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沉陷过往的愚者 第七章 「文学少女」的心愿

醒来之后,我的头沉重得像铅块一样。

我转头看看枕边的闹钟。

不起床不行……

可是,我不想去学校,也不想演出话剧。

我就像国中的时候一样,虽然啜泣着想要躲在家里,但是一想到妈妈他们担忧的模样,还是无可奈何地爬出棉被。

「早安,心叶。要不要吃早餐?」

「……嗯!」

培根煎蛋、涂上苹果果酱的吐司、玉米汤和果菜汗,吃起来就跟昨天的晚餐一样毫无味道。

「我要出门了。」

我背起书包,走出玄关。

干脆随便找个地方去吧,像是看电影之类……或是去网咖……

我一边思考,一边走往上学道路时。

「早安,心叶。」

刚下过雨、寒冷晴朗的天空洒下透亮的光芒。

远子学姐拿着罗伯特?布朗宁的诗集,站在残留着雨水味道的街道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望着我。

「我来接你了,一起去上学吧!」

此时的远子学姐,就跟她把刚升上高中的我硬拉进文艺社后,为了不让我翘掉社团活动,每天到教室来接我的时候是同样的表情。

那是开始又明亮的温柔表情。

——社团时间到啰,心叶。

远子学姐阖起诗集,轻快地走到我面前。像猫尾巴一样的长辫子也跟着大幅跳动。

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远子学姐俏皮地歪头仰望我,让我感觉喉咙热了起来,胸口好像压着什么东西。

「……真是多事。」

我一边压抑着热气涌上喉咙的感觉,颤抖着声音说:「你总是这么多事。我再也不想管了,我也不想演出话剧。对芥川来说,这样也比较好吧!」

我像个拗起性子的小孩,远子学姐则像母亲一般,脸色温和地问我:「心叶不想演出话剧,是因为不忍心看见芥川那么痛苦吗?还是,心叶不想看见的是自己的痛苦?」

「都有。」

远子学姐的眉梢稍微垂下。

「是吗……可是,如果持续这种状况,心叶和芥川会一直痛苦下去喔!」

「无所谓……这样就好了。决比做些多余的事而失败,承受更大的痛苦来得好一点。」

远子学姐的表情变得更落寞。

那是我最无法应付,又担心又悲伤的表情。

「昨天心叶回家后,芥川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看起来也很难受。芥川现在不是正需要别人帮助吗?」

「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我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了。」

远子学姐用清澈得像流水般的声音,对低头颤抖的我说:「我啊……看到升上二年级的心叶跟芥川在教室聊天时,觉得很高兴喔!我心想,啊,心叶也交到朋友了,我真的很为你感到开心喔!因为心叶在一年级的时候,跟谁都不亲近,总是跟别人保持距离,好像只是在应酬。

如果心叶能交到朋友就好了,我一直是这么想的。我担心的是,明年我就要毕业了,没办法继续待在这里。这么一来,文艺社岂不是只剩下心叶一个人?」

远子学姐之所以想要增加社员,并不是因为担心文艺社的存亡,而是担心被独自抛下的我吗?

她硬把芥川拉来演话剧,也是因为自己总有一天要退社,所以不想丢下我独自一人……

远子学姐声音中包含的温柔,让我几乎忍不住感动落泪,我只得不断眨眼拼命忍住。

「你真的太爱多管闲事了。你总是这样把我耍得团团转,任性地做你想做的事……我根本就不想要什么朋友,也不想跟任何人建立交情。永远维持的关系只会出现在天真的童话里,如果轻易相信这种东西又遭到背叛,只会让人受到伤害。

如果这种关系总有一天会毁坏,还不如不要开始。芥川也一样……我只想跟他像从前一样,保持那种舒服的相处方式。就是因为远子学姐做了多余的事,又叫芥川参与话剧演出,又四处调查芥川的事,才害我知道那么多不想知道的事……」

啊,我这样根本就像推卸责任给芥川的桃木老师。再继续说下去,就会把远子学姐伤害得更深。我实在受不了自己像个孩子一样无法抑制的脾气。再也受不了了。

「……我明明什么都不想知道……明明就不想接近任何人……如果不曾相遇就好了……」

美羽也是,芥川也是,如果不曾相遇就好了。

远子学姐垂下眉毛,哀伤地看着我。

不能再多说了。

我住嘴之后,远子学姐问我:「那么,心叶也觉得没有遇见过我比较好吗?」

我抬起头来,发现远子学姐澄澈漆黑的眼睛全神贯注地望着我。

「……」

我心中一痛,眼眶发热,喉咙颤抖。

「太狡猾了。」

没错。太狡猾了。

这种问题太卑鄙,太狡猾了。

远子学姐至今在我面前展露过的各种笑容、温柔、言语一一浮现,我的心底深处似乎有个炽热的东西冒出来。

漫长的冬天结束后——在春天的校园里,纯白的木莲树下,我和远子学姐相遇了。

——我是二年八班的天野远子。如你所见是个「文学少女」。

——来吧,心叶,今天的题目是「西瓜」、「新干线」和「瓦斯桶」。限时五十分钟,要写个甜蜜蜜的故事喔!好,开始!

