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野村美月
插画/竹冈美穂
翻译/usagiyu
我,是一个幸福的孩子。
直到在初中3年级的初夏,看着你微笑着,从那个屋顶上跳下为止——。
高中一年级的晚秋,我一如既往地过着平凡的日子。
“路上小心啊,哥哥。”
妈妈展开一抹爽朗的笑容,递给我一个用手帕包裹着的便当盒。
“哥哥,回来之后我们继续昨天的游戏吧。”
还在读幼稚园的妹妹抱着我的大腿,天真地说道。
“嗯,我们约好了,舞花。妈妈,谢谢你的便当,我走了。”
“哥哥,路上小心~~~哦!”
舞花穿着宽松的幼稚园服,在我的身后大幅度地挥舞着双手。
在家人的目送之下,我像往常那样向学校的方向走去。
在冷飕飕的空气之中,隐隐约约飘散着丹桂的香气。尽管天空有点灰暗,但此时依然没有要下雨的势头出现,仅仅只是呈现出寂静的感觉。
穿过住宅地,我漫步在染上秋色的树林通道之中。
在一旁匆匆路过的不管是行人还是车辆,都对我漠不关心。
一成不变的早晨,一成不变的返校沿途风景。
想必连上课、课间休息时间也是如同昨日一样重重复复地毫无变化吧。
放学后,去到文艺社,一如既往看到梳着长长的三股辫的奇怪学姐,屈膝坐在窗边的铁管椅子上,说着迎接我的话语。
“你好啊,心叶。我肚子好饿哦,你快点写点什么吧~~”
而我总是一边以厌恶的语调说着很麻烦,一边认命又无奈地慢慢打开50张钉成一叠的原稿用纸的封面。
既和平又安稳的,世界。
我的步伐如同平常一样丝毫没有改变,以这种步伐向着道路的前方迈进,丝毫的不安与恐怖也不会产生。
然而,那个东西,却突如其然地出现在我的脚下。
“!”
看到它的一瞬间,后背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身体惊恐得无法动弹。
一只鸟儿的尸体倒卧在道路的正中央。
黑色的肉块淌流着血,灰色的羽毛散落在四周。肉体已经腐烂了,犹如蚯蚓般的内脏裸露出来,泛黄的小嘴微微张开,赤红的眼睛目不转睛地仰望着天空。
那样的光景,一下子扎进了我的瞳孔,心脏也随即冻结起来。
很快地,全身从头到脚都绷得紧紧的,一动也动不了了。我既不能背过脸去也不能闭上眼睛,仅仅是脸色发青地呆站着。
一动不动的鸟儿。
溃烂的鸟儿。
冷却了的鸟儿。
此情此景令我联想起,在那个初夏发生的那件事情。
突然间,脑袋犹如分裂般地痛苦不堪,鸟儿的尸体一次又一次地在我的眼前回放。接着,出现的是鸟儿坠落的景象。那只鸟儿,变成了一个穿着水手服、绑着马尾辫的女孩子。
往下坠落的少女。被炫目的阳光照耀着的屋顶。摇摆着的制服裙子。清爽的马尾辫。她站在围栏的前面,头往回看,露出一副非常寂寞的笑脸,用清亮悦耳的声音说道:
——心叶,你一定不懂吧。
小声地嘟囔着的美羽,在那一天越过楼顶的围栏,然后身体慢慢地往后倾倒,掉了下去!
手指颤动着痉挛起来,冷汗不断地喷洒而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无比。
怎么办?明明倒卧在道路的仅仅是鸟儿的尸体而已,为何我的身体却颤抖不休。
不管想怎样移动我的脚,却依旧扎根似的前进不了,呼吸彷佛凝结起来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塞在喉咙里,苦不堪言。
怎么办,怎么办?
我带着泪湿的脸,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然后,又……
有如心脏溃烂般的疼痛使我的汗水一点一点流出,我慢慢地往后退,最后转身逃跑。
那是鸟!仅仅是鸟而已!不是美羽!是鸟!
即使我这样拼命地说服自己,但责备的声音依然紧紧地追随着我。
——你一定不懂吧!
——心叶,你一定不懂吧!
和平的早晨转眼就变成黄昏了。
一切都被染上了奇怪的色调,眼前出现了模糊不清的晚霞。我就好像想从来历不明的妖怪身边逃脱似的,半哭泣着继续奔跑。
平日看惯的的道路和围墙都仿佛在我眼前瞬间崩塌成砂,并与我的脚纠缠在一起。我蹲坐在昏暗的小巷里,不停地呕吐着。
不断呕吐不断呕吐,口中的酸水不断地往上涌,胃像火烧似的,喉咙不住地颤抖。我流着眼泪双手触地地跪坐着呕个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什么都呕吐不出来了,我垂着脸蹲坐在小巷里面,喘息般地重复着细微的呼吸。
学校,非去不可。
可是,那只鸟儿的尸体一浮现在脑海,身体正中又再一次好像抽筋般的抖个不停,恶心与恶寒的感觉不断上涌。
那个仍旧残留在脑海里吗?
