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究竟是什么人呢?
在一片黑暗的世界中,我这么思考着。
在我脑中白雪的印象,就是一个寂静的夜里,站在冰冷月光照耀下的池子中央的,披着白色长发的女子。
『铸一口大钟,挂于山间,每天都要撞钟三次,以警醒我,让我忆起那个约定。』
从那性感的红色嘴唇中吐出的,是充满威压的声音。
那个声音同麻贵学姐的声音很像。还带着点朗读《夜叉池》时候远子学姐的声音,变成了一种重叠的声调。
夜色的黑暗中,我微微颤抖着。
『……吾等生性向往自由,欲求自在,冀望于肆意之自我。』
『若汝等遗忘誓言,吾必让此池中之水淹没北陆七郡。』
那个凝视着我的,封印在瞳孔深处的,被夺走自由而产生的憎恨之念,像是鬼火一样燃烧着,闪耀出青白的光芒。
『为了我的自由,世间的生命只不过是数字而已。然而,我不会违背约定,也不会破坏誓言——只要不忘记那个约定,那个誓言。为了让我想起这个约定,你们不要倦怠了撞钟啊。』
撞钟,撞钟,继续撞钟,白雪仍旧不停重复着那些话。
那就是约定的证明。不要忘记。
撞钟。撞钟。撞钟。
我醒来的时候,太阳穴传来了阵阵的疼痛感。
这里是哪里!
我慌忙跳了起来。
木制的天花板、榻榻米、还有拉门——整洁而又显得上品,这里是旅馆的房间?我盖着散发着阳光香味的被单,躺在被子里面。
「您醒过来了么。」
隔扇被打开,穿着西装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是高见泽先生。就是送我来别墅的那个人。为什么,高见泽先生会——
大概是倒下前闻到的那个药物的影响,我的思考没有办法集中起来。总觉得还有种在梦中的感觉。耳朵深处还响着树木被风吹动的声音。
「用这种粗暴的做法真的是非常抱歉。不过,已经全部都结束了。
他那安稳的口气,和现在这个异样的状况完全不合拍,我越发的觉得混乱起来。
「结束了是指什么意思?我在这之后会怎样?」
外面传来了雨声。
高见泽先生像是想让我冷静一下似的,温和的对我笑了笑。
「明天就会将您送回家里去的,请安心吧。当然天野远子小姐的安全我们也会保证好的。其实,原本是准备由我去别墅迎接您的……预定稍微有了些改变,让您受到惊吓了。真的是非常的抱歉。」
「把我这样拐走,是麻贵学姐的命令么?她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事情啊!?」
虽然我瞪着他,但是高见泽先生也仍旧保持着一副笑脸。
「这点就恕我不能回答了。」
温暖柔和的声线中,透露着毅然的决心。
我背后传过一阵轻轻的颤抖,手心也流下了让人讨厌的冷汗。白色拉门的对面,淅沥的雨声凑出了寂静的旋律。
「失礼了,好像有个客人来拜访。」
「客人?」
高泽见先生听到服务员说的话语之后,露出了一点惊讶的表情。接着,又用温柔的表情看了看我,
「那就等会儿再招待您吃晚饭了。」
这么说着,高见泽先生合上了隔扇,同服务员一起走离开了。
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该怎么办呢……
我明白了自己并没有危险。只要安静的在这里等下去的话,就可以平安的回到家里去了。
那不也挺好的。
我本来就不想惹上更加麻烦的事情了。悬疑或者冒险,都不是我喜欢的。
而且高见泽先生也说了会保证远子学姐的安全。
啊啊,但是远子学姐一定会自己冲向危险的地方的。要是如同往常那般暴走了,干了什么的话——
突然脑袋发热起来,我感到了一阵穿透胸口般的尖锐疼痛。
果然还是不行!
一定得回到别墅去不可!
我从被子里爬了出来,打开了隔门。好在高见泽先生并不在隔壁的房间里,但我没能找到鞋子,只得穿着室内拖鞋走了出去。
服务生正好从我前方走了过来,我心脏猛地一跳。
「请问您有什么事情么?」
「那,那个,浴室在什么地方呢?」
「啊,温泉啊。那个的话……」
服务生带我走向了温泉。
外面下着细碎的小雨。在温泉入口的楼梯口上,我告诉说了声「到这里就好了」,他便走开了。
我就在那里等着,直到确认服务生已经看不见了,便马上穿着拖鞋走了出去,冲进了庭园里昏暗的树林中。
幸好这个镇并不大,只要走到主要干道以后,就基本可以找到回去的道路了。
虽然路上有点暗,还落着小雨,但这样还算不上什么。
穿着拖鞋实在是不方便走路,不过我仍旧急切地向前赶着。
然而,开始走上山路的时候情况就变得非常糟糕了。路上完全没有照明,这到底是回事啊,对于生长在都市里的我来说,晚上外面有灯光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真是小觑了这世界啊。
从头顶降下的那片黑暗,让我的视界变为了一片漆黑,事物的轮廓也变得难以判断起来——就连伸出去的手,也像是被怪异的黑暗所吞没了一样。让人觉得像是太古的夜晚一般的漆黑,现在正降临于这座山中。
不管面向哪边全都是一片黑暗,除了被雨滴沾湿的叶片滚落下来的水珠所反射的微弱光芒之外,什么都看不清楚。我闭上了眼睛,用手摸索着向前走。
有时会有下垂的树枝划上了我的脸颊;有时会有藤蔓垂在我面前,让我以为是蛇而吓了一大跳;有时地表上突出来的树根会绊倒我的脚下——面对「看不见」这种根源性的恐怖感,我不由得摒住了呼吸,心里就像是崩溃了一般。
祸不单行的,雨渐渐变得大了起来,脚下的地面也越发泥泞,眼前能够看到的东西也更加模糊了。坠落的雨点声让我的听觉也变得混乱起来。湿透的身体渐渐冰冷,明明是夏天,却感到了如同隆冬中只穿一件单衣在外面走着的那种冰凉的寒气。连手指脚趾也渐渐失去了感觉。
喉咙就像是被勒紧了一样,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心脏像是要破开了。
冰冷的雨水划过我的皮肤,有时树顶上的积水还会像瀑布一样浇在我的身上。
手腕和脸上被割破了小小的伤痕,伤口散发着一股灼热的感觉。拖鞋的鞋底因为沾上了雨水,变得滑溜起来,好几次我都差点摔倒了。
头顶闪过一道亮光,接着传来了轰鸣的声音。
打雷了!
背后传来一阵恐怖的战栗感。
这样走在树底下是不是很危险?而且我也听说湿漉漉的身体更加容易吸引雷电的。但是在这雨中的山间,我又能到哪里去呢?
已经无处可逃了——
雷声如同爆炸一样的响彻我的耳边,我的身体不由轻轻颤抖着缩了起来。心情已然超越了绝望,愤怒又涌了出来。
到底,我这是在做什么呢。连回去的路也找不到了,完全遇难了。真是的,实在是太疯狂了。
或许直到天亮为止都呆在原地会比较好一些呢?我已经累了,再也不想走了。
但是,只要一想起黎明时分看到的远子学姐那寂寞的眼神,双脚就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起来。
远子学姐还不知道我离开了别墅。突然找不到我了以后,她肯定会担心的吧。搞不好,又会露出那样一副难过的表情也说不定。搞不好会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悲哀着。轻小说,
又或许会因为幽灵而害怕的颤抖吧。虽然她总是很要面子的样子,每天却仍旧会跑到我的房间里来,钻进我的被子,其实她真的是非常怕幽灵的吧。
雨宫同学那次,也是这样的。两个人被关在地下室里的时候,虽然她总是主张『根本没有幽灵的。』,但还是整个人缩在墙角,把脸埋在了膝盖间,嗫嚅着幽灵好可怕,像是小孩子一样的啜泣着。
——真的一点也不想让远子学姐遇上什么危险——因为她总是会马上暴走起来,做那些勉强的事情……我很担心。
坐在远子学姐面前安慰她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酸酸甜甜的感觉。,N+\:V7H,s8Q
并不是想要在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靠自己保护好远子学姐这种满是自信和呆气的想法。而那种能够有我以外的谁来保护她就好了的傲慢想法,我也没有那么强的意志力去思考它。
但是——如果,远子学姐又那样哭泣了的话,我至少……能够做到呆在她身边的吧……
至少,也要让我给她递上一块手帕什么的——
闪亮的光芒同轰鸣的雷声一起从空中降落下来。
被照亮的无数的树木,就像是嘲笑着我的妖怪们一样。
能够听见的声音,只有狂雷、暴风、骤雨的声音。
如果这些都是梦境的话
,那该有多好啊。
我咬紧了牙齿,就像是太阳穴也要冲破了一般绷紧了神经,靠着闪电那瞬间的光芒,继续前进着。
拖鞋里面已经沾满了泥土,而且整个都被水浸透了。
就在这呼吸混乱的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光点。
萤火虫……?
