室里向老夫求爱,你这乾瘪的身子哪里好了……但对老夫而言,确实是个有趣的经验。」
「……你太小看我了吧……」
美禄的蓝眸蒙上一层阴影,唇中吐露出一股带著笑意的低沉嗓音。
「你一定觉得我只是赤星的喽啰,算什么东西对吧……随你怎么鄙视我。但我告诉你,比起快死的搭档,还是我比较强。」
美禄从背上抽出绿色的弓,朝克尔辛哈举了起来。
那熟练的执弓姿势,即使不知道蕈菇守护者的人看了也会觉得威风凛凛。他的动作充满自信,像在展现自己是个一流的蕈菇守护者。
(……这家伙……!)
克尔辛哈似乎对美禄有所改观,他的身体瞬间如蛇一般扭动,举起长枪似的铁管,朝美禄直直扔了过去。
「唵,释哆……呜呃!」
老人以铁管为障眼法开始唱诵真言,这时一道闪光穿过他的鼻尖。
那是美禄射出的蕈菇箭,那支箭削铁如泥地劈开飞来的铁管,接著贯穿了克尔辛哈的脸。
克尔辛哈的头像气球一样爆开,他勉强站稳摇摇晃晃的身体,让体内涌出的锈蚀喷泉凝固下来,试图
恢复成原本的形状。
「唔喔!……你这个……死小鬼!」
「唵/释哆/叭究拉/苏那巫……这是『禁锢任意对象』的真言吧?」
「唔?混帐,这怎么可能,你怎么知道真言的组成方式!」
「你问我怎么知道?」
美禄敲了敲自己生锈的左眼,望著克尔辛哈露出浅笑。
「是你入侵我脑袋的。你以为只有你在观察我吗?……我也『好好拜见』了一番,真言的前置动作、法则……还有词汇的意义。」
克尔辛哈听了整个人僵住,浑身冷汗直流。他原想万一发生什么事,他还可以透过脑袋操纵这名弱小少年,没想到反被对方窃走真言的秘密。
「……你之前那些反常的举动也是装的吗?只为了欺骗蛰伏于你脑中的老夫!」
「对蕈菇守护者来说有两件事最重要。要看清楚,还有坚定地相信。」美禄眼神冷峻,微启的双唇中吐出火焰般的气息,朝克尔辛哈架起第二支箭。「现在的我两样都有。即使你再怎么重生都无所谓,我会一直揍你,揍到你筋疲力尽为止,克尔辛哈。」
「混、混帐东西……明明是个丫头般的夜叉鬼……!」
「不死僧正克尔辛哈,接下来……就要被我这个长得像女人的小鬼揍到爬不起来了。」
美禄就像毕斯可常做的那样,对眼前的敌人露出猛兽般的微笑。
「今晚别想睡了喔,臭老头。」
毕斯可利用杏鲍菇和绳箭,宛如天狗般走螺旋状的路线跳上高塔。艾姆莉紧紧抓住他的脖子,蓬松短发随风摇曳,眼神闪亮地望著不断变换的景色。
「毕斯可哥哥动作跟老鹰一样快!这样看五塔一座座从眼前闪过,好像在看表演一样……」
「六塔之中已经有三座塔被摧毁了耶。哈,感觉也没什么好看的。」
「毕斯可大人和美禄大人正在日本各地旅行对吧?」艾姆莉在毕斯可耳边出神地低声说道:「真羡慕你们……我也希望有一天能离开阴暗的六塔……见识到更宽广的世界……」
艾姆莉天真的语气中带了点无奈。毕斯可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碰巧看到高塔一隅有间饭馆窗口挂了烟熏河马肉,便抢了一块过来,又跳向下一座塔。
「啊!哥哥大人,这可不行。」艾姆莉回望那个冲到窗口大骂毕斯可的饭馆老板,惊恐地叫出声来。「你拿了人家的商品……必须付钱才行。」
「我免费帮他们清除六塔的毒瘤耶,吃块河马肉应该不为过吧。」
毕斯可边跳边啃烟熏肉,三两下就吃完了。
「而且我觉得从刚刚起,我的胃好像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吃得越多越有力气。」
「……真不可思议,你明明还没接受充分的治疗。或许是克尔辛哈本身的力量减弱了吧……啊,你又抢!」
眼见毕斯可手里提著五个一串的牛肝包子,艾姆莉不禁出声斥责。毕斯可一下子就吃掉四个包子,然后将剩下那个递给艾姆莉。艾姆莉尽管不悦地鼓起脸颊,仍收下包子小口吃了起来。
「你不也吃了吗?」
「抢东西的是毕斯可哥哥,我是清白的。」
「哈!」
听了艾姆莉的回答,毕斯可仍回以笑容。
这时他头上传来「唰!」的风声。一个断了气,穿著薄纱的缠火党女刺客掉了下来。
毕斯可随即避开尸体,大衣在空中一甩,敛起放松下来的表情。
「那是缠火党的护卫队,她们的僧正究鲁蒙可能已经……!」
「那美禄应该已经和老头开战了,我们要快点。」
毕斯可驱使著逐渐恢复力量的身体,连续朝塔壁射出杏鲍菇箭,加快脚步前往高塔上层。
「……我们必须小心那家伙不可思议的再生能力。」毕斯可维持著一定的速度,微微皱起眉头回想起胃被抢走的那一晚。「他就算手断脚断,也能完好地长回来……我也有类似的能力,但那老头比我强多了。他就算头被揍飞也还活得好好的。」
「毕斯可哥哥体内具备的是『再生』的能力,和克尔辛哈的『复原』能力不同。克尔辛哈若肉体受到损伤,可以将『经典』中保存的锈蚀进行转换后,达到复原效果。若其大脑判断肉体损伤过重,便会自动开始修复,可说是真言的巨集。」
「???」
艾姆莉说了些令人费解的话,毕斯可因而疑惑地睁大眼睛沉默下来,但仍努力维持向上跳跃的速度。
「若用你能理解的方式来说明……意思就是,即使克尔辛哈的头被砍断,只要『经典』中的锈蚀之力还在,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不死之身。」
毕斯可听完艾姆莉的话,开始担心搭档的安危,脚步又加快了些。
