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
他回国后知道这件事,不禁愕然。
怎么了?她为什么不在了?
他对她的复仇之心日益增加,就是为了把背叛他的她拖进地狱作为惩罚,他才会回到这里。
但是,她死了?等同他半个灵魂的她竟然死了?
他的世界粉碎了,魂魄坠入汹涌的海洋,坠入无边的黑暗波涛中。
他握起拳头,几度自残地捶打墙壁,像野兽一样地痛哭了。
「呃……那个……我是怕你误会才特别提一下,我可不是因为害怕幽灵所以脚软站不起来唷!只是因为我腰痛老毛病又犯了。」
在遇到幽灵事件的一个小时后的中庭……
我们紧贴着身体,走向深夜的住宅区。并不是像情侣那样甜蜜地送对方回家,而是因为远子学姐已经吓得脚软,没办法自行走路,我才不得已陪她一起走。
「这真的是腰痛,绝对不是因为幽灵唷!只是我从小就有的腰痛宿疾突然发作而已喔!」她紧紧攀住我的手臂,脚步踉跄地走着,一边面红耳赤地不停说着。
更令人无言的是,远子学姐在这种状态下还敢说出「我们偷偷跟着幽灵去看看吧」,硬是勉强站了起来,结果跌了好大一跤,一脸撞在草地上,所以她的鼻头到现在还是红的。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有这种病呢!」
我左肩挂着自己的书包,左手提着远子学姐的书包,右肩和右手还要支撑着远子学姐,所以光是吐槽也气喘吁吁。远子学姐低着头,似乎也稍作反省了。「对不起,我真是个没用的学姐。」
我是不是对她太冷漠了……不,如果太宠她,她一定会得意忘形。
「如果你有这种自觉,以后就别再做出这种鲁莽的行为了。就算是洗衣板,再怎么说也还是个女孩子……痛!」远子学姐表情迥变,突然用力捏了我的脸。
「太过分了,这可是性骚扰唷!你对学姐太不尊敬了。」
她用大拇指和食指夹着我的脸颊拉扯。
「好痛好痛……远子学姐才过分,老是这样麻烦学弟。」
「我可以自己走了,送到这里就好。」
「你明明就还走不稳。」
「不用担心,走过那个转角后再一、两分钟就到了。」
正当她鼓着脸颊,把脸转开的时候。
「太过分了!」
近处突然传来女孩的尖叫。
「我到底算是流的什么人?」
「就是嘛,我跟这个女人你到底要选哪一个,明确地给个回答吧!」
「喂,你是什么意思啊,不要忽略我的存在!」
转角附近,好像有人在争吵。我跟远子学姐一起偷看,就发现路灯下有三个女孩围着一个男孩吵闹不休。
女孩们都很激动,互相叫骂着「要跟流交往的人是我!」、「你少来搅局我!」、「你自己才是呢!」之类的话。看来似乎是那个男孩脚踏三条船吧!但是身为元凶的他却毫无制止女孩们争吵的意思,只是悠闲地站在一边,面露笑容地袖手旁观。他长得又高又壮,好像对运动很拿手,发型和服装样式也很随性,浑身上下散发着很受女生欢迎的气质。他是个大学生吗?
「我说啊,你们能不能换个地方?在我家旁边吵架会让我很伤脑筋的。」
男孩正在这么说的时候……
我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背后突然僵硬起来。我转头朝旁边一看,发现远子学姐不知为何咬牙切齿,全身散发出杀气。
咦?咦?远子学姐干嘛这么生气啊?
远子学姐莫名其妙地发起脾气,然后就从我手上抢走她的书包,气冲冲地走了过去。
她的腰没事了吗?脚也能走了吗?那些小事都已经在她的盛怒之下烟消云散,远子学姐眼中燃烧着怒火,笔直地朝那些争执中的女孩们走去。
然后她突然举起书包大喊:「喂!流人!」
「哇,远子姐!」男孩吓得睁大眼睛眼睛,远子学姐对准他的头砸下!
啪的一声,书包狠狠地打在男孩脸上,围在旁边的女孩们都吓呆了,我也愕然地呆立原地。
「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已经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我们家附近闹啊!被邻居看到就太丢脸了。结果你竟然还三劈!你就那么喜欢拈花惹草吗?你到底有没有诚意啊?」她一边骂着,一边用双手不断捶打跌坐在地上的男孩的头。
那些女孩都被远子学姐的举动吓得愣住了。我急忙跑过去,拉住远子学姐安抚她。「请快点住手,虽然我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使用暴力是不好的。总之你就先冷静下来吧,不然又会腰痛喔!」
「心叶你闭嘴!」远子学姐挥开我的手,转头看着那些女孩凛然说道:「你们也是,与其在这里为了一个三劈的男人吵架,不如去读夏目漱石全集还比较有意义。首先就从短篇集的《梦十夜》开始吧!那种如梦似幻的优美故事,就像充分熟成的葡萄酒一样美味。让香气和热度顺着喉咙落在心里,为那诗歌般的文章感动吧!你们一定会因为身为日本人而感到庆幸!这个读完之后,再接着看他早期的三部作吧,还有更深刻的感动等在后头呢!」
(注:夏目漱石的初期三部作,是《三四郎》、《之后的事》和《门》。)
远子学姐煞有介事地跟那些发愣的女孩们说完后,就揪起男孩的耳朵。「好了,给我回去吧,流人。」
「痛痛痛,好痛耶,远子姐!」
就这样,远子学姐揪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男孩,悠悠地走在月光照耀的街道上。
「刚……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耶?初期三部作品是什么?」
「更重要的是,那个女人是流的什么人啊!」
我茫然地站在那群继续吵闹的女孩们身旁。
那个男孩,是远子学姐的什么人啊?
隔天早上。
我在一样的时间出门,在上学途中就看到电线杆后面露出了像猫尾巴一样的辫子。
「……还真巧啊!」拿着文库本的远子学姐红着脸、缩着脖子,神情尴尬地走了出来。「早安,心叶。」
看来她是刻意在这里等我吧!她面红耳赤地低下头。
「昨天真是抱歉。心叶好心送我回家,可是我在气头上,就丢着心叶不管走掉了……真是对不起。」
远子学姐好像真的很愧疚吧?看她躲在那本中岛敦的《山月记》后面窥视我的表情,似乎很担心我会生气。看到远子学姐专程跑来道歉,我确实感到比较舒服了,不过还是有些事让我挺在意的。
「那个叫流人的是什么人啊?看你们好像很亲密的样子?」
远子学姐有点不情愿地回答:「流人是我寄宿家庭的儿子,对我来说就像弟弟一样。」
「寄宿?你的父母都待在妖怪国度吗?」
才一说完,我就挨了她的打。
「讨厌,不要说什么妖怪啦!」
之后远子学姐还是鼓着脸颊,继续抱怨「说人家是妖怪,会伤害少女脆弱的心灵」、「为什么你就是这么不体贴」之类的话。她的双亲也是妖怪吗?他们是跑到哪里去做什么了,才会把女儿丢在别人家里?远子学姐寄宿的家庭,到底知不知道她会吃书?虽然我超想问,不过看情况是开不了口了。
我放弃这个念头,说着「要迟到了」,就先迈出步伐。
「啊,等一下啦!」远子学姐也急忙追了上来。
「……结果昨天那些灵异现象到底是什么情形啊?那个女生怪怪的。」
我们一起走在上学途中,我一问了这个问题,远子学姐就双手环抱,瘪着嘴说:「她一定有什么阴谋,所以我们绝对要阻止她。」
「什么!你还想继续调查下去啊?」
「当然。」她对着呆住的我断然说道。「那就晚点见啰,心叶。」
远子学姐在校舍入口处随便挥挥手,就往三年级的鞋柜走去。
她完全没有反省嘛!