确实令我感到很害怕,依旧复原不了。
在颤抖停止之后,我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踉跄着站起来,向着与学校相反的方向迈出沉重的步伐。
在公园的自来水管道清洗完手漱了口之后,我找到一个公共电话亭,然后打电话回学校。
“因为在途中突然感到身体不舒服,所以今天想请假。”我用一副非常阴沉的口气如此说着,不免让人怀疑是不是快死了。
接电话的老师担心地询问着“要不要紧啊?”,然后在听我说明没什么大碍之后帮我转告给我的班主任听。
就这样,我漫无目的地到处走着。
现在如果回家的话,妈妈一定会很担心吧。本来以为最近已经没有再怎么发作,可以正常地上学去,也可以让爸爸跟妈妈放心了,结果却……
再继续呆在这住宅区里,总觉得会十分引人注目,于是就向着人多的繁华街走去。
可是,尽管如此,在这个时候穿着校服到处逛的话,给人看见大概会觉得很奇怪吧。如果因此遭到询问那怎么办才好呢,我顿时感到非常的不安。
到底应该去哪里好呢?
心里觉得非常不安,快要哭出来了。
现在还是上午呢。到快餐食品店和游戏机中心的话,或许会遭到辅导员的盘问吧。即使去卡拉OK店也好,方便商店也好,里面的店员都会觉得很奇怪吧。
停下来不要再想了。搞得心情又再度恶劣起来了。
干脆到医院去吧。没错,医院的话穿校服进去也没问题的。
每当跟某些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身体都会不自觉地悚惧起来,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终于到达了在学校附件的综合病院。
等待室的椅子有一半都被占满了。
老人家啦,由母亲陪伴着的小孩子啦,带着口罩的学生啦,各式各样不同年龄层的人,都排着队等待看病。
虽然我混杂在他们其中,静静地蜷缩着身子,但听到周围的人一个个地被喊叫着名字站起来,心中不免还有点不安。
那个男孩子为什么始终都呆在那里呢?
总觉得周围的人都对我投以怀疑的目光……
胃部扭曲似的疼痛布满全身,我没命似的逃离了那里。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我坐在医院中庭的长椅上面,面部伏在交叠着双手中间。喉咙像被火烧似的火辣辣一片,眼泪再次一滴一滴地渗出来。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的?
美羽从屋顶上跳下来的事,不是已经过了一年了吗?
为什么看到小鸟的尸体,就会想起美羽的事情啊?
——心叶。
——心叶。
在泛着秋天的寒意的空气中,传来了开朗的声音。
闪闪耀眼的阳光透过枝叶间隙漏进来,在这个阳光底下,长长的马尾辫左右摇摆,美羽以一副恶作剧式的眼神凝视着我。
她是我从小的时候开始就非常喜欢的女孩子。
这么一说,很快又到美羽的生日了。
每一年,我都会非常认真地考虑到底送什么东西给美羽能让她高兴起来呢。从一个月前开始,我就会徘徊在摆满女孩子喜欢的杂货和装饰品的商店跟前,注视着陈列在橱窗里的布娃娃和串珠垂饰。
今年的话送书套好不好呢?或者送那个天空色的笔记本和圆珠笔套装吧。又或者那个上面画有蔷薇的茶杯;那个银色的沙漏也很不错啊。
当像这样子烦恼这烦恼那地挑选着要送什么礼物给美羽的时候,心脏总是想要崩裂开似的“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美羽应该会喜欢吧!应该会感到高兴吧!
那个天使形状的别针,是我送给她的14岁生日礼物。
通透的玻璃镶嵌在两双翅膀的正中央,并且还带有金色的圆环。第一眼看到它,我就觉得它跟美羽非常相称。
因为对我来说,美羽就是天使。
美羽看见了那个装在天蓝色小盒子上
的别针,“哇啊”地一声轻喃而出,然后脸上换上一副准备恶作剧的小孩似的嘴脸面向我。
——喂,心叶你帮我别上吧。
——什么?
——来吧,别在这里。
她以修整得非常美丽的指尖,指示着水色针织套衫左边胸口的位置。
我顿时为难起来。
——可是……那个。
——快点啊,心叶。
——嗯、嗯。
在美羽愉快的催促声下,我把翅膀别针轻轻地刺进柔软的针织套衫里。然而,心里担心着会不会碰到美羽的胸部,因此手指活动得异常笨拙。
我红着脸,一边流着汗水,一边“哎、哎呀……”地努力苦战中。这时耳边传来美羽的偷笑声,顿时,我的脸颊变得越来越燥热了。
好不容易终于别上了扣针,可是却别的歪歪斜斜。
——对、对不起。
——真是的,心叶你真是没用啊。不过算了,就这样吧。谢谢你送我礼物。我非常非常喜欢呢。
美羽捂住胸口,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面对这阳光般的灿烂笑脸,我深深地着迷了,然而这时美羽依然是带着一副恶作剧般的眼神,突然凑近我的脸。
然后微微张开樱花色的嘴唇,对大吃一惊的我说道:
——作为回礼……亲你一下吧。
——!