「呃,这样听来他确实是个怪物,但这世上不可能有源源不绝的力量……他『经典』中的锈蚀是从哪来的?」
「毕斯可哥哥,你并不像美禄大人说的那么笨呢。」
「那家伙是怎么说我的啊!」
「我听说将锈蚀填充至『经典』内的,是人们的信仰。」
艾姆莉沉下原本充满喜色的声音,在毕斯可耳边低语道:
「就我所学,人的生存能力、追求或相信事物的能力……全都是『进化的意志』。据说正是生命想要存活的意志,为这个世界带来了锈蚀。」
「进化的意志……?」
「对。六塔在这之中挑选了『信仰之力』。六塔中所有追求永生的居民的祈祷、欲望……乃至他们念出的一句经文……都会传至『经典』中,化作锈蚀累积下来……我是这么听说的。」
「……啧,他们本来是在为自己祈求永生,那些祈祷却全被老头拿来利用了是吧?还盖了这么高大的塔,真是讽刺。」
毕斯可傻眼地归结道。艾姆莉好奇地盯著他的侧脸……接著轻声问他:
「毕斯可哥哥这趟旅行的目的,是为了舍弃食锈的不死之力对吧?」
「怎么突然问这个?你是听拉斯肯妮说的吗?」
「你真特别。人们因为害怕锈蚀、害怕死亡,纷纷来到六塔。你已经拥有不死之身,为什么……要放弃这个机会呢?」
艾姆莉眼神发亮地盯著毕斯可。毕斯可转头瞥了眼她的眼睛,吸了下鼻子说:
「因为我和人做了一个约定。」
「约定……?」
「之前和搭档做了约定,但不晓得他还记不记得就是了。」
毕斯可稍微缓下速度,微微眯起眼睛回忆两人的种种。
「当时他问我,搭档是不是连死的时候也会死在一起。然后我……」毕斯可瞥见艾姆莉正屏住呼吸等他说下去,他有些难为情但仍清楚地说:「我说,对……但其实蕈菇守护者并没有这个规定。」
「……死、死在一起?」艾姆莉声音中透著诧异,她小心翼翼地问:「你为了和美禄大人一起死,不惜拋弃不死之身吗……!」
「我有次打破了约定,自己先走一步……结果那家伙哭得好伤心。」
毕斯可听了艾姆莉的疑问,不好意思地皱起眉头,像在找藉口般结结巴巴继续说道:
「他哭了,而且很生气……叫我别再丢下他,所以我……」
毕斯可尽他所能思索接下来该说什么,但想了一会儿后,这木讷的食人蕈菇似乎仍找不到适当的措辞,因而沉默下来。
艾姆莉眨了眨紫眸,无言地注视著食人赤星伤痕累累的侧脸和他的刺青。
(……赤星毕斯可。)
(你是只温柔的老鹰。)
(那直率的羽翼和心灵,让你显得崇高而威武。)
毕斯可因意志而闪耀的眼眸,令艾姆莉看得著迷。
嘶啵!嘶啵!
「呀啊!毕斯可大人!」
「……!随著体力恢复……食锈也越来越强了。」
毕斯可咬著牙,将开在右胸的大食锈连根拔起。食锈扯破皮肉脱落下来,上头还沾著毕斯可湿滑的血液。
「我的肋骨断了,下次应该会开在肺上。」
「毕斯可大人!我再帮你吸出锈蚀吧,你的伤也得处理一下……!」
「不,不必了,美禄在叫我。」毕斯可即使看见死亡逼近,眼中依旧燃著翡翠色光彩。「……走吧,要死也要先打倒老头。」
毕斯可的力量在濒死之际越发强大,他身上慢慢涌出亮橘色孢子,将周围照得无比温暖。这幕看在艾姆莉眼里美丽而庄严,像在看一出无名的神话。
(见你孤高的模样……)
(谁都无法在你脚上套上枷锁。)
(我也想像你一样……)
(不,任谁看了一定都会这么想。)
艾姆莉抓著急速跳跃的毕斯可的脖子,眼神因激动而摇曳……她将手臂环上毕斯可的脖子,加强力道紧紧抱住他。
砰锵!砰锵!砰锵!
克尔辛哈手持铁管,对美禄穷追不舍。美禄嘲笑似的在电线上往后跳开,并朝他射箭。
美禄在力气上虽然略输毕斯可,却能猜中克尔辛哈接下来两三步的动作,因而能够准
确击中对方的手脚。
啵!啵咚!
「唔喔喔──!」
克尔辛哈发出一声混合痛苦与愤怒的咆哮,将身上绽放的一朵朵蕈菇连肉一起挖出,凭著骇人的执念朝美禄高高举起长枪。
「喝!」
「嘶!」
美禄以匕首挡下长枪的枪刃,接著拉满弓,在千钧一发之际射出一箭擦过克尔辛哈的脖子。箭在他身后的高塔炸裂,开出红秀珍菇。克尔辛哈将快要长出蕈菇的脖子肉亲手挖下,他额上浮现青筋,气得咬牙切齿。
「你在想该用哪句真言是吧?我都听见了,克尔辛哈!」
「唵,释哆,巴鲁拉,窟那屋!」
克尔辛哈向后大步跳开,怒气冲冲地念了句真言。原本空无一物的空中突然出现无数支锈蚀苦无,一股脑朝美禄袭来。
「嘶!」
美禄将自己的大衣扔了出去,朝之射了一箭。绳箭的箭头刺破大衣,形成一大片蜘蛛网状的白网,将锈蚀苦无全部包覆在内。
「『撕裂任意对象』,我刚刚就看穿了。」
「该死的──!臭小鬼──!」
事出突然,克尔辛哈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钢蜘蛛的毒网包住了身体。美禄那纤细的身子使尽所有力气,拉著缆绳将蜘蛛网甩至高空。
「喝欸欸欸呀啊啊啊────!」
「砰轰!」一声巨响传来,克尔辛哈连同网子一起被砸在火塔上层,他的身体摩擦著墙壁一路下滑,最后落在火塔的开口,究鲁蒙卧室的阳台。
「呼啊!呼啊!呼啊……!」
美禄确定自己攻击到克尔辛哈后,原先压抑下来的汗水瞬间喷出。
(……有惊无险,幸好我的挑衅有效……!)
美禄知道若论力量,自己绝对敌不过克尔辛哈……
所以他才会耍诈。他接受艾姆莉的治疗后已逐渐恢复,但还是假装神智不清,又利用克尔辛哈自尊心强的特点,故意表现出轻视对方的样子,更一一指出对方使用的真言,才能在这场战斗中从头到尾都占有优势。
(不,还没结束。我得抢回毕斯可的胃……!)