因为这件事,我从一大早就觉得全身虚脱。走进教室后,班上的芥川立刻对我说了句「早安」。
「喔,早啊,芥川。」我也跟他打了招呼。最近在教室里,我跟芥川经常在一起。高大而沉默寡言的他,不只外表成熟,内心也很稳重,既不会说些多余的话惹人烦心,也很少流露感情,精神就像笔直的大树一样安定,跟这样的他相处起来让人觉得很轻松。虽然不是特别亲密的交情,不过对现在的我而言,还是保持适度的距离比较舒服。
「数学功课做完了吗?要不要对一下答案?」
「喔,好啊!」我们就像这样,各自摊开自己的笔记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此时芥川轻轻点了我的手腕,然后指指后面。
我一转头,就看到班上的琴吹同学正斜视瞪着我。
又来了。琴吹同学似乎对我有敌意,老是这样瞪我。其实我也听过她跟其他女同学说她讨厌我,说我总是露出虚伪的笑容,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让人觉得很恶心。
但是,就算她看我不顺眼,有必要说得这
么难听吗?难道我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了琴吹同学吗?
芥川用眼神示意着「看完了」,就很自然地离开了。
琴吹同学似乎很迷惘地踏了一步又缩回去,一边还玩弄着涂了透明指甲油的指尖,不过她一发现我在看她,就红着脸朝我走近。
「有什么事吗?琴吹同学。」被我一问,她就不愉快地噘起嘴唇。
「我又没有要找你。」她用很不客气的语气回答。
琴吹同学有一头染成茶色的美丽头发,纤细的脚,还有丰满的胸部,所以大受班上男生的好评。就算她嘴上不饶人,男生们好像也都把这点解释成「傲娇」。不过我从来没看过琴吹同学「娇」的那一面。难道琴吹同学一旦站在喜欢的男生面前,就会露出娇羞的笑容?唔……实在无法想像。
(注:傲娇,御宅族之间的新词汇。原文指乍看之下骄傲刻薄,内心却娇羞可爱的性格。)
「如果你没事,我就要开始预习数学了。」
「装什么优等生,感觉真讨厌。」
「……琴吹同学,你是专程来规劝我的吗?」
「才、才不是!胡说什么嘛,我何必特地跑来规劝你……我……我只是……」琴吹同学转移了目光,态度变得柔和一点,欲言又止地说:「你今天是跟天野学姐一起上学吧?」
「啊?」
「少装傻了,你们是一起来学校的吧?」她上身前倾,紧盯着我。
「我并没有打算装傻啊……你还真是清楚呢,琴吹同学。」
「只是碰巧看到罢了,我可不是一直在注意井上同学来了没。只是看到你们两个走在一起,很自然地想着你们是不是约好一起来上学……才不是故意在等你还是怎样,你高兴做什么都跟我无关,只是因为天野学姐曾经帮了图书委员不少忙,是我很尊敬的人。」
我有点吓到了。
「咦!你是尊敬我们那位社长哪一点啊?」
远子学姐有什么地方值得学弟妹尊敬的吗?
琴吹同学红着脸回答:「她读过很多书,而且图书馆什么书放在哪里她都知道,长得很漂亮却一点都不傲娇,又很亲切。」
唔……
「你那种不认同的表情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能尊敬天野学姐吗?」
「哈哈哈……也没什么不好的啦!」
不知道事实也是一种幸福吧!难得琴吹同学这么尊敬她,还是不要破坏她的形象比较好。
琴吹同学丝毫不理会我的客套,气鼓鼓地把头转向一旁。「总之,我只是看到天野学姐跟井上这种人一起上学,才有点在意罢了。」
「我们只是在路上巧遇,才一起上学的啦!」
其实才不是「巧遇」,不过若是详细说明就麻烦了,所以我才会这样矇混过去。
琴吹同学斜睨了我一眼。「喔……既然如此,那就算了。」然后她就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去了。
难道说,琴吹同学之所以会敌视我,就是因为看到我跟远子学姐太亲密,所以吃醋吗?
午休时间,我正在吃妈妈亲手做的便当,远子学姐就突然出现了。
「喂,心叶。」她在教室后门呼唤我,面带笑容地朝我招手。
「怎么了?」
跟朋友坐在一起吃饭的琴吹同学,手上拿着吃到一半的菠萝面包,不悦地瞪着我看。我在她锐利视线的注目下走出教室,远子学姐就神采飞扬地拉住我的手。「我找到昨天那个女孩了,心叶!」
「咦?」
「那个女孩不是幽灵。快来,快来,心叶!」
我在走廊上被她拉着跑。
「昨天那个女孩……是说那个叫九条夏夜乃的女孩吗?你能不能先放开我啊,有够丢脸的。」
「好好好。」远子学姐嘻嘻笑着,松开了手。「对了,我是在午休去上厕所的时候看到她的,后来我就偷偷跟踪她。」
「如果有人只听见这句话,一定会以为你是变态。」
我们来到二年级的教室。圣条学园的学生很多,所以虽然一样是二年级,这里跟我的教室却隔得很远。
「你看,就是她。」
我跟远子学姐一起在教室后门偷看。在午休时间拥挤吵杂的教室里,有个半长发的女生坐在最中间。其他女生都跟比较好的朋友併起桌子,很愉快地一边聊天一边吃饭,只有她没有把便当放在桌上,也没有在读书或写字。她低垂着脸,像是青白色玻璃制成的身体一动也不动,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她的侧脸和纤细得很不健康的手脚,都跟我们昨晚在中庭看到的女孩一模一样。
「嘿,是她没错吧?」
「可是她的气质跟昨天完全不同。昨天的她感觉比较盛气凌人不是吗?」
「或许是昨天玩了一晚,睡眠不足,所以才在发呆吧!」
「是这样吗?」
周遭都没有人注意到她。那个女孩一脸空洞的表情站起来,从教室前门走出去了。
「她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我不觉得啦!」
「我们跟过去看看吧,心叶。」
「等一下啦,远子学姐!」
又来了,真是麻烦……我无可奈何地和远子学姐一起跟上去。
那个女孩轻飘飘地经过走廊,然后踏上往下的楼梯。裙子底下的小腿,就像支撑着白色花朵的细茎一样,仿佛用手轻轻一扭就会折断了。
「她要去哪里啊?」
「会不会是去福利社买面包?」
「福利社是反方向吧!」
当她走到楼梯的一半,远子学姐对她叫道「喂,等一下」的时候……正要走完剩下一半楼梯的她突然身体一倾,接着就倒下去了。
我们慌张地跑下楼梯,在她的身边蹲下。她整个人蜷成一团,双眼紧闭,全身都变得软弱无力的样子。她肌肤在近处看起来更加苍白透明,从制服的领口中还能看见因为瘦弱而突出的锁骨。
「喂,你怎么了?振作一点啊!」不管远子学姐怎么拼命叫她,她还是没有反应,就像断了线的傀儡一样横卧不动。
「心叶,你抬那一边,我们一起把她送到保健室去吧!小心点喔!」
「好。」