——或者,由心叶你来亲我。
那双犹如反复无常的猫咪的眼睛,紧紧地窥视着我的眼睛。带着清爽水果清香的香味,轻轻地飘散在我的鼻间,搞得我的心脏快要爆炸了。
——喂,心叶?哪个好啊?你来?还是我来?
美羽那可爱的嘴唇快速地向着我的迫近。
脑袋就犹如爆裂般地热烫了起来,我把头向着侧面方向移开了。
我既紧张又难为情,茫然不知所措。
看我这样,美羽马上不高兴地扁着嘴,两手挤在我的胸前猛力地把我给推开了。
——开玩笑的。你当真了?心叶这么容易就上当了,简直像笨蛋似的。
美羽冷冷地说道。
——我可是很忙的。我要回去了。
然后她背对我,离开了。
面对美羽的反应,我产生出一种非常凄惨、悲痛的心情。
然而到了第二天,在平时上学的必经之路,我无精打采地等候着美羽的到来。出乎意料,当美羽看见我的时候,向我展现的是如阳光般耀眼的笑容。
——早上好,心叶!
顿时,我的心跳加速。
太好了!美羽已经没有生气了!
——美羽,那个,昨天真的很对不起。
当我在不顾一切地拼命道歉的时候,脸颊突然被捏住了。美羽对着吓了一跳的我,露出一副和蔼的脸色说道:
——心叶你这样子真的很像小孩子哦。
——因为,昨天美羽你一个人先回去了。如果美羽你讨厌我了,我该怎么办,我真的非常担心啊。
美羽又绽开一抹笑容。
——心叶没了我真的什么都干不了呢。
美羽凝视着被眼前的笑容跟清爽的香气迷住的我,
——呐,心叶,你绝对不可以离开我哦。
温柔的、甜美的声音在我的耳边悄悄说道。
不会离开你!我也不可能离开你!
那个时候真的非常非常幸福,这种幸福感满满地充斥着我的胸口。
我会一直都跟美羽在一起的!
我绝对不可以失去美羽的!
可是,我却,离开了美羽。
那时候送给美羽的天使翅膀,成了我给她的最后一份生日礼物……
“你回来了,哥哥,今天回来得很早呢。”
“……嗯,今天社团活动休息啊。”
我一边逃避着妈妈的目光,一边回答道。
“哥哥、哥哥,你回来了!我们去玩游戏吧。”
一直等待着我回来的舞花,笑着向我扑过来。
“对不起,舞花,今天的功课很多,所以我不能陪你玩了。”
“什么,可是明明是约好的啊。”
“对不起哦!”
向撅着嘴生气的舞花道歉之后,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我呆坐在床上,捂着耳朵。
绝对不能再让妈妈她们担心了。
我一定要恢复正常。
晚饭有栗子饭、照烧鱼、煮鸡肉。然而我的喉咙却异常地干燥,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里面似的,使我无法下咽。
“你怎么了,哥哥?身体不舒服吗?
“我只是……有点感冒而已。我睡一晚就会没事了。不好意思,妈妈,剩下的就明天早上再吃吧。”
剩下几乎一半的食物,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挂在嘴边的生硬笑容消失不见了,身体异常地沉重。不可以让妈妈他们发现我今天逃学的事情。
神啊,我求求你。让我明天早上能够恢复平常那样吧。除此以外,我什么都不期望了。金钱也好,名誉也好,才能也好,我什么都不要了。
我蜷缩着身体躺在床中央,心疼地不断祈求着。
除了平凡以外的东西,我什么都不要。
伴随着犹如用东西插进太阳穴般的疼痛,我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
干脆让我失去记忆算了。不仅仅是今天早上的事,也包括那个初夏屋顶发生的所有事情……
然后回到过去,一切重新来过吧。
到底什么时候,这样痛苦的夜晚才会终止呢?
我用力地按着跟前的被子不断地发抖。
啊啊,我今天没有写点心给远子学姐啊……
我一边想着一旦肚子饿,就会在铁管椅子上嗷嗷叫的,梳着三股辫的学姐,一边紧咬着臼齿,忍耐着痛苦。
如果明天,我能够没事上学的话,我一定会写一篇非常甜的故事给远子学姐。
然而——
站在跟昨天同一个地方,我的脚犹如牵着千斤巨石般动弹不了。
天空被铅灰色的云覆盖住了。天空正下着雨,我的一只手用力地握住绀青色的雨伞。
小鸟的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不在那里了。
可是一旦我想无视这个地方继续向前走,脑海里就会自动浮现出躺在柏油路上的溃烂的鸟儿与散乱一地的羽毛,以至一步都动弹不得。
在躺着鸟儿尸体的那个地方,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丝线在束缚着我,甚至它还迸射进我的心脏里,使我往前一步也不能动。身体都发硬起来了。
当我想勉强移动双脚的时候,腿肚的周围顿时抽搐起来,头昏眼花,口中不断有酸水涌出。
雨水打在伞上的声音不住地在我的耳边回响,我一边痛苦地呼吸着,一边多次地、
多次地尝试着向前移动,然而每当我这么做,冰冷的气息都会刺穿我的喉咙。于是我又一次地绝望了,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我又再一次联络学校说今天要请假,然后如同昨日那样逃到医院避难去了。
我神智不清地呆坐在医院中庭的长椅上,雨伞随意地搁在一旁,在发呆的这段时间内,我想起去年秋天,把自己关在房间时所发生的事情。
——哥哥,为什么不打开房门?我是舞花啊,开门吧,哥哥,哥哥。
在房门的另一边,传来妈妈安慰哭泣的舞花的声音。
然后,是爸爸的声音。
——心叶,爸爸出差的时候买了八桥煎饼回来,有兴趣的话过来起居室吧。京都啊,现在正是红叶盛放的时候啊。
——哥哥,茶已经泡好了哦,要不要一起过来看电视啊?
