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众人一同去医院探望十望学姐。
「文化祭之前就能出院。就算要撑着拐杖我也会上场,大家别担心。」
十望学姐笑着说。
「我在发呆时不小心滑了一下。」
她这样解释。
「十望学姐……该不会是……有人把你推下楼梯吧?」
合唱社的女孩僵着脸孔问道。
「傻瓜!你在胡说什么啊?」
「可是好端端的怎么会摔下楼梯呢?十望学姐,请你说实话!」
「是啊,如果十望学姐被盯上而遭到危险,那就糟了!」
「我绝不容许这种事发生!大家一起抓怪物吧!」
连原先害怕怪物的那些女孩都七嘴八舌地喊着。
「够了!」
十望学姐吼道。她原本面带笑容,此时却脸孔痉挛,两手捂着耳朵发抖。
「是我自己滑倒的!真的!」
十望学姐像个小孩一样胆怯。
她表现出来的并非伤心或痛苦,而是恐惧。十望学姐比在场任何人都怕怪物!
「我知道了,仙道同学,你是自己滑倒的。」
心叶学长安抚着十望学姐说。
十望学姐颤抖着点头。
「对……就是这样,只是……只是啊……鸦……」
鸦?我仿佛看见展开黑色羽翼的鸟,也想起乌丸学姐被刘海遮住的脸和冰冷的眼神,顿时感到一道冷流穿过我的体内。
「鸦、鸦啊……」
十望学姐继续喃喃说着,接着有如承受不住恐惧,哭了出来。
我浑身冰凉地听着十望学姐的啜泣声。
「……十望学姐过生日时也是这么失常呢。」
离开病房后,众人表情黯淡地漫步在走廊上。
「仙道同学过生日时发生了什么事?」
心叶学长一问,合唱社的女生沉下声音说:
「九月十九日是十望学姐的生日,我们想帮她庆祝,订了一个计划要给她惊喜。」
「我们先派一个人去拖住十望学姐,趁这时候赶紧布置教室,十望学姐一开门,我们就开始唱生日快乐歌。」
大家本来以为十望学姐会很开心,她却脸色发青地站在门口大叫「别这样」。
她捂住耳朵蹲在地上,不断大喊:「拜托你们,别这样、别这样!」
庆生会因此终止,十望学姐也回家了。
隔天她去向大家道歉。
「对不起!我乡下的外公病得严重,我最近也跟妈妈他们说过不要帮我庆祝生日。都是因为想起这些事……」
大家听了理由才放下心中大石,但多少还是有些难以释怀。
「真的是因为外公病重吗……说不定另有隐情。十望学姐为了不让我们担心,所以什么都没说……」
她们每个人都垂头丧气,心叶学长一脸严肃地听着她们说话。
在医院外和众人道别后,我独自一人回到学校。
校舍里充斥着冰冷的黑暗。
在无人走廊上多走一步,我的心脏就抖动得更用力,背脊也凉了起来。
我心想「她」一定在那里,这预感还夹带无尽的恐惧。
如果前方有僵尸或怪物,我一定会兴奋不已地走过去,但等待我的却是人类。这份认知令我心脏悬起,踏出的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十望学姐摔下楼梯说不定是乌丸学姐造成的。乌丸学姐或许对十望学姐做了什么,譬如使劲推了她一把……
无论我怎么否认,依然忍不住这样想,胸口觉得好郁闷。
——鸦……
我想起十望学姐害怕的表情和游丝般的声音,胸口便痛如刀割。
——鸦啊……
——是我自己滑倒的!真的!
为什么十望学姐怕得脸孔痛苦地扭曲,与其如此悲痛?
十望学姐曾经声称「这不是雫的错,她原本是个安静乖巧的女孩」,但如今眼中却充满恐惧,那么害怕怪物……
——乌丸学姐一定很想上学,很想和十望学姐和好!
——只要让她们两人谈一谈,她们一定可以互相谅解。
我曾经这样深信。不过,事实真是如此吗?