不会吧——这种大雨里。
而且,麻贵学姐也说过,现在已经不是萤火虫出现的季节了,在池子那边不管等了多久也不会有一只萤火虫出现的。
然而,那随时会消失一般的如同梦幻一样的灯火,却在我眼前摇弋着。
光点咝——的移动着。
搞不好,它移动的方向就是那个池子呢,我拼命的追了上去。
我根本不相信幽灵。
人在死后也只是回归泥土而已。
但是,那微小的光点却满载了我巨大的希望,我心中突然涌上了一种无可动摇的强烈想法,搞不好那是已经逝去的雨宫同学来帮助我了吧?我不禁思考起了这种平时肯定会觉得羞愧的事情。
我用双手分开积满了雨水的树叶,眼前终于出现了那个闪耀着妖异光芒的黑色水池。
那个淡淡的光点,正在水池的上方翩翩飞舞着。
从这里到别墅,就应该只有一条路了!
太好了,总算回来了!
这是,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叶——!」
「心——!」
「心——叶——!」
心中不由得再度涌起了『不会吧……』这样的惊讶感觉。
我摒住呼吸,用全身力气仔细捕捉着那个逐渐接近的声音。
在黑暗之中呼喊着我的名字的那个声音。
探寻着我的那个声音。
温暖的橘色光芒,从树木的枝杈间透了过来。
终于,披着全身式的塑胶雨衣,单手拿着手电的远子学姐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的表情,肯定是一副呆样吧。
双手垂在身边,被雨淋了个湿透茫然的站在那里的我,直直的盯着半哭着鼻子的远子学姐。
雷声好像已经渐渐淡去了,但是雨势却一点都没有变小的感觉。
我们两个暂时,略微隔着点距离,互相看着对方。
「心……叶……?」
远子学姐的眉毛抚平了,就像是想要确认什么一样断断续续的问着。
「……嗯」
我也一副愣愣的样子回答着她。
远子学姐仍旧一副有点害怕的样子看着我,轻轻缩了缩脖子,
「有……有脚的呐,不、不是幽灵……呢。」
这么说着。
「虽然很冷、全身湿透、到处划伤、又只穿着拖鞋实在是太差了,但总而言之还是好好生存着的。
穿着塑料雨衣的纤细身体,伴随着四散的水滴冲上来抱住了我。
飞散的水滴溅在了我的脸上。不过我本来就已经湿透了,再多些也没什么了。
「太好了~~~~~~~~~~能够碰到呢!真的是活人呢!我还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到池子这里来找找看……还在想要不要带上钉耙什么的呢。心叶还活着真的是太好了~~~」
「为什么要以我死了为前提嘛!」
「因为,我听说心叶带了行李自己回去了。真的很担心很担心的。心叶就这么突然回去实在是太奇怪了啦~~~~而且到了晚上也不见心叶回来,也联络不上流人,还下起了雨,连雷声都响了起来,我实在是不能一直呆着嘛!」
「在这种暴雨狂风还打雷的晚上出来找我,根本就是无谋啊。」
远子学姐保持抱着我的姿势,抬起了头鼓起了脸颊。
「那心叶也是的啦!连把伞都不撑穿着拖鞋在外面跑,到底是想做什么呀?你到哪里去了?」
「我被坏人抓走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说。」
「什么呀,那是?」
「总而言之,我们快点回去别墅吧。我会在路上说明的。」
我催促着远子学姐,开始走了起来。
我意识到的时候,远子学姐已经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无论是我的手还是她的手,都流淌的滑溜溜的雨水,满是冰冷的感觉。
然而,却有那么一点点温暖的感觉,像是阳光一般染上了我们的皮肤。
远子学姐的存在,和其所散发的温暖感觉,通过她的手心传递了过来。
连带着她还在轻轻颤抖的事实。
「很害怕幽灵么?」
「才、才不是呢!」
「声音有那么点颤抖哦。」
「那只是因为太冷了啦!」
虽然她左右摇晃脑袋否定着,但那害怕的心思已经完全表现在脸上了。
明明这么害怕幽灵,还一边发着抖;明明知道可能有妖怪出没的晚上的池子是非常非常恐怖的地方,也会因为担心我,而跑过来找我。
在雷雨中,那穿着淋湿了的雨衣的样子,就像是扫晴娘一样。
远子学姐手指传来的微微颤抖,让我的胸口不禁涌起了一种温暖的感觉。
远子学姐很害羞的样子板着脸说到。
「比、比起这个来,被抓走了什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和远子学姐手牵着手,走在电筒照亮的小路上,我一边和她说起了之前为止遇到的事情。
「高见泽先生迷晕了心叶,然后把你带走了?」
远子学姐因为惊讶而睁圆了眼睛。
「亏得你还能逃出来啊,没有遇难实在是太好了。」
「……是雨宫同学——」
「欸?」
「没什么。」
要是说出雨宫同学帮了我的事情的话,肯定会被嘲笑的吧。搞不好,还会因为幽灵真的出现了而比现在更加害怕了呢。
「今天肯定是我运气比较好的日子吧。」'|
我决定还是把雨宫同学的事情当作秘密算了。
远子学姐像是在黑夜中绽放的花朵一般笑了起来。
「是呀,双鱼座今天幸运度是五颗星哦。」
「双鱼,那不是远子学姐的星座嘛。」
「我运气好的话,不是也能帮上心叶的嘛。」
「哪儿有这种事。」
「怎么没有了,这是宇宙的真理哦。从今以后如果不更加尊敬我,待我好一些的话,可是会有报应的哦。」
「我才不会尊敬那种偷偷撕破我的英语笔记,把我翻译的布拉德伯里的《雾笛》吃掉的学姐的。」
「那、那只是……一不小心就——」
远子学姐的话语变得扭捏起来。
「吃了校庭里的妖怪邮筒里放着的色情文章,整个人难受起来,翘掉了第五节课一直呆在部室里的又是谁了?那时候我为了照顾远子学姐,下午的课也没有上成。」
「那不是妖怪邮筒啦,是恋爱商谈!还有,我根本没有拜托你留下来吧。只是心叶自己翘课的。」
「『扔下学姐走掉了——』还不是因为你很怨气的说了这话的缘故嘛,我不就只能留下来了。」
「呜——嘛……这种事情或许就是会偶尔发生的啦。」
我们,到底在说些什么话题啊……
一边像平常一样交换着随意的话题,别墅终于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那幢奇型建筑物所散发出来的阴郁氛围,让我想起了一时间遗忘的不安和恐惧的感觉。
「好奇怪,一点都没有光亮的样子。」
「是停电了么?」
远子学姐用僵硬的表情说着。
发出吱嘎的声音打开了大门,我们走向了玄关。虽然按下了门口的门铃,但是却没有人应答。
远子学姐吞了下口水,推了推大门。
嘎嘎……随着刺耳的声音,大门向后打了开来。
脚下好像倒着什么黑色的东西,远子学姐用手电往上面照了照,马上发出了「啊呀!」的叫声。
倒在入口的,是嘴中吐着白色泡沫,双眼圆睁的,巴伦的尸体。
「……巴,巴伦。」
远子学姐愣在了原地,用颤抖的声音嘀咕着。
我也觉得好像有只冰冷的手握上了我的脖子一样,感到了一阵战栗。
在八十年前,发生在屋子里的大量杀人事件——五具尸体中就有一句是狗的尸体,土产店的大叔曾经这么告诉过我们。那是从口中吐出泡沫死了的——
我察觉到,天花板上的自动灭火装置动了起来,在黑暗中发出细微的声音。它喷出了水线,淋湿了地板和楼梯。
「把电筒借我一下。」
我从远子学姐那里接过手电筒,照亮了楼梯。紧接着便看见了墙壁上用某种锐利的东西割出的许多划痕,那上面还散落着红色的如同血迹一样的斑点。
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冻在原地的我们背后,刮过了一阵强风,敞开的大门发出了巨大声音关了起来。正在远子学姐被这个声音吓得轻轻跳起的时候,二楼传来了一阵声响。
远子学姐又吓得跳了起来。
我也觉得背后传来一阵战栗感。
一种恐怖的感情爬上我的胸口,我仔细听了听,果然二楼好像有人在的样子!
有什么东西摔下的声音,拖动椅子的声音,还有用力踏着地板的声响。
就好像有人在争吵一样的骚动声。
突然——
一声枪响,穿过了我的耳膜。
就好像是被这声音刺激到一样,我立刻冲上了楼梯。
接着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
是麻贵学姐的房间!
打开房门,用手电照向里面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梳着两个辫子的头发、纯白色的发箍、还有那个小小的背影。
她的右肩前方,伸出了一根给色的长棍一样的物体,它的前端冒着黑色的细烟,空气中漂浮着有什么东西烧焦了一般的酸味。
当我认清那是猎枪的时候,全身不禁发寒起来。
鱼谷小姐为什么要——!?
前天刚换上的新玻璃又已经被击碎,麻贵学姐正咬着嘴唇站在那前面,用险恶的表情斜眼看着鱼谷小姐。压住的左手手腕中,正有鲜血流了出来。
是鱼谷小姐开的枪么?!
为什么!
仔细一看,麻贵学姐手腕负伤的那只受伤,也拿着割草用的镰刀。
这个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其他的人又怎么样了!?