我和远子学姐一起撑着她的两臂,把她扶起来。拉起她手臂的时候,那种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感觉让我大感意外,简直就像保丽龙一样轻。
昨晚我扶着远子学姐回家时,就在想幸好学姐很瘦,扶起来没那么吃力,不过这个女孩根本已经不能形容为纤瘦或娇弱了,而是好像体内少了什么东西,肉体的存在感薄弱到让人害怕。
我们把她扶进一楼的保健室里,保健室老师就叫着「哎呀,又来了。」
「真是的,我已经跟她说过多少次要好好吃饭了,她还是这样没完没了地节食。」老师一边说着,一边让女孩躺在床上。
女孩睁开眼睛,老师就横眉竖目地开始说教:「雨宫同学,这已经是你第四次因为贫血被送到保健室来了唷!我不是给过你菜单,指导你正常的饮食习惯吗?可是你看你,手脚都变得越来越细。你的体重已经比平均值轻太多了,根本没有必要再减一公克了。就算只是多吃一点点也好,不努力是不行的唷!」
被称为雨宫同学的女孩从床上爬起来坐着,低头默默不语。
「你明白了吗,雨宫同学?」
「……是的,非常抱歉。」她那瑟缩着纤细肢体,小声小说的模样,看起来就像草食性的小动物一样柔弱。
「我给你一些营养剂,你带回去吃吧!」
老师走到隔壁房间去了。雨宫同学从床上爬下来,把孩童般的小脚套进了白色的室内鞋。然后,她转头面对我们,静静地鞠躬。「谢谢你们送我来保健室。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不好意思。」
她那虚幻得好像随时会消失的模样,让我不禁怀疑她跟昨天那个女孩真是同一个人吗?远子学姐好像也很困惑。
「那个,雨宫同学?我是三年级的天野远子,这位是二年级的井上心叶。我们昨晚是不是在中庭见过面?」
她这样一问,雨宫同学就一脸恍惚地回答:「没有啊!」
「可是,我们昨天的确跟一位长得跟你很像的女生说过话……那个女孩说自己叫九条夏夜乃。」
雨宫同学听了似乎为之一震。
「你想起来了吗?」远子学姐探出身体问道。
雨宫同学脸色发青,嘴唇颤抖,却一直没有开口回答。
老师拿着营养剂回来了。「这个给你,一定要乖乖地吃。还有,三餐也要正常一点。」
雨宫同学用骨瘦如柴的小手接过药,就准备走出保健室。
「等一下,我们看见的那个女生真的不是你吗?」
雨宫同学细瘦的肩膀还在颤抖,她低着头小声地说:「我想……那一定是我的幽灵吧。」
远子学姐倒抽了一口气,我也感觉室温仿佛在瞬间降到了冰点。
——因为,我已经死了。
昨天夏夜乃说的这句话,仍在我的脑海深处回荡着。
所以雨宫同学和夏夜乃其实是
同一个人,而夏夜乃只是附在雨宫同学身上的幽灵吗?丢进我们信箱的纸张里也写着「幽灵」一词。另外,还有「憎恨」和「好痛苦」之类的词……
那些谜样的数字,也是附身在雨宫同学身上的幽灵写的吗?
雨宫同学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悲伤地咬着嘴唇,低垂着头,就这样走出保健室。
他拿着鹤嘴锄,往她长眠的墓穴挖下去。
蓝色的闪电,在黑暗中照亮了他汗流浃背的身影,雨水像子弹一样激烈地敲击着他的皮肤。他的头发被狂风吹乱了,眼睛充满血丝,疯狂地大叫。
夏夜乃,夏夜乃,回来啊!
为了再见你一面,我一定会让时光倒流!一定会让死者再度复活!
墓地上插了无数的十字架。但是,他渴求的灵魂就只有一个。
雨水和汗水从他的发梢和脸颊滴落,他睁着有如恶鬼附身的饥渴眼睛,持续挖掘着坟墓。
没错,还没有结束。她背叛了她,践踏了那个美丽生活的沙盘模型,把一切三十得体无完肤,残酷地嘲笑了他的理想。但是,他却无法复仇了。灵魂的一半被打击得粉碎的绝望与憎恨,是多么沉重的感觉,她也无法得知了。
我绝对不能容许你丢下我而死!
在他复仇完事之前,绝不能让她安稳地长眠。
给我醒过来,夏夜乃!
你灵魂的另一半在坟墓上呼唤着你啊!打开棺材,从阴暗的地底爬出来吧!
你要献上你的身体、声音、头发、嘴唇、灵魂,还有其他的一切,作为对我的补偿啊!
「喔,是雨宫萤啊!」
放学后,特地跑来中庭探望我们(其实是故事来问「幽灵出现了吗?」故意调侃远子学姐)的麻贵学姐,听远子学姐说完从昨晚到今天所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后,好像很开心地笑着说:「对了,对了,那一定是超自然现象,远子。」
「什么意思?」
还在埋伏的远子学姐,眼中明显露出「赶快滚吧」的神色,仰望着麻贵学姐。而我就在远子学姐身边,一面想着「下周就要举行期末考了耶……」一面打开了物理课本。
「雨宫萤在国中的时候,是我美术社的学妹。因为她平常很温和乖巧,所以很少有机会说上话,不过我倒是听到她的传闻。」
「又是传闻?」远子学姐皱起眉头。
「你知道啊?听说接近她的人,都会遭到诅咒喔!」
「诅……诅咒!」远子学姐愣住了,我也猛然抬头看着麻贵学姐。麻贵学姐以虐待狂的兴趣偷偷观察表情僵硬的远子学姐,然后继续说:「是啊,雨宫萤的身边好像经常发生灵异现象。不少跟她有关的人,都遭到可怕的事,甚至有生命危险唷!所以你们两位最好还是小心一点。不过,你们该不会已经受到诅咒了吧?」
远子学姐把头摇得跟波浪鼓动一样,站了起来。
「不要开玩笑了!什么幽灵跟诅咒,只有小学生才会害怕这种不科学的东西吧!我认为,雨宫同学一定知道九条夏夜乃的事。虽然我们在保健室问她的时候,她说那是幽灵,但是如果我因此却步,可是会让我们文艺社的毕业校友蒙羞的。没错,诅咒算什么,我可是把民俗学的权威柳田国男的《远野物语》读得滚瓜烂熟的『文学少女』呢!」
麻贵学姐敷衍地一边拍手一边说着:「真了不起。」
我做出绝对不再奉陪的结论,阖上教科书,站起身来。
「你听好了,心叶。今晚我们也要等在这里,逮住九条夏夜乃,逼她说出她的阴谋……等一下,你要去哪啊?心叶?」
「去厕所。」
「那干嘛带着书包?」
「只是想要修个眉毛,补个腮红罢了。」
远子学姐看着我离去的背影,还不放弃地喊着:「骗人,心叶才没有化妆吧?喂,你在笑什么啊,麻贵!才、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才没有被抛下呢!心叶,要记得回来唷!我们约好了唷!喂,你有没有听见啊?心叶!心叶!」
我当然一点都不想再回到中庭。
如果说我完全不在意九条夏夜乃和雨宫萤,那是骗人的。昨晚在中庭发生的事,给了我难以忘怀的极大冲击,雨宫萤那句话也像是别有含义,而我也跟一般人一样有好奇心。
但是,如果要被卷入更麻烦的事那就免了,再怎么说期末考已经迫在眉睫,考试前本来就该停止社团活动。远子学姐可能再过不久也会放弃,然后乖乖回家吧!
