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应该是,在我还是一年生的时候的文化祭中发生的事情。
“心叶君,我们已经两人独处了3个小时了呢。”
随着“嘎吱……”的声音,远子学姐把头搁在椅背上,声音哽咽地低语。
“……的确如此呢。”
我低着头回答。
“雨又下个不停……”
“……的确如此呢。”
“心叶君,填词游戏很好玩?”
“……还算可以。”
石狩锅的材料是?□鱼——这里该填“鲑”吧。
在我用HB的自动铅笔填上“鲑”字的时候,旁边的远子学姐就像在期盼着什么东西一样,把椅子摇得喀嗒直响。
“我很闲了啦!很闲了啦!很闲了啦啊啊啊啊啊!”
她环抱着钢管椅的靠背,甩动着长长的三股辫,像小孩子一样撒着娇。
场所并非像往常一样在部室,而是在平常不会使用到的教室。教室里书桌被排成“コ”字形,上面排放着从文艺部运过来的古旧书本。
“为什么明明是文化祭却完全没有客人来啦!亏我昨天还那么努力地展示了许多文艺部秘藏的名作!从《古事记》《日本书纪》到《万叶集》《竹取物语》《土佐日记》,还简明易懂地按年代排好了顺序,甚至还做了可爱的带图小广告!但是,整整三个小时里,我却只能空虚地听着路过教室门口的脚步声和快乐的笑声——!现在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啦!”
“没办法啊。这里有在校舍的角落,和其它的教室距离也很远。会被‘日本名作文学展’这种东西吸引住而特地来看的好事之徒,大概也就只有远子学姐了。”
挂在窗上的是,□叶□——嗯,是百叶窗吧。
“呜呜,你还好像与自己无关一样,用那种好像很~~~扫兴的表情,一~~~~~直在玩填词游戏!”
远子学姐很不满地鼓着腮帮子。
“都没有客人来,我能做的事情不是只剩下玩玩填词游戏了吗?”
“不对,填词游戏可填不饱肚子哦。”
她如此一口断定,从椅子上走了下来,表情突然间缓和了下来,笑眯眯地从旁窥视着我的表情。
“呐,心叶君,闲得慌的话就写点什么吧?”
“我在玩填词游戏,一点都不闲。不介意的话,要吃我填好了的这一页吗?”
“不要了啦!我可不是只要写着字就什么都吃的啦!如你所见,我可是正统派的文学少女啦!是个美食家啦!”
远子学姐又一次鼓起腮帮子。
明明是个每天向学弟要求点心的贪吃杂食家,说什么美食家,真是受不了。
“是吗。”
看见我敷衍了事,重新回到填词游戏的工作当中,远子学姐垂头丧气,故意慢慢走到窗边,眺望着外面的景色发出感叹。
“连唯一的学弟都……那么冷淡。”
她摆弄着窗帘,叹了口气。
“本来还预想着这次的文化祭会成为美好回忆的,居然被流放到这种无人造访的校舍角落,饥寒交迫,学弟又不可靠……这难道是什么阴谋吗……”
“之所以会被流放到这里,应该是因为远子学姐忘记在期限之前提出使用教室的申请了吧。”
“呜!”
“虽然央求着硬把申请书塞给了实行委员,但是剩下的就只有这个教室了对吧。”
“不、不管是什么人都会有失败的时候啦。而且啊,我不是忘掉了,而是在制定到底向大家展示文艺部的存在的计划啦。是真的啦。你看,这张手绘的图上可是充满了我的认真哦。”
远子学姐快步跑到展示品旁边,把小广告举起来给我看。
在那上面,不知道为什么用水彩笔和彩色铅笔画着个陶俑,不过怎么看都像个面无表情的外星人。
再别的小广告上面则画着百人一首的卡片上面的那种穿着十二单的公主和少爷,不过这边的情况也同样非常让人觉得遗憾。
“唉……那应该是百分之百认真的画吧……一点都没有偷工减料……”
“什、什么?什么啦,那种好像在同情别人的眼神和声音!完全感觉不到你对学姐的尊敬哦。好过分,好过分,好~过分!”