——呜,这个故事太辣了啦,心叶!

——我才不是妖怪,我只是个普通的「文学少女」啦!

那个随性所致、乐观天真,还会啪嗒啪嗒吃起纸张,毫无常识的学姐——动不动就使唤别人,还逼迫我帮她写点心——我明明就不想再写什么小说,却每天逼我写三题故事,然后一边嚷嚷着好酸好苦,还是一点都不剩地吃光。

明明那么任性妄为,却不时流露出担心我的表情,还会对我说些温暖又柔和的话语。

就像芥川只有无法对母亲说谎,我也只有无法对远子学姐说谎。

因为,远子学姐一直看着脆弱又可悲的我。

我的胆小、愚昧,远子学姐全看在眼里。

所以我无法对远子学姐说谎。

但是,她却问我「没有遇见过她比较好吗」这么狡猾的问题。

她早就知道答案了。

狡猾!太狡猾了!

远子学姐真是狡猾!

「呜……这种问题太狡猾了。根本是明知故问……太狡猾了……」

我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哽咽地反复说着「太狡猾了、太狡猾了」。远子学姐走过来,伸出白皙的双手贴在我的脸上,带来一阵柔软的触感。

我放松下来,低头不停垂泪。远子学姐则是以温和清澈的声音,轻轻念起话剧的台词。

「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获得胜利。你的诚实、对事情的认真,在你身上到处可见。寂寞时,我将追随你左右,请坚强地走在自信的道路上,你的路途还很遥远,现在,你只是还没找到你的伯乐罢了。但是,现在你还是必须负起自己的使命。」

我断断续续地说:「这些……又不是杉子真正说过的话,只不过是野岛的妄想吧!」

「是啊,可是我并不是心叶的妄想。」

远子学姐的手离开我的脸颊,抓起我的手,按在她的心脏上。

「我就真实地站在这里。」

那知性的眼眸笔直凝视着我。

远子学姐的心脏,在制服上衣和衫衣中持续跳动着。一阵阵律动从我的掌心传来。

远子学姐的胸口又平又薄,但是很温暖,我在远子学姐胸前的肌肤强烈感受到她的存在。

扑通……扑通……

泪水止不住了。

喉咙、胸口仿佛快要迸裂,就像漏水的水龙头,滚烫的泪水不停流出。

我从掌心感觉远子学姐的心跳时,也发觉到一件事。

经过美羽的事之后,我原本抱定主意,再也不要跟人牵连太深,但我其实已经跟远子学姐建立了深刻的关系。

我也发觉,只要像这样在远子学姐面前哭泣,吐露真心,感觉远子学姐手上的温暖,我就能够再次站起来。

没有遇见远子学姐比较好这个想法,是绝不存在的。

「好了,不要再哭了。我借你手帕吧!」

远子学姐放开我的手,掏出一条水蓝色的手帕。我接过手帕按在脸上说:「……这条手帕是我借给远子学姐的。」

「咦!」

「……大概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是、是吗?我不太记得了……」

远子学姐扭扭捏捏,很不好意思地说。

「把脸擦干净后,一起上学吧?」

「好。」

我先在校内的洗手台把脸洗干净,才走进教室。

教室已经在昨天改装成泡沫红茶店了,里面摆着椅子,还有併起课桌做成的大桌子。同学们提供的漫画也都排上书架,展示用的动画人物图片也挂上墙壁了。

「芥川来了吗?」

我问着同学,然后得到「他正在弓箭社晨练」

的回答。

我去了射箭场,看见换上箭装的芥川独自对着箭靶练习。

他持弓拉弦,伸直腰杆,用严肃僵硬的表情凝视靶心,射出箭矢。

箭从靶旁掠过,插在竖于靶后的榻榻米。芥川看着那支箭,皱起眉头。

「芥川。」我一叫他,他就惊讶地转头。

「井上……」

「昨天真是对不起。我也一直在烦恼某件事,所以太过焦虑,才会想要逃走。但是,我已经不再逃避了。所以你也愿意跟我一起演出话剧吗?我们一起站上舞台,面对自己害怕的事物吧!」

芥川的表情越来越惊讶,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也抬起脸来,笔直地回望着他。

无畏地、堂堂正正地,面带微笑地望着他。

芥川眼中浮现的惊讶神色,也逐渐变成积极的决心。

「好的。」他点点头,露出一丝微笑。

这一瞬间我仿佛感到,我们之间的爽朗气氛,与早晨清新的空气一起流进体内。

换回制服的芥川回到教室后,似乎变得比较开朗了。

他不是还有问题没解决吗?