「停下,小纱代!」
鱼谷小姐回过头看了一眼。浮现在手电光茫中的那张小巧的脸孔非常苍白,头发也很蓬乱,嘴唇上透着几丝裂缝,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睁圆了眼睛。
「百合小姐。秋良先生好像也没什么大碍呢。」
百合小姐?秋良先生?她把我们俩同百合秋良搞混了么?
鱼谷小姐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脸上浮起了混着疯狂和绝望的凄绝表情。
「没关系,这次绝对不会再污了百合小姐的手了。我一个人干就行。」
我一瞬间有种汗毛倒竖的感觉。鱼谷小姐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全部,都是破坏约定的姬仓家不好!」
枪口转向了麻贵学姐。
「小纱代!我不是百合呀!绝对不能做那种事情!」
远子学姐的叫喊声好像根本没有传达到鱼谷小姐的耳中。她吐出了痛苦的呼吸,锁定了目标,手指扣上了扳机。
麻贵学姐则用带刺的眼神瞪着鱼谷小姐,放下双手大声叫喊着。
「你想要开枪的话就开啊!但是,我根本不知道什么约定!也更加没有义务去遵守它!」
鱼谷小姐的脸上,满是如同火焰一般的愤怒。
远子学姐大叫了声「不行!」我则向鱼谷小姐冲了过去,从背后拉住了她的手腕。
就像是要穿破我的鼓膜般的枪击声,响彻在房屋之中,硝烟也随之漫起。^
因为枪身被我挪动了,那枚子弹在墙壁上开了一个洞。
「不要妨碍我!」
这样叫着的并不是鱼谷小姐,而是麻贵学姐。
在满是惊讶的我面前,麻贵学姐用像是要在地上开个洞似的力气,把镰刀扔了下去。
随着嘎的一声,镰刀刺在了地板之上.
麻贵学姐拖着流血的手腕,迈着大步从镰刀一边向这里冲了过来。
鱼谷小姐端正了猎枪的方向。
如果在这种位置射击的话,毫无疑问会打中麻贵学姐的胸前的。然而麻贵学姐却带着好象是自己才是追逐者那一方的锐利眼神,说了。
「来吧!开枪吧!约定什么的,和我根本没关系!那种东西,根本不可能束缚住我!」
鱼谷小姐憎恨的声音也颤抖起来。
「!明明全都是——姬仓的错误……!」
「到底和姬仓定下了什么样的约定?」
空气紧张得像是刺痛着肌肤一样。麻贵学姐直直的看着鱼谷小姐。鱼谷小姐则咬紧了嘴唇,一边瞪了回去,一边说着。
「只要『白雪』还存在的话,就不许对这间房子出手……」
「那是和我祖父——姬仓光圀?」
「是的,就是你的那个祖父!还有百合小姐的父亲也是!五十年前,还有八十年前——姬仓家的两代当主,都和『白雪』这么约定了!」
麻贵学姐用非难的声音说着。
「我才不会相信的。为什么,那个祖父要接受这种没有意义的约定呢?是你在说谎吧?因为就算遵守这种约定,姬仓家也一点没有好处不是么?」
鱼谷小姐没法装作不听到这些话的样子。她的脸颊染上了愤怒和不甘的感情。:M"e5x7g"Q%d9L-N6A
「姬仓家的当主同意这种约定,只是为了隐瞒自己的罪孽而已!因为正是姬仓一家,杀了秋良先生!」
我感到身后的远子学姐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我也感觉到胸前像是被火矢贯穿了一样。
姬仓家,杀了秋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秋良不是扔下了百合,一个人离开了这里么?他不是去德国留学了么?
鱼谷小姐就像是解放了所有的感情一样,不断说了下去。麻贵学姐一脸绝对不错过任何内容的表情,盯着鱼谷小姐。
「姬仓一族认为秋良先生是一个大麻烦。他们一直恐惧着,要是秋良先生把百合小姐一起带走了怎么办。因此,他们为了不让百合小姐有离开的机会,姬仓家下了命令,与所有听从他们的佣人们共谋,在秋良先生的饮食里下毒把他毒死,最后将他的尸体扔到了那个池子里去了!
奶奶在发觉了这件事情后,就用镰刀把管家杀掉了!
但是,庭师、厨师和家政妇几个人又拿着菜刀和砍刀反攻了过来,奶奶也差点被他们杀掉了,然后百合小姐就带着猎枪,来帮助奶奶了。
奶奶和百合小姐,就靠着她们两个人,就把庭师、厨师、和家政妇全部干掉了呢!」
八岁的女孩子,和十几岁的少女两人,就把四个人全部杀死了么!?
原来寻子并不是尸体的发现者,而是从一开始就呆在那个地方,是杀了那些人的犯人么——!
话语中所包含的凄惨内容,让我背后不禁颤抖起来。
而且,作为被害人的那些佣人,竟然是谋杀了秋良先生的共犯!?
「百合小姐一边开枪射击的时候,一边凄惨的哭泣,这是奶奶告诉过我的。虽然她们想要把秋良先生的尸体从池子里捞起来,但是水草缠住了秋良先生的身体,她们想要用镰刀割开水草,却因为水中太黑暗而没法好好进行,最后只能割开了秋良先生的身体。那是多么悲伤,多么痛苦啊!
在为秋良先生报了仇以后,奶奶和百合小姐两个人,总算把秋良先生的身体捞了起来的时候,百合小姐也只能用力抱着没有手腕的遗体,不断哭泣的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直到现在,秋良先生也还安眠在那个祠堂的地下。」
伴随的战栗的感觉,过去的景象浮现在我的脑中。
从池子中浮现的,浑身鲜血的疯狂女子——以及那个手中握住的,白色手腕。
还有,那个被绯色夕阳染红的庭院里——在古老的祠堂前双手合十的,小小女子。
「这幢房子,是百合小姐和秋良先生见面的地方——也是秋良先生长眠的重要地方!
八十年前,姬仓家为了瞒住那个时间,定下了不会对秋良先生的坟墓和这幢房子出售的约定。我的奶奶,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守护着这幢房子。
为了不让村人接近这里,她一直装成了白雪的样子。
五十年前姬仓家后来的当主到这里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麻贵学姐的身子往前靠了靠。
在窗外吹进的冷风声与雨点的声音中,鱼谷小姐用僵硬的声音继续说着。
「姬仓光圀违背了约定,在房子里面放起了火。就像现在的你一样,想要把百合小姐与秋良先生重要的这件屋子破坏掉,想让它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但是奶奶一直盯着姬仓的人。然后她打瞎了那个姬仓的眼睛,与他再次定下了约定,作为他生命的交换。
只要白雪还存在,就不能再对这间屋子出手了。
自小时候开始,我就从奶奶那里听到了很多关于百合小姐的故事。奶奶去世了以后,我就从奶奶那里继承了『白雪』的角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要试想一下这中间经过的漫长岁月,我就不禁觉得有些目眩的感觉。
——只要白雪还继续存在,就不会破坏这间房屋或池子。
鱼谷小姐的母亲,究竟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扮演着白雪,继续守护着这件屋子呢?
在月夜中披上白色的头发,出没与池子与别墅的周边,让村人以为直到现在白雪也还在这片土地上。
当山地开发要破坏这幢别墅的时候,她就引发各种怪异的事故,传播白雪作祟的谣言。
然后在她死了以后,她的孙女鱼谷小姐又继承了这一任务。
就这样,每次提起开发计划
的时候,白雪就会出现,而听闻到这一事件的姬仓家当主,也会明白约定还在继续,于是中止了开发。
这样的事情,在这八十年的时间中,竟然不断的重复着!
麻贵学姐的祖父,也是在知道这一切的情况下,才让麻贵学姐到这里来的吧。
是为了测试,在这个姬仓家的力量所不能达到的地方,以后继者孙女的能力究竟能够做到什么地步么?
还是说,他只是什么都不做,也不告诉麻贵学姐这里的秘密,只是让她独身过来么?
无论是哪一种,麻贵学姐也只是在她祖父的掌心之中啊。
麻贵学姐的脸孔痉挛着,继续问了下去。
「……从屋顶上把威胁信扔进来的,还有往我身上浇满是鱼内脏的腥血的人,也是你吧。」
「是哦,因为我要代替奶奶,守护这间房子!」
鱼谷小姐的眼瞳中浮现了坚强的光芒,她把枪口压上了麻贵学姐的喉咙。
「也请你继续遵守这个约定吧!那样的话,我就会放你一命。」
她的声音、表情都表明了这并不是威胁的话,而是充满了她意志的本意。
即使如此,她其实也是很害怕的吧。肯定也会迷茫,也会踌躇的吧。就连那拿着猎枪的手,也微微有些颤抖。
如果随便就阻止她的话,或许她就会扣动扳机,麻贵学姐的喉咙就会被子弹贯穿了,我只得一动不动。
远子学姐肯定也有同样的考虑吧,她一定也同我一样,摒住呼吸看着她们两的互动吧。
「来!快点决定吧!要是拒绝的话,我马上就把你杀了。」
麻贵学姐的脸上立刻热了起来。像是很无聊似的闭上了眼睛,用非常清醒的声音,轻声说道。
「……真是一副蠢样。」
鱼谷小姐惊讶的睁圆了眼睛.