她把腮帮子鼓得越来越胀,再次走到窗边,背对着我,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情绪不安定?不,一定只是太闲了而已。……嗯,在正月要玩的是,□笑——是福笑吧?
“哼,我真是全世界最不幸的学姐呢。外面又在下雨,如果连集体舞都被取消的话,我就再也恢复不过来了。”
“你要参加什么集体舞吗?”
说起来,她好像从昨天开始就很在意天气。还说过“明天要是晴天就好了呢”之类的话。
窗的彼方天色微阴,细碎的雨珠不断飘落。
远子学姐一脸快活地回过头来。
“那是当然的啦!集体舞可是文化祭的主要节目哦。心叶君也会参加的吧?”
真的是那样的吗,在文化祭跳集体舞什么的,都没怎么听说过。一般来说,那不是在体育祭或者露营的时候做的事情吗?
无论如何,我对集体舞本身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还是算了吧。”
“诶诶,为什么?”
“都高中生了,和不认识的人手牵手什么的不是很讨厌吗?”
不,应该说,OklahomaMixer(稻草中的火鸡)……从旁看来,这舞蹈相当地丢人。特别是手牵着手,然后弯下腰问好的那个动作。
远子学姐很生气地反驳。
“没有集体舞的文化祭,就像是没有放上圣诞老人做饰物的圣诞蛋糕一样啦!还差几个人,就能触碰到那个自己一直爱慕着的那个人的手呢?还差3人,还差两人……就像这样,一边怦然心跳,一边在自己的心中倒数。在手与手终于触碰到的瞬间,心脏会好像要飞起来一样哦!”
就像在做着什么美梦一样,她陶醉地看着天花板。
“学姐有什么一直爱慕着的人吗?”
“诶!这、这个嘛……”
远子学姐一时语塞,变得慌慌张张。
“不、不是在说我了啦,我只是打个比方说明集体舞就是这种东西而已啦!”
“我想也是。”
“啊,什么啦那种扫兴的眼神!就算是我,也是有——”
“有喜欢的人吗?”
“呜!”
再次语塞。
“该、该说是喜欢还是……要判断这一点,其实是非~~~~常困难的啦。就算是喜欢也有分许多种类的吧。是像朋友那样喜欢呢,是像亲人一样喜欢呢,还是命运的恋爱,这可没有那么容易弄明白哦。我是个文静的文学少女,所以对恋爱也非常慎重哦。”
“喜不喜欢都没关系。”
歌舞伎要亮的是?□子——我平淡地填入“架”字。
“呜呜,为什么你总是那么没有朝气呢?连集体舞都说不参加。搞不好集体舞会成为你恋爱萌芽的契机哦?好,今天的三体故事的题目就定位集体舞吧!‘集体舞’‘学长’‘约定’,你看,很美妙吧?尽情地写个甜美的故事吧,限制时间是刚好50分钟——”
题目少有地很正常。
但是,我头也不抬地回答。
“没带原稿纸。也没有创作的欲望。”
刚想按下银色停表的远子学姐又一次鼓起了腮帮。
“那样的话,我就跟你讲个会让你的创作欲望像泉水一般涌起的浪漫故事吧。嗯,那就来说个一直爱慕着的学长的故事吧。”
一直爱慕着的学长?
刚才问她是不是有爱慕着的人的时候,不是还慌慌张张地否定了吗?
远子学姐从展示着的古典作品之中拿起一册,微微一笑。
“《堤中纳言物语》是收集了从平安时代后期开始的10篇短篇小说而成的故事集哦!收录其中的作品,无论是作者还是写作年代都非常分散,连镰仓时代的作品都有,具有非常丰富的多样性哦!