克尔辛哈自行挣破钢蜘蛛网,溜进了究鲁蒙房里。美禄追在他后头,擦拭完额上汗水后,从电线上快步往卧室跳去。
「肺……只要……只要……把肺吞了……」
克尔辛哈全身骨头碎裂,在地上爬行。遭美禄折磨过的身体,已丧失方才那种惊人的再生能力。不仅如此,他壮硕的肉体也在短时间内衰弱下来,变成一个平凡的老人。
他趴在地上寻找刚才被美禄的箭震掉的「经典」。
「该……死的……小鬼……竟将老夫……四分五裂……」
克尔辛哈话说到一半,便在究鲁蒙的床下找到躺在血泊中的「经典」,他瞬间面露喜色。
「啊。有了,找到了!」
他扭动削瘦身体在血泊中滑行,伸出细手想要抓起「经典」……
啵、咚!
射入床底缝隙的鸿喜菇箭,将瘦弱的克尔辛哈连同床铺一同弹飞。
「咿咿,哇啊啊──!」
老人被钉在墙上不断挣扎,他面前「叩」地响起蕈菇守护者的跫音。
「这就是『经典』啊?真言之力的秘密就藏在这里。」
美禄将克尔辛哈的肺举至他本人面前,兴致盎然地看著那只布满真言刺青的脏器。
「我脑中不断回响的……就是这个吧?」
美禄从肺上的刺青中观察到一些法则,他眯起眼睛说:
「……这不是经文……据我推测,这上面写著某种程式。也就是说你们的信仰中,藏有操纵锈蚀的技术。」
「……呵、呵呵,你真聪明……」克尔辛哈衰弱的眼眸中忽然露出知性的目光,他抬眼瞪著美禄说:「……真是个脑袋灵光的小鬼。就像你说的,这是一种透过特定声音组合,来操纵锈蚀的技术……这就是真言。至今搞懂这项发明的只有老夫……」
一支箭「咻」地划破空气,擦过克尔辛哈的脸颊,使之微微渗血。美禄边将「经典」收进怀里,边架起下一支箭。
「我不想让你说太多话,你说不定会在话语中偷藏真言。」
(而且讲话很像黑革,很讨人厌。)美禄喃喃自语完后继续说道:
「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这种操纵锈蚀的技术,你是从哪得到的?」
「是老夫解读出来的。」克尔辛哈自下方瞪著美禄,仍自豪地说:「一百多年以前……『经典』只是一种奉献给神的经文,唯有老夫发觉其中的法则。六塔这地方,就像是人类向神奉献锈蚀之力的……一座牧场。所以老夫就改写了力量的指向……从神,改为老夫……」
(将人们信仰的对象改为自己……?他所用的方式,就是将经文刺在内脏上吗……!)
美禄尽量让表情保持不变,但心里对这老人的惊人才华和执念有些感慨。对于世上蔓延的锈蚀,这个邪恶的僧正肯定是最了解其秘密的人之一。
「为什么信仰会衍生出锈蚀?锈蚀不是一种让生物生病的死亡因子吗?」
「不是,锈蚀是一种进化因子。只是有些事物跟不上进化,才会承受不住而死去。」
「……」
「只要操控得了锈蚀,它就会成为助力,促使生物进化。你见过散布于世上的异形生物吧?那才是新世代的生命,它们吸取锈蚀之力进化成更好的型态,跟操控不了锈蚀的人类们相比高尚多了。」
「人类们?你想说自己是不一样的?」
「对,不一样。真言是种操纵锈蚀的技术,象徵了人类的进化。老夫已经舍弃身为人类的过去,逐渐向神迈进。」
(……这家伙说的如果是真的,只要我参透真言,懂得如何操纵锈蚀,或许就能让锈蚀病从日本绝迹……!)
美禄知道在这个情况下思考这些事情实在太过危险,然而医生的天性胜过一切,使他拉满弓却迟迟未能放箭。
「真言也能清除人身上的锈蚀,使人痊愈吗?」
「不杀人而清除其锈蚀?应该可以,但老夫不知道那种真言。」
「你不是每种真言都会吗?」
「只要知道真言的声音就能操纵,但老夫对你说的真言没兴趣。与其知道那种无聊东西,不如去找排泄后用来擦屁股的真言。」
美禄气得咬牙切齿,表情因不甘而扭曲。克尔辛哈发现情势有些逆转,那汗湿的脸微微咧嘴露出白牙。
「那毕斯可的不死之身是……!」
「赤星不是不死之身。」克尔辛哈猜出美禄想问的问题,喘著气回答道:「他的能力和锈蚀进化完全无关,只是再生能力极强,老化得很慢而已。若头被砍掉应该就没命了,肉体消失就是结束……不过……」
一谈到毕斯可,克尔辛哈便冷静了些,他眼中燃起阴暗火光,像是忘记美禄在自己面前似的,压低声音喃喃说道:
「不过……不过,这食锈之力虽和锈蚀完全相反,却能源源不绝地涌出,真教人害怕……光是一个胃,不到一天!生产出的力量就相当于上万信众一年的祈祷……赤星果然……具备了唯有老夫才能拥有的神格。要是不解决他……一定……」
「少自大了,克尔辛哈!」美禄声音中带著愤怒与焦躁叫道。
「若你不能让毕斯可复原,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快把他的胃还来!」
「你得用『经典』跟老夫换。交出你怀里的肺。」
「你不要得寸进尺。」
美禄的蓝眸露出凶光,无情地瞪著奄奄一息的克尔辛哈。
「我也可以先杀了你,再割开你的肚子……这是沾有麻醉菇毒的匕首,不会痛的。」
美禄从腰际拔出紫色匕首,丢在克尔辛哈面前。克尔辛哈喘著气抬眼瞪著美禄,美禄拉著弓冷冷回望著他。
一会儿后克尔辛哈低头以示服从,然后将匕首抵在肚子上,叹了口气……
「喝呀!」
转眼间,克尔辛哈因为料到美禄会放箭而向侧边跳开。美禄当下射出的箭刺中了他的大腿,中箭处「啵!」地开出蕈菇,但他并未因此停下动作。
「唵!释哆,里毗,巴……」
砰!
一支更强的箭将正要咏唱真言的克尔辛哈舌头射断,刺穿他的喉咙,并将他钉在房间墙壁上。
「我警告过你了……!」
啵咕!啵咕!波咕!