当我正在校园里漫步时,「啊!找到了找到了,井上同学!」一年级曾跟我同班的女生,跟其他几个女生一起高兴地朝我跑过来。
咦?怎么了?
「我告诉你唷,井上同学,有个很帅的男生在等你呢!快点快点!」那群大呼小叫的女生包围着我,莫名其妙地把我拖走。我们在命中还跟琴吹同学擦身而过,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离去。
一到校门口,我就看到昨晚被远子学姐打得跌在地上的男生。
「你好,昨晚真不好意思。」
「你是远子学姐的……」
「我叫樱井流人,请多指教,心叶学长。」
他弯下高大的身体跟我打招呼,还满面笑容地对那些女生说:「谢谢你们帮我找来心叶学长。」
围在旁边的女生也俏皮地对他眨眼,说:「那就再见啦!」
「总之,我们先换个比较方便说话的地方吧?」他一边说,一边拉着我走开。
我听着女生们遗憾的叹息声从后方传来,一面慌张地问道:「等、等一下……你……」
「叫我流人就好,因为心叶学长的年纪比较大。」
「我的年纪比较大?」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他昨天穿的是便服,但现在是穿着制服。从校徽可以看出他是就读附近的男校。既然他的年纪比我小,也就是说……
「你是高一的学生吗?」
「是啊,今年春天才刚入学。」
有这种体格的人,竟然在不久前还是个国中生!而且,才刚升上高一就有办法脚踏三条船,还在大马路上吵吵闹闹的,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啊?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还有,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远子学姐在家里都会聊你的事啊!说今天心叶学长又帮她写了怎样的文章,有些很甜、有些很辣、有些很苦、有些很酸之类的。」
原来她常常在家里提起我,想想还睦害羞,不过另一件事更是让我惊愕得停止呼吸。
「你知道远子学姐会吃故事的事吗?」
他凝视着我,稍微扬起了嘴角。「那个啊,我知道啊!毕竟我们住在一起嘛!每天早餐时间,她都会拿着《古利和古拉》或是《欢乐村的六个孩子》,一边大发议论,一边笑容满面地吃下去。」
(注:《古利和古拉》(GuriandGura),童话绘本,作者为中川李枝子。《欢乐村的六个孩子》(AllaViBarnIBullerbyn),作者为阿?林格伦(AstridLindgren)。)
听到他这么说,我的胸口突然冒出一种不明所以的不悦感受。就算除了我之外还有人知道远子学姐的秘密,就算这个家伙比我还要了解远子学姐,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吧!但是,为什么我会有胃绞痛的感觉?
我轻轻抽走被他拉住的手。
「你也会吃书吗?」
「这个嘛,你说呢?」
他那极富男子气概的嘴角稍微往上扬。被那像肉食性动物般的锐利眼神正面盯着,我的身心好像都要颤抖起来了。他的气质有点类似麻贵学姐。
「那么,等一下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饭?这么一来,也可以知道我到底是不是远子学姐的同类吧?」
他带我去的地方,是一间装潢得像西部片里的酒吧一样的简餐店。桌椅全都是焦褐色的木头做的,墙上还挂着射飞镖的靶子。
他点了夹有汉堡肉、培根、莴苣、蘑菇和双层起司,几乎有十五公分厚的大汉堡,还有堆积如山的罗勒风味炸薯条,另外还叫了大杯可乐。
「请用吧,流。」
「谢啦,晴美小姐。」
他好像认识女士们端来汉堡的小姐,撒娇地跟人家道谢后,就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
他张大了沾上鲜红番茄酱的嘴巴,津津有味地吃喝着,还不断把像拇指一样粗的炸薯条送进嘴里。
我把自己点的法国吐司和花茶丢在桌上不管,只顾着睁大眼睛看他吃东西的模样。
远子学姐并不是不能吃一般人吃的食物,光是放进嘴里吞下去也没问题。但是她也说过,她在吃那些食物的时候,就像我们一般人吃纸一样,毫无味道可言。
严格说来,远子学姐对于「甜」和「辣」的概念,跟我们认知的那种意义不太相同,因为远子学姐并不理解蛋糕或苹果派的味道。她也曾经很开心地说,她只是把自己从书中品尝出来的味道,用想像的方式替换成一般食物罢了。
——啊,加上鲜奶油的温热苹果派就是那种味道吧!
所以虽然他以无比美味的模样吃着汉堡,
也不能因此就断定他是人类。谁知道他是不是在演戏?
不过……
「你不吃吗?趁热吃比较好吃唷!」
「……我好像有种上当的感觉。」
他应该是跟我们一样,会吃面包会喝水的普通人类吧!所以我根本是受到他的挑拨,才会跟他一起来吃饭的。
「可别怪我,我只是问你要不要一起吃饭。」
他果然很像麻贵学姐,尤其是笑里藏刀这一面。
真是的,好不容易从远子学姐那里逃出来,结果又落入她寄宿家庭的儿子手里。唉,我有预感又要卷入什么麻烦事了。
我把叉子刺进切成四等份的法国吐司,一边没好气的问:「所以呢?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跟远子学姐有关吗?」
「不,跟远子学姐没有关系啦……我还要拜托你,这件事绝对不可以告诉远子学姐唷!」
他以拇指擦去路边沾到的番茄酱,然后直接舔掉。
「我喜欢的女生跟心叶学长读同一间学校,可不可以请你帮我的忙?」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好不容易把碍事者给赶走,都已经快得到她了,但是为什么?