“到底是谁把这些故事集于一册的呢?为什么会被赋予《堤中纳言物语》这个标题呢?这一切到现在仍然是一个谜团。
“其中一种见解,是说当时有把书籍用纸张包覆起来保管的习惯,在包覆这些故事的纸张上写着《包中物语》啊,《物语包》啊《包物语》之类的标题,所以有人认为不定是因为这样后来才逐渐变成了《堤物语》《堤中纳言物语》呢。
“把故事‘包覆’起来,真是太美妙了呢。”
(译注:在这里“包覆”与“堤”同音(つつみ),而“つつむ”也有“藏在心底”的意思)
她一边低语,一边把那封面已然褪色的旧书当成宝贝一样紧紧地抱在胸前。然后,她双眼发亮地开始放声说明。
“没错!《堤中纳言物语》就像是用柿子树的叶子包裹着的寿司一样呢!
“在带有酸味的醋饭之上,放上青花鱼和鲑鱼的刺身,再用清爽的翠绿柿叶包裹!柿树的叶子有保存效果,这样的话就没那么容易坏掉哦。这是生活的智慧
呢。
“一展开绿色的包裹,寿司那冷冷的酸味就伴随着柿叶的清爽在舌头上无限扩展,把人吸引到故事的世界之中。
“花心的中趁着黑暗把意中的公主从宅邸里带出,想要向其求爱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犯了个不得了的错误的《折樱花的中将》,还有前去拜访父亲过世而隐居避世的美丽公主姐妹的少将和权少将,却弄错了彼此的对象的《阴错阳差的少将》
“还有要和同父异母的王姐比赛贝合,但却因为和富裕的王姐不同,无法获得漂亮贝壳而走投无路的薄幸公主,被得知情况的少将伸出援手拯救了的《贝合》。
“不管哪一个故事,都会让当时的人们的生活方式、谈话内容和思维方式伴随着柿叶的香气在眼前轻轻浮现,这一点特别地意味深长,让人心跳不已呢。一般来说是《虫姬》比较有名,不过我推荐的是《不越逢坂的权中纳言》!”
她以澄澈而明朗的声音断言。
“身为主人公的权中纳言是个充满了气质和教养的男性,帝王学也学习得很顺利,对女性非常有吸引力哦。他一在宫中出仕,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让大家都投以羡慕的目光,是当代第一的贵公子哦。
“就像他一样,去年,在这个学园里,有个叫藤君的,在女生中人气非常高的超帅学长哦。”
还以为所谓爱慕的人是指书中的角色,却突然有个实在的人物登场,我不禁停下了正在填词的手。
藤君?
什么啊,这好像会在少女漫画里出现的命名。
远子学姐的双眼发放出陶醉的光芒,
“身材挺拔,双瞳清澈,脖颈苗条,侧脸忧伤而寂寞,只是看着他,胸口就会不禁纠紧呢。
性格也非常文雅而温柔,而且非常谨慎,但内心却又非常坚强,声音也流畅而澄澈,真的像是个从平安绘卷的世界里飞出来的学长呢。”
平安绘卷的世界……我能想起的只有像姆明那样下巴肿胀的细眼男人呢……
远子学姐完全沉浸在回忆的世界之中,双颊变得通红。
“藤君甚至连FANSCLUB都有,是传说级的学园王子哦。”
王子……真是个绝对不想拥有的外号。
“我啊,某天在图书室里踮起脚尖想要取书架最上层的《狭衣物语》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呢。就在这时,偶然路过我身后的藤君温柔地把我扶了起来,
‘很危险呢,小心点哦。’
清爽地对我微微一笑呢。然后说,
‘是这本书吗?’
把书拔了出来,递给了我哦~~~~~!”
语尾波涛起伏。
什么啊,这种缠绵的场面。
“从那以来,我和藤君就开始亲密地谈话了呢。虽然因为怕被藤君的粉丝瞪,所以大抵都是在图书室的书架背后啦。
‘和远子你聊天很开心呢。’
双眼一直注视着我,对我如此低语,呀!”
……难道说只是妄想?
就在我觉得实在是太过荒唐,打算无视她而继续玩填词游戏的时候,
“没错,那是阳光灿烂的第一学期末尾。藤君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跟我一起去伊豆好吗?’
这样邀请我去4夜5日的旅行哦!”