这时,跟琴吹同学交情一向不错的小森朝我走来。

「啊,井上同学,大事不妙了!七濑刚刚晕倒,被送到保健室去了!说是得了感冒!现在发烧得好严重耶!」

「什么!琴吹同学?

我跟芥川一起冲进保健室,看见琴吹同学满脸通红地躺在病床上,痛苦地喘息。

「对……对不起,井上。我……」她哭丧着脸看着我。

「……我会上台演出的。」她断断续续地说着。那种拼命逞强的模样,让我的心都痛起来了。

「别硬撑了,你还是联络家人,早点回去休息比较好吧!」

「可是,这样就会给大家添麻烦。」

「这又不是琴吹同学的错。琴吹同学会感冒,都是我害的。」

没错,琴吹同学会感冒都是因为长时间站在雨中,所以我觉得自己应该负责。

「没问题的。话剧的事就交给我们吧!」

我以百分之百的真诚笑脸这么说着,琴吹同学的眼眶又湿润了。

「……嗯!」

「咦!小七濑发烧晕倒了?」在班级的咖喱屋里女仆打扮,担任女服务生的远子学姐眼睛圆睁地大喊。

「远子学姐,你可以代替琴吹同学饰演杉子吧?如果是远子学姐,一定早就把全部的台词都背得滚瓜烂熟了吧?」

「那野岛的角色怎么办?」

「就让我来演吧!」

我立刻回答后,远子学姐先是讶异地看着我,然后立刻笑着点点头。

「我知道了。」

芥川也问道:「井上若是去演野岛,那早川要叫谁演?」

「反正早川的台词很少,我们视情况用即兴演出带过就好了。」

「是啊,就这么办吧!距离演出没多少时间了,得尽快跟千爱说一声才行。」

此时抱着素描本的麻贵学姐出现了。

「哈啰!远子,我来欣赏你穿女仆装的模样了。真不愧是货真价实的美少女,不管穿什么都很合适。」

「啊,你来这里干嘛啦!我不是跟你说我下午才开始值班吗?」

「那种三流谎言怎么可能骗过我呢?来吧,别再挣扎了,让我画你的素描吧!」

远子学姐脱下围裙,硬塞给麻贵学姐。

「我们发生了紧急状况,现在非走不可。」

「啊,远子同学!轮班的时间还没到啊……」

跟远子学姐同班的其他女服务生慌忙地想要阻止她。远子学姐却指着麻贵学姐说:「让这个人来代班,尽管使唤她吧!」

「呃,咦!远子同学!」

我们在校园里的摊位找到穿着短袖外套,正在卖章鱼烧的竹田同学,谈过变更表演方式,换好戏服冲进体育馆时,已经是演出前五分钟了。

我和竹田同学站在舞台一角,一边喘息一边调整呼吸。

站在舞台另一端的远子学姐和芥川,应该也准备好了吧!

「总算赶上了。」

「呃,是啊!」

「心叶学长今天没有丢下话剧真是太好了。因为,是心叶学长叫我『活下去』的。」

我悄悄望向竹田同学,她脸上并没有笑容。她的表情,还有细微的声音,同样显得平静淡然。

「我跟竹田同学一样,我一直戴着面具,避免跟任何人产生太深的关联。但是,我总觉得如果可以成功演完这出话剧,就有办法跨越自己的障碍。不只是我,芥川也……」

「那么,就让我见识见识吧!这么一来,或许我也能拥有希望。」

舞台就像黑夜一般黑暗,完全看不见对面的情况。

现在芥川在想什么?

我想跟他一起跨越障碍。

我在心中深深期盼。

期盼愿望可以成真。

开幕铃声响起,我们同时走向昏暗的舞台。

在月光般的聚光灯下,我由右而左、芥川由左而右,缓缓走到紧密盖住的布幕前。

「这是我和好朋友大宫,以及我所爱女性的故事。」我的声音经由别在衣领上的麦克风,静静地流洩到体育馆中。

然后,芥川低沉稳重的声音也……

「这是我和好朋友野岛,以及他所爱的女性的故事。」

布幕慢慢升起,舞台中央亮起第三个聚光灯,照亮了远子学姐纤细的背影。

她的乌黑长发披散到腰间,后脑绑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身穿艳丽樱花色的振袖与胭脂色的裤裙。