一切都照着他的计划进行。他为了修复已经毁坏的沙盘模型,宁愿不择手段,不惜让手沾染鲜血,甚至是亵渎神明。
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神明吧!最常待在他身边嗤笑的是恶魔,这也是他最值得信赖的伙伴。
没错,他从来不曾出错。但是,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却要眼睁睁看着一切消失破灭。
没有时间了……
非得再次让时光倒流不可……
要让时光倒流到他跟她相遇那一天。
如果愿望可以成真,就算要把灵魂卖给恶魔都无所谓。
没有时间了……
脑袋昏沉沉的,梗塞的声音从喉咙漏出来。胃痛得好像绞起来,也好想吐。
又要被夺走了吗?又要被背叛了吗?又要嘲笑他的愿望,又要从他用身边逃走了吗?
不可原谅!
他把手朝她那梦幻般飘摇不定的小巧脸庞,像是要捏碎番茄一样用力揉捏。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不可原谅,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隔天,第一堂课结束后,远子学姐一脸不高兴地跑到我的教室来。
「你昨天为什么先回去了,心叶?我可是一~~~~直在中庭等你呢!我一边看着从图书馆借来的雷蒙?钱德勒的《漫长的告别》一边等你,直到整本书都看完了唷!」
(注:《漫长的告别》(Thelonggoodbye),作者为雷蒙?钱德勒(RaymondChandler)。)
「嗯……可以在中庭悠闲地看书真是太好了。」我面带微笑地说完,远子学姐突然呯的一声敲了我的桌子,直瞪着我看。
哇,班上同学全都在看我了啦!琴吹同学也瞪着我。
「还不只是这样喔!从你昨天跑掉到今天为止,你知道我经历了多么恐怖的体验吗?」
「不、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远子学姐被我这么一问,竟突然变成泫然欲泣的表情,颤抖着嘴唇说:「因、因为心叶一直不回来,我就跑去社团活动室看了一下,结果竟然看到桌上放了一束黑色的百合花!」
「是你的崇拜者送来的生日礼物吗?」
「我的生日还早得很呢!而且你听见黑百合都没想到任何事吗,心叶?」
「要想到什么?」
「黑百合的花语就是『诅咒』啊!」
「也就是说你受到诅咒了?」
远子学姐立刻用双手捂住耳朵,拼命摇头,她长长的辫子也跟着不断跳动。
「讨厌,不要这样说,我绝对不承认!可是,可是……」她又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我。「我怕随便丢掉会受到更严重的诅咒,就想去化学教室借个烧杯当花瓶,没想到又听见女孩的哭声。可是当我打开门后,却看不到任何人在外面。我想可能只是自己的幻听吧,把门关起来后,又听见外面传来啜泣声。后来我试着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轻轻地把门打开,外面还是半个人都没有。因此我想这绝对是我自己的幻听,就决定回家。可是在回家的路上……」
我听得都屏息了。远子学姐继续蹙着八字眉说:「有三只黑猫突然从我面前冲过去啦!」
听完之后,我整个人倒在桌上。
「而且还有整群的乌鸦从我头上飞过去。」
「……因为是黄昏啊,乌鸦也要回家吧!」
「今天早上我发现我的鞋柜里有这个东西。」远子学姐拿着一个白色的信封。
「是情书吗?」
「才不是。」她从里面取出信纸,摊开给我看,原来是幸运信。一周内如果不把同样内容的信件传给五个人,就会遭遇不幸,就是诸如此类的东西吧!
「这可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幸运信呢!」
「我也是啊,从小学时代那阵流行风潮以来第一次看见。你看看寄信者的名字,心叶。」远子学姐用颤抖的手指指着,上面写着「幽灵敬上」。
这种东西与其说是诅咒,不如说是恶作剧……
「而且啊,今天早上信箱里又出现奇怪的纸张了。对方已经火力全开了啦!」
远子学姐让我看看那些所谓「火力全开」的纸张。
「唔……」的确是火力全开了。带有烧焦痕迹的纸张上,用自来水笔写着「恶魔附身的猪群」、「我回来了」、「我要让你吞下这把切肉刀」之类的可怕词句。
「如果我们不先下手为强,恶魔附身的猪群就会来攻击文艺社了,而且下次送来的说不定不是黑百合,而是扎上缎带的刀子呢!文艺社现在已经面临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心叶。」
「我觉得我们社团早就在生死关头了啊……」毕竟只有两个社员,简直比同好会还不如。
远子学姐凶狠地瞪着我。「认真思考一下吧,心叶。今天放学后,要立刻到社团活动室去,我们得针对这件事讨论出一个对策来。就这样约好了唷!」
宣告休息时间结束的钟声响起,远子学姐不放心地再三叮咛后,才慌慌张张地离去。
在我们谈话时,琴吹同学从头到尾都瞪着我,真叫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虽然对远子学姐有些过意不去,但是我放学后已经有其他计划了。
课堂中,我一边望着窗外,一边想起昨天流人所说的话。
他说:「我喜欢的女生跟心叶学长读同一间学校。」
还说:「跟心叶学长一样都是二年级,名叫雨宫萤的女孩。你认识她吗?心叶学长?」
什么认不认识——不就是我跟远子学姐一起送去保健室的那个女生吗?我不禁哑然。
接着流人又说出更令人吃惊的话:「其实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合得来,好像没办法顺利交往。」
「什么!可是你不是有其他女朋友吗?而且有三个吧?」
「喔,我跟她们也在交往啊!另外还有两、三个……不,应该是四、五个人吧?因为更换的速度太快了,我也不太确定。」流人大言不惭地说完,就哈哈笑了起来,我忍不住赏他一个白眼。
「既然你有那么多女朋友,如果其中一个没办法顺利交往也没什么大不了吧?还是说,你真的很喜欢雨宫同学?」
「唔……正确地说,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将来可能会变得超级喜欢她吧!」
「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愣了一下,流人眼睛发亮地说:「因为她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很合我的胃口。」
「你喜欢危险的人吗?」我越来越搞不懂了。
但是,就像一提到书本就会开始长篇大论的远子学姐,流人也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没办法跟普通的女生交往。但是如果是会因为独占欲强而杀了自己喜欢的男人,还会亲吻他的人头——就像王尔德在《莎乐美》里描写的那种书生,我却会无法自拔的爱上她。还有会化为蛇身,追逐深受男人的清姬,以及为了跟喜欢的男人两次相见,宁可纵火的蔬菜店阿七,我也好希望有人可以那样深刻而执着地爱着我、恨着我。我或许是我有点受虐倾向吧!每当女孩用爱恨交加的目光凝视或是痛骂我,我几乎都会兴奋得发抖。因为,人类最强烈的感情就是憎恨吧?就算爱情会在时间的消磨下逐渐减少,但真正的憎恨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忘记的。而且经过的时间越久,恨意也越强大,不是吗?所以包含了憎恨的爱情,也持续得比较久。因为还有爱,所以会憎恨,因为憎恨着,所以能一直爱下去。我是这样认为的。」
(注:安珍清姬传说,出自《今昔物语集》,清姬因为追求僧人安珍不成,愤而化身为大蛇将他绞死。阿七(八百屋阿七),她在火灾避难时在寺庙认识了吉三郎,为了再见对方一面而蓄意纵火,因此被处死刑。)
这番完全不像高一男生会有的恋爱观,让我震惊到说不出话来。虽然我一边听一边还在想,这家伙问题真不小,但是当我听到「人类最强烈的感情就是憎恨」时,
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我仿佛陷入一种错觉,在我面前大发议论的流人似乎变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孩的身影,她锐利的目光朝我直射而来。
美羽!