“诶!”
差点把自动铅笔掉地上了。
“他还说‘我需要远子’呢!”
“你、你去了吗!?伊豆!?”
远子学姐点了点头,视线仍然在空中游移。
“嗯嗯。虽然做40人份的饭菜和洗衣服都很辛苦,不过是藤君的请求嘛,我无法拒绝啦。”
“哎?”
40人份的,饭菜和衣服?
“排球部要集训,所以在募集临时经理哦。藤君是排球部的王牌攻击手呢。”
“集训?”
旅行和集训不是完全不一样吗?
“不过,当天,藤君的粉丝们涌到了集训地的海边,和女子排球部的学姐们发生了冲突啦。”
哇。
“男子排球部的队长大发雷霆,对那群粉丝大吼“妨碍我们练习!给我滚!”,把她们都该走了呢。”
会发火也是理所当然的。
“男子部的队长身高有两米,他一皱起眉头,就好像戴上了鬼面具那么吓人,所以粉丝们都惨叫着逃了回去呢。
“不过,藤君因此而受到队长的叱责呢。”
远子学姐一脸的沮丧。
“‘排球部什么时候变成了偶像事务所了!都怪你对任何人都那么轻佻,被别人叫做王子大人还在那里沾沾自喜,那群白痴女人才会那么嚣张!听好了,下次那些家伙再闹事的话,身为元凶的你也给我一起滚回去!’
藤君非~~~常沮丧呢,真是可怜……”
……我倒觉得那是自作自受呢。
不过嘛,也并非他本人想要女孩子来服侍他的,真要说也还是觉得他挺可怜的啦。
对于男子部队长所说的话,男子部员纷纷给予支持。
“就是啦,藤在的话根本练习不了吧。”
“我们可不是来玩的啊。”
“教训得再狠一点吧,队长!”
不过女子部那边却是一片嘘声。
那天晚上,似乎女子部的房间变成了说男子部队长坏话的大会。
“虽然我住的房间是大房间之外的一个6人小房间,不过每个人都对男子部队长伊丹非常生气呢。”
“他是因为自己不受欢迎,才嫉妒藤君的人气啦!”
“就是就是!他很久以前就跟藤君说什么‘离开排球部,去演剧部如何啊’,净说些挖苦人的话!”
“藤君借毛巾给他,他却说‘不要,免得被女人们瞪’,拒绝掉了呢。感觉超烂的!”
“自己不过是个排球白痴肌肉男,就算有着一张在山道上会被错认为是杀人鬼的超凶恶的脸又怎么啦!”
“真希望他在球场上摔倒,给自己那张脸狠狠地来一下!”
说得有点过分了吧……女生真是可怕。我开始同情素不相识的男子部队长了。
她们贬斥完男子部的队长,然后又开始关心藤君的心情,叹息声从四处传出。
“藤君好可怜……”
“被伊丹训斥完之后一直很沮丧吧……”
“我好想去安慰他!”
“我也是!”
“我也是!好想紧~~~紧地抱住藤君!”
“哇!你在说什么啊!”
“不过啦,我明白这种心情!今天的藤君啊,看起来又孱弱又不可靠,有一种让人很想保护他的感觉呢。”
“讨厌,可别来夜袭什么的哦。这次再引发骚动的话,藤君可是得回家的。”
“你才是啦,可别抢先哦。”
她们互相牵制,最后都落入了梦乡。
就在夜已经很深的时候。
“远子……远子……”
发自沉静黑暗之中的痛苦叫声,把远子学姐叫醒了。
一睁眼,只见藤君以苦恼而悲伤的眼神俯视着远子学姐。
“等、等一下!”
我切断了话题。
“这其实是梦境吧?”
“放心吧,这是发生在现实中的事情哦。”
远子学姐轻快地断言。
“不过连我本人当时都吓了一大跳,怀疑是不是梦境呢。
“知道吗,心叶君?按平安时代的说法,在梦境里有什么人出现了的话,并非是因为正在做梦的人思念着对方,而是因为在梦境里出现的那个人强烈地思念着正在做梦的人哦。”
“是这样的吗,不过这种豆知识怎样都没关系。藤君在夜里出现在远子学姐的枕边,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同室的人没有醒过来吗?”