美禄看著老人身上开出一朵朵红秀珍菇,表情中带了点悔恨。老人的身体在蕈菇绽放的冲击下弹跳了几次,几秒之后变得动也不动。
美禄抱紧怀中湿滑的「经典」,为自己没能问出锈蚀的秘密与治愈锈蚀病的方法感到可惜……更对自己蓄意杀人一事感到自责,他垂下眼眸咬著嘴唇。
(……没办法,我也只能杀了他……这样毕斯可就……)
「里毗,巴鲁拉。」
有道温热的气息吐在美禄耳边。美禄瞬间愣了一下,随即电到似的跳开。
他怀里传来「啪!」的一声。
锈蚀长枪向四面
八方延伸,刺穿美禄的身体。他来不及抵抗而摔倒在地,在自己喷出的血泊中滑行。
克尔辛哈藉由「经典」攻击了美禄。
美禄收在怀里的「肺」像海胆一样,伸出一根根锐利的锈蚀长枪,刺穿他柔软的肌肤。美禄在剧痛中挣扎著想起身,这时克尔辛哈对他使出回旋踢,无情地踢中他白皙的颈项,使他撞在房间墙壁上,激起一阵白烟。
(是替身……从一开始就是……!)
美禄看了一眼刚才射死的克尔辛哈尸体,口中涌出鲜血。那具被他用箭钉在墙上的尸体已不再是个老人,而是女僧正究鲁蒙。
「那女人和你……你们这些夜叉鬼,怎么都栽在同一招上呢?」
美禄感觉到克尔辛哈走近,拚命想要起身,却踩到自己流出的大量鲜血而滑倒。克尔辛哈在他面前停下脚步,「嘎吱」一声咬响牙齿。
「死虫子。」
克尔辛哈朝美禄的心窝「咚!」地重重踹了一脚。美禄在这阵剧痛之下连呼吸都没办法,只能捏紧自己的手,咬紧牙关。
克尔辛哈抓起美禄的脖子,将那美丽的熊猫脸举至自己面前,发出「嘻嘻嘻」极其邪恶的笑声,接著抓著贯穿美禄全身的「经典」,粗暴地搅动起来。
「呜啊啊啊啊!唔啊、啊啊啊──!」
「不死僧正……不,摩锖天克尔辛哈大人有大量。你表现得那么无礼,还对老夫拉弓,老夫仍愿意给你一个屈服的机会。快跪下称颂吾名,宣誓你永世效忠。」
「谁要、谁要向你效忠!」
「呵哈哈……无所谓,若你太快屈服也很无聊……这样如何?这样呢?哪样比较痛……你一直叫的话,老夫可不懂喔。」
「嘎啊啊啊啊!嘎啊啊啊,咿啊啊啊───!」
每当美禄那好听的嗓音凄厉大叫时,鲜血便从喉头冒出,使叫声中混杂著咕嘟咕嘟的水声,血也不断从他口中涌出。
一阵刑求后美禄逐渐失去意识,克尔辛哈这才将「经典」从他身上拔下,上头沾满湿亮的暗红色血液。
美禄渐渐变得两眼无神,克尔辛哈在他面前念了句真言,清除「经典」上的锈蚀针。接著他将嘴张到下巴都快脱臼,缓缓吞下「经典」将之收回体内。
「……这样总算收回三样『经典』了。」
克尔辛哈满意地摸著自己的胸口,陶醉于全身充满力量的感觉之中。美禄无能为力地看著这一切,克尔辛哈再度将他的脸拉到自己面前。
「你的脏腑已经被刺得破破烂烂,不堪使用。这样下去你很快就会死……除非你有摩锖天克尔辛哈的不死能力。」
「…………」
「六塔里的人以为只要祈祷就能获得永生……整天合掌敬拜,为『经典』增添锈蚀。他们全是些蠢货,是隶属于老夫的家畜。但你不一样,你在老夫的控制下仍窥视了老夫的想法,试图自行找出真言之谜。你有活下去的价值。」
「…………」
「你走运了……老夫复位后,将赐予你锈蚀的不死之身,并让你成为新的僧正。你已经没办法跪了吧?若你还想活命,只要说一句话……说摩锖天克尔辛哈是神,宣誓你永世效忠……」
美禄表情空洞地听著克尔辛哈说话,让他烦躁起来,这时美禄终于开口:
「神……」
「很好,说吧……神是摩锖天克尔辛哈……」
「神在……我心里。」
美禄的声音忽然清晰起来,令克尔辛哈听得瞠目结舌。
「他能力超强,绝不认输。虽然有点笨,但比谁都温柔……我心里有这样一位神。我没有余力去相信其他东西,因为我的心全都献给那个人了。」
「……竟敢无视老夫,竟敢无视此时此刻想要救你的老夫!那家伙救都救不了你,你还把他当作神!」
「如果祈求救赎就是信仰……那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美禄已经泛白的脸上竟露出些许笑容,他笃定地说: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活著只是为了奉献,就算牺牲生命也无所谓,只要能为他奋战到死就好了……」
少年如此纯真,毫不畏惧死亡,那充满尊严的模样令克尔辛哈说不出话来。原以为任谁都会趴在自己面前乞求不死,这名少年却只静静注视著自己即将消逝的生命,以及最后这段路。
克尔辛哈在这漫长的一生中,可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蠢货……!你知道自己会死,所以就放弃了吗?你肯定会在地狱底层的火海中,不断为自己这些话感到后悔!」
「知道自己会死……?」
美禄淡淡地说完,笑了一下。
「你错了,克尔辛哈。时间到了,赢的人是我。」
克尔辛哈无法理解美禄说的话,疑惑地微微偏头。
这时……
嘶咚!
一支箭穿破房间墙壁,闪电似的击中他的侧腹,将他牢牢钉在墙上。
鸿喜菇随即乘势从墙上炸开,将克尔辛哈弹至反方向,以粉身碎骨的力道使他再度撞上对面的墙。
「唔!咕啊啊啊!」
克尔辛哈在这波剧烈冲击下全身骨头碎裂,闷声哀号又死命挣扎。他面前站了个俯视他并以影子覆盖住他的人,他望著对方微微颤抖。
「别以为会记仇的只有你,老头。」
「赤……星……!」
「在杀你之前,我要让你尝尝你对我搭档做过的事。站起来,老头……说说看你想在身上哪里开洞?」
「喀啊────!」
克尔辛哈跳起来,在向后跳开时举起手中的铁管枪,往自己肚子狠狠刺了下去。眼见血从毕斯可嘴角冒出,克尔辛哈汗湿的脸上露出了邪恶笑容。
啵咚!啵咚!