爸爸跟妈妈都在房门的另一边尽力地跟我攀谈。他们两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在外面大声吵闹着,强迫我出房间。
我把窗帘都垂放下来,拿被子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盖住自己。在这个完全黑暗的世界里,我猛烈地意识到,在此之前自己一直都是毫无烦恼、无忧无虑幸福地生活着的。
慈爱的双亲、可爱的妹妹、最喜欢的女生、志趣相投的好朋友。
每一天都是这么地快乐,简直就好像沐浴在闪耀的阳光中,不管是痛苦也好,悲伤也好,决不会维持太长的时间。
总是被守护着的我,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孩子啊。
总觉得那是天谴。
简直就像要把至今为止所给予的幸福都收回似的。
对不起,请饶恕我吧。
尽管自己并不清楚应该要向谁道歉,仍然不停地、不停地在床上小声嘟囔着“对不起!”。
在持续了几个月这种精神失常的日子之后,我告诉父母想考高中。他们在听到我这样说之后,马上去买了一堆问题集跟参考书回来。
我只剩下这件事可以做了,于是每天都在房间里拼命拼命地读书,终于,合格考上了。每天平安无事地去上学,在教室里跟同班同学闲聊一下普通话题,这样做的话,尽管只有一点也好,我有种能够回到以前生活的感觉。
我已经受不了那种只能将自己封闭在房间里的
生活了。
我明明已经决定再也不会让父母担心,让舞花伤心了,可是——
第二天,我还是在同一个地方停滞不前。
雨后初晴、天高气爽。
可是尽管如此,那道无形的束缚依然没有消失,我果然还是无法前进一步。
身体发硬、血气上涌,我今天依旧逃跑了。
我已经不可以再用生病的借口打电话回学校了。
我一边恨死自己的懦弱,一边死命地往医院方向跑去。
在医院中庭的长椅上,我就像一个破败的娃娃黯然抱头。
怎么办?即使是明天、以后都这样子吧。还是要回到那种自我封闭的日子吧。
讨厌。
恐怖的感觉袭满全身,心里十分难受。
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明天一定也上不了学。这样下去学校一定会打电话联络我的家人,这样子就会让妈妈他们知道我逃学的事了。
爸爸也好、妈妈也好,他们大概也不会责骂我吧。只会一脸哀伤地凝视着我。
一想到父母哀伤的表情,我简直快要窒息了。
“你,怎么呢?”
突然传来一把声音,我吓了一跳连忙直起身子。
是一位在睡衣上披了一件开襟式无领夹克衫的娇小老太太,她正一脸担心地看着我。
面对慌张的我,老太太用温和慈祥的声音对我说:
“你啊,昨天也好前天也好,都在这里呢。是来检查还是什么的吗?还是,你的哪位亲友要进医院啊?”
那个声音带有一点乡音,既小声又温柔,而且说话的速度也非常缓慢。
热气不断地往我的喉咙上涌,我一边“滴滴答答”地流着眼泪,一边摇了摇头。
老太太弯腰坐在我的隔壁。
“是吗。那么……是亲友的事吗?过世了吗?”
我的胸膛一阵紧缩,一句回答也没有。泪水又一次盈满眼眶,我不停地呜咽抽泣。
“问你这么失礼的事真的非常抱歉呢。可是啊,我呢……就是那样子呢。在10年前,老头子过世的时候,我每天都来这里,在这张长椅上不断地回忆老头子的事情。一看到你,我就会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啊。”
“对……对不起。”
我一边抽噎着一边说。
老太太张开那布满皱纹凹凸不平的手指,轻轻地为我拭泪。
“哎呀,不用向我道歉啊。我本来是想借手帕给你的,很不巧,今天没有带来呢。”
她一边小声地嘟囔着,一边悄悄地移动着手指。
并且,她的眼泪也开始不住地往下掉。
“我也是啊……只要一想起老头子的事情,自然而然就会流泪,几乎是每天都要哭一次啊。
我们的孩子都已经不在了,家就只剩下我跟老头子,所以啊……只要一想到从现在起就只剩下我一个人,真的非常地难受呢。
怎么样过每一天呢,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不过呢,有一天我终于清醒过来了。如果我一想起老头子的事就哭泣的话,同样在天上看着我的他,也一定会感到很悲伤吧……
将来某一天,我绝对可以跟他重逢的,所以到那一天来临之前,不能让老头子为我担心,我一定要笑着去过每一天啊……”
那个慢慢地跟我诉说着往事的声音,是多么的和蔼而又真诚啊。让我可以想象到至今为止老太太是如何生活着的。
“很快呢,我就可以跟老头子重逢了。你啊,现在还这么年轻,或许还要独自去面对未来很长的时间,可是啊,总有一天,你一定可以与跟你分别的人重逢的啊。”
重逢之日——一定会来的吧!