我焦急地发问。
“至于那一点啊,当我环视四周的时候,发现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藤君呢。”
“为什么!剩下的5人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大家好像都跑去藤君的房间了哦。”
“哈?”
远子学姐露出了苦笑。
“大家都偷偷地跑去藤君那里了,所以藤君很头痛,就逃到我这里了呢。”
“……”
也就是说,夜袭……?
还是女孩子主动……!嗯……
“藤君非常担心再次被队长叱责呢。他想不通为什么大家会为自己这种人闹个不停,沮丧得让人同情呢。
“还说明明自己这种人只能一直单恋喜欢的人,对方却不肯理会自己……”
“喜欢的人?”
“没错,《不越逢坂的权中纳言》讲述的是极受欢迎的贵公子,爱上了一个冷淡的公主的故事哦。藤君也有着喜欢的人哦。”
“……原来如此。”
算是松了口气。
不过,偷偷跑进正在睡觉的女生的房间里,不会出什么事吗。
还是说因为是王子,所以连这种行为也会被容许吗。
但是,之前有一次我捏住正一边趴在部室的桌子上睡觉,一边低语“饭……再
来……”的远子学姐的鼻子,把她弄醒之后,她还大叫:“难得我差不多能够吃到夏目漱石特地为我创作的恋爱故事了!啊啊,那新鲜出炉的原稿……闪耀着金色的光芒,散发着丹桂酒般的甜蜜香味呢。太过分了,心叶君!”,恨了我整整一个礼拜呢。
远子学姐很高兴地继续讲权中纳言的故事。
“不管中纳言向意中的公主献上多么深情的诗歌,公主都没有理会他呢。中纳言无法接近她,但就算如此,他仍然无法让自己不去思念她。终于,在一个明月当头的夜晚,中纳言去跟她见面了。
“他向身为公主的乳姐妹的宰相倾诉他真实的感情,想要与公主见面。虽然中纳言优雅、年轻而俊秀,就连宰相都无法不动心,但是他还是被告以公主身体不太舒服,不能跟他见面。
“中纳言那得不到回报的恋心十分痛苦,读者都不禁为他捏一把汗,关心故事接下来会怎么发展呢。”
远子学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藤君也像他那样痛苦地单恋着呢。他还垂下双眼,说‘实在是太过喜欢对方了,怕被对方疏远,所以连告白也不敢’呢。还说‘因为如果向对方告白的话,她一定会为难得要死的’。
“于是我就鼓励他说:‘没有那种事啦,如果是我被藤君这样的人告白的话,一定会非常高兴的!’然后藤君就突然抬起头,盯着我看。”
“真的吗……?远子?”
“嗯。”
“不会觉得很为难?”
“当然啦。”
“藤君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以更为忧郁而深邃的眼神注视着我,说:‘远子,其实我……’——”
“够了!”
我的声音严厉得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心叶君?”
远子学姐目瞪口呆。
“别人的恋爱故事什么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恋爱本身就够无聊的了。所谓的恋爱,不就是由人们一厢情愿的想法而构成的幻想而已吗?说什么传说中的王子啊,难道脑子里堆满了粉红色的虫子吗?”
“什么啦,这种说话方式!”
远子学姐的两颊鼓得越来越大。
“堕入爱河,因而兴奋期待、心跳不已,这不是人类最为直率的情感吗?人类从几亿年前就开始恋爱了哦!”
“几亿年前还没有人类呢。”
“那样的话,恐龙也好,湖海也好,小草也好,花儿也好,都全部全部在恋爱哦!”
“哦哦,原来如此,看来连达尔文都要大吃一惊了呢。”
“呜,每次都一下子就摆出那副扫兴的表情,就是因为这样你写的故事才会不够魅力啦!”