会不会如心叶学长所说,只是我自己希望如此?
乌丸学姐会不会始终不原谅十望学姐,为了报仇,即使伤害她也在所不惜?
说不定乌丸学姐根本不想和十望学姐和好,只想让十望学姐尝到更多苦头……
如果真是如此……如果这就是「真实」,又该怎么办呢?
在音乐教室门前,我赫然驻足。
门后有人在唱歌。
像昆虫拍翅般的细微声音。
「受诅咒的创造者啊!」
「连你也嫌恶地别开了脸,为何创造出如此可拍的怪物?」
这跟我在排演时听到的歇斯底里呼喊不一样。明明是相同的曲子、相同的歌词,这个断断续续的歌声却如细语呢喃,悄声低诉。
这唱腔似乎包含更深打的憎恨和绝望,让我听得全身冰凉。
空气刺痛了皮肤,我屏息打开门。
灯没开,室内一片黑暗。
窗外照射进来的灯光和月光在昏暗中显得苍白。
有个少女像是溶在黑暗里,她坐在桌上,垂下双脚。
她低垂的脸庞两侧覆盖着乌鸦羽毛一般的黑发,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泛白的嘴唇隐约动着,平静地流出诅咒般的歌曲。
这幅不详的景象让我竖起浑身汗毛。
好可怕——我这么想着。
但我还是跨出脚步,说道:「十望学姐摔下楼梯,被送进医院……」
歌声停止,恢复沉静的音乐教室里响起冷冷的声音。
「……我知道。」
这句话轻得像自言自语,却尖锐地刺进我的胸口。
「我都看到了。」
我几乎脚软跪倒。
「我看到了」是指她看到十望学姐摔下楼梯?
这是不是代表乌丸学姐把十望学姐推下楼?
她为什么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她怎能丝毫不带感情地说出这种事?
不对,一定有什么原因。
我握紧双手,拼命用正常的语调说:「……不是你做的吧?」
我拼命挤出微笑,嘴角却分毫不动。
「我、我相信你……你不会做这种事……因为你和十望学姐是朋友……」
乌丸学姐抬起头来。
头发往两旁分开、空虚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惧,就像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发现怪物在窗边窥视时的感受。
笼罩在月光里的恐怖身影。
以尸体拼凑而成,受诅咒的怪物!
我不禁后退,乌丸学姐却向我走来。
「如果你相信我,为什么害怕?」
她低声问道。
「你的眼神简直像看到『怪物』……」
不,不是的!我一边在心中辩解,却仍不停颤抖,继续后退。
我好怕她,我隐瞒不了这点。
好可怕,好可怕……
「……你不是说要跟我做朋友吗?」
这个看不出真面目、超过我所能理解范围的「某物」,无声无息地靠过来。
「如果我把十望子退下楼梯,害死了她,你还说得出这句话吗?你还是会当我的朋友,支持我、保护我吗?」
我没办法回答。
贴着乌丸学姐脸颊沙沙摇晃的黑发,还有不带半点热情凝视着我的眼睛,都让我好害怕,不由自主地害怕。
在我眼前的不是僵尸,也不是怪物,而是人类!虽然是人类,却有着「怪物的面貌」!
我的背碰到墙壁。
不能再后退了,无路可逃。
乌丸学姐靠过来观察我的表情,冷冷的鼻息近得清晰可闻,冰冷的眼中明显浮现怒意。
她的情感波动又让我暗吃一惊,浑身僵硬。
她恼怒地说:「我早就说过,你会后悔的。你果然还是不理解『怪物』,拒绝了『怪物』。既然如此,你一开始就该害怕、鄙视地离我远一点。」
这句话像刀刃一般割痛我的心脏。
是我自己对她伸出手。
但我却当她是怪物,畏惧她、拒绝她……
这一瞬间,她的眼中出现杀气。
但乌丸学姐只是从我的身边退开,轻蔑地看着我说:「你真是烦死人了。」
她走出音乐教室。
我慢慢瘫倒,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不停颤抖。
我拒绝了怪物!