我也不禁怀疑我刚才听到的话。要知道现在可是喉咙被枪抵住的情况啊!你到底在说什么啊!麻贵学姐!
「那个约定就是这种程度的东西?祖父一直想要隐瞒的,就是这种小事?姬仓家的小姐就是八十年前的残杀事件的犯人,就因为这种程度的小事,祖父竟然就不会破坏这间小小的屋子了?」
鱼谷小姐的手腕、肩膀产生了至今为止最大的震动。
那小小的脸孔上,连同憎恨的同时,还浮现了像是不能理解一样的迷惑、不安、和恐怖的表情。
麻贵学姐又抬起了眼睛。如同被困在池子中的龙之公主一样——那美丽的眉毛倒立起来,瞳孔中闪烁着隐藏已久的憎恨,用满是愤怒的声音说了。
「姬仓一家,本来就是涂满了鲜血的一族。
难道说姬仓一族迄今为止就没有出过一两个杀人犯或者犯罪者么?
自己不用动手而是优雅的坐在高处,把人类当作是肉猪一般屠杀这种事情,他们完全可以连眉毛都不皱一下的淡然看着的。像这样厚颜无耻的家伙,现在也好以前也好,姬仓家里都大把大把的存在着。
就算是祖父他,也是一直靠着各种污秽的手段击溃那些碍眼的人,才爬到现在的位置的。但是却因为这种程度的小事,就容忍下去了?难道面子就这么重要么?难道说姬仓家是从来没有人会在背后指点的,清正廉明的一族了么?
就算听到百合一人杀了这么多人的时候,我也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这种约定,太蠢了,简直无聊要死!」
「麻贵!」
远子学姐想要用叫声阻止她再说下去。
鱼谷小姐咬紧了嘴唇,扣下了扳机。
好像感觉到了那种心脏被贯穿一样的疼痛,我的脑中一片雪白。
展现在眼前的这一最坏的情况,已经无法避免了——!
然而,子弹好像没有发射出去的样子。
鱼谷小姐一副焦急的样子,多次扣动了手指。但除了咔嗒咔嗒的撞击声以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麻贵学姐用冰冷的眼神看了看鱼谷小姐,继续说了下去。
「那把枪,只能装入五发子弹的。你浪费了太多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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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贵学姐用单手把抵在喉咙的枪口轻松的推了开去。
鱼谷小姐愕然的愣在了原地。
接着脸上突然浮现了害怕的表情,整个身体也咔嗒咔嗒的地颤抖起来。
她眼前站着的、好像身后闪动着青白色火焰一般站在那里的那个真正的魔物,宛如要对愚蠢的人类降下惩罚一般。
鱼谷小姐的膝盖正要软瘫下来的时候,她身后有一只白皙的手扶住了她。
温柔的支撑着震惊的回过头来看着的鱼谷小姐的人,就是那穿着啪嗒啪嗒滴着水珠的雨衣,编着长长三股辫的『文学少女』。
「麻贵。你就是为了知晓『白雪』与姬仓家之间订立的约束,才特意作出了整个舞台的吧?」
仿佛让这黑色的空间变得清澈起来一样的温柔眼神,直直的看着麻贵学姐。
手电的光芒,被雨衣上滑下的水滴所反射,让远子学姐看起来就像是被星星包围着一样。
「你从最初开始,就已经察觉到小纱代就是『白雪』了对吧。」
麻贵学姐用僵硬的表情,看着远子学姐。
麻贵学姐从一开始就知道『白雪』的正体了?鱼谷小姐也再度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我倒吸了一口气。
安静的房间中,只剩下了冰冷的雨声。
远子学姐的声音在这样的房间中缓慢的流淌着。
「百合的日记里面,曾经出现过『千郎』这么一个名字呢。『和千郎一起去散布了。』『千郎被巴伦咬了』——只看这些文字的话,或许会以为千郎是百合非常喜欢的可爱宠物吧,但在八十年前的那个惨剧的夜里,千郎的尸体并没有出现在屋子里。
那是因为,千郎就是那个唯一幸存下来的寻子小姐——也就是小纱代的祖母啊。千郎这种叫法,是寻子小姐的爱称而已。」
chiro——
hiro——
(注:千郎读作chiro,寻子的寻读作hiro,发音相近,因此为昵称。)
脑中浮现了这两个名字。用作小狗名字的千郎,还有人类女子名字的寻子。这两个名字合二为一,在我脑中化为了和鱼谷小姐相似的八岁女孩的样子。
原来鱼谷小姐的祖母,是一直呆在百合的身边的!
「日记结束的那段地方,记述着千郎被巴伦咬了,还受了很重的伤。正好是同一段时间,寻子小姐回到自己家中去了。那就应该是为了治疗自己的伤势吧?然后在她回来的时候,就得知了百合的恋人秋良被杀害了的事实,才开始了复仇的行动。」
鱼谷小姐脸上已然是泫然欲泣的表情。远子学姐的「想象」,肯定正中了事实吧。
「麻贵。你肯定比我们更早读过这篇日记吧。而且,也想象到了这个事实。」
麻贵学姐冰冷的回答着。
「我不是靠想象,而只是依靠合理的推测而已哦。在一间大屋中发生了大量杀人的事件,却只有一个人活下来了。那么怀疑那个生存下来的人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了。而且,五十年前的火灾发生时,寻子也很巧合的在现场出现了。这怎么可能是偶然呢。」!
「寻子小姐一定有什么秘密——你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吧。然后你就想象——不,是推测了,白雪会不会就是寻子小姐呢?
然而,寻子小姐为何要装成白雪?姬仓家又为何要惧怕白雪呢?你仍旧不知道答案。
白雪和姬仓——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的约定?而这件事,又会不会和八十年前所发生的事件有关呢?
你这么考虑着,于是决定从白雪这里问出那个约定的内容了。
寻子小姐已经在去年去世了。于是你就把寻子小姐的孙子,第二代的白雪小纱代,带到了这个曾经发生过事件的屋子之中。」
鱼谷小姐脸色发青,看着麻贵学姐。
麻贵学姐则是露出了一副完全不在意鱼谷小姐的傲慢表情,倾听着远子学姐的话。
「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将『白雪』逼出来而设计好的。
首先,你同八十年前一样,准备了『管家』、『料理人』、『家政妇』、『庭师』、『使唤人』、还有狗——接着再配置好『大小姐』、『学生』、和『妖怪』,整个舞台就建成了。然后再装出一副想要破坏这件房子的样子,这些都是为了让白雪出现的准备。」
远子学姐继续说着。
就如同麻贵学姐设想的那样,白雪出现了。而那个送来威胁信,还从屋顶泼下满是鱼肠子的血水的人,就是鱼谷小姐。由于准备产生了效果而愉悦的麻贵学姐,为了更加的逼迫白雪,便由自己导演了一场骚动。轻小说|动漫小说|游戏小说|视觉小说|游戏剧情小说4h!\'@8C$I/B/z
「在那间书房洒满了死鱼,还让白雪出现,都是你的演出吧。那对于小纱代来说是做不到的事情,但是对
于你来说却可以呢,麻贵。
因为你还有别的助手——大概是管家先生他们吧?那时出现的白雪,应该是你事先准备好的投影之类的东西吧。
不过从窗户外面伸进来的手应该是真的,不过那也是谁装出一副逃出去的样子,在外面绕了一圈,打破了窗户伸进来的吧?」
我想起了管家先生他们那时的害怕表情。
还有那从房门对过传来的偷偷摸摸的对话声。
——我们,明明都有好好遵守那个『约定』的!
这个约定,原来是指和麻贵学姐之间定下的契约啊。
他们知道,自己的先祖在八十年前,不是被害者,而是加害者的那一方么?还是说他们也是什么都不知道,仅仅是被麻贵学姐所雇用的呢?那个载满了恐怖的胆怯双眼,难道说……不,不管是哪一边,他们都只是照着麻贵学姐的剧本行动的,演员而已。
「因为看到了自己以外的『白雪』出现,小纱代不由得混乱起来、害怕起来了。这样下去的话就不能守护和奶奶之间的约定了。奶奶教导她的那首手毬歌也不断的回响在她的脑中,甚至连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约定……那个约定……
那个时候,鱼谷小姐一边颤抖一边这么嗫嚅着。那个时候她肯定满脑子都是这回事吧。
「接着还准备了伪造的书信,把心叶叫了出去,看上去就好像是他回到东京去了一样。就连我出去寻找心叶,也在你的计算之内吧?」
麻贵学姐表情有点难看。
「樱井流人的来访,倒完全是计算外了。都是因为这事儿,我才不得不把预定提前了呢。」
高见泽先生,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说是原本准备普通的来迎接我的,只是预定稍微有了些变化。原本,他应该是扮演从东京来「迎接」我的那个角色的吧。
远子学姐用严肃的眼神继续问着。
「给巴伦下毒的,也是你吧,麻贵。」
麻贵学姐的脸上浮现了冰冷的笑容。
「嗯。它一点都没有怀疑就吃下去了。八十年前的巴伦也好,现如今的巴伦也好,作为看门犬都是不合格的呢。」
怎么会——!那条狗,是为了被杀害而准备的么?只是为了让被逼入绝境的鱼谷小姐,以为秋良先生又被毒死了才准备好的么?仅仅是这么简单的原因,就毫不犹豫的——
「啊……啊啊……!」
鱼谷小姐手中的猎枪滑落在地上。她用两手捂住嘴巴,满脸恐惧的表情颤抖了起来。
明明是继承了祖母的意志,拼命守护着这间房子的,竟然全都是事先设计好的东西。
更何况,她这场战斗的对手,是比她还要冷酷的「白雪」呢。
看到那双冷酷的——毫不留情的双眼的时候,鱼谷小姐已然没有再站起来面对她的力气了。
感受着鱼谷小姐的这一绝望感情,我也不由得干到一阵寒冷。能够平然无事的作出这么残酷的舞台的麻贵学姐,给人带来一种难以呼吸的恐惧感。
「这场戏结束了……真是无聊的把戏啊。」
眼中闪着冰冷的光芒说着的,是睨视人类的——白雪。
「连个隐藏的王牌都没有……家族啊血脉啊约定啊什么的,被这种没有实体的东西所束缚,真是,愚蠢到让人觉得无聊的事情啊……」
看着那冰冷的眼神、让人冻住一般的声音、还有那全身散发出来的几近疯狂的愤怒波动,让我也觉得身体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我觉得自己就好像是《夜叉池》中,害怕着白雪愤怒的鱼类一样。
——别人的生命会如何,我怎么知道!