「我第一次见到杉子,是在帝国剧院二楼的正面走廊。」

我们不是职业演员,演得不好也情有可原。我只是在脑中想像野岛这个人物,试着把他的心情和自己的心情重叠,努力把台词念得响亮清晰。

芥川现在的声音也很平稳。

远子学姐摇曳着长发转过身来,爆满的观众席上扬起一阵惊叹。

那是因为解开发辫的远子学姐太美丽了,她怎么看都像个无懈可击的美少女,全身还散发出古早淳朴时代的文学少女气质,仿佛一朵报春的堇花。

「仲田先生在做什么?」

「哥哥正在练习插花。」

远子学姐饰演野岛时,情绪总是很亢奋,换成饰演杉子却能抑制得恰到好处。她念起台词的声音,还有对野岛低头行礼的婉约动作,实在显得清纯而楚楚动人。

野岛以爱慕的心情目送杉子优雅离去。

啊,她就像大自然里绽放得最美的一朵花。

既温柔又娇贵,仿佛梦一般的存在。

「何等高贵的女孩啊!我会成为有资格当她丈夫的男人。神啊!在那之前请别让她嫁给别人!」

这种虔诚祈祷的心情,我也曾经体会过。

只要看着喜欢的人,就会感到幸福喜悦。一旦爱上那个人,就会毫不厌倦地幻想各种美妙的情节,愚蠢的单方面爱慕对方。

我对美羽的情感,逐渐重叠上野岛对杉子的情感。

看在旁人眼中,或许只觉得这是愚昧的妄想,是一厢情愿的过分幻想吧?

或许我从来不曾理解美羽的心思。

但是,喜欢她的这种心情,是绝对假不了的。

我握着球拍,和杉子隔着乒乓球桌对打。

野岛爱慕对象的嘴唇浮现愉快的微笑,每当她挥动球拍,那长长的袖子就像蝴蝶翅膀一样翩翩飞舞。

如果此时此刻能永远停留就好了,野岛一定也这么想吧?

「世上怎会有如此纯洁、如此窝心、如此可爱的女孩呢?神让她出现在我面前,如果最后却不让我得到她就太残酷了。」

「这种喜悦究竟来自何处?难道是凭空而来?若是凭空而来,应该不会如此深刻。」

「我无法不去爱她,无法想像失去她、拒绝她。神啊!请怜悯我吧!赐给我们两人幸福吧!」

虽然野岛如此深爱杉子,杉子爱的却是他的好朋友大宫。

大宫不断意识到杉子对自己的好感,所以他故意对杉子表现得很冷漠。很讽刺地,这种态度却使杉子的心越来越靠向大宫。

「我来代替野岛上场吧!」

大宫走到球桌前,面对杉子。芥川演起对杉子毫不留情发动攻势的大宫,表情十分刻板严肃,清楚而沉痛地表达出大宫内心的纠葛。

芥川能够展现这种演技,想必也是深受自身的纠葛所苦吧!

自从六年前的事件后,芥川立誓变得更诚实、更睿智。

升上高中以后,当五十岚学长要求他帮忙介绍更科同学,还有更科同学想跟五十岚学长分手而找他商量的时候,他必定经过一番天人交战。

在他清楚感受到更科同学的爱慕时,一定也着实品尝了无法接受对方心意的苦楚,还有对五十岚学长的强烈罪恶感,因而受尽煎熬。

他用平静的表情隐藏这种痛苦整整一年,不曾对谁吐露半点怨言,只会写信给一直躺在医院里的母亲,藉以纾解心情。

他这种笨拙,这种

不容转圜的诚实,我实在不愿予以否定。

无论他的做法再愚蠢、再不正确,我也不愿否定。

因为芥川是想尽办法,才选择了这条道路。

剧情渐渐迈向高潮。

大宫为了斩断自己对杉子的情丝,毅然决定留学海外。

「我会祈祷你得到幸福的。」

他带着沉静的微笑,对前来送行的野岛这么说。

站在一旁的杉子,则是以泫然欲泣的眼神望着大宫。

心情逐渐重叠了……

野岛、大宫,以及杉子……

当我看着这个故事,仿佛可以从剧中人物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翻着书页时,自己好像也跟着他们一起开心、欢笑、悲伤、苦恼、呐喊、流泪。

野岛对杉子求婚,而杉子拒绝了。

野岛把大宫从国外寄来的贝多芬面具戴在脸上,瘫坐在舞台中央。我以野岛的心情低声啜泣。

真正陷入热恋的人,是绝不能接受失恋的。

所有希望在一瞬间被击得粉碎,整个世界笼罩着黑暗,心脏像被切成碎片一般痛苦难耐,不知该怎么活下去。

神啊!为什么要把唯一重要的事物从我身上夺走?

美羽,我至今仍然无法忘记你。每当想起你,我就无法呼吸、心痛欲裂。为何你要拒绝我,离我而去呢?

