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这样的远子学姐。
那是在我还是一年级的时候,午休的时候我去文艺部的活动室看了看,在门的那一边,传出了世间少有的哀伤歌声。
咦?是远子学姐吗?是在练习唱卡拉OK吗?
侧耳倾听,好不容易断断续续听到了一句“秋叶变红了”。
似乎她低声哼唱的是名为《深红的秋天》的童谣。
一直以来都那么轻率,以哪种给人造成困扰的开朗,强力地吸引我来到文艺部的妖怪少女,竟然用那么忧伤的声音唱着《深红的秋天》。
到底发什么什么事情了?
我把门稍微打开一些,向里面窥望。
这样一来我就看到了那包裹在夏装中的小小背影,以及细长如猫的尾巴的麻花辫子。
她坐在铁管椅中,面向着木质桌子,就好像在做什么作业似的。手中紧握着的是画笔吧?尖端染成了朱红色,一个劲儿地在纸上涂抹着。一边那么做着,一边发出像是在四周放下幕帘般的声音,唱着与季节不符的《深红的秋天》。
看到如此超现实主义的情景,我的背脊一阵发冷,关上了门。
………就当做没看见吧。
我在心里那么默念着,又在那里待了一会儿。
***
那一天的放学后。
我来到活动室,那张被染成鲜艳朱红色的纸正夹在晾衣杆上晾干。
这正是午休的时候远子学姐涂画的那张纸吧?
我向里面张望,远子学姐已经在房间里了。
“啊,心叶君,不能碰!”
长长的麻花辫摇晃着,她慌忙跑过来,“啪”地取下了晾衣杆。
就那么回到桌子边,这次她用那张纸开始折起纸鹤来。??为什么是纸鹤?
她一声不吭地以十分认真的表情折着纸。
那时,我注意到柜子旁边还有好几只折好的纸鹤,它们仿佛要隐藏在书堆中一般,静悄悄地悬挂着。
虽然直到现在我才注意到,但它们确实从我刚加入文艺部的时候就挂在那里了!
全部都是接近红色的朱红色。
远子学姐把折完的纸鹤像其他纸鹤一样系到绳子上,还是挂在原来那个地方。那之后才像是完成了一桩心事,深呼吸着绽放了如同晴日一般的笑容。
“啊啊,肚子好饿。心叶君,写些什么吧。”
她把鞋子脱下来丢到一边,就那么坐在椅子中,一边摇晃着椅子一边死乞白赖地请求。
“好好,要写什么内容呢?”
我随口问道,心里却不自觉地惦记着纸鹤。
“是啊,那么就‘折纸’、‘夕阳’和‘圆周率’吧,。限制时间是五十分钟整,好,开始!”
远子学姐“咔”地按下了惯用的秒表。
虽然跟平时一样,要写下些奇怪的话。
不过一听到“折纸”和“夕阳”这样的词语,午休的时候将纸涂成朱红色的远子学姐孤零零的背影,还是反射性地浮现了起来。
我在五十张原稿纸订成的册子上,迷惑着写下文字,在我的旁边,远子学姐在椅子上面双腿抱膝地坐着,很高兴似的翻开了书页。
今天似乎是契科夫的短篇集。
她用手指将书的前端撕下一点放入口中,以轻而含蓄的口吻说道:“契科夫的短篇集就好像是在暖炉上煮着的,加入了各种食材的红菜汤呢。
切成大块的洋葱、人参以及卷心菜。
煮得软软的五花肉。
当然也不能忘了散发着泥土香气的火焰菜,这种红色的蔬菜能够将汤染成仿佛夕阳一般的红色噢!
在那之上,漂浮着雪一样洁白的酸奶油。
温热的蒸汽、红色的汤汁以及纯白的酸奶油,描绘出来的是哀愁与追忆。在契科夫的故事中充满了那种仿佛能够将心抓住的落日的情景。
缓缓地咀嚼着撕下的书页,点着头咽了下去,远子学姐轻轻叹了口气。
“安东尼·巴普洛维奇·契科夫生于1860年,一边当着家庭教师一边上学,拿着奖学金进了大学,然后成为了医生。
在那之间,为了帮助家里,开始向幽默杂志投稿。
那些小说得到了评价,出了书,于是小说家契科夫就诞生了。
契科夫写了许多小说和戏剧,最终在44岁的年轻年纪时就死于结核病。他的四大戏剧,《海鸥海鸥》、《万尼亚舅舅》、《三姐妹》、以及《樱桃园》都是能够在静静逝去的百无聊赖的日常生活中,不经意地插入一条希望或者决意,以此撼动人心的名作哟!