跟美羽,再次重逢的日子一定会来的吧!
“看吧,今天的天气非常地好呢。老头子他啊,现在一定是在上面愉快地笑着呢。”
老太太眯着眼,仰望着天空。
我也跟着往上看。
头顶的天空一片蔚蓝,万里无云。无穷无尽的天空、蔚蓝的天空、鲜明清晰的天空——
风,正从我的心中向着天空飞扬。
在一片蓝天之中,浮现出美羽的笑脸。
扎着长长马尾的女孩子,正看着我,并对我展现出一抹光彩夺目的笑容。
我就这样抬头仰望着天空,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我最喜欢的女孩子。
开朗、明快、总是朝着梦想勇往直前。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小说家。”总是对着我这样爽朗地断言。
看上去简直就像美羽的背后长出一双翅膀似的。
美羽——宛如青空。
可是,我跟美羽的关系已经跟以前完全不同了。
我,已经不能再到美羽身边去了。
“请你不要再来找美羽了!都是因为你,美羽才从高楼跳下来的不是吗?”一想起在医院里这样被美羽的妈妈痛骂,我的心就好像被掏空似的。我到此为止,依然看不到天空。
今天晚饭还是吃剩一大半。
“不吃饭是不行的哦,哥哥。”
妈妈她,或许已经察觉到什么了吧,非常担心地那样说道。连舞花也一样,仅仅是不住地用眼睛瞟我,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追着我说“哥哥,一起来玩吧!”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身体重重地投入到床上,戴着耳机听音乐,连妈妈什么时候进入房间也没有发觉到。
她拿下了我的耳机,说道:
“你天野学姐打电话来哦。”
远子学姐打电话来!
“怎么样?要听吗?”
“嗯……谢谢妈妈。”
等妈妈离开房间后,我拿起了子母电话机。
“……喂!”
与我紧张嘶哑的声音相反,话筒里传出非常明快爽朗的声音。
“啊,心叶,我肚子好饿啊!”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学姐会不按理出牌,但仍然被这无厘头的开场白唬得一愣一愣。
“心叶你已经连休了3天哦。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让我肚子饿了这么久,我明明准备好等你的说。”
“你是为了抱怨,所以才特意打电话过来的吗?”
“我在想啊,在你因感冒而身体虚弱的时候,只要一听到你最尊敬的学姐的声音,你就会涌出写点心的使命感,然后说不定马上就可以恢复元气啊。”
“我才没有那样的使命感。”
我狠狠地打断她。
这算哪门子的学姐啊。打电话过来居然不是为了问候生病的后辈。她的脑子里除了点心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吗?亏我之前还想着这么久没有写点心给她很过意不去什么的,简直就是大笨蛋。
“我说远子学姐啊,即使是在我写三题点心的期间,你不是也一直在吃其他的书吗?那样也会肚子饿的话,我非常怀疑你那个到底是什么胃来的。”
“哎呀,美味的东西当然是用另一个肚子来装的啊。”
对于这种强词夺理、不知所云的话,我顿感无力。
我一定会写出非常美味的东西来。明天,我一定会为你写出让你的舌头辣得冲天的故事。
刚那么一决定,胃就马上绞痛起来了。
明天……应该能够到学校去了吧。
握着听筒的手,逐渐变得冰冷。
“心叶?”
“……”
对于一直沉默不语的我,在话筒另一边的远子学姐传来带有困惑的呼唤。
“……不好意思。”
原本想说一点轻松俏皮的话语,奈何一句都说不出。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谢谢你的电话”,然后想把话筒挂掉的时候——
“喂,心叶,有个幸福的有钱人呢,他家生了个男孩子哦。”
远子学姐突然用她那清亮悦耳的声音说起故事。
“妖精们都聚集在一起给予他祝福,并且作为礼物,还送上非常多的幸福珍珠哦。在男孩子的床上,无数的珍珠宛如星星一般在闪闪发亮。
可是呢,在那其中居然有一颗毫无价值的珍珠。”
她到底想说些什么啊?
又在发表小说的读后感吗?即使是这种时候?
面对茫然不知所措的我,远子学姐轻快地继续说道:
“那家的守护精灵,拿着最后一颗珍珠去跟妖精们汇合。这颗珍珠到底是什么呢,心叶你知道吗?”