台上转为黑暗,大宫神情凄苦地站在舞台右方。柔和的灯光照在他头上。

「最敬爱的朋友,我是来向你请罪的。你只要看了某同人杂志刊登的小说就会明白。那是我的自白,请你惩罚我们吧!」

一盏聚光灯从蹲踞舞台中央的我的头顶打落。我焦急翻着手制道具杂志,低头阅读。

杉子出现在舞台左侧,以思慕的神情遥望着站在右侧的大宫。

接着,在柔和的灯光下,大宫和杉子交互读出刊登在同人杂志上的信件内容。

「大宫先生们,请不要生气。我是鼓起很大的勇气才写这封信的。」

远子学姐清澈悲切的语气,述说着杉子对大宫的思慕。

相反地,大宫却坚定地拒绝,杉子,还要求她试着接受好友野岛。

「你还没真正了解野岛的优点。我希望你能看到野岛的心灵深处。」

「大宫先生,请将我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把我当成一个独立的女性来看待。忘了野岛先生吧!我就是我!」

「你一直把我理想化了。假如你和我在一起,那也绝非你的幸福。」

「我觉得您在说谎,真的在说谎!」

你来我往的台词充满紧张感。

远子学姐的声音包含无比的热情,她被聚光灯照亮的脸颊泛起红晕,眼神热切地湿润了。

相较之下,芥川的表情却变得越来越阴沉僵硬。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信才好,我迷惘了。我很想和野岛谈谈,可是没有勇气。这对野岛太残忍了。」

每说一句台词,芥川的眉头就痛苦地纠结在一起。他握紧的拳头不停颤抖。

芥川的心痛、苦楚,也刺进了我的胸口。

他规范自己非得诚实不可,因此对决断感到畏惧。

过去发生的事,将芥川的心层层捆绑,牢牢束缚。

请你千万不能认输!斩断那道束缚吧!

你没有错!

你是诚实的!

所以,请你继续向前迈进吧!

「我在考虑这封信究竟要寄出去,还是不寄的好?我真的不想寄,然而——」

台词中断了。

芥川表情扭曲,愕然地睁大眼睛,仿佛受到巨大冲击似地望着观众席。

观众席从前面数来第三排的正中央,坐的是喉咙上扎着绷带的更科茧里。

我也惊愕地吸了一口气。

更科同学神情悲切地仰望芥川。

芥川微微张开的嘴唇颤抖着,全身僵硬。然后他紧闭双眼,双手抱头,呼吸也变得急促。

那个模样简直就跟我发作起来的我一模一样。

整间体育馆静得出奇。

芥川原本就一直说不出大宫的这句台词,更雪上加霜的是更科同学还出现在他面前。在这种情况下,他更不可能说得出来了。

即使我想要冲过去,在舞台上也无计可施。正当我心急如焚时,一道清澈的声音传来。

「大宫先生,请听我说一个故事好吗?」

是杉子……

不,远子学姐走到舞台正中央。

你又想要干嘛啊!远子学姐!

因为这是无从预料的行动,灯光延迟片刻才追上远子学姐。

「这个故事包含了您至今藉以决断事情的重要『真实』。请您不要捂上耳朵,务必仔细聆听。」

炫目的光辉中,远子学姐摇曳着乌黑的长发,眼神闪闪发亮地开始诉说:「主角是一位礼仪端正,允文允武的优秀少年。

另外还有两个角色,都是少年的同学。其中一位跟少年类似,是个认真乖巧的长发少女,另一位则是不善交际,眼神冷漠的短发少女。

两位少女都同样爱慕着这位少年。」

芥川猛然抬头,惊讶地看着远子学姐。

更科同学也睁大眼睛,流露出困惑的神情。

观众或许以为这也是演出的一部分吧?虽然有人露出讶异的表情,不过大部分的观众还是被远子学姐的声音和动作吸引,认真地观赏舞台表演。

站在舞台角落的我,也紧张地看着远子学姐。

这位「文学少女」打算怎么解读芥川那段充满辛酸悲叹的故事?

远子学姐能够引出芥川的台词吗?

「第二学期开始后,少年和长发少女换到邻近的座位,两人因此成为朋友。长发少女和父母感情不睦,时常为此感到苦恼。少年会认真倾听她的烦恼,还为了鼓励她,把自己姐姐的旧书送给她。

而短发少女总是站在远处,不甘心地看着这两人。所以少年误会了,以为短发少女讨厌自己。

其实短发少女也很喜欢这位少年,只是当她看见长发少女和少年在一起,就像一对郎才女貌的优等生情侣时,无法坦率面对自己的心情。」

观众都竖耳倾听着似乎跟剧本主线毫无关联的故事。

体育馆中就像夜晚的森林一样沉静,只有远子学姐清澈的声音缓缓流动。

「短发少女很想要一样东西,那就是兔子娃娃。据说把这兔子娃娃当成恋爱护身符带在身边,就可以跟喜欢的对象两情相悦。短发少女或许是在贩卖兔子娃娃的商店前,央求母亲买下吧?就这样,她终于得到了兔子娃娃。