——先祖是先祖,父辈是父辈,定下约定,约好盟誓,这些都只是随性的游戏而已嘛。像这种和人类间定下的过了这么多年的约定,简直就是一张白纸而已了,就让我赶快把他破坏掉好了,有什么好害怕的!
「不过,这才是『姬仓』。」
麻贵学姐淡淡的说了下去。_
「为了家里的体面,就把女儿锁在这种深山里,连她的恋人也杀掉了。女儿也为了复仇而杀人……就连现在,也用恐怖束缚着这间房屋——这片土地……名门什么的,只不过是满是血腥的被诅咒的一族而已……」
突然,她的眼中燃起了愤怒的火焰,大声地叫喊了起来。
「最好,让这个世界的终焉来临,让一切全都归于破灭就好了!
混入了激烈感情的悲哀燃烧在胸口。
那是彻彻底底的,厌恶,没有尽头的,愤怒。
只要麻贵学姐还是「姬仓」的话,这股愤怒就会永远持续下去。
麻贵学姐,是失去了萤(百合)的白雪。
丧失了唯一慰藉的龙之公主变得狂暴起来,引发的洪水,像是想要把这个世界都吞没一样。
月损、花散。
美丽的幻想,变成了噩梦的姿态。
——就在我将要被这黑暗的噩梦所吞没时,像是黑暗中透出的光线一样,响起了一个声音。
「并非如此,这场表演的幕布还没有拉下呢。」
远子学姐用凛然的眼神看着麻贵学姐。
我们不由得咽下了一口气,「文学少女」脱下了雨衣,向着龙之公主身边走去。
在手电的光芒中,水滴反射着金色,飞散而去。
听到了那清澈的带着一丝凉意的声音,鱼谷小姐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穿着白色连身裙的那个身子,既纤细又温柔,载满了驱邪的巫女所拥有的那种安详和清澈的感觉。
「麻贵,你还没有听到另外一个故事呢。百合与秋良的物语,并非那种残酷的复仇记。就算表面看上去的确如此,但在那之中,我这个『文学少女』通过想象,还看到了另外一个故事哦。」
她用毫不动摇的眼神看了看麻贵学姐,接着露出了温暖的笑容,转向了鱼谷小姐那边。
「呐,小纱代。我接下来要讲的这个故事,小纱代也一定要好好听下去哦。一定不要恐惧或者绝望,仔细的听到最后哦。」
不知何时,雨势也渐渐变得小了起来。
文学少女又一次面向了狂暴的龙之公主,接着她用温和的声音,编织起了下一个故事。
「百合和秋良的物语,是从一册书本开始的。
那是,秋良的母亲一个字一个字珍重写下的,再用柔软的丝线在封面绣上美丽的图案,在这个世间仅此一册的,泉镜花的《夜叉池》。
那个故事中,出现了晃与百合这么一对夫妇,还有白雪这个龙的公主。虽然,白雪是一个能够引起洪水的残酷又暴躁的妖怪,但是却温柔的守护着晃与百合呢。
在现实中的百合身边,也存在着这么一个『白雪』。
百合恐惧着白雪的魔性,白雪却因为百合的软弱而心焦。
为什么这样的两个人会在一起呢?轻小说|动漫小说|游戏小说|视觉小说|游戏剧情小说$D*x${&P$f&x4{*g6t:l
因为她们两个根本不能分开——因为白雪,就是百合自己啊。」
搞不好是这样的——我也曾经这么想过。白雪出现的地方,都是夜晚的睡眠——窗户的对面——都是,能够映出百合脸庞的地方。
恐怕,麻贵学姐也已然确信了这些事情了吧。鱼谷小姐也应该从自己的奶奶那里听说过了,也应该知道。
「那么为什么,百合一定要被关在这深山的别墅中呢——因为自己是巫女,而且和父亲约好了,百合在自己的日记里面这么说过。
姬仓家的谱系,也是从一个巫女开始的。
在平安时代,曾经有一个拥有龙的血脉的巫女,使役着散发白光的妖怪,守护了这个国家。她也因为这一功绩被赐予了官位,姬仓家成为了管理水面的一族进而借由贸易发展起来,聚拢了巨大的财力。是这样的吧,麻贵。」
麻贵学姐保持着冰冷的眼神,沉默着。
远子学姐毫不在意的继续说了下去。
「在这样的姬仓家中,偶尔会有巫女出生。而传闻这些巫女也经常会与妖怪同时出现,合力为姬仓一族带来更加的繁荣。接着,这里开始就是我的『想象』了。
为什么,巫女和妖怪总是会在一个时期中出现呢?
妖怪这种东西,又究竟是什么呢?_
在明治时代,正是日本刚刚开国,外国人也能够自由出入的时期,而发色与瞳仁都与本国人民不同的外国人,经常会被当作鬼怪或者天狗而惧怕着。连古时的各种物语中出现的妖怪什么的,也有人认为那就是当时出现的外国人。」
远子学姐顿了一顿,用带着知性的瞳孔,直直的看着麻贵学姐。
「姬仓家的巫女,会不会是由于什么变故,而生出了白发的人呢?由于姬仓家是从事贸易业务的,因此接触外国人的机会肯定也很多,我觉得他们的血脉中混入了他国的血液也是很有可能的吧。那个拥有龙之血脉的第一代巫女,或许根本就是外国人也说不定呢。于是,姬仓家中就会隔着一定的世代,诞生出拥有与日本人完全不同外表的人
。但如果周围的人看到这种外表的话,肯定会以为他是妖怪吧?于是姬仓家就编出了封印妖怪的巫女的传说。姬仓百合也是如此,她肯定着拥有如同她的名字百合一般洁白亮丽的长发吧。
因此,百合才会被怀疑是她母亲不贞所生出的孩子,而她的父亲也因为害怕丑闻,才让百合住进了这深山间的别墅了吧。」
或许平时的百合一定把头发染黑,好让看上去总是一头黑发,远子学姐这么说了。
白天的池子虽然很漂亮,但是夜晚的池子会有妖怪出现,所以很让人害怕。百合的日记里曾经这么写过。那或许是因为映在池中的黑发,在银色月光的照耀下看起来就会散发着银白色光芒的缘故吧——
「百合一直被禁止离开这间别墅呢。那是她父亲为了不让她接触到别人的眼光,隐藏的生存下去,从她懂事起就一直这么对她说的吧。你是姬仓家的巫女,所以你一定要继续封印这里的妖怪哦——这应该就是那个『约定』吧。」
想要回到家里去——百合曾经这么祈愿过。
她一直眷恋着住在东京的家人们。
但是她一直相信着父亲的话语——因为那是与最喜欢的父亲之间的『约定』——她一定是寂寞的难以忍受的吧,远子学姐低垂着眉头,带着湿润的眼神说着。
父亲送来的书本。
那个封面中写着的「给我的女儿」这样的文字。
自己是母亲不贞所生下的孩子,这样的传闻,百合也是知道的。
自己的外表和家族里的人都不相似,她一直烦恼着。
『我是如同大家所说的那样罪孽的孩子么?』
『我是已经去世的母亲,与怪物生下的孩子么?』
『我心里的那个「白雪」,才是真正的我么?』
「百合肯定也是一边对于加注在自己身上的不自由感到了不满、愤怒和憎恨的感觉,一边也察觉到藏在自己身体中的邪恶妖怪,害怕得难以忍受吧。因此,她才会在日记里把白雪当作和自己不同的另一个存在来对待。
想要守住约定的『百合』,与叫嚣着想要违背约定的『白雪』——其实无论哪边都是百合自己真正的心情。
百合觉得自身所抱有的不平和疑问,都是些不该出现的东西。因此她一直以来,都只是依靠父亲书上所表现出来的感情支撑着自己。」
我不是妖怪。我是父亲的女儿。父亲一直都是用「我的女儿」来称呼我的。
那个少女一边如此对自己说着,一边读着书本,伴随着寂寞的感觉,继续遵守着那个约定。
《夜叉池》里面的那个龙神,为了让自己回忆起约定的内容,就要求世人每天撞钟三次。
对于百合来说,父亲写在书本上的那些字,就是提醒她父爱与约定的证明吧。