在美羽自己先回家那一天,我在路上对她大叫「等一下」时,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目光……
就像寒冷削成的刀剑,又冰冷又锐利的眼神……
在那之前,美羽跟我一直都很要好。她总是喜欢跟我开玩笑,或是带着幸福的笑容,以开朗的语气说:「我最喜欢心叶了。」
但是,美羽当时凝视我的眼神,就像要完全抹煞掉我们一起度过的时间,充满了憎恨。为什么美羽会用那种眼神看我?为什么她会那么恨我?
每当我想起美羽,心脏就会痛得揪起来,痛苦得几乎无法喘息。
不可以再想美羽了。不可以再想起那个眼神了。
我拼命地说服自己,努力挥开那几乎感觉得到呼吸心跳、活生生的美羽的幻影,集中精神继续听流人说话。
「你之所以会同时跟这么多女生交往,就是因为想被她们憎恨吗?」
我握紧了麻痹的指头,极力忍耐不让声音变得颤抖地询问后,流人喃喃回答:「或许吧!每个女生都是毫无例外地会嫉妒别人,想要束缚我,但是萤跟她们不同。她就算跟我交往,对我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执着。她常常发呆,老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你是怎么认识雨宫同学的呢?」
「大概是一个月前吧……在一个刮大风下大雨的深夜,我看到她独自在公园里荡秋千。她穿着样式很老旧的水手服,天上不停地打雷闪电,她的头发和衣服也都湿透了,却还是不以为意地继续荡秋千。我一看到这样的她,就觉得她好迷人……」
在狂风暴雨中荡秋千的雨宫同学突然放开手,整个人跌在地上。流人跑过去抱起她,他们就这样认识了。
流人探出上身,露出孩童般的天真笑容。「该怎么说呢,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吗?我当时想着,我终于碰到了理想的女性,有一种『她将来一定会成为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的预感。像萤这样的女孩,为了得到打从心底渴望的东西,一定会不择手段。就算男人害怕地逃开,她也会不断追上去,甚至是把对方杀死而啃食。如果真的碰上这种女孩,就算以后我的身边只有她一个也无所谓,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流人的话虽然很耸人听闻,但是他的脸上却露出了天真无邪的欣喜神情。
此时我才初次意识到,他跟我一样,只是个高中男生。
美羽跟其他人不同,是个特别的女孩,我在国中时也是这样想的。
对我而言,美羽是最初、也是最后一个让我有这种想法的人。
有美羽的地方就有我,我也认为这种理所当然的生活方式会永远持续下去……
「我问她『跟我交往好吗』,她也回答『嗯』,所以我觉得她应该是正在跟我交往。但是,她好像完全没有对我着迷嘛!她的眼中好像根本就没有我的存在,但她还是跟我交往,也跟我约会,我亲她的时候她也不躲开。很奇怪吧?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跟我交往?我总是忍不住这样想,一直搞不懂。不过,自从我跟萤开始交往后,就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呢!」
「奇怪的事?」
我突然想起麻贵学姐在中庭所说的话,「听说接近她的人都会受到诅咒」。
「好像有个戴墨镜的奇怪男人在跟踪我,年纪大概四十岁吧?穿着西装,头发染成浅色,外表是不难看,可是给人的感觉很阴沉,好像看不出是活人还是死人……大概就像死神那种感觉吧!我跟萤见面的时候,常会发现那个人在不远处监视我们。萤好像也知道这件事,她跟我在一起时,还会发抖地抓住我的手,用快要哭出来的语气请求我『拜托……不要回头,也不要离开我的身边』。但是当我问她『那个人到底是谁』时,她却不肯回答我。
还不只是这样,我半夜走在路上,还会有像是约翰斯维尔和他的伙伴们之类的壮汉包围住我,叫我跟萤分手,然后就对我拳打脚踢,在夜晚的街道上追着我跑,甚至还想开车撞我……一个月里就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
(注:约翰斯维尔(JohnSliver)和他的伙伴们,是《金银岛》里的海盗。)
我咽了一口口水。
「真、真亏你还有办法继续跟雨宫同学交往。」
流人稀松平常地回答:「我就是喜欢惊险的生活,这反而让我充满斗志。」
他果然是爱好平凡生活的我无法理解的人种。
此时流人皱起眉头。「无论是被跟踪还是被打,我都无所谓。可是萤本人倒是让我觉得不妙。」
「不妙?是指她的个性吗?」
「不,我并不觉得她的个性有什么问题,重点是,她完全不吃东西。我好几次带她来这家店,但是不管我怎么劝,她都说『不要』。就算我想要喂她,她也一口都不吃,就连水都不喝。有一次我们约会的时候,她就饿得倒下去。后来我送她回家,发现她住在一间很豪华的洋房,但是里面好像没有人,我问她『你的家人呢』她也只是沉默不语。而且,她有时好像会变成另一个人。如果她晚上走到阴暗处,就会突然变得很外向、很不耐烦,还会说自己叫『九条夏夜乃』。」
这让我吓了一跳。
「真的吗?雨宫同学真的说她是『九条夏夜乃』吗?雨宫同学跟九条夏夜乃是同一个人?」
「心叶学长也看过『夏夜乃』吗?」
流人也大吃一惊,我就把至今发生的事全都告诉他了。
从远子学姐设置的恋爱咨询信箱被丢入奇怪的纸张开始说起。还有我跟远子学姐埋伏在信箱旁看到的灵异现象,以及穿着老旧制服的女孩出现,在笔记本上写字,撕下来丢进信箱等等的事。最后说了那个女孩自称「夏夜乃」。
流人面露严肃的表情。
「或许这是我造成的吧!我曾经跟萤说过『你知道文艺社在学校中庭放了一个信箱吗?他们有帮别人做恋爱咨询喔』……」
不知不觉间,我和流人开始认真讨论起雨宫同学的怪异行为。
「如果让远子学姐知道我碰上这样麻烦的局面,她一定会跟我啰嗦的,所以能不能请你对她保密?还有,能不能麻烦你在许可的范围内尽量帮我调查萤的事?」
看他这样诚恳地请求,虽然我心想又要惹上大麻烦了,但嘴上还是回答他:「虽然我帮不了什么忙,不过至少可以跟雨宫同学的同班同学打听看看。」
「我的座右铭应该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吧……」
(注: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是指自重自爱,不接近危险的地方。)
午休时间,我叹着气走在走廊上。
我叫住了去年跟我同班,现在跟雨宫同学同班的森下,问过之后才知道,靠近雨宫同学就会受到诅咒的事是真的。跟她交往的男生,不是被车撞了,就是从车站的楼梯上摔下来,遍体鳞伤地被送进医院。
「雨宫同学看起来就是很乖巧的模样,没想到跟那么多人交往过啊?」
「虽然我承认她算是个美少女,但是她反应迟钝,个性又不好相处,感觉很阴沉,一看就知道她没有朋友。而且她在午休时间都会一直发呆,不吃饭,从来没有人看过她带便当,或是去福利社买面包耶!那会不会就是所谓的厌食症啊?」
森下也跟我说了雨宫同学几位前男友的事。
「光是我听过的就有五、六个人吧?大概从高一最后那段时间开始,她突然跟好几个人交往。其中有的像花花公子,有的像流氓,好像都不是什么正经的人。雨宫还曾经鼻青脸肿地来上学喔,一定是被男人打的吧!」
为什么雨宫同学会在短时间内跟那么多风评恶劣的男生交往?而且,为什么那些人都陆续地遭到意外?