“我可不想被胸部不够分量的妖怪这么说呢。”
“好过分!居然对可爱的女高中生说出那么粗暴的话!我不是妖怪,只是个普通的文学少女啦!而、而而而且,我的胸部今后会变成酸橙的啦!”
胸部变成酸橙?那算什么啊……
“我再也不理心叶君了!绝交啦!”
“是吗,那悉随尊便。”
“从现在开始,别走进这条线以内!”
远子学姐用脚画了一条线(不过其实看不见啦),然后像芋虫一样,把自己包裹在窗帘之中。
她似乎正背对我绷紧着脸。
我对她这种孩子气的行为感到非常火大,继续坐在椅子上玩填词游戏。
滑瓢和涂壁是?——□怪。
我用HB的自动铅笔用力地写下“妖”字。
房间陷入一片沉寂,除了雨声听不见任何声音。实在是非常压抑。
但是,不管是我还是远子学姐,都赌气不愿意先开口,背对着背一句话都不说。
这样的情况大概持续了30分钟以上吧。
正当我填词游戏进行得不太顺利,开始觉得有点心烦的时候,传来了“咕……”的声音。
回头一看,只见远子学姐满脸通红地舞动着手脚。
“刚、刚才是你幻听了啦!那可不是我肚子发出的声音哦!”
她拼命地找着借口。
“远子,好久不见~!”
三人一组的女性客人,笑着闹着出现了。
三人都穿着私服,看起来像是女大学生。似乎是远子学姐的熟人呢。
远子学姐一下子甩开窗帘,满脸笑容地靠了过去。
“哇,真的好久不见了呢!”
她们四个人开始热闹地聊了起来。
我就好像乘电车的时候不小心坐到了尽是女孩子的车厢里面那样,觉得非常不自在,缩了缩脖子。
“呐,藤已经来了吗?”
藤?
耳朵突然一抖。
“没有呢,藤君也来了吗?”
远子学姐的声音突然间变高了。
“嗯,说要去远子那里哦。”
“哇,好期待呢!”
藤君,要来?
“藤君最喜欢远子了呢。”
“就是,那次夏日集训的时候,他和远子两个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呢~”
“没错!那次还真是被摆了一道!”
“在那之后藤的FANSCLUB还解散了呢……”
到底,在说些什么呢?
夏日集训指的是远子学姐跑去当保姆的排球部的那次集训吗?两个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藤的FANSCLUB解散了……原来在被我打断的地方后面,两人之间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远子学姐好像有点害羞,脸蛋微红。
“我那时候被藤君的粉丝们怨恨,也很辛苦呢。不过,最重要的是藤君的心情啦!”
“嗯,也是呢,别人那么堂堂正正地发布交际宣言,也不能抽身退出呢。”
交际宣言!
“说起来,藤送给你的那首‘夏衣~’什么的诗歌,是什么东西来的?”
远子学姐非常高兴地开始说明。
“那是《不越逢坂的权中纳言》之中,主人公权中纳言对冷淡的公主咏唱的诗歌哦。”
“逢坂?那是啥?”
远子学姐抓住这个机会,继续她的《堤中纳言物语》讲座。
大家一边赞叹一边听着她的说明。
“——由于公主实在太过冷淡,根本不肯跟中纳言见面,所以他最后决定跟在宰相后面,偷偷潜入了公主的房间。
“虽然这么一来总算能直接跟公主直接谈话了,但是就算中纳言哭着求爱,不过公主完全没有改变她那顽固态度的意思。
“他们一直保持着这种像是持久战一般的状态,而天快要亮了,再那样下去一定会有损害公主名誉的传言传出,那样的话他会十分难过。但是,为了让公主能理解自己的心情,他当场咏唱了一首诗歌。
“那就是,《夏衣》之诗。”
远子学姐开始亲口吟诵。
“决计无怨
相隔薄如夏衣
而无情如此哉”
“怨?意思是可恨吗?”
“不,意思是:‘我的爱只是一厢情愿,即使愿望无法实现,也不会怨恨任何人’——也就是说,‘即使被你如此对待,我也完全没有怨恨’。
“接下来是:‘但是,为何你冷淡得连薄如一层夏衣的隔阂都不肯除去呢?’