毕斯可后背和侧腹长出前所未有的大食锈,穿破他的皮肉绽放。胃部遭受攻击的抗体反应,使食锈像匹脱缰野马,不顾宿主毕斯可而开始随意生长。
然而……
尽管毕斯可被震得脚步踉跄,口吐鲜血,他仍睁大那双炯炯有神的翡翠色眼睛,未发出一声痛苦呻吟。克尔辛哈见他一步步缩短与自己的距离,被那副鬼神般的雄姿吓到发抖,喉中发出小声的哀号。
「要开在这里是吧?」
「呜、呜唔唔、呜唔。」
每当克尔辛哈用长枪翻搅食锈胃,毕斯可口中就冒出鲜血。又一朵大食锈「啵!」地开在他胸口。但毕斯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平静地盯著克尔辛哈的脸,步步向前逼近。
「别、别过来,别过来……嘎、嘎啊!」
到最后,就连持枪攻击的克尔辛哈口中也喷出血来。克尔辛哈痛苦挣扎,毕斯可紧紧抓住他持枪的右手,用力往上一挖。
「唔呀啊────!」
「长枪啊,可是这样用的,老头……你闪躲个屁啊。」
「你、你疯了吗!这可是……你的胃啊,赤星────!」
「所以才方便啊,你有多痛我都知道……美禄可是叫得比你更大声……我听到耳朵都要流血了……」
「住、住手,住手,唔哇啊啊!咕喔喔啊啊────!」
毕斯可抓住克尔辛哈的后颈不让他逃走,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他额头上。
嘶咚!嘶咚!嘶咚!
毕斯可全身不断长出食锈,撑破他的内脏,折断他的骨头,但他的力气仍在增强。两人喷溅出的血染红了他们胸口,景象十分惨烈。
眼神是两人唯一的不同之处。吓得颤抖的克尔辛哈眼睛阴暗混浊,毕斯可则狠狠瞪著伤害他搭档的人,绿眸中满是坚定光芒,就连肉体上的痛苦也能让他的眼睛更加闪耀。
「你要跟我比耐力啊,老头?如果能撑到我死,你就赢了。」
「喔……唵!伽鲁哆,乌噜辛哈──!」
「?」
痛苦不堪的克尔辛哈含血念出真言后,刺在他肚子上的长枪倏地松脱,落在毕斯可手中。
枪刃上插著毕斯可太阳色的胃,它飘散出一些橙色孢子,使周围亮起微光。
「啊,我的胃!」
「去死吧,赤星!」
毕斯可分神的瞬间,狡猾的克尔辛哈趁机朝他后颈使出回旋踢。克尔辛哈的踢技本来能像刀刃一样砍进肉里,使人血流如注,此刻却斩不断毕斯可钢铁般的肌肉。
克尔辛哈见毕斯可用脖子挡住踢击,又被那彷佛能贯穿钢铁的视线盯住,他全身冒出冷汗。
「你……你应该会死的……只要、只要砍下你的头……」
「你用这种锈烂的踢技就想叫我死?」
毕斯可的双眼忽然拉出两道绿色残影,原来是那布满食锈,发出太阳光辉的身体旋风似的在空中旋转,使出大斧般的翻滚踢。毕斯可一样也朝克尔辛哈的脖子踢去,他的脚跟正中目标,将克尔辛哈以猛烈力道甩向地面。
不死僧正的肉体撞破地板,使之出现大片裂痕,又因为反作用力而像皮球一样高高弹起,身体有一半卡在天花板上,动弹不得。
(骨、骨头……复、复原速度太慢了。)
「食锈」毕
斯可拥有超乎常人的力气,克尔辛哈受了他的致命一击,挂在天花板上连声哀号。
「毕斯可大人!现在适合抢回他的『经典』!」
比毕斯可晚一步跳进房内的艾姆莉这么喊道。
「请在他心窝开个洞!我会从洞里把『经典』吸出来!」
「知道了!」
「!你、你们……难道要……以下犯上吗!」
咚咻!
毕斯可射出一支划破空气的锚菇箭,声音大到掩盖了克尔辛哈的怒吼,而箭本身也贯穿了他的腹部和他身后的天花板。
「唵•夏穆达•空•千•姆德辛哈•苏那巫!」
锚菇「砰!」地使克尔辛哈的心窝鼓起,并对艾姆莉的真言起了反应,将他体内的三种「经典」吸了出来。力量来源全被人拔出,使他愤恨地嚎叫。
「呜呜喔喔喔──!混帐、混帐──!」
「你又弄丢脏腑了呢,老头。」
「把『经典』还来!老夫会用你当左右手的,赤星!」
「哈!不要脸到这种程度,我反而有点尊敬你。」
毕斯可骂完后射出一支锚菇箭,这次射中克尔辛哈的胸口。克尔辛哈全身随即「砰!砰!」地开出巨型铅块。他受这个突然增加的负重牵引,摔落地板……
轰!轰!轰!轰!
他在巨响中撞破房间地板,冒著白烟以其重量继续贯穿下一层的地板,就这样一层层往下坠落。照这势头看来,他应该会贯穿整座火塔直达地面。
「赤 星 嘤 嘤 嘤 嘤──!」
「你就在地狱里等著蜘蛛之丝吧。」
听见克尔辛哈的怒吼声越来越远,毕斯可扭了一下脖子,伸手拔掉后颈上的食锈……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长满食锈的身体,轻轻叹了口气。
(……快不行了吧。)
遍布他全身的食锈中,有一株开在他左胸,毕斯可感觉得到它深深扎根在自己的心脏上。
为了修复撑破的皮肉,食锈应该会越来越活跃。毕斯可明白自己即将死在这里,又扭了下脖子后,突然回过神来,跑向倒在墙边的搭档。
一旁的艾姆莉眼中噙著泪水,察看浑身是血的美禄。
「……艾姆莉。」
「毕斯可大人……!」
艾姆莉情绪溃堤,扑上毕斯可的胸口,泪水沾湿了他的衣服。
染血的美禄身边倒著许多空的安瓶,可以看出美禄到了将死之际仍未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但换个角度来说……这个希望也落空了。
毕斯可一眼就认清美禄伤得有多重。他将所有情绪收进心底,缓缓蹲下,将静静闭著眼睛的美禄扶坐起来。
「……美禄。」
「……」
「你听得见吗?」
毕斯可感觉到搭档温热的血流到自己手臂上。美禄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任由毕斯可抱住他鲜红的身子,他脸色苍白,眼皮微张,和毕斯可四目相交。
美禄认出那抹绿光后眨了眨眼,像躺在父亲怀里的小孩一样安稳地笑了。
「……我听得见……喔,毕斯可……」
「……撑不下去了吗?」
「……嗯……抱歉,我、我努力过了……」
「……」
「……啊,毕斯可,我、我快要……」
「我们已经救了世界一次……这样就够了。这里就是我们的终点,美禄。」
「毕斯可……对不起,对不起……唯有你,我……」
「别担心,我们是弓箭……虽然我食言过一次,但我不会再食言了。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美禄。」
「……」
「……」
「……我们一定……」
「……」
「……我们一定会下地狱的……」
「那我们就一起翻越针山吧。我们什么都能克服,只要我们在一起……」
「……嗯,毕斯可……」
美禄的嘴角持续涌出鲜血,他露出既困扰又高兴的复杂表情,将头靠进毕斯可怀里,用力回握他的手。
毕斯可让搭档尽情靠著他,转头望向屏息看著他们的艾姆莉,心平气和地说:
「就是这样,我们就走到这了。不用替我们收尸,不过我们的尸体弃置在这也有点危险。我们若变成苗床,应该会开出超大一片蕈菇田。」
「别、别这样,别这么说!」
艾姆莉慌张到连泪珠都洒落在地,她抓著毕斯可说:
「你、你太快放弃了!一定、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我也快不行了,这时间正好。」
毕斯可说著才注意到艾姆莉拿著自己的胃,他指了指那个胃说:
「对了,那个也给你,我已经不需要了。」
「毕、毕斯可……大人……!」
与其说毕斯可生死观豁达,不如说是搭档间的羁绊让他毅然决定与搭档共赴黄泉,这点深深触动艾姆莉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令她潸然泪下。
(搭档是独一无二的……)
(是这世上唯一生死与共的对象。)
(你称这样的关系为搭档。)
(这样很美,很专一,可是……)
(这样也太傻了,毕斯可大人……!)