『在东京的父亲又给我寄了书过来。打开封面一看,那里还是写着父亲的字。父亲的字总是包含特有的风格,非常的好看,是浸透了深刻力量的文字呢。只要盯着那些文字看的话,心中就会满是开心怀念的感觉。』
『我绝对不会违背那个约定的。』
『因为我是祈祷姬仓家繁荣的巫女,也是父亲的女儿。』
远子学姐的瞳孔中,有种如同夜晚水面上漂浮着的梦幻月影般的悲伤神情,在摇晃着。
「——然则,百合的父亲其实一次都不曾往别墅这里送过书。对于他来说,百合并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妖怪,是不义之女,也是一族共同的秘密。
因此他为了不让百合走出别墅,雇了佣人,养了番犬,紧盯着百合。别墅里的佣人,其实都只是用来监视百合的狱卒而已。」
名为巫女的罪人。
百合,是被姬仓一族所关押的犯人而已。
「秋良来到别墅,和百合坠入爱河的时候,他们仍旧持续监视着这一切。
秋良为了去德国留学,正要准备离开这间房屋了。当时的百合,因为秋良要扔下自己一个人离开了而无比的害怕着。
因为百合还有那个约定,因此她不能离开这里跟着秋良一起走。
另外,到外面去的时候还会遇到可怕的东西。
百合同秋良两人一起到夜晚的池子那里去的时候,她看见了白雪,吓得心脏都快要停止了。百合的日记中也写到了,明明很幸福但却有很害怕,她只得抱着千郎大哭了起来。百合那复杂的感情,我可以想象的到。
只要继续呆在别墅的话,百合就是姬仓家的大小姐,是神圣的巫女,是她伟大父亲的『我的女儿』。但是在别墅之外的时候,就会被当作『妖怪』般的冰冷视线看待,被疏远。如果,秋良就这么扔下她离开的话,可以信赖,可以守护百合的人,也就再也不存在了吧。」
胸口感到一阵被勒紧的感觉。
正是那个「约定」,如同监牢般的关押着、束缚着百合,但也守护着百合,让她免于外面世界的歧视。
而这一保护即将消失所带来的恐惧,麻贵学姐也是能够想象的吧。
一边憎恨着姬仓家,但如果没有姬仓家的力量的话,还能够继续这样生活下去么?设身处地的思考一下的话——
麻贵学姐表情僵硬的咬紧了嘴唇。
远子学姐低垂着眉头,表情很难过。
「然而就是在这段时间,百合知道了一个悲哀的事实。她偷看了父亲刚刚送来的那些书,发现了什么字都没有写的那个封面。」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经只剩下它们了。只要看到父亲的笔迹的话,我应该就能安定下来吧。这么想着,我来到了管家的房间,撕开了刚刚送到的包裹,打开了新的书本.』
『然而,我翻开封面的时候,我明白了这并不是一直以来父亲大人给予我的那些书本。』
在百合的日记中提到过的,「与至今为止都不同」的这些书,是没有写着父亲文字的书本,远子学姐说了。
『连父亲的书,都再也不能给我安慰了。「给我的女儿」这句话,再也不会在我心中响起了。我只剩下了如同坠落黑暗之底一般的绝望。』
「但是——在那之后,被送到百合的房间里的那些书,却已经如同往常一样,写上了『给我的女儿』的父亲的笔迹。『我的桌上放着管家拿来的父亲大人送来的书本。我翻开封面,直直的盯着父亲的那句话语。眼泪不禁奔涌而出,停也停不下来。』百合这样说过呢。」
原本没有的文字却突然出现了。而且,那是同一直以来相同的文字。
这究竟代表了什么——
远子学姐的眉间,越发难过起来。
「写下那些文字的,并不是父亲,而是把书送给百合的管家先生。恐怕,这也是父亲的指示——」
『我并不是父亲亲生的孩子,而是已经去世的母亲不贞的结果而出生的罪恶的孩子,大家平时说的这些话语,难道都是真的么?
哪里都再也找不到我的幸福了。我要是现在遇见白雪的话,一定会输给那个诱惑的吧。』
恋人决定要去留学而准备离去了。
家人的亲情,也只是虚伪的东西。
对于百合来说,能够支撑她心灵的东西已经全部消失了。
之前远子学姐读那篇日记的时候,我只感到了一种静静的悲哀感。
然而,在知道了封面上的「给我的女儿」这句话的真意之后,想象着百合的心情时,我却好像感到了一种黑暗的悲痛与绝望逼向我的心口,就好像崩溃了一样。
在这之后,日记里白雪出现的频率开始增加,百合的精神也渐渐的崩坏起来。
『求求你,不要再过来了,白雪。不,不是的。约定还在继续着!』
『白雪在窗口召唤我。我不能到池子去。』
『还是用红色的花朵吧。白色的又丑又讨厌。白色的花全部,全部都撕碎了扔掉。我不能到夜里的池子去。因为月光也是白色的,是白色的,白色,因为,因为,是白色的,白色的。』
『约定、约定是——!』
「但是呢——」
远子学姐的瞳孔中,声音中,混入了深深的悲伤。仅仅看着她也会让人觉得呼吸痛苦起来,仅仅听着那声音就会有种胸口被勒紧的感觉。就是如此透明的悲伤之情。
「在日记的最后,百合写下了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她和秋良先生结下了非常重要的约定。那个约定,肯定是在这之后秋良也想要和百合呆在一起的约定吧,我这么想象着。
秋良一定说了,要带百合一起去吧。
百合也一定闪耀着幸福的光辉,点头回答了『好的』。
鱼谷小姐哽咽了,她用拼命忍住泪水的表情叫了出来。
「秋、秋良先生他……!对百合小姐说了,想让她也一起去……!
两个人定下了婚约的。」
秋良,并没有扔下百合哪……
两人的内心自从相遇的那瞬间开始,就紧紧的连在了一起了啊。
对于百合来说,那是救赎?还是绝望呢?我并不明白。只能感到胸口的刺痛。
麻贵学姐用僵硬的表情仰望天空。
比起百合的悲哀和鱼谷小姐的感叹,她看起来像是更加觉得愤怒和憎恶而已。
或者说,那只是对于拆散了这对恋人的姬仓家的憎恶,以及对于身体中流淌着这种血液的自己的愤怒呢?
远子学姐用忧郁的眼神,看着这样的麻贵学姐。
「知道秋良被杀,尸体还被扔到了池子里去的百合,一边呼唤着秋良的名字一边飞奔去了那个池子。那个样子在村民的眼中,看起来就像是百合跳入水池自杀了吧。
那个池子非常的深,又满是纠结的吹草,百合一个人的力量怎么也没法把秋良的遗体拉上来,只能用尽力气切断了秋良的手腕。从秋良身体出流出来的血液,把池子染成了红色。
从池中出来的时候,百合的头发已经从黑色变成了白色。那是因为染色用的发蜡和染料都被池水冲落了吧。村民们却以为那是妖怪出现了,全都逃走了。于是,白雪的传说就这么诞生了。」
回到别墅的百合,同寻子小姐一起杀死了所有的佣人,为秋良报了仇-
百合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百合了。
和父亲的那个约定,也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效力。更何况父亲还为了保存家族的颜面,杀死了秋良。
从池子中回来的时候,百合已经接受了自己心中的白雪,变成了一个残酷的妖怪了。
就好像在婚礼的夜晚,从喷泉中出现的那个温蒂妮一样——她垂着满头白发,给背叛者带去了冰冷的死亡。
变成了被夺走爱人的修罗的那个女子,展开了血腥的复仇记。
然而,这只是表面上的故事而已,「文学少女」不是这么说过了么?