我彷佛被这个话题吸引般追问道:
“不知道,是怎样的珍珠啊?”
在话筒的另一边,远子学姐柔柔地说道:
“答案呢,你明天来社团活动我再告诉你哦。”
卖关子似的说了这么一句之后,
“那么,晚安咯。”
学姐就挂掉电话了。
“远子学姐,那个……”
在我刚喊出声的时候,电话就被切断了。
第二天早上,走到那只小鸟尸体卧躺的地方,我便定住脚步了。
屏住呼吸盯着灰色的沥青发呆。
不要紧的。
那只鸟,
已经不在了。
今天应该可以到学校去了吧。
僵硬的双腿试图向前迈出一步。
顿时,我就像一只被绞住喉咙的鸡一般,呼吸不了、痛苦不堪。额头不断冒出冷汗,寒气充斥全身。
硬着头皮一步一步向前走。
只要越过这条界线的话——
可是,一接近那里,我的脚就犹如石化般动弹不得。
果然还是不行。
在挫败感涌上我的心头之时,一只柔软的小手,握住了我的右手。
“早上好,心叶。”
吃了一惊的我往旁边一看,只见一个梳着三股辫的高年级生,向我露出一抹犹如盛开的鲜花般的微笑。
我茫然地盯着这抹澄清的笑脸。
与远子学姐交握的手,渐渐地热起来。她温柔的指尖默默地缠住我僵硬的手指。
远子学姐什么也没有说。
“社团活动时间到咯,心叶。”
就如同每次在教室里迎接我的到来一般,柔和的表情、温柔的笑容,她亲切地凝视着我。
我立刻变得不知所措,不好意思地背过脸去。
内心深处痒痒的,并逐渐温热起来。
尽管双脚双腿身体已经是发硬状态,我仍然向着那条界线的方向踏出一步。
突然间,身体变得轻松爽快。
一步、一步,前进、前进、再前进。
连远子学姐也配合着我的步伐缓缓移动。
她并没有拉着我的手快步向前走,仅仅是抿着柔软的嘴唇,在我逐渐加快的步伐中,一步、一步往前走。
她一言不发,带鼓励性地紧紧握住我的手,两个人向着一条路——同一条路——一步步地走去。
远子学姐的平底便鞋,与我那双轻便运动鞋,迈着统一步调,慢慢地向前走。
一步,又一步。
两只手紧紧地交握着,两个人一起——
直到看见那沐浴在早晨阳光中的校门口为止,远子学姐都没有松开过我的手。
“那么放学后,你一定要来参加社团活动哦。今天你要好好补偿,写一篇超级甜的点心给我哦。”
远子学姐低声细语着,在松开自己的手指的时候,露出一副直抵我心坎的诚挚脸容。
放学后,远子学姐在活动室等着我。
她脱掉鞋子像上体育课似的蹲坐在置于窗边的铁管椅上,膝头上铺放着一本书。
“你好,心叶。”
一见到我,她马上露出一抹如花般娇艳的笑容。
“你好……”
我笨拙地打着招呼,摆弄着放在凹凸不平的桌子上的铅笔盒和50张为一组的原稿纸。
“……题目,是什么?”
“嗯,‘饮水的地方’、‘雪’、‘天空’吧。怎样,是不是很美呢?”
听到“天空”这个单词,我的心跳顿时加速了一下。
不过,我依然低着头,
“我知道了。”
然后回答道,并拿起那支HB活动铅笔。
“时间是五十分钟,好,开始吧!”