大颗泪珠从艾姆莉脸颊滑落,化作水滴落下……落在她手中的胃上,使得橙色孢子轻轻飘散。
艾姆莉出神地看著那些食锈孢子纷飞四散……
(毕斯可大人的胃……胃……?)
艾姆莉脑海中雷击似的闪过一个念头,她愣了一下,连忙擦乾眼泪,迅速收集完克尔辛哈吐出的「经典」,转向毕斯可他们。
「毕斯可大人,我想到一个方……啊,你在做什么!停下来,快停下来!」
毕斯可正拿著匕首抵住腹部,艾姆莉慌张地拉住他的手臂,气喘吁吁地问他。
「做什么?我在遵循传统啊,这种时候不是要切腹吗?」
「你也太乾脆了吧!毕斯可大人,现在放弃还太早了!我想到了一个方法,一个超棒的方法。」
「事到如今还想什么方法。已经够了,你也快逃吧,食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开。」
「毕斯可大人。」毕斯可不理会艾姆莉的提议,艾姆莉强行扳过他的脸,认真盯著那双翡翠色眼睛。「我知道一种秘术,只要将锈蚀之力和你的力量……食锈之力注入美禄大人体内,就能让他活过来。你是治愈力过剩,美禄大人则是治愈力不足。若能调和一下,说不定你们两人都能继续活下去。」
「把我的性命分给美禄……?」
「把你的食锈之力注入他体内。」艾姆莉神情严肃,一字一句清楚说道:「一旦成功,他很可能会像你一样……拥有半不死之身。尽管如此,你还是要试吗?」
毕斯可听完艾姆莉的说明后有些语塞,他将视线移向呼吸渐弱的搭挡,再看向艾姆莉,对她点了点头。艾姆莉早已预料到他会同意,已开始咏唱真言。
「乌噜•释咧哆•岫耆。」艾姆莉露出极为专注的表情,满身大汗,不停念道:「岫耆•阿得•空•千•姆德•艾姆莉•毕斯可……」
艾姆莉一念出真言单字,从克尔辛哈体内取出的三只「经典」便略带紫光轻轻飘浮。就连艾姆莉和毕斯可两人,以及毕斯可的胃周围,也各自浮现一圈神秘的紫色气场。
「……真言对食锈出现了排斥反应……!只能来硬的了……!就差这么一点……!」
「呃……喂!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身体……!」
「本来要凑齐五种『经典』才能执行再临真言,因为这种真言需要大量的锈蚀。」艾姆莉皱著一张脸,一念真言就痛苦地紧压胸口。「但现在我们手上只有三种『经典』,所以我用你和我来代替剩下那两个『经典』……!」
「我和……你?艾姆莉,你疯了吗!」
「毕斯可大人,快握住美禄大人的手!我们只能赌一把了!」
毕斯可照她说的紧紧握住搭档的手后,艾姆莉便露出女修罗般视死如归的表情,义眼像瀑布一样流出血泪,念出最后一段真言:
「岫耆•释哆!空•千•姆德•艾姆莉……」
「别再念了,艾姆莉!你会死的!」
「阿得•毕斯可•苏那巫!」
就在艾姆莉即将念完真言之际。
以毕斯可为中心「轰!」地刮起一阵大风,他的血管沸腾似的不停脉动,他的心脏扑通狂跳,将沸腾的血液送至全身,接著他的皮肤便像太阳一样发出深浅不一的橙光。
「这是怎……怎么回事!」
毕斯可大叫的同时,他的头发宛如火焰熊熊燃起。这正是他之前从死亡深渊爬回来时,食锈所展现的复活奇迹。
毕斯可的皮肤化为太阳后,使他身
上开出的食锈分解为孢子,并将他长满蕈菇的身体修复如初。由之而生的灿烂孢子透过相系的手流至美禄身上。起初食锈孢子探索似的一点一点触碰美禄,随后它们认知到美禄是宿主的一部分,便像溃堤般迅速覆盖住美禄的身体。孢子吞噬了美禄身上流出的血,瞬间潜入他体内,三两下就修复好他破损的内脏。
「……好、好厉害!美禄,你听得见吗?喂!」
「……」
「不行,他晕过去了……喂,艾姆莉!够了,真言可以停了!」
艾姆莉的眼睛和鼻子喷出血来,嘴里仍念念有词。
「艾姆莉……你、你……!」
令人讶异的是,艾姆莉即使失去了意识,仍持续唱诵真言。她那超乎一般女孩的执念使毕斯可惊叹不已,他拖著美禄到她身边,抱著她在她耳边叫道:
「艾姆莉,别死啊!快醒来,艾姆莉!」
「……!」
艾姆莉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房内的风也在这时停止了。他们周围的瓦砾被吹飞出去,房内空无一物,只剩下两人的喘息声。
「艾、艾姆莉!你眼睛在流血……!不妙,你的脑袋!」
「……毕斯可……大人,美禄……大人就……拜托你了……」
「混帐东西!我们死了就算了,怎么能让你死……你年纪还这么小!」
「是啊,艾姆莉!没事的,我现在就帮你注射颦菇安瓶。你脑部好像有点受损,我再帮你注射鹅膏菇安瓶。义眼那里有点裂开,我待会儿帮你缝起来。」
「对,美禄马上就为你……」
毕斯可边说边歪著头「嗯?」了一声,看见搭档在旁匆匆忙忙地替艾姆莉治疗,顿时愣住了。
「嘴巴张开,啊──好了……抱歉,艾姆莉,那时候对你那么凶。因为我得做做样子给克尔辛哈看……好,这样暂时没问题了!」
美禄转眼间就完成治疗,他转头发现毕斯可呆呆地望著自己,先是不解地回望对方,而后咧嘴一笑。
啪!