我什么都不懂!无论是乌丸学姐、十望学姐,还是心叶学长的忠告,我全都不懂!就像住在森林里的那家人一样害怕怪物,赶走怪物!
心脏碎裂般的冲击和剧痛——无意犯下的罪孽之重,让我抬不起头,只能无止境地颤抖。
***
一个人大叫「够了」,另一人冷眼以对。
你穿着华美装扮当那些人的宠物,背叛了我,你没有资格命令我。
对,一切都必然好转,我不会再听你的话。
你已经不是我的创造者。
我要靠自己的意志完成复仇。
希腊神话的普罗米修斯不该把火带给人们。
弗兰肯斯坦也不该制造怪物。
她们都犯下了违背神之旨意的重罪。
神绝非慈爱公正,他不容许任何人冒犯自己的权威。
普罗米修斯被绑在大石上,老鹰啃食着他的内脏。
隔天也是,再隔天也是,他的皮肤和内脏一再重生,一再让老鹰的利喙撕裂。
痛苦永远无止境地延续,弗兰肯斯坦也一次次地失去所爱。
光辉灿烂的理想带来了可怕的悲剧。
***
十望学姐入院期间,合唱社的成员自己扛下重担,继续准备着演出。
「在十望学姐回来之前要好好努力。」
「嗯!决不能输给怪物,绝对要让演出成功!」
十望学姐受伤一事反而让众人更加团结。不过,这或许致死后为了消除不安而强撑起来的斗志。她们笑着互相激励,说着「加油」、「好」的模样好耀眼,我却看得浑身僵硬,感到锥心之痛。
拒绝了乌丸学姐之后,我一次都笑不出来。
我在排演时也显得有气无力,一直心神恍惚地想事情,此时有人叫我的名字,让我吓了一跳。
「日坂同学,你怎么了?」
心叶学长跑来问我。
「什么都没有。」
我转开视线回答。
每次想起乌丸学姐说的话,我就觉得喉咙紧缩,呼吸困难。
——你不是说要跟我做朋友吗?
——你果然还是不理解「怪物」,拒绝了「怪物」。既然如此,你一开始就该害怕、鄙视地离我远一点。
心叶学长说的没错。
我只看自己想看的故事,完全没想过耳男为什么爱上夜长姬,以及被耳男刺了一刀的夜长姬微笑的原因,也没想过沃尔顿见到怪物、听过他说话之后有何感想,后来又做了什么。
我一直用自己的价值观去看事情。说不定我自以为对人家好,却伤害了别人。
心叶学长相比也很厌倦我的幼稚发言吧。
——你真是烦死人了。
每当我想开口,都会想起乌丸学姐说的话,声音就梗在喉咙里。我越来越不敢发言,为此垂头丧气。
「小瞳……我很烦人吗?」
在回家的路上。
我今天排演时也提不起劲,拖着脚步走在月光照耀的路上。
「说什么傻话?」
小瞳默然回答。
「你一直以来都很烦啊。」
比起客气的安慰,她这种直接的口吻更让我宽心。
「……是吗?我果然很烦人……要怎么样才能变得不烦人呢……」
「事到如今早就没办法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也很唠叨地找我说话。尽管我们不吭声,你还是像电话推销员一样自己讲个没完,真是超烦人。」
「你、你觉得困扰吗?」
那时候我很担心小瞳,每次下课声还没停就冲到她班上,因为我能做的只有尽量陪在她身边,热情地跟她说话。
结果小瞳觉得我很多管闲事吗?我说话太大声,让她觉得丢脸吗?