《水妖记》也是讲述被法则所束缚的水之精灵的一个甜蜜的、怀念的、爱恋的、纯粹的爱的物语——
「在镜花的故事中,如同白雪这样的带有魔性的女性经常会出现。
《高野圣》中和僧侣相遇的,能够把人类变成动物的那个美女是这样,在《天守物语》中接到作为礼物的活人首级而感到开心的富姬也是这样,《草迷宫》里生活在异世界中的菖蒲也是如此,都有种让读者感到背脊会颤抖一般的、冰冷残酷的恐惧感。
另一方面,她们又仅仅对于主人公一个人,怀抱着如同温水一样的深深的爱情。
因为镜花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也有很多人说镜花的作品中出现的那些理想的女性都是他追逐心中对于母亲的影像而已。作品的舞台也经常设定在水边,这也是为了产生母亲胎内羊水的印象吧。
就好像在诞生之前,在温柔的母亲守护下,沉睡在温暖的水中——他不断的写着这种妖异的美丽的,如同梦幻一般的故事。
镜花是一个有严重洁癖的人,他有很多厌恶的东西。因为害怕狂犬病而非常讨厌狗,也因为害怕蚊蝇和细菌,绝对不吃任何生食,喝酒也只喝那种煮到沸腾的热酒,吃东西的时候,也要在自己的房间里煮过才会吃,而且只要是手碰过的地方,他一定会留剩下不吃的,而且因为害怕『腐』这个字,在书中写到豆腐时,都会用『豆府』来代替呢。
而能够保护他免于这满载危险的绝对的存在——也就是母亲了,镜花的文章中也在追求这些吧。因此,镜花作品里的女主角,就像是怀抱刚刚生下来的孩子的母亲一般,一瞬间就爱上了主人公,用上她们灵魂的全部去保护着守护着主人公。
在水边显现出来的残酷妖怪的脸庞,还有慈悲神圣的圣母的脸庞——就如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样——这种危险的两面性,总是能够在镜花小说的女主角身上看到。
姬仓百合也是这样的吧。
既有着让人生畏的水妖般的一面,同时也是为了单一的爱而生存着的女性。」
远子学姐用如同水面一般的清澈眼神,看着麻贵学姐。
「百合杀掉了佣人们的这件事,不管有什么理由,也不是一件可以认同的事情。百合与秋良的这段物语的确是充满血腥的,被诅咒的物语……既残酷又阴暗,是谁也没有得救的,悲哀的物语……
不过,就像在总是注目于怪奇、幽玄风格的镜花的故事里,其实也隐藏着男女之间的美丽爱情故事一样。百合和秋良的这个故事里,也隐藏着一个满载着爱情、欢乐、温柔的故事。
虽然镜花的故事总是如同梦境一般,但是那并不只是一个噩梦,其中也包含着绮丽的、温柔的美梦。百合和秋良的故事,也是如此。
也正是因为那是一个如此美丽的故事,小纱代的祖母,才会在这八十年间一直把它当作至宝一般守护着的吧?而且,小纱代也是……」
远子学姐的温暖视线移向了鱼谷小姐。
被麻贵学姐无聊的扔掉的这个故事,被远子学姐那白皙的双手温柔的拾起,作为一个如同梦幻般美丽的物语,重新讲述了出来。
你的祖母,还有你所守护着的这个物语,绝对不是什么无聊的、愚蠢的故事。
那一定是一个温柔的、让人爱恋的——如同梦幻一般的故事。
鱼谷小姐的眼眶中滚起了一颗一颗晶莹的水珠。
麻贵学姐愤怒的叫了起来。
「但是,秋良还是被杀掉了啊!故事的结局也一点都不快乐!就算有过多么美丽的事情,但这就是现实!百合就像我父亲一样,还是败给了姬仓家啊!」
远子学姐并没有退缩。
她用带着点苦闷的瞳孔直直的看了回去,轻声说道。
「是这样的呢……在现实世界里,百合并没有和秋良在一起呢。
就连镜花的那种爱情故事里,也是没能在现世就有结果的例子比较多呢。
像是变成了妖怪,在那个世界再度相聚……或者约定了下辈子再次在一起……『外科室』里面的高峰,也在看到伯爵夫人的死亡之后,自杀了呢。
就像他的笔名的由来『镜花水月』一样——不论哪个恋爱,都如同镜中映出的花朵,和照在水面上的月亮一般,虽然美丽但是却不能碰触到它,是如同梦境一般的虚幻的恋情……
百合与秋良的故事,也是如同梦境一般的东西呢。」
就好像无论何时都在祈愿着,如同与那花月同在一般的恋情。
然而,镜中的花朵终究是没法碰触到的东西,水面上的月亮,也是一碰就会消散的事物。
「梦境终究会醒来。就算是不醒来也好的那种梦境,就算是镜花的《夜叉池》中晃对他的友人所说过的那种梦境,不管如何的祈愿,也终有醒来的一天。不会醒来的美梦是不存在的。但是呢——」
远子学姐的声音里,饱含着像是在鼓励小孩的母亲一般的温暖感觉。
「只要是美丽的梦境,即使在醒来之后,其中的故事也会残留在心间的。
百合所见到的那个美梦,即使在梦醒以后,也一直激励着她,让她鼓起了勇气。因此,或许百合并没有选择追随秋良而去,而是连带着秋良的份一起,在现实中生活下去了哦。」
远子学姐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她用带着一点调皮的可爱眼神,看着吓了一大跳的麻贵学姐,继续说了下去。
「呐,去德国留学的秋良,你觉得又是谁呢?」
麻贵学姐突然睁圆了眼睛,我也觉得有些困惑。
「秋良应该已经去世,被埋在别墅的庭院里吧,这样还能够去留学,不是很奇怪么?但是叫做敷岛秋良的一个日本留学生的这一事实,是通过别的日本学生给家属寄去的书信中,留存了下来的。八十年前的德国,秋良的的确确的存在在那里。」
对着困惑的我们,远子学姐用满是生气的明亮声音说道。
「在我的想象中,那个人就是百合!
百合她代替了秋良去留学了!——隐瞒着性别,以秋良的身份。」
「胡说八道!这种想象,也太跳跃了!根本不可能!肯定会马上暴露的啊!」
麻贵学姐用强烈的口气反驳着。
我也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然而,远子学姐却笑了起来,那笑容如同阳光一般柔和、耀眼。
「不可能?并非如此,百合已经把这个不可能化为可能了,我如此相信着。给与百合这一力量的,正是与秋良那段如同梦幻一般的故事吧。」
她用明亮的声音如此断言道,远子学姐接着把从流人那里听来的日本留学生的书信的内容,告诉了麻贵学姐。
在刚开始那年总是身体不好还在疗养的事情。语言不通,非常辛苦的事情。总是热心于学习,也不喝酒,也不怎么交朋友的事情。还有摸耳垂的小习惯,留学期间一次都没有回去日本,以及在那之后就行踪不明了。
「曾经让秋良把歌德的原著读给她听的百合,真的会如此语言不通么?不喝酒,每天在日落前都回家,也可以看作是为了隐瞒自己的性别而警戒着吧?
在日本如果女性装作男性的样子肯定会很显眼,但是在东洋人还很少见的当时的国外,只需要装作少年一般的纤细,拥有较高声音的男性,就可以了吧。
因此,她才特意回避着同为日本留学生的同学。
那个同学曾经在信中写过秋良是如同月亮般高不可及的人。那并不只是因为那敬而远之的态度,也是因为那美丽的身姿吧。
对,就是那如同女性一般的——
还有,摸自己耳垂的那个习惯,虽然听说是被恋人传染的习惯,但如果那就是百合本人的话,就可以解释的通了呢。」
「渡欧的手续又怎么办?每月的费用从何而来?足不出户的大小姐,又如何一个人在国外生活呢?」
「如果这些都是依靠姬仓家在背后的帮助呢?」
麻贵学姐倒吸了一口气。!