「好痛────!你、你干嘛打我!」
「谁教你一声不吭地活过来,白痴!是要吓死谁啊!」
「你、你讲话很没逻辑耶!不就是你把我救回来的吗!」
「等一下,你的头发……!」
令人惊讶的事太多了,但首先吸引毕斯可注意的却是一项视觉上的变化,那就是美禄的发色。他的头发几分钟前还呈现天蓝色,现在却完全变成了带有光泽的祖母绿。
「我的头发怎么了?……哇啊啊,怎么会这样!」
毕斯可将究鲁蒙房内破掉的镜子举至搭档面前,美禄吓得浑身发颤,用力搓揉自己的头。
「应该是混到了食锈的橙色色素,虽然有点看不习惯……但也还好吧?干嘛大惊小怪的。」
「可、可是我不喜欢啊!这、这样好像流氓!」
「你的标准在哪里啊?蓝色就可以吗?喂!」
「咳、咳……!两位感情好是好事,但我们动作要快。」艾姆莉因美禄的治疗而恢复意识,她见蕈菇二人组那么有精神便松了口气,但也催促他们说:「我虽然布了陷阱,但缠火党的武僧很快就会追来。」
「对了,还得把胃抢回来才行!抱歉,我本来想打倒克尔辛哈的……」
「你不记得啦?我打赢克尔辛哈了,胃也在这里。」
「赢……咦咦咦?你赢了?」
美禄闻言跳了起来,祖母绿色的头发随之摇晃,他见到长枪上闪闪发亮的胃后大大松了一口气。
「太、太好了,要是只有我复活,你却死了的话……」
「不可能啦。你放心吧,连你都跟他势均力敌了,我怎么可能输给他?」
「……毕斯可,你的胃借我。」
「?」
「我掐──!」
「唔喔喔──────!」
「别闹了!没时间卿卿我我了啦……!」
生性温和的艾姆莉面红耳赤地大吼,而她身后……
有个高大的人「咚」地落下,影子覆盖住艾姆莉。她回头一看,立刻脸色发白,双唇颤抖。
「师、师父……!」
「喔,是拉斯肯妮啊!你来得正好。」毕斯可好不容易从美禄手中抢回他的胃,将之举至眼前,对那高大的女人笑道:「我的胃抢回来了,老头的『经典』也到手了。我们差点就要死了,幸好艾姆莉冒著生命危险……」
「你将再临真言……」
拉斯肯妮低沉的嗓音使全场安静下来。毕斯可一脸狐疑,美禄则是向前走了几步将毕斯可护在身后。
「用在那些家伙身上了吗,艾姆莉……?你竟然用了摩锖天大人专享的『经典』之力……」
「师、师父,如果我不救他们……」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蠢货!」
拉斯肯妮毫不留情地反手揍向艾姆莉的脸,使惊恐的她重重摔在墙上。
「喂!拉斯肯妮!你在做什么!」
「当你对夜叉鬼伸出援手时,我就觉得奇怪。没想到你真的和他们交心,甚至动用了应当献给摩锖天大人的『经典』之力……」
拉斯肯妮从腰际拔出短枪指著毕斯可等人,另一只手则伸向流著鼻血不停发抖的艾姆莉,抓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著自己。
「……喔,这么害怕啊。我明白,艾姆莉,你只是一时冲昏了头。我们的一切都属于摩锖天大人,不能被其他事物所迷惑,你懂吧?」
「呜……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原谅我,师父……」
「可怜的艾姆莉,别哭了……你只是受到俗世的幻影蒙骗,不小心走偏了而已。好了,别叫得那么生疏,快叫我母亲吧……」
「母、母亲大人……我不会再相信别人了,请别拋弃我,母亲大人……」
「……拉斯肯妮!你果然是……!」
美禄听得咬牙切齿,往前走了几步。而他身后则燃起一股火焰般的气场。
毕斯可的翡翠色眼睛闪耀如宝石,他似阿修罗般怒目瞪著拉斯肯妮。
「你是艾姆莉的母亲……?」他嘴角冒火似的吐出愤怒的气息,步步逼近拉斯肯妮。「这是母亲该对女儿做的事吗……!一直以来,你都是这样践踏女儿的心吗!」
「凭你一个蕈菇夜叉鬼,也想对我说教?」
拉斯肯妮不屑地勾起嘴角,以短枪指著毕斯可的鼻尖。
「我们不只是母女,更是神的所有物。要是做了不合摩锖天大人心意的事自当受罚……不用你提醒,我们之间当然有爱。快说啊,艾姆莉。」
「呜、呜……我、我爱您,母亲大人、摩锖天大人……」
「混帐!」
毕斯可身体一闪,以弓柄朝拉斯肯妮颈部敲了下去,却被敏捷的拉斯肯妮用短枪挡了两下、三下,她抓到空隙回以一记回旋踢,将毕斯可踢飞出去。
「唔啊!」
「唵•释哆•巴罗乌……」
「糟了,毕斯可!」
美禄护著毕斯可向旁边跳开,他们在紧要关头避开毕斯可脚下冒出的无数锈蚀长枪,斗篷被划破了些。
「可恶,为什么我一点也使不上力!」
「因为你把食锈分给我了啊!让我来,你退开!」
「笨蛋,你才刚活过来,还不是一样没力。」
跫音响起,拉斯肯妮悠哉地走向两人,脸上露出浅笑。
她面前出现一个个穿著长袍的壮硕部下,包围浑身是伤的两名少年,步步朝他们逼近。
「我要向你们道谢。多亏两位,究鲁蒙他们死了,『经典』也都回到我手中……说顺便好像有点失礼……」短枪刃光一闪。「但你的食锈之胃,还有全部的脏腑我就收下了,摩锖天大人一定会很开心。」
「你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吗!」
「当然啊,我还以为俗世的人疑心会重一点呢。」
「蕈菇守护者不过是俗世的野人。」
「他们的脑袋肯定也被孢子侵蚀了吧。」
拉斯肯妮说完,她的长袍部下纷纷接话,发出粗犷的笑声。
「这些家伙讲话太放肆了……!」
「说得也有道理,你们就是人太好了,才会每次都像这样被人陷害。」
「不要讲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们……嗯嗯?」
毕斯可正要露出犬齿,对拉斯肯妮等人咆哮……却发现刚才说话的人不是拉斯肯妮,而且那人的声音异常耳熟,令他顿时说不出话。
「但我要纠正一点,那个红发的就算了,我弟可不是笨蛋。」