「有够困扰的。」
小瞳看着前方,果断地说。
「我本来不想再去学校那种无聊的地方,也打算一辈子都不再跟别人说话,却被你搞得必须天天上学……」
她冷硬的口气里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温柔。
「我现在会辛辛苦苦地当个高中生,都是因为菜乃这么烦人。」
小瞳的视线一样朝着前方,眼神和语气也很冷淡,但她说的话却比什么都有鼓励效果。
嘴唇总算灵活起来,我含泪地笑了。
「原来我的烦人也有好处呢。」
小瞳沉默不语,这是她表示赞同的方式。
我知道,这就代表「那还用说吗」。
我用肩膀轻轻碰她一下,说了一句「谢谢」,小瞳冷冷地回应:
「我只是说出实情罢了。你多事的个性早就无可救药,事到如今干嘛再去想东想西?真是个笨蛋。」
我屡次用肩膀挨向小瞳的手臂,一再答道:「嗯,你说的对。」
这一晚,我写信给乌丸学姐。
我在过程之中揉掉好几张信纸,接着又从头写起。
「对不起。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碰到你,只好写信。
文化祭那天请你来学校,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我写了满满两张信纸,放进鲜黄色的信封。
明天去找参加过合唱社的学姐打听乌丸学姐的地址吧。
我将信封夹进剧本之后才上床睡觉。
我寄信给乌丸学姐的第五天后——就是文化祭两天前,十望学姐回来上学了。
翘首盼望十望学姐回来的女孩们都很高兴地说:
「太好了,赶得上文化祭!」
「这样就能和十望学姐一起上台!」
可是,来到音乐教室的十望学姐神态非常憔悴,表情也很暗淡,众人看到她都说不出话来。
十望学姐的转变也令我大吃一惊。
她好像瘦了,不止如此,连原本生气盎然的眼睛都失去光辉,像个快乐少年的笑容也冻结,脸上充满苦涩。
她的身体还没完全复原,脚上包着石膏,两臂撑着拐杖。
「不好意思,休息了那么久。我从今天开始会好好加油。」
「十望学姐,别这么说,你以后可以多依赖我们一点嘛。」
「就是啊,十望学姐。」
大家的安慰让十望学姐热泪盈眶,后来她撑着拐杖走来走去,到处指示明天的准备工作,但脸色还是很差,看起来很难受。
「……仙道同学说她无论如何都得参加文化祭,所以硬撑着来学校。」
心叶学长很担心地对我说。
十望学姐一边喘气一边工作的模样实在令人心痛,我看的不禁哽咽。
在医院时,十望学姐哭着发抖。
她畏惧「怪物」,害怕「怪物」。
当天我在音乐教室觉得好害怕,十望学姐更是不曾停止畏惧。
但她还是坚持演出,只为了让大家听到乌丸学姐作的曲子。
我的心头好沉重,喉咙渐渐发烫。
或许正如心叶学长所说,十望学姐和乌丸学姐的关系并不单纯,但十望学姐依然关心乌丸学姐……
排演结束后,我在自己班上处理完事情,回到音乐教室,发现灯市开着的。
小道具、戏服、道具箱都零散地放在各处,十望学姐浅坐在椅子上发呆,我一看见她,心头又揪了起来。
她在想乌丸学姐吗?