流人说过,曾有戴着墨镜,像是死神一样的男人在跟踪他,还有像《金银岛》里的海盗一样的人威胁他,要他跟雨宫同学分手。跟雨宫同学交往过的男生,也都碰过一样的事吧?但是,为什么会这样?
唉,我好像陷得越来越深了。我明明就没有当侦探的能力。没办法了。总之先把今天打听到的事告诉流人吧!
至于远子学姐那边……
「我连续两天放远子学姐鸽子,她一定气炸了吧?」
一想到她再三嘱咐「约好了唷」,还气鼓鼓离去的模样,我不禁把手撑在走廊墙上喃喃自语。
我实在很怕远子学姐又哭丧着脸跟我抱怨什么。但是,跟流人联手应该比较有效率,好像也可以快点解决掉这件事吧!
此外,我也大概猜到是谁制造灵异现象和送黑百合了。如果我猜得没错,远子学姐应该不会遭遇什么危险。再说,如果远子学姐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幽灵身上,对我来说也比较方便。
做出这个结论后,我一放学就前往跟流人相约的地方。
我走进昨天那家店,刚好看到流人被一个女生赏了一巴掌。
「你太差
劲了!」
一位像大大学生的女性,拿起杯子把水泼在流人头上,然后大步跨出简餐店。
「你、你没事吧?」
「没什么,这是常有的事。这巴掌还真有力,打得我浑身舒畅。」他心平气和地回答,然后很自然地接过服务生小姐递过来的毛巾。
「不好意思,晴美小姐。」
「我早就习惯了。」她耸耸肩膀,苦笑着说。
我这旁观者反而诧异地说不出话来。这种事也可以习以为常吗?
桌上放着吃了一半的汉堡、燉豆子和可乐。
「你来得真早。你们学校已经开始期末考了吧?」
「不,我上午就早退了。」
「你是说跷课吗?」
「也可以这样说啦!」
我一边感到头开始隐隐作痛,一边说起在学校打听到的情报。
「喔,她经常跟一些风评不佳的男人交往啊?」
其实你自己也是大有问题的高中生吧?
「我也查过九条夏夜乃的事了。十七年前的学生名册曾出现这个名字,好像是一、二年级的时候在我们学校就读。但是毕业纪念册里并没有这个名字,可能是在二年级的时候辍学吧!」
「是这样啊……」
就在我们谈话时……
「流,我来了。」
「让你久等了,阿流!」一位穿着学校制服和短裙的女孩,以及一位穿着迷你裙,像粉领族的卷发女人一起向流人打招呼。
仔细一看,短裙女孩后面,还有一个穿着相同制服的乖巧女生,踌躇不安地站在那边。
「难道你又脚踏三条船了?」我不禁失声叫道。流人只是苦笑着回应「别老是用这种色眼光看人嘛,心叶学长」,然后就一脸和悦地跟她们聊了起来。
「啊,小岬,谢啦!这位就是濑川园子小姐吧?你好,我是樱井流人。不好意思,突然把你找来。」
「不、不用客气。」看起来很乖巧的女孩面红耳赤地摇摇头。
「喂,濑川同学可是很纯情唷,不要随便诱惑人家!是因为流拼命拜托我,我才带她来的。」
「好好好,我知道啦!啊,佐枝子小姐,害你上班早退真是抱歉。」
「哎呀,没关系啦,反正公司今天也很闲,来这里还比较有趣呢!」那位粉领族小姐对流人眨眨眼,坐在流人为她拉开的椅子上。
「对了,这位是我的学长井上心叶,是圣条学园二年级的学生。」
「你好,我是宝女二年级的加贺岬。」
「嗯,我是跟加贺同学同班的濑川园子。」
「我叫橘佐枝子,是个上班族。」
众人自我介绍过后,我也很生硬地说「我、我叫井上」,并对大家点了个头。
流人到底打算做什么啊?叫来这么多女生,是要办联谊吗?我用疑惑的眼神望着流人,他又露出肉食动物般的犀利表情,对我笑了笑。
「濑川小姐在国小的时候是萤的同班同学,跟她感情很好唷!」
我惊讶地望向濑川同学,她也客气地跟我点了头。
「我就住在小萤她家附近,也一直跟她同班。」
光城继续对吃惊的我说:「这位佐枝子小姐在萤她姑丈的公司上班。我是在中午的时候跟她搭讪,然后请她过来的。」
搭讪!而且还是今天!