银色的秒表在她的按动之下“咔嚓”一声响起。
接着,她翻开放在膝头上的小说,缓缓地撕下边边的一小块,慢慢地含进嘴里,轻轻地咀嚼着,然后“咕噜”一声吞下去后,露出满脸幸福的表情。
“太美味了……《安徒生童话集》就像是没有加入砂糖,只用甜甜的果实做出的冰棒一样的味道呢。既冰冰冷冷又非常滑腻……偶尔还会冷得舌头打颤呢……然而……它彻底地融化在我的舌头……那淡淡的果香,如同虚幻般的香甜滋味隐隐约约地在口中盘旋……”
远子学姐一边用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撕出来的纸片放入口中,一边平静地细语道。
从窗外照射进来的秋天的日光,仿佛渗透进远子学姐的头发中,看上去隐隐发光。
“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生于1805年4月2日,是丹麦出身的作家哦。他呢,可是出生在充满了大量古老传说与民谣的欧登塞。
他的父亲是一名鞋匠,虽然家里非常贫穷,但父母却十分恩爱,他自小就是在这种充满爱情的氛围下长大,过得非常幸福呢。
安徒生的爸爸,在他小的时候经常讲许多梦幻的童话故事给他听。他的妈妈虽然没什么学问,但却是一个信仰非常强烈的人。他们一家人所生活的狭窄小屋,总是保持着舒适和洁净,连窗帘也洗得通透洁白。
处于那个环境中的安徒生,非常喜欢在家里编排人偶剧和创作故事,他可是作为一个感受能力超级丰富的孩子来成长的呢。
在他晚年的自传中,他将自己的一生形容成是一部非常美丽的‘童话’故事。”
如同往常那样,远子学姐用那温和的、仿佛低声细语般的语调继续说道:
“在安徒生11岁的时候他父亲过世了,自此以后,他所过的生活更加艰辛了。虽然他为了帮补家计不得不出去工作,可是不管他做哪一样都不太行。在安徒生14岁的时候,他为了成为一名演员起程到首都哥本哈根去。
可是,即使在那里他依然实现不了自己的梦想,除了绝望什么也没有。没有接受过教育的安徒生,即使是写字也拼写得错漏百出。
可是呢,安徒生18岁的时候,在“王立剧院”的负责人格里的帮助下得以进入学校读书。并且,在5年后他23岁的时候,还成功考入了哥本哈根大学。在这段期间,他开始编写诗歌和戏剧,30岁的时候,他以到意大利旅行的经历为题材,写下了《即兴诗人》一书,随即成为了享誉国际的作家。”
安徒生的童话,美羽过去经常读。
像是画有淡淡颜色插图的《人鱼公主》啦、《会飞的箱子》啦、《豌豆上的公主》啦……
《红鞋子》跟《踩着面包走的姑娘》感觉有点恐怖。
单是翻开书页就觉得可怕了,刚想把书合上,美羽就故意发出声响要我继续读给她听。
不能脱下逼自己持续跳舞的红鞋子,只能用斧头将双腿砍下;因为踩面包而沉到无底沼泽的女孩,看到这些插图,当时才小学三年级的我顿时被吓得眼泪都冒了出来。
——心叶你啊,真是胆小啊。
这么说着,美羽很快乐似的笑了起来。
——有我在这里,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刚这么一说完,她的小手就紧紧地贴住我的双手。
我的心顿时“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恐惧感一下子都被吹飞了。
——嗯,美羽。
我圆睁着双眼,红透了脸颊,不住地点头同意。
于是我们又重新回到故事上面,当我鼓起勇气翻着书页的时候,美羽突然“哇!”的一声吓了我一跳。我就好像遇上生命危险似的,立马把书扔掉,抱着头好像乌龟似的蜷缩在一起,看到我这副摸样,美羽毫不客气地放声大笑。
——心叶,你屁股下面有颗黑痣呢,好可爱哦。
一听美羽这么说,我马上跳了起来,用双手捂住露出短裤的大腿内侧,害羞不已,满脸通红。
——好过分哦,美羽,你太过分了。
面对哭丧着脸控诉的我,美羽露出得意的笑容,然后脸向我靠近,紧紧盯着我的眼,
——你生气了吗?心叶?
她这样问道。
一见美羽这样靠近我,我吓得往后倒。
——唔唔,我怎么可能会生美羽的气呢。
听到我这样回答,美羽笑得非常可爱。
单是那些琐碎、微不足道的对话,就使我幸福得无法呼吸。
可是,美羽已经不在了。
想到这里,我的胸口犹如撕裂般疼痛不已,写着文章的手也停下了笔。
远子学姐继续用她那温柔的语调说着有关安徒生童话的一切。
昨天晚上,她不是在电话里说过有关最后的珍珠是什么的话题吗?
妖精们将一切代表幸福的珍珠送给了那个男孩。在那个孩子居住的幸福的家里,有一颗毫无价值的珍珠……
“直到安徒生70岁过世之前,他写了非常多的童话呢,《最后的珍珠》就是其中一篇。”
用力握着活动铅笔,我留心听着“文学少女”的话。
“心叶,我们来继续昨天电话里未完的话题吧。这个缀满幸福的家庭,据说还欠缺一颗珍珠,为了得到它,守护精灵向着那颗珍珠的持有精灵的家飞去。去到那里,发现那是一个非常寂静、非常寂寞与冰冷的家,并且,他还发现在床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副打开盖的棺材。”
“!”