「十望学姐。」
我叫着她,她一脸疲惫地转过头来。
「啊,小菜乃……」
「差不多该走了,我来帮忙收拾吧。」
「谢谢你。」
「这个箱子该放在哪里呢?」
「请放进橱柜里。」
我拉开橱柜一边的门,要放进箱子时却卡住了。
我探了探里面,掏出一本酒红色的笔记本,当场吃了一惊。
「这本笔记……」
这是乌丸学姐放回来的吗?还是其他的……
十望学姐跌跌撞撞地乘着拐杖扑过来。
「是我的笔记本!我找了好久了!」
她从我手中抽走笔记本,紧紧抱在胸前。
「太好了,总算找到了!」
十望学姐掉下眼泪,情绪激动地颤声说:
「告诉你喔,后天表演结束后,『怪物』一定不会再出现了。」
十望学姐喃喃说着,好像快要喘不过气,随时都会昏厥,却又忍着痛苦死撑。
亲眼看见朋友变了模样的恐惧感。
希望宽容却无法宽容的内心纠葛。
拾弃对方的罪恶感。
即使十望学姐几乎被这些负担压垮,她还是切不断跟乌丸学姐指尖的牵绊。
我也好想哭,我想鼓励十望学姐,所以按着她的肩膀,努力露出笑容。
「没问题的,一切都会好转。」
十望学姐的表情僵住了。
「!」
她有如在我身后看见怪物,瞪大的双眼充满恐惧,脸颊痉挛,嘴唇也在颤抖。
「怎么了?十望学姐?」
十望学姐撇开脸,尖声回答:「没什么,我突然想起要联络明天负责灯光的人,等一下得传个简讯。」
「这样啊……」
十望学姐的脸色还是很难看。
「小菜乃,把这个工具箱放回去吧。」
「好。这是从哪拿来的?」
「工具室。」
「那我拿回去放。」
我提着工具箱走出教室。
十望学姐不会有事吧……
窗外已经完全变暗。如果后天的演出能顺利结束就好了。
希望乌丸学姐会来。
我下了楼梯,走上一楼走廊的时候……前面出现一个身穿学校制服的少女。
那个女孩的脸颊两侧盖着笔直的黑发,眼神十分阴沉。
「乌丸学姐!」
我哀求似地大叫。
「你来见我了吗?乌丸学姐?你读过信了吗?」
乌丸学姐冷眼看着我。
她低下头,长发遮住表情,接着转身走向走廊另一头。
「等一下!请你等一下!乌丸学姐!」
工具箱震荡得喀喀作响,我急忙追过去。
但我跑到乌丸学姐刚刚站的位置,却看不到她的踪影。
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
乌丸学姐是因为我那封信而来学校?也归还笔记本?真是如此就太好了。
工具室在一楼角落,是个类似储藏室的房间。
日光灯没开,里面一片漆黑,我让门完全敞开,借着走廊的灯光走进去。
如果乌丸学姐来了,我该跟她说什么?
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虽然我在信中这样写,真的见面却想不到该说什么。
可是,我想再一次面对乌丸学姐。
将工具箱放回架上时,后面突然传来「磅」的一声,视野顿时变暗。
有人关上门。
我听见上锁的咔嚓声,急忙去转动门把。
打不开!
「不好意思!有人在里面!请开门!」
我敲门呼喊,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我被锁住了?
身体渐渐发冷。我一头雾水,不断敲门呼喊,外面还是静悄悄。
对了!打手机叫人来吧!我一摸口袋,发现期待落空。
「手机放在书包……」
怎么办?天亮以前都出不去了。
这时门外传来细微的声音。
「……爱做梦的沃尔顿。」
「乌丸学姐!」
「……不想受伤的话,就别再接近『怪物』。」
这冰冷的声音让我双脚僵住。
我从乌丸学姐的语气中感觉不到一丝善意,只有悲伤和轻蔑。
人声渐渐远去。
锁住我的是乌丸学姐?
我不愿相信,但是、但是……不仅身体,我连心都冻僵。
乌丸学姐这么讨厌我吗?我写的信没有传达到乌丸学姐的心中吗?
比起在这里被关到早上,乌丸学姐的恶意更让我伤心难过,好像身体快被撕裂一般。
走廊上的灯光也消失。室内完全陷入黑暗,冷得像是待在冰箱里。
我抱膝坐在地上。
我从不怕鬼怪或学校流传的鬼故事。
单自己一个人待在这种寒冷阴暗的地方,却令我不安到几乎崩溃。
《弗兰肯斯坦》的怪物也是这样吗?
他悄悄躲在狭窄的小屋里,只在夜色笼罩时外出,不跟任何人说话,也不和任何人互看,一直缩起巨大的身子蹲在角落。
唯有从小屋缝隙偷窥那善良的一家人能带给他喜悦。
但是怪物无法加入他们,所以这种喜悦渐渐变成痛苦。
怪物每天独自躲在小屋中,都在想些什么呢?
用头发遮蔽脸庞的乌丸学姐独自走在校园内,都在想些什么呢?