“‘明明我那么的渴望能够除去那薄如一层夏衣的隔阂……’——这首诗歌咏唱的就是这样的一种愁苦愿望呢。”
“哇,好浪漫!”
“远子不愧是文学少女呢!”
“所以才会成为了这首诗歌的俘虏,成为情侣了呢~”
“我要不要也问问远子有什么有用的恋爱诗歌呢……”
“啊,这主意不错!”
填词游戏实在是玩不下去了,我站了起来,走出了教室。
“啊,心叶君!”
虽然好像听到远子学姐这么叫我,我还是将其无视,头也不回地走了。
什么薄如一层夏衣啊。
什么成为情侣啊。
远子学姐什么的,自己一个在那里饿肚子就好了。
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胃部会那么不舒服。
和什么都吃的远子学姐不一样,我应该没吃什么奇怪的东西才对。
只是,远子学姐一说起藤野,就会双颊飞红,眼神陶醉,看起来非常高兴。
所以,我才会不禁怒上心头。
不过,其实远子学姐和什么人成为情侣都跟我没有关系,而且反正她和藤野之间的关系也没什么进展吧。
啊,但是,她们说好像藤要来文化祭的样子。
为什么到了现在才恬不知耻地出现啊。
藤知道远子前辈是个吃书的妖怪吗?不,她毫无疑问会尽力美化自己,把这一点隐瞒起来吧。所以才会分开……集体舞是连一般客人也可以参加的吗?不过其实这也跟我没有关系。
独自一人去逛文化祭也没意思,于是我回到了自己的教室。
我所在的班级办的是占卜屋。
虽然他们不过是做巫女、非洲的咒术师或者易者的cosplay,看看水晶球或者手相,然后
随便说点话敷衍一下而已。
我是负责装配布景的,所以就不需要接客了。
但是。
“井上!你回来得好啊!占卜师不够啊,你来做手相占卜吧!”
“诶诶诶诶!”
“因为体育馆那里快要开始上演演剧部的舞台剧了,所以大家都跑到那里看去了。”
“嗯嗯,成人版《罗密欧与朱丽叶》。他们宣传说恋爱场景加到了跟规定打擦边球的地步了哦。”
“没错!演朱丽叶的可以使那个超性感而又可爱的宝田前辈啊!看海报上朱丽叶的服装,真是糟糕透了。胸部都快要露出来了。所以嘛,我也要去体育馆喽!接下来拜托你了!”
“等、等一下!我不会什么占卜啦~~~~!”
无视于我的叫声,剩下的男生也几乎全部都跑去体育馆了。
“脱掉也很厉害”,这算是哪门子的《罗米欧与朱丽叶》啊!这种东西在高中的文化祭中上演没问题吗?
我垂下双肩,做到了占卜角的椅子上。
四周用暗幕分隔,营造出非常可怕的气氛。桌子上光明正大地放着放大镜和手相占卜的书。
“井上君,山下君他们穿着服装跑去体育馆了,所以你披上这个吧。”
说着交给我一件黑色的披肩。
虽然这要比做非洲咒术师的cosplay要好得多,但是披肩上的边沿上装饰着花俏的穗子,好难为情……
不过似乎大家都去体育馆了,也不会有客人来吧。
就在我翻看着手相占卜书的时候。
“那、那个……”
穿着学园制服的女生畏畏缩缩地出现在教室的门口。
咦?那是担任图书委员的琴吹同学。
她和我们一样是一年级学生,是个面容比较严正的美人,而且身材又好,在班里的男生之中也很有人气。虽然不时会看见她在图书室的柜台那里工作,但是我还是比较不擅长应付她呢。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借书的时候经常被她瞪。有时候甚至还不肯正眼瞧人,说话的语气又冷淡。
每当这样,我都会想,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琴吹同学的事情吗?还是说远子学姐在图书室里做了些什么,导致我这个学弟被当成同类而加以警戒……?