如此一来,少年或许会注意到自己吧?短发少女忍不住感到喜悦。但是,长发少女也有一模一样的兔子娃娃。

而且,那是少年送给她的礼物。

短发少女又伤心又生气,因此怀着愤恨的把长发少女推下池塘。」

很明显地,故事主角就是芥川,而长发少女是鹿又同学,短发少女则是更科同学。

故事说到一半,更科同学的双手在膝上紧紧握起,难受地低着头。

远子学姐继续说:「但是,少年心中挂念的并不是跟他交往密切的长发少女,而是那位短发少女。」

「!」

更科同学惊讶地抬起头。

我也为之愕然。

少年喜欢短发少女?这不就等于芥川在国小时喜欢的是更科同学吗?

芥川讶异地望着远子学姐,我也无法判断那到底是肯定还是否定的表情。

远子学姐微笑着说:「您不相信吗?大宫先生?您想取笑我的故事只不过是『文学少女』的妄想吗?我所说的故事,并非毫无根据。

重点就是那只兔子娃娃。

少年向其他朋友说过,那只兔子娃娃是生日礼物,因为他不好意思自己走进女孩聚集的商店,才找长发少女一起去选购。

光是听到这里,或许您会认为少年是要将兔子娃娃送给长发少女当生日礼物吧?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远子学姐凛然望向观众席,断言说道。体育馆里越来越安静,所有观众都吞着口水等待远子学姐继续说下去。

更科同学则是僵硬得像石块一样。

「我先在此透露一点提示吧!长发少女的名字叫做『笑』,她父亲说过,会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她出生时『山峦笑了』。

大宫先生,如果您对俳句有些许心得,应该明白『山峦笑』是指怎样的景象吧?没错,『山峦笑』就是形容草木新生,山峦开始变得青绿的春天景象。也就是说,长发少女是在春天出生的。长发少女和少年变得亲近是在暑假过后,少年把兔子娃娃送给她则是在秋季结束时,离她的生日还很久。

但是,少年为何对朋友说『那只兔子娃娃是生日礼物』呢?

少年说谎了吗?

不是的,您应该会想到,那只兔子娃娃原本是要送给其他人当生日礼物吧?少年因为不好意思自己去那间店,才请长发少女跟他一起去选购『某人』的生日礼物。

事实上,短发少女的生日就在秋天,而她一

直很想要那只兔子娃娃。」

凝视着舞台的更科同学受到强烈震撼。

这点芥川也是一样。

身着振袖和裤裙的远子学姐以轻快的口吻侃侃而谈。

原本沉重苦涩的故事,因此染上了温柔淡雅的色彩。

「您知道吗,大宫先生?即使您对待我始终冷淡,我却因此更加仰慕您。每当我受您忽视,感到悲伤时,对您却也越来越倾心。

这位少年或许也跟我一样吧?或许他也在不知不觉间,对那位只能远观而无法接近的少女动了心吧?

因此,当他偶然看见少女显露出少有的温柔和脆弱,一定也忍不住爱上她了吧?这就是我的想像。」

我回忆起,在某个黄昏的通学路上,芥川对我说过的话。

——如果见到女生出人意料的一面,我就会忍不住在意起她。譬如平常看来盛气凌人的女生,却在无意间见到她躲起来哭泣的模样。

芥川或许是曾经看过更科同学这种模样,因而受到她的吸引吧!

面露惊色看着远子学姐的芥川,轻轻垂下视线,露出悲切的神色。或许是因为想起了更科同学吧!

远子学姐的口气也渗入了淡淡的哀伤。

「兔子娃娃是要送给短发少女的生日礼物,但是,因为短发少女已经有相同的东西了,少年当然没办法再送出这样东西给她吧?后来,变得毫无用武之地的兔子娃娃就被转送给长发少女。说不定,是长发少女自己要求说『那干脆送给我吧『。不,说不定长发少女打从一开始就知道短发少女拥有一只兔子娃娃了……

因为,对长发少女来说,短发少女就是情敌。

所以,她或许也对短发少女炫耀过成为自己囊中物的兔子娃娃,声称那是少年赠送的吧!虽然这个故事从头到尾都只是我的『想像』——但是女人不管年纪多小也还是女人,会做出这种事情也很合理。」

远子学姐垂下眉梢,表情悲伤地继续说:「长发少女后来转学了,临走前她去见了短发少女,请对方帮忙送还少年赠送的旧书和兔子娃娃,还向短发少女道歉。

为何长发少女不直接把东西还给少年?为何要特地交给短发少女?从这一点也可以推测出,长发少女早就知道少年喜欢的是谁,因此把兔子娃娃据为己有这件事让她感到相当愧疚吧!」

不知何时,更科同学望着远子学姐的表情已经转为哀伤。

六年前,还是小学生的更科同学切断了兔子娃娃的头、割下《橘子》,送给芥川。

但是这不能怪她,因为她也同样受尽痛苦与折磨。

远子学姐的袖子轻轻飘动,她再次转向芥川。

「大宫先生,或许您会觉得疑惑,不知刚才那个故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不过,他们的故事中却隐藏着能让您以自己的力量开创崭新未来的重要『真实』。

大宫先生,您害怕接受我。

您也害怕未来可能变得天翻地覆。

您更打从心底畏惧,自己的决定会不会破坏一切,让整个世界陷入失控吧!