她在不开灯的音乐教室里哼着怪物之歌时,心里浮现的情感是悲哀还是憎恨?
怪物为什么故意引诱维克多来追捕自己?
乌丸学姐既然觉得我很烦,为什么再三出现在我面前?
——拥有希望,总有一天会绝望……
——怪物再怎么想见他们……还是不能去……因为他受不了对方脸上浮现的厌恶……
当时乌丸学姐的神情显得寂寞,非常寂寞。
那是不是在暗示我呢?
透露着她不想再孤单一人,想要和别人说话,希望别人发现自己的存在。
但我却拒绝乌丸学姐。
——如果我把十望子推下楼梯,害死了她,你还说得出这句话吗?你还是会当我的朋友,支持我、保护我吗?
乌丸学姐冷眼问我。
如果她真的是「怪物」,我会怎么做?就算这样我还是能接纳她吗?
沃尔顿在船上听到怪物的感叹时时怎么想的?
「啊啊,不是……不是这样的。
我一直渴望着爱和友情,却又一直受到冷漠的拒绝。
你说这种事合理吗?所有人对我犯下这种罪,为何只有我该被视为罪人?」
即使如此……即使怪物再怎么受尽痛苦折磨,他杀害维克多家人、朋友、情人的事实都不会改变。
他在沃尔顿面前咆哮嘶吼的可怕姿态也不会变。
这一切看在沃尔顿的眼里是什么感受?怪物走后他想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他感到憎恨?难过?还是爱呢?
他能爱怪物吗?能谅解怪物吗?
但是,他要如何谅解?
要如何走近一个跟自己截然不同的生物?
能和对方互相接触吗?能互相理解吗?
要怎样才能不害怕、不发抖呢?
我的所作所为或许正如心叶学长所说,只是把一厢情愿的想法套在别人身上。
所以心叶学长才会那么哀伤地看着我,说我只看自己想看的故事。
下场就是如此。我救不了任何人,自己也受到伤害。
睁开眼睛只能看见一片黑暗,好像整个人都要被吞没似的。
不知道什么指标可以帮助我走出这片黑暗。
我把脸埋在膝间,不停颤抖。
这时,我的脸上感到光明。
我抬头一看,发现门缝透出光线。
喀嚓……门把转动的声音传来,门慢慢地打开。
光线令我眯起眼睛。
「日坂同学。」
一个焦急的声音呼唤我,声音听起来很担心我。
这是我在夏夜月光照射的湖边听过的声音……
正如当时他从树林间现身,此刻,我最喜欢的心叶学长就站在门前。
「心、心叶学长……」
彷徨无助的我心头一紧,哭了出来。
眼泪稀里哗啦掉个不停,我扑向心叶学长。
「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干嘛道歉?你又做了什么该向我道歉的事吗?」
心叶学长拍拍我的背。
「因为我又让心叶学长操心……呜……对不起,老是麻烦心叶学长。可、可是我真的好高兴……我还以为天亮以前绝对出不去……在这里好冷、好寂寞,我想了很多事情,觉得好难过,快要不能呼吸。心叶学长能来开门真是太好了……」
「是冬柴同学联络我说你一直没有回家,我才会出来找你。照你的个性来看,一定又是搞出什么麻烦,害我想到就胃痛。还好你没事,我总算能松一口气。」
心叶学长的声音和搂着我的胸怀都好暖和、好温柔。
这个位置让我很安心。我紧抓着心叶学长的衬衫不停啜泣,此时却听见紧绷低沉的一句话。
「托你的福,我已经掌握『怪物』的真正身份。」
我抬头一看,在光影之间,心叶学长以锐利得令人害怕的目光盯着半空中。
***
怪物、怪物、怪物……
唾骂的话语。
凝视着不祥之物的眼神。
真是个叛徒,好不懂得感恩,也不想想是谁在你身陷悲惨处境时伸出援手。
是谁给了你光明?
而你却背叛我这恩人,诅咒我这恩人。
你自己才是灾难的源头,邪恶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