我倒吸了一口气。
“棺材里面,一位女性的遗体静静地躺在一片玫瑰花之中。在那周围,女士的丈夫、年纪尚幼的孩子含着泪向她作最后的告别。贯穿心房般的伤痛,充斥着这个地方……”
连我的胸口也痛拧在一块。
死亡的印象跟在道路边卧躺的小鸟尸体、那天屋顶上发生的事结合在一起。
坠落的美羽。
大声喊叫的我。
“‘带着人生中最美好的礼物——那颗珍珠的妖精不可能在这里。’守护精灵这样喊道。
然而,男孩子的守护天使却回答道:
‘是这在这里的哦。就在这里,这个神圣的时刻。’然后,用手指指着房间的角落。”
我咽下苦涩的口水。
随着远子学姐的话语,那个场面、那段记忆,在我的脑海里描绘出一幅清晰鲜明的图画。
那里是,过世的母亲依然在世的时候,喜欢待着的围满了鲜花与图画的地方——
是一个母亲化身为带来幸福的妖精,为丈夫与孩子们和好友带来安详的地方——
那里是,通往学校的金色的林荫大道;
小孩子的时候两人卧躺着看书的,我的房间;
放学后,在那里做功课的街道的图书馆。
只要有美羽在,就会闪闪发光的那个地方——
然而,如今在那里的,是一个裹着宽松长衣的不认识的女人。
“然后,代替死去的人管理现在这个家庭的,是以悲伤为名的新的母亲。”
面对震惊的我,远子学姐表情平静地说道:
“她流出来的仿佛燃烧般的炙热眼泪,在滴下膝盖的瞬间,变成了一颗闪耀着彩虹亮光的珍珠。天使将它拿上手的一瞬,珍珠绽放出七色的光芒,如同星星般耀眼。”
然后,天使说道:
“‘这就是悲伤的珍珠,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最后的珍珠。——”
我用僵硬的神情,紧紧地凝视着远子学姐。
远子学姐用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温柔目光回望着我。
不经意间,我回想起早上的时候她包裹着我的,那温暖小手的柔软触感,顿时涌起了泪意。
就仅仅是凝视着我而已,感觉就如同远子学姐早上悄悄地握住我的手般温暖。
昨天晚上一开口就是“我肚子好饿啊”,扯东扯西,让人不知所云也好;今天早上出现在那个地方也好,说不定,其实远子学姐非常担心我吧……
这不正是她担心我,偷偷地关注着我的证明吗?
一直一直以来,她总是那样地不拘小节,又非常贪吃,有时又很任性,甚至是个会把书页撕下来吃掉的妖怪……
可是,他总会在我无助的时候出现,如平日般握住我的手。
给予我温暖的笑容。
这只小手,这张笑脸,已经多次拯救了我。
柔和的……柔和的声音,流窜在这间被书海淹没的小小房间之中。
“对于拥有一切、非常幸福的家庭来说,毫无价值的最后的珍珠,就是不能丧失悲痛的能力。我是这么认为的。
当最重要的东西失去的时候,人总是免不了伤心哭泣痛苦的。可是,不管是谁都不可能一直都是幸福的孩子。悲伤不正是成长的一种证明吗?
只要越过痛苦,振作起来,那闪耀着七色彩虹光芒的东西自然就会……”
说着,远子学姐微笑起来。
越过痛苦后,所带来的东西。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我完全不清楚。
像病院里认识的老奶奶那样,能够平静地仰望着天空,这事我依然做不到。
可是,现在溢满着心房的,不仅仅是悲伤与痛苦了,在某个地方,我感觉到犹如远子学姐的瞳眸那样,变得澄清起来。
“只剩下10分钟了哦,心叶。”
远子学姐朗声宣告。
我慌慌忙忙地回到原稿纸上,挥笔疾书,净白的格子上顿时填满了文字。
“好了,时间到。”
我把写好的两页原稿纸,递给远子学姐。
学姐笑嘻嘻地接过,然后坐回铁管椅子上,慢慢看起来。
题目是“饮水的地方”、“雪”、“天空”。
“……男孩跟女孩站在校园饮水的地方前说话。是啊,将那个设定为两人相约见面的地方啊?嘿嘿,看来这个男生喜欢这个女生呢……他在爱慕的女孩子面前脸红心跳的样子好可爱呢……明明没必要却在那里洗手洗个不停呢。
哎呀,明明是夏天,居然下起雪来啊。
很美丽,很有幻想风格……的情景呢。
女孩子仿佛雪融般消失不见了呢……就只剩下男孩子一个人,仰望着蓝色的天空……”
如果是平日的话,远子学姐一般都是一边朗读着文章,一边把稿纸撕成一块块放进嘴里咀嚼。可是今天,直到读完最后一行字,她还是没有撕下一片。
我可以看到,远子学姐追逐着文字的眼睛,慢慢地染上了惊讶之色。
为什么这么惊讶呢?
有什么地方让她觉得惊讶的吗?
是看了我写的三题点心吗?
然后,她的目光变得痛彻、哀伤起来。
我并不了解远子学姐目光变成那样的理由,只是屏住呼吸呆愣着。
——当最重要的东西失去的时候,人总是免不了伤心哭泣痛苦的。
远子学姐刚才所说过的话,在我的脑海闪过。
就好像失去什么似的——或者说感觉快要失去什么似的,有那样的预感,因此眼神变得如此寂寞哀伤。
远子学姐一直低着头,好像很不安似的小声嘟囔着:
“……吃起来……感觉很不错呢……”
她是这样子说的吗?
这样贪吃的远子学姐居然?是我听错了吗?
那个我一直都没有搞懂——
不过,我却清楚地记得那天最后的最后,远子学姐的浮现出的表情,就如同在医院里认识的老奶奶望着天空时的表情一样——澄清无瑕的笑脸。
白嫩的手指,沉着地撕着原稿纸。
轻轻地放在嘴里咀嚼,“咕噜”一声吞了下去后,露出一抹美丽的笑容,然后用她那温暖的声音说着:
“……好像珍珠的味道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