没错,就像那位少年虽然想要诚实,最后却伤害了两位少女,您也畏惧着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愚昧,而挑了『错误的』选项吧!

可是,大宫先生!他们虽然彼此伤害而分离,但是没有人说他们的未来就非得过得凄惨痛苦啊!说不定他们还能开创出一片光明的未来呢!」

芥川的脸上显现出冲击。

这位「文学少女」笔直地看着他,以强而有力的语调说:「阖上书本,故事就会因此终结吗?不是的!这种阅读方式太肤浅了。所有的故事,都会在我们的想像之中无限延伸,而那些角色们也会继续活下去。

我们可以把结束的故事想像得充满光明和希望,也可以把它想像得黑暗而绝望。所以,身为『文学少女』的我,也可以为他们想像出一个崭新美好的未来!

转学之后的长发少女,在新的环境里跨越悲伤,和父母获得和解,她一定可以藉这脱胎换骨的心情重新振作!

而短发少女虽然又遭遇了难过的事,失去重要的人,也伤害了自己。但是,那一定只是因为未来的成功而提前受到考验。将来她必定会体验到种种想像不到的幸福!她将会愉快地度过每一天,努力变得乐观积极,得到众人的爱,也可以发自心底爱那些人吧!」

仿佛从云层缝隙投下的一线光芒,远子学姐以坚决而温柔的声音凛然喊出:「大宫先生!我们同样被各式各样的事情束缚着。被家人、朋友、情人,被愤怒、喜悦、哀伤所束缚!

您或许会想,这些对人来说都是必须的,若是切断了这些事物就无法继续生存。但是,人就是切断了母亲和自己的联系,才能诞生在这个世上。如果不试着斩断过去,就无法迈向未来。

有时必须破坏原有的一切、受尽伤害,才有办法了解某些事、见到某些风景、体会到某些心情。

我之前说的故事,除了叙述人们的愚昧和悲哀,也是一个『重生的故事』,更是『开拓的故事』!这个故事真正要述说的,是要鼓励人们开拓美好的未来啊!而且,我们之间的这个故事也是!」

远子学姐双颊泛红,眼中像是有无数星辰闪烁。

她的声音充满了澄净的希望。

远子学姐叙述的未来风貌,芥川一直用惊讶的表情聆听。而坐在观众席上的更科同学,已经全身颤抖地开始啜泣了。

「您知道在白桦派某位知名文人的小说中,写过一位了不起的真理先生吗?穷究着真与美的他曾经这么说过:『如果不去亲自体验,就无法理解真正的人生!当无法忍耐的时候,就尽情地哭吧!光是忍耐,并不能让我们获得重生的力量。人生就是因为有无法忍耐的事,所以人们才能获得重生!』

把真理先生呈现在世人面前的这位文人,也写不少故事来歌颂人类拥有的坚强和善良。他相信人类、深爱人类,不断以毫无赘饰的率真词语描写着重生的故事!

当然他有时也会不相信他人,甚至不相信自己,有时也会感到痛苦挫折而驻足不前。不管是谁,只要是人就会碰到烦恼痛苦,不可能有人毫无烦恼,也不可能有人不曾伤心难过。在这个世上,不会有人不曾遭受过任何失败!

因为,只要是人,大家都是愚者!

我和您,还有所有故事中的人物,活在这个世上的人们,每个人都有各自愚昧的部分。

如果人不愚昧,就不会有艺术和文学了!没错,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愚者!

学校和社会都是由愚者聚集而成。您应该要有这种理解啊!」

芥川眼中的阴影渐渐消失,仿佛漫漫长夜退去,从恶梦中缓缓醒来。

他原本僵硬的表情变得柔和,浮现出所有苦痛被洗刷一空的清爽神情。

远子学姐至此已经用上全身力量在说话了。

聚光灯的光线,在昏暗的舞台上把远子学姐的身影照得鲜明耀眼。

她乌黑亮丽的长发、汗水沾湿的额头、脸颊和颈项,就像夜空的星星一样闪闪发光。樱花色的嘴唇没有片刻停止,源源不绝地吐出强韧的字句。

「请不要再忧心不能变得更明智了!也不要再用层层枷锁束缚自己了!