「呵,被搭讪了,阿流真强硬。不过,偶尔由年轻男生主导也挺新鲜的。」
「流也真是的。」
加贺同学好像在桌子底下踢了流人一脚,流人喊了一声「好痛」。我不由得对这样的流人感到刮目相看。
短短两天内就可以找来这些跟雨宫同学相关的人,这可不是谁都能办到的。
加贺同学还在抱怨着「流可要好好弥补我唷」,光城也随口说着「会啦会啦」安抚她,然后又转过来面对大家,以轻松的语气说:「那么,就从濑川小姐开始说起好吗?萤从很久以前就什么都不吃了吗?」
跟雨宫同学很有交情的濑川同学摇摇头。「没有,她在小学的时候吃东西都很正常。每周两天的便当日,她也会带着女管家做的豪华便当来学校,还会分给我一些呢!」
从濑川同学的话中,我得知雨宫同学的母亲在她国小一年级的时候生病去世了,家里的事都是女管家在打点。雨宫同学似乎是跟父亲、姑妈三个人住在那间很大的房子里。
雨宫同学国中一年级的时候,姑妈因为结婚搬了出去。不久,她父亲因为心脏病发去世,两个星期后,姑妈也因意外身故。
雨宫同学顿时失去所有的家人,她的监护人就变成了姑丈——也就是雨宫同学姑妈的先生。
濑川同学以阴郁的表情继续说:「那个人把女管家和司机全部辞退了,还把房子卖掉了。小萤会变得那么奇怪,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雨宫同学好像是从跟姑丈一起生活后,才开始出现厌食的情况。她一开始只是会剩下一点食物,后来吃不完的份量越来越多,渐渐地就变成什么都不吃了。
「小萤好像很害怕吃饭,吃午餐的时候,她就像在害怕什么一样畏畏缩缩的,还会突然转头,一直盯着窗户看……有时甚至咬了一口面包就突然站起来,脸色发青地冲到厕所去。
可能是吐得太用力吧!她走出厕所时都是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我看了也很难过。
我曾问她『是不是跟姑丈处得不好』,但小萤只是绷着脸,沉默不语。之后,她仿佛有心躲着我,常常独自一人。后来她还变本加厉,像个人偶一样,完全不管身边的事,总是露出恍惚的表情,心不知道飞哪去了。」濑川同学像是认真思考着雨宫同学会变得那么奇怪是不是跟她的姑丈有关,一脸凝重地沉默了。
紧接着,粉领族佐枝子小姐也兴致盎然地说了起来:「喔,这么看来,我们的董事长杀害自己的太太和小舅子而奔走公司的这个传言,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啰?」
她轻描淡写的语气,令我大吃一惊。
雨宫同学的姑丈叫黑崎保,而那间公司,原本是雨宫同学已过世的父亲所掌管。他死了之后,拥有最多股份的黑崎先生就继任了董事长一职。
「他都对外宣称,自己是一直在国外工作的精英分子。不过,他也真的是个手腕高明的人才啦,所以自从他担任董事长后,公司的业绩蒸蒸日上。而且,他好像很受女性职员的欢迎唷,因为他年纪不算太大,又是单身,长得又英俊,气质好像也很能吸引女性的目光。虽然他把头发染成浅茶色,也不知道是眼睛不好还是怎样,老是戴着浅色的墨镜,但是那样还挺帅的,很适合他喔!比较资深的职员好像都很在意他的发色,不过在我们年轻女职员之间还颇受好评呢!他还没继任董事长前好像一直是黑发,但是在就任那天,却顶着那种头发出现,所以员工们都吓到了。
算了,反正他的工作表现很抢眼,本来就很容易树敌吧!至于他杀害前任董事长的谣言,也是从他就职以来就时有所闻,如果哪天董事长真的遭到警察的逮捕,大家也不会觉得奇怪吧!说不定还会觉得『喔,果真是这样』呢!」
竟然说成这样。看来雨宫同学的监护人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啊,可是啊,最近董事长好像有点反常。」
「反常?怎样反常?」流人探出上身问道。
「我是听秘书课的人说的啦!他这一个月以来的饮食好像都不太正常。不过,他最近好像真的忙到要在公司附近租间公寓来加班,所以可能只是没时间好好吃饭。跟人谈生意时不是常常要吃饭应酬吗?听说他去应酬的时候,只要一吃完东西,就要立刻去厕所吐掉。那个秘书课的人还说,看过董事长的手指上有吐茧呢!」
(注:吐茧,厌食症患者长期将手指伸进喉咙催吐,所以指根部位出现了门长磨出来的茧。)
我跟光城惊愕地面面相觑。
吃了东西会吐出来,不就是厌食症吗?原来不只是雨宫同学,连她的监护人都有相同症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佐枝子小姐蹙起她端秀的细眉。「还有……大概是在今年年初吧?好像是医院打电话给董事长,然后董事长就气得大吼大叫,像是『给我重新检查』啦,或是『不可能的』之类的话……董事长平时都很冷静,也不太会表露感情,但是他当时却非常激动,所以我也吓了一跳。
还有,上个月不是有一天下大雨吗?就是整天都在狂风暴雨,连电车也停驶的那个恐怖日子啊!当天秘书课的人走进董事长办公室,发现董事长打开全部的窗子,看着外面。风雨都飘了进来,整个办公室变得乱七八糟,董事长也已经全身湿透了,可是他嘴里还不停念着『混帐』、『没时间了』之类的话。听那个秘书课的人说,看当时的气氛,觉得董事长仿佛随时会从窗口跳下去,所以她吓得不敢出声,就悄悄走掉了。
我想,董事长或许是生了什么病吧?而且很可能是不治之症,已经活不了多久。所以或许他会在还没被警察逮捕前,就先吐血身亡吧!」
虽然佐枝子的语气十分戏谑,但是我和流人都笑不出
来。
流人向佐枝子小姐她们道谢,送她们走出店外后,就回来坐着,环抱双手,面色凝重地说:「跟踪我的男人,应该就是萤的蜂房人黑崎吧!明亮的发色、浅色的墨镜——还有高大的特征也都相符。我送萤回家时,感觉她家没有人,我就很惊讶地想着,难道她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她跟姑丈住在一起的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因为萤很不喜欢说到这个话题……」
「为什么雨宫同学的姑丈要跟踪你?」
是因为担心雨宫同学吗?不,每次约会都跟在后面监视未免也太离谱了。雇用流氓威胁流人,还让雨宫同学的前男友们受伤,也都是他做的好事吗?
跟雨宫同学有过交情的濑川同学,说了「小萤自从跟姑丈一起生活后,就开始出现厌食的情况」,还有雨宫同学的姑妈,在她父亲过世的两星期后意外身亡,这两件事难道都只是纯粹的巧合?
粉领族佐枝子小姐说到「董事长或许得了不治之症」时,我也很在意。黑崎先生所谓的「没时间了」,如果就是字面上这个意思,那他打算在剩下的时间内做什么呢?
另外,雨宫同学的住所也很可疑……黑崎先生把雨宫同学原本住的房子卖掉后,还特地为她准备了新房子,一定有什么意义吧?如果只有两个人住,住在普通的公寓不是比较合理吗?但是从流人的形容听来,她的新家应该是一栋豪宅吧……
我思考得越多,就越觉得胸口仿佛积了泥水一样滞塞,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结果……夏夜乃到底是谁?」我喃喃地说着,正在皱眉沉思的流人就抬起视线。
「啊,我还没告诉你吧?我调查萤的家族成员之后就知道了,九条夏夜乃是萤的母亲,九条是她娘家的旧姓。」
没时间了……
他把脸贴在马桶上,吐出酸苦的胃液,一边喃喃自语。
怎么吐都还是觉得不够。他在想要把胃里所有的东西都掏出来的冲动驱使下,把食指伸进口中。
将手指插入喉咙深处,用指甲搔刮着柔软的肉壁催吐。
空荡荡的胃开始痉挛,喉咙发出干呕的声音,掺杂了唾液的黄色液体不断从嘴唇滴落。他看见其中还还混杂绝色的血丝,胸口就像揭起黑暗的波涛,萌生出激烈的愤怒与恨意。
就像沙漏里面缓缓流逝的沙子,结束的时间逐渐逼近。
想要多一点时间。
地位和财富都已经得手了。时间——就只有时间还不够。
呕吐感逐渐上涌,胃部拒绝了一切。这种如同烧灼全身的饥饿和疼痛到底要持续到何时?沙子流逝的声音在耳边徘徊不去!
门的另一端传来了女秘书叫他的声音。
秘书对他的疯狂感到恐惧,但她还是忠实地执行了自己的职务。秘书以颤抖的声音,向他报告大学医院的坂田医生来访。
他隔着门朝外面大叫。
把他赶走!
然后他抱着头,跪在地上,吐出了诅咒的话语。
混帐,混帐……绝对不能饶恕。混帐……背叛者、妓女、母猪……所有人都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