一名长袍人的声音,引起其他松懈下来的长袍人一阵骚动,他们全都转向那个乍看是他们同伙的人。
「……你!你是什么人!」
「现在才注意到我……看来你们比赤星还笨呢。」
「你们在发什么呆,是奸细,快杀了他!」
拉斯肯妮一声令下,她的部下们立刻持枪刺向那个人。他跳了起来,黑色长发从长袍间飘出,在他的旋转下像龙卷风一样甩动。
「女……女人?」
「喝呀啊啊!」
黑色龙卷风轻松操纵手中的六角铁棍,将棍子横扫过去,一棍敲飞聚集在她四周的拉斯肯妮部下。部下们体重都不轻,却被那充满神力的一击揍得飞向四面八方,连惨叫都来不及。有人撞破墙壁,有人直接从高塔坠落。
拉斯肯妮恢复严肃神情,将艾姆莉和「经典」藏到身后,朝空中那道人影念出必杀真言:
「唵•释哆•巴鲁拉•苏那巫!」
房内墙壁全都「咚砰!」地冒出锈蚀长枪,刺向人影。她的黑色长发在崩落的瓦砾中舞动,手中的铁棍发出黝黑光芒,劈开落下的瓦砾。
「呜喔喔喔喔!」
黑色龙卷风大吼一声,再次转了一圈,打断所有朝自己袭来的锈蚀长枪。
接著一反手,将铁棍朝震惊的拉斯肯妮用力扫去。
「什么!」
眼见铁棍呈一字型朝自己扫来,拉斯肯妮勉强用短枪挡下攻击,但铁棍深深卡进短枪里,将拉斯肯妮连人带枪像皮球一样弹飞,在墙上轰然开了个洞。
「嘎哈!……你……你是谁……!」
拉斯肯妮盯著白烟后方那个站得直挺挺的人影问道。对方不耐烦地将长袍随手一丢,像要甩掉棍上的血般「霍!」地挥了一下铁棍。
那是一名奇特的女子,她穿著一点也不像战士的高级套装(领口却大开到胸部),打扮和刚才的英姿毫不搭调,旁人难以看出其身分。
「我是前忌滨自卫团长,现任忌滨县知事,猫柳帕乌。」
铁棍「霍!」地划破空气,指著拉斯肯妮的鼻子。
「你胆敢再用那烂法术碰我弟弟……我就把你下巴打烂。」
「帕乌──!」
「咕呃!」
见到姊姊如英雄般现身,美禄又惊又喜,大力摇晃搭档的肩膀。毕斯可却皱著眉头对帕乌喊道:
「你……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啊!你不是该在忌滨当知事吗?」
「我还是知事啊,不然……」帕乌说到这时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套装,叹了口气。「我也不会穿成这样。下属要我有点知事的样子,所以我选了没那么暴露的衣服。」
「重点不是那个……!重点是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我之前就说过了吧,我在美禄的戒指上装了追踪器。」
「就是这个。」
「你快把这东西给我拿掉!」
拉斯肯妮趁少年们吵吵闹闹时用短枪攻击他们,貌美的县知事铁棍一挥,轻轻松松挡下短枪。
「唔呜……!一个女人力气竟然这么大……!」
「这在忌滨县厅属于性别歧视言论,你讲话小心一点。」
每次挥动都像要撕裂空气的铁棍,远比拉斯肯妮的短枪更重更坚硬。两人交手还不到四下,短枪的枪刃就被敲飞出去。
「还要打吗?若你投降我就不杀你,快把女孩交出来。」
「可、可恶……明明只差一步。你到底是谁……!」
「刚刚说了,我是县知事。你认为我不够格吗?」
(人家不是那个意思,笨猩猩。)
(毕斯可,她听得见啦!)
「我听到了!之后再跟你算帐!」
帕乌以女修罗的凶狠神情回过头来,但当她看向毕斯可身旁的美禄,脸色随即柔和下来……没多久,她便惊觉美禄的发色变成了祖母绿,张大嘴巴叫了起来。
「美……美禄!你、你的头发!怎么变色了!」
「帕、帕乌,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不、不行不行!是赤星叫你染的吗?我不准你染这种流氓发色……!」
拉斯肯妮趁著帕乌分心之际,迅速将艾姆莉夹在身侧,带著五样「经典」逃出究鲁蒙的卧室,沿著电线往六塔暗处跳去,逐渐消失踪影。
「啊!你让她逃了啦!」
「冷静点,赤星。我早就料到她会逃,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帕乌「霍!」地挥了下铁棍后将之收回背上,开始观察起毕斯可手中发亮的食锈胃。
「她表面上看起来是被我吓跑的,但如果她想杀我应该也办得到。她只是不想使用那个『经典』之力而已。现在还是先让美禄把你的胃……这实在太扯了!总之,在胃塞回去之前,我们必须保护你不被刺客袭击。」
「我没事,把艾姆莉从那家伙手上带回来比较要紧……」
「能救她的人只有你,赤星。你冷静一下,我们先回据点吧。」
「什么据点,帕乌?你有找到理想的据点吗?」
「不是我,是滋露找的。」
帕乌望著美禄的绿色头发,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接著说道:
「滋露做事也满谨慎的。她发现你们中了计谋,就跟我联络。芥川也在据点那里。她说她费了一番工夫,才在六塔内找到可以容纳大螃蟹的地方。我们走吧……来,赤星,抓著我。」
「谁要你帮……唔啊,可恶……!」
「你要是再任性……」毕斯可浑身是伤而痛得皱眉,帕乌将脸凑到他面前,漂亮的脸蛋上浮现恶作剧般的笑容。「我就要强迫你听话喽,赤星……你身上的伤痕变多了,看起来……更成熟了……」
「呜、呜哇!」
帕乌停在几乎与毕斯可鼻尖相抵的位置低语完,毕斯可便红著脸转过头,用力闭上双眼。帕乌高声笑了起来,轻松扛起毕斯可后,对弟弟使了个眼色便跃入六塔的黑暗之中。
「……他总是凶得像老虎,唯有在帕乌面前乖得像仓鼠。」
这两人间的强弱关系逗得美禄一直想笑,但他忍住笑意,紧跟在姊姊的飘逸黑发之后,同样蹬了一下房内地板,跃至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