请试着想像未来有多么光辉灿烂、多么值得称庆吧!有时或许会因过度的想像而招致失败,或是会有悲惨或令人羞耻的想像,因为错误的想像而伤害别人当然是错的。但是即使犯错,即使跌倒,只要再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就好了!

当您觉得痛苦难耐,只要想着那是因为未来的成功而提前受到磨难就好,也别因此颓靡丧志。既然我们都是愚昧的,那我们就永远当个心系崇高理想的愚者,当个无畏失败勇于前进的愚者吧!

就算愚昧也好,您只要依照您的方式、您的声音、您的言语、您的想法、您的真实来行动就好!请让您自己的心来决定您的道路吧!」

我的脑海浮现出染上温暖暮色的天空。

晴朗的、柔和的橙色天空……

色彩鲜艳的橘子,一颗,两颗,被抛上半空。

远子学姐白皙的手,一次又一次地抛起橘子。

三颗,四颗,五颗。

一边带着充满朝气的笑容、温柔的眼神、摇曳的长辫子,以及清澈的笑声……

累积在我心中的郁闷,全都溶化在那酸甜的香气里。

芥川抿紧嘴唇,眼中浮现出坚决的光芒。

「我还是把信寄出了。野岛啊,请原谅我!」

这句话说得虽然低沉,却十分清晰。

这是芥川对过去的诀别。

我明白,更科同学也明白。

更科同学已经不再颤抖。她的脸上虽然泪痕未干,但她依然仰起脸庞,祈祷般地望着舞台。

芥川挺拔站着,朝远子学姐伸出右手,以燃烧着热情的眼神叫喊:「我所爱的天使啊!随着武子一同到巴黎来吧!把你从婴儿时代开始的所有照片都给我吧!我即使失去全世界,也不愿意失去你。但是,如果能和你一起获得全世界,我会开心得高呼万岁!」

远子学姐牵动嘴唇,

迷人的微笑在她脸上扩散开来。

她一头乌黑长发像羽翼般展开,朝芥川奔去。

聚光灯追着远子学姐。

然后,照着芥川的灯光,跟照着远子学姐的灯光两两重叠,合而为一。远子学姐带着喜不自胜的表情敞开双手,热情地飞奔到芥川的怀里拥有他。

「谢谢您,谢谢!大宫先生!谢谢!」

其实杉子在这时应该带着微笑慢慢走向大宫,而大宫也要走向杉子,然后杉子把手放在大宫的掌心,两人相视微笑才对。

但是,远子学姐真的太高兴了。

芥川被猛然抱住时还有点吃惊,但是很快就恢复成开朗的表情,他也轻轻地搂住远子学姐。

就整体演出来说,这是无可挑剔的精彩场景,角色的演技也完美无缺。但是老实说,当我看着这一幕时真的有点嫉妒。

远子学姐也未免太亢奋了吧!

我会感觉心乱如麻,既懊恼又悲伤,或许是因为太投入野岛这个角色了吧?

舞台转为阴暗,幸福的情侣消失在黑暗中。

我坐在舞台中央,愕然低头望着那本同人杂志,聚光灯打出我孤单的身影。

大宫以友情换取了最爱的女性,然而野岛却同时失去了好友和最爱的女性。这是多么难以承受的痛苦和绝望啊!

但是,就像远子学姐所说的,如果不试着斩断过去,就无法迈向未来。

有时必须破坏原有的一切、受尽伤害,才有办法了解某些事、见到某些风景、体会到某些心情。

现在的我也想要相信这句话。

我想要相信,在黑暗的尽头一定可以开创崭新的世界。

我也想要相信,有些交情就算失之交臂、互相仇视、彼此伤害、背道而驰,仍然可以再度握手言和。

所以,我不再害怕下决定了。

我撕裂同人杂志,站起身来,把大宫赠送的面具摔在舞台上。

石膏面具发出碎裂声,白色的碎片四处飞散。

我对着观众席大叫,就像要尽数摆脱过去的束缚与枷锁。

「我会独自承受一切,孤独寂寞将为我带来新生。也许有一天,我会在山上和你们握手,但是在那之前,先让我们分道扬镳吧!」

我两腿发软,再次跪倒在舞台上。

慢慢转暗的灯光中,我颓丧抱头,低声嗫嚅说:「我终于耐得住寂寞了。今后我更必须独自忍受。神啊!请帮助我!」

是的,将来我恐怕还是必须躲在床上独自哭泣吧!

恐怕还是会感到后悔和绝望吧!

也一定会有「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痛苦」的想法吧!

然而,哭泣过后,还是要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真正的故事才会因此展开。

跪在黑暗中的我,听见了几乎撼动体育馆的热烈鼓掌和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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