「当时的姬仓家好像不断发生着各种不幸,或许他们就因此而对百合的存在有所畏惧吧,他们所怀有的不明正体的这一恐惧感与罪恶感,足够成为他们听从百合的理由了吧。姬仓家究竟有着多大的力量,麻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如果百合的背后,还有着姬仓家的支持的话,我所有的想象,都不难变成现实了。
百合并没有输给姬仓。
而是相反的,她凭着自己本身的存在压倒了姬仓一族,与他们达成了交易。
——这,就是作为『文学少女』的我的想象啊!」
麻贵学姐完全哑然了。
这也是当然的吧,这种话实在是太难以让人相信了。就连我也觉得这是荒唐无稽的事情。
百合竟然装成了秋良,还到国外去留学了什么的……
然而,只要听到远子学姐晴朗的声音,看到那散发着生气光芒的延伸,就不由得让人觉得,或许这些事情也是会发生的吧。
这个物语,并没有在秋良死去的时候结束。
百合继续生存了下去,还做出了任谁都会震惊的事情。
鱼谷小姐坐倒在了地上,大哭了起来。她的脸上不断有泪珠划下,肩膀震动着,用呜咽的声音说着。
「奶、奶奶也说过,百合小姐,已经成为一个故事了——
当我问她『百合小姐究竟怎么样了?又到哪里去了?』的时候,她总是轻轻笑着,用温柔的表情,对我说,『百合小姐,在龙的国度,成为了一段故事了哦。』
——我的人生,就是一个故事。
鱼谷小姐的祖母,所说的那些话。
我想象着其中所包含的意义,不由得感到胸口传来一阵闷热的感觉。
麻贵学姐也是一副想要相信的样子,但却还有点迷惑的感觉,僵着一张脸。
鱼谷小姐用双手覆着脸颊,挤出了声音。
「百合小姐……她如同梦幻一般美丽……又很温柔……奶奶一直——一直——这么和我说的。我非常喜欢奶奶讲给我听的,百合小姐的故事……还偷偷来过……这间别墅,百合小姐的日记……我也读过了……很多很多次……我好想守护百合小姐的这间房间。」
抚子花的押花书签,是鱼谷小姐夹进去的么……
支持化身白雪的鱼谷小姐的,绝不是惧怕感,也不是义务感。我在听了鱼谷小姐的自白之后终于明白了。
鱼谷小姐只是想要好好的守护百合的物语而已。
在月色照耀下的池子岸边。
在绯色夕阳映照下的庭院中。
在温暖阳光射入的小小的房间里,为百合留下的那些书本所围绕着。
鱼谷小姐,或许也在看着那美丽的月花之梦吧。
远子学姐也伏下身来,轻轻地抱住了鱼谷小姐,抚摸着她的头发。
「呐,小纱代……我每次读完一本书的时候,也会有种从梦中醒来一般的哀伤感觉呢。虽然读着书的时间里一直能够感觉到相当的快乐,但是终于读完的时候,也会感觉到非常的寂寞,有种自己好像变成了空壳一样的感觉。
但是,就算醒了过来,也不意味着梦境就此消失了。l
做过美梦的那个记忆,还留存着。
然后,那个记忆,也会在心中慢慢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喔。」
她慢慢的、不断地抚摸着鱼谷小姐的头发,一边用温柔的声音说着。
「映在镜子中的花朵,浮在水面上的月影,都是只能感到,而不能触摸的东西。在你想要碰触到它们的时候,都会如同幻影一般消失而去。然而,也正是因此,只要我们不忘记它们,它们就会一直保持着美丽的姿态,残留在我们的心中。
呐,刚才我也说过的。
就算梦醒了以后,那些故事仍旧会残留在我们心底。
读完了一本书后,那个故事同样不会消失的残留在我们心底——那些喜欢的场景,总是可以一次又一次的想起,重复读着的。
只要这样的话,就能激励着自己,不断地向下一个故事走去了喔。
百合,肯定也是这样想着,在异国他乡努力的吧。」
还有呢——远子学姐顿了顿,再次幸福的微笑了起来。
「百合从秋良那里,还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东西喔。
——百合她,在那边生下了秋良的孩子了哦!」
鱼谷小姐放下了覆在脸上的双手,一下子抬起头看着远子学姐。满是泪痕的脸上,浮现了惊讶的表情。
麻贵学姐也脸色大变,盯住了远子学姐。
「虽然留学期间过去了之后,秋良就有一段时间行踪不明了,但是在那之后,却有人看见了秋良牵着一个小孩子的手走路的场面呢。而且那个孩子好像和秋良很像呢。在留学的第一年,秋良曾经有段时间经常会呕吐并且还疗养了一段时间,或许那正是因为怀孕和生产的原因吧?一到晚上就马上回家,也是因为有孩子在家里等着她吧?而且,小纱代从祖母那里学来的手毬歌里,也隐藏着提示呢。」
「……歌?」
鱼谷小姐惊讶的说着。
远子学姐点头应了一声,把那首歌唱了出来。
「那边的小水泽中站着一条蛇
八幡长者的,小小女儿
那样精巧的站在那里
头顶珠冠
脚踏金靴
啊就这么呼唤吧就这么呼唤吧
行向山脉行向荒原……」
唱完了之后,她又轻轻笑了笑。
「这首歌出自于镜花的《草迷宫》哦,不过仅仅有一个小地方是更改过了的。『头顶珠冠』这一段在《草迷宫》里是『手戴两枚明珠』这样子写的哦。小纱代的祖母,曾经说过这首歌是从龙之国流传过来的歌吧?」
鱼谷小姐眼中带着泪水,轻轻点了点头。
「她还说过百合到龙之国去了是吧?」
又点了点头。
远子学姐明朗的微笑了一下。
「所谓的龙之国,指的就是德国哦。不,应该说,是百合误解成这样了呢。歌德的诗篇中有一首叫做《迷娘》的诗歌。那是长篇歌剧《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中的一首插入诗,讲述的是男装的少女迷娘,憧憬着主人公威廉·迈斯特的故乡南国的歌曲。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到过由『你所知道的,盛开着柠檬花的那个过度』这句话开始的这首诗呢?这首诗歌颂了想要和爱人一起去到那个盛产橘子、植满了月桂树、到处盛开着天人花的国度的情感。在那个国度中,还有着栖息在洞穴之中的古老龙群——
或许是秋良把这首诗教给了百合吧。
诗中提到的那个南边的国家,其实指的是意大利。但是百合却把它当作了德国呢。秋良想要百合和他一起去德国的时候,百合还问过秋良,是不是可以栽种一些柠檬花和天人花,结果被秋良小小的嘲笑了一下呢。
不过,对于百合来说,那传说中的南方的国家,在她的以上中就是德国呢。所以,她也这么跟最要好的朋友千郎说了吧。自己,到龙之国去了。」
「这件事和百合生了孩子,又有什么联系呢?」
面对我的提问,远子学姐微笑着回答了。
「这首歌是从龙之国传来的——也就是说这是从在德国的百合那里传过来的歌吧。而且听说姬仓家有时就会有带着龙鳞形状的痣的孩子出生吧。那个歌词中的珠冠,指的或许就是这颗痣呢。
也就是说,百合告诉了千郎,自己生下了一个脖子上戴有珠子形状痣的孩子哦。」
我想起了麻贵学姐头颈上的那颗痣。3o$LM#y0m,p#n
在白色的肌肤表面的,那个鳞片形状的青色痣。就如同天空中落下的一粒明珠一样——
远子学姐的眼中闪烁着光辉。
「呐,你能明白这件事对于百合来说,究竟有着多大的意义嘛?
百合的孩子,毫无疑问的是带着『姬仓』血脉的人哦。那颗痣就是证据。
百合并不是因为母亲的不贞而生下的孩子。秋良不仅给与了百合美丽的回忆、崭新的生命、还给与了她作为姬仓家真正的女儿的证明哦。」
麻贵学姐突然大声叫了起来。
「那都是你的想象不是么?」
麻贵学姐的脸色发青,视线也无法冷静的四处漂移着,好像非常焦急、混乱的阳子。
「孩子?脖子上的痣?这种事情——怎么可——!再说了,百合装作秋良去德国留学这种事情,也是根本没有证据的
!——」
这时,大门口传来了一个明朗的声音。
「那么,就让我告诉你另外一个事实吧。」
「流人!」
「流人!」
看着悠然走进房间的流人,麻贵学姐又吊起了眉头。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啊!」
「因为这边有新的情报来了,我就顺便过来看一下咯。不过,好像会打扰到你们的样子,我就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呢。」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那里的啊——
流人靠近麻贵学姐直道快要碰到的距离,他微微倾着头,让她看了看手中打开着的手机,轻轻地笑了一笑。
「我终于知道了秋良在留学期间,负责支援他的人的名字了哦,他就是草壁周一郎——是姬仓家的亲戚——对了,好像也是你祖父的监护人哦。」
「!」
麻贵学姐的脸上浮现了非常惊讶的表情。
支援秋良留学的人,竟然是姬仓家的关联者!
利用姬仓家的力量,百合来到了德国并以秋良的身份活着,这难道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么?如果——如果这就是事实的话,那么另外一个想象——百合生下了秋良的孩子这件事,也不再是不可能的故事了。还不如说,这比起留学来还要更有真实性呢。
麻贵学姐突然轻笑了起来,我不由得吓了一跳。
一开始她低着头,轻声咯咯的笑着,接着那声音渐渐变得明亮高昂了起来,脸庞也渐渐后仰了起来,脸颊上和嘴边都显露出了盛大的笑容,好像愉快得难以忍受似的放声大笑了起来。
离她最近的流人自然不用说,连远子学姐和鱼谷小姐,还有我,都哑然的看着大笑的麻贵学姐。
明明到刚才为之都是一副冰冷的,不愉快的表情,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麻贵学姐?
「啊哈哈,原来如此?秋良的支援者就是那个草壁啊,百合还真的生下了孩子啊。那个孩子到了现在,肯定也成了一个让人厌恶的老头了吧。而且是一个有着镜花那样的恋母情结,还一直追寻着母亲的幻影的那种无聊老头吧。」
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然而,麻贵学姐好像非常的有精神,就像是满载了生命力一般,全身都散发出一种闪亮的光辉似的。
「太棒了!这真是个美妙的故事呐!今晚好像可以做个难得的美梦了呢。明天醒来的时候,肯定所有的不可能都会变成可能了吧。」
「喂喂,你可别突然想要征服世界什么的哦。」
流人耸了耸肩膀,准备走出去了。
麻贵学姐叫住了他。
「你要回去了?到哪里去?」
「镇上还有漂亮的大姐姐在等我呢。」
「果然,你还是死了的好啊。」
「要是有能够杀了我的女子的话,请一定——」
他对着有些生气的麻贵学姐开心的笑了笑。
「对了,我还要帮人传一句话。『阿尔玛达海战,已经准备好了』就这样。」
到底是谁传的话呢。流人并没有明说,但麻贵学姐却好像马上明白了一样。
她带着惊讶的眼神看了看流人,然后露出了肉食动物一般的笑容。!
「果然……你很让人讨厌啊。」
流人又轻笑了一下,接着挥了挥手走出了房门。
后来我觉得,让流人传话的或许就是高见泽先生吧。
那时候来访那个旅馆的客人,或许就是流人吧……不过,这件事不知怎么的就这么隐埋在了我的心中。
(注:阿尔玛达海战,阿尔玛达=Armada=无敌舰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