小说也是一样,无论哪篇都十分美味!绝不华丽或者甘甜,而是像红菜汤一样让舌尖感受到温热的酸味,那会让人上瘾而停不下来。
契科夫的故事是落日的故事。
登场的人物们都在各自的生活中忍受着微微的痛楚与困苦,淡淡地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
在那之中,带着些微温暖、凛然或者美好的东西,就像喝完红菜汤的时候,能够让冻结的心变得温暖。”
一边发出轻轻的沙沙声一边吃着书,“文学少女”用清澈的声音继续说着。
“在代替婚配者的期间,完全染上了对方的颜色,尽心尽力的《可爱的女人》,描写了与在公园中相遇的有夫之妇的恋情的《带哈巴狗的女人》,无论哪边都是冲动类型的主人公,但是哪边都让人放不下,如此的可爱。啊啊,总是会想,在实际生活中一定存在这样的人啊。
让苦闷的心绪流动在胸膛中的《带阁楼的房子》也是,最后一篇文章的余韵是精彩的杰作!咽下这篇文章的时候,在我的身体里扩散着的是,那彷如寂寞又彷如幸福般的,说不上究竟是什么的味道。
以医生为主人公的《姚内奇》和《出诊》,以及契科夫最后的作品《求婚》也是,在人生的悲哀之中,不知在哪里有着轻松。这些文章有着让人读下去的魅力。
但是我最想推荐的还是具有特别强烈的酸味的这本《在峡谷里》噢。”
远子学姐撕下很大一页纸。
“兹布金老人依靠反复的买卖而过着富裕的生活。
他有两个儿子,长子离开家当了警察。
次子在家中,他那美丽而好胜的老婆阿克西尼亚代替体弱多病的他,为买卖进行着结算的工作,兹布金老人还有个待人善良的后妻,他对自己的生活很满足,为家族感到自豪。
那之后长子迎娶了新娘,但是那位名叫莉芭的少女还十分年轻,一直过着贫苦生活的她无法适应富裕的生活,对长子也抱着恐惧,感到害怕。
长子在结婚仪式的几天之后也回到了工作的地方。
实际上,长子插手了假币制造,事情败露之后,兹布金老人平和的日常生活开始崩溃了。”
花瓣一般的嘴唇之间,这次发出的是重重的叹息。
“重要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失去,在失神的老人面前出现的是,离开家的长子的老婆,那同样失去了所有东西的莉芭。
这个故事中并没有发生奇迹,也没有出现超人那样的人。现实是如此痛苦而严苛,拯救也只不过是一时的东西而已,痛苦从死亡的瞬间蔓延开来。
然而,冰冷的酸奶油仿佛能够治愈滚烫的舌头,直到那时都十分尖锐的酸味,有一个瞬间贯彻胸腔地清爽起来。在沉没的夕阳中,不经意间,仿佛看到那柔和的金色——契科夫的故事中还是隐藏着不变的美丽而透明的东西。这一点是我十分喜欢的。”
远子学姐脸上浮现着笑容,郑重而深切地低语着。
充满了忧虑的双眸,突然转向那些朱红色的祈祷纸鹤。
“………我也,必须毫不惧怕地努力,呢。”
很在意她那寂寞的表情与话语,我忍不住问道:“那些纸鹤,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了我的朋友。”
“朋友?”
“对,最下面的那只是小七。那上面的是十六君,再上面的是………”
远子学姐一个一个地报出了纸鹤的名字。
“最后折的这只叫做三君。”
竟然给纸鹤取名字,她没有朋友吗?
果然是妖怪吧?
突然觉得远子学姐很可怜,我想她投去同情的目光,她向我伸出双手微笑起来。
“心叶君,点心做好了吗?”
“请用。”
“谢谢,我开动了。”
远子学姐将以“折纸”、“夕阳”、“圆周率”这三个词为题而写的短篇小说放入口中,接着瞪大了双眼。
“讨厌………太好吃了………怎么办?心叶君,太好吃了。
就像满满地涂上了黄豆粉的炸面包,表面制作得相当地道,扑簌簌地撒了甘甜的黄豆粉………
走在连接田舍小学的路上,女孩子们之间朦胧的友情。
夕阳照耀的田间小路上,一边唱着圆周率一边友好地一同回家,在折纸中写上字当做信互相交换。啊啊~多么的可爱啊。太美味了,心叶君好伟大!”
看着微笑着吃下“点心”的远子学姐,我一下子觉
得害羞起来。
因为午休时她的样子实在太奇怪了,所以就算嘴巴裂开,我也不能说出好像喜欢上远子学姐了这样甜蜜的话!绝对不能说!
但是,这些纸鹤,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逃过沉醉于点心的远子学姐的眼睛,我把最上面的纸鹤拿到手里观察起来。
仔细看去,在水彩的涂层之下,还写着字。
数字?
问题?
回答?
X印?
“呀,不行!心叶君!”
远子学姐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脸红得像夕阳。
我大叫起来:“这个!不是数学考卷吗?而且,才得了三分——!”
“呀啊啊啊啊,不要不要,不准看!”
“啊啊,这张是7分,这张是16分!娜娜和汤姆君什么的,指的是得分吗?为什么那么悲惨的分数你可以得上那么多次啊?”
“不要啊!太过分了,趁着我吃点心放松警惕的时候,偷看了我的‘秘密’!”
远子学姐夺走了用挂红灯的数学考卷做的纸鹤,用双手紧紧抱着。
“啊——唔——,不管怎样,就算发下来的是满是X的答题纸,我的心中也充满了强烈的生存下去的决意,所以才把它们折成了纸鹤,你不能用那种说话方式,你对学姐的尊敬与关心还不够。呐,是吧,小七,十六君,小八,小零,二七,三君。”
“跟红灯笼做朋友,太亲近了可怎么办!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永远是挂红灯的状态!”
“啊——你又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了~~~~”
远子学姐用泪眼含恨地瞪过来,我完全呆愣住了。
真是的,这是什么人啊!尽让人担心!
因为同情心而写下了甜蜜的故事,我为此感到强烈的后悔,明天绝对要写下足以刺穿大脑的辛辣的故事,我在心里发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