又想不到其他会让我被她瞪的理由。
啊,不过,搞不好琴吹同学对我以外的人也是一样的。班里的男生也说过就是喜欢琴吹七濑那种傲气的感觉呢。
总而言之,这位琴吹同学,现在正站在门边。
一和我四目相对,她就好像吓了一跳那样打了个踉跄,然后又好像平时那样用力地瞪着我。
“这里在做占卜吗?”
她用好像在生气一样的声音发问。
“啊,嗯。”
我拼命地摆出营业性的笑容。
“要不要试试看?一次100日元。”
尽管我内心里想的其实是“我对手相占卜什么的根本没有自信希望你不要来啊”,但琴吹同学却一边死死地瞪着我,一边慢慢地靠近,然后一下子坐到了椅子上。
呜哇,她来了啊。
没办法,只好看着书来度过这一关了。
“那个,要做什么占卜呢?”
“……有、有些什么占卜?”
她嘟起嘴唇说。
“比如说学业啊,健康啊,恋爱之类的。”
“恋爱!?”
不知道为什么,她瞪大双眼,满脸通红。
“啊,要做恋爱占卜吗”
“没、没有人这么说过吧!你不要擅自决定啦!”
“对不起。”
“不、不过,既然你那么想要占卜的话,恋、恋爱也可以啦。”
她傲气地扭过脸去。
当然,我其实是没有无论如何都想要占卜琴吹同学的恋爱运的想法的,不过如果反驳的话好像又会挨骂,所以我回答:
“那就占卜恋爱运好了。”
我哗啦哗啦地翻着教科书。
看恋爱运的方法……嗯嗯,是在这里吧。
我打开那一页,对琴吹同学说:
“失礼。可以让我看你的手吗?”
“诶!”
琴吹同学重新面向我,脸变得更红了。
“手、手手手手手?我的?”
“那个,因为这是手相占卜。”?为什么她会那么慌张?
琴吹同学鼓着两腮,视线各处游移,然后面向我,畏畏缩缩地伸出了右手。
“拜见贵手。”
琴吹同学吞了一口唾沫。
就算你对我摆出那么认真的表情,我也不是真正的占卜师,只会觉得困扰啊……
就在我准备从下方轻轻托住她的手的时候,
“还还还还是算了!”
琴吹同学豪快地甩开我的手,站起身来,随后跑了出去。
我整个人呆了,空无一物的手浮在虚空之中。
为、为什么,她突然间?
居然那么用力地甩开我的手,难道说她其实极其不想碰到我的手吗。
是因为我碰她手的方法太过糟糕吗。
明明我只是想很普通地轻轻托着她的手而已啊……好受伤。
“唉。”
在我叹气的时候,又有客人进来,坐到了椅子上。
视野的一角映照出制服的短裙。
又是女孩子吗。
这次占卜不碰她的手好了。
“请占卜一下我的恋爱运吧。”
听到这澄澈而开朗的声音,我不禁抬头。
只见绑着三股辫的文学少女,正在对着我微笑。
“你是来干什么的?”
“啊啦,这里是占卜屋吧?除了占卜还能干什么事情?”
远子学姐带着笑容回答。
“文艺部那边怎么了?”
“我贴出了‘请自由参观’的纸条所以没问题哦。”
本来有点想问她不继续等藤君有没有问题,不过还是算了。
不,搞不好他们已经再会了?所以心情才会那么好吗?
“好了,心叶君,好好地占卜你所尊敬的学姐的运势吧!”
她好像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曾经大吼过“绝交啦!”这种话,非常高兴地伸出了右手。
我抓住了她的手。
“呐,怎么样?是不是快能遇到《红与黑》里面的于连?索雷尔那样热情的恋人了呢?”
“……那个人我怎么记得好像诱惑了别人的妻子,最后被判处死刑了?”
“这种危险的感觉,也是他的魅力之一哦。”
说什么危险的魅力、什么热情的恋爱啊。
学园王子之后是犯罪者吗?也太花心了吧。
而且为什么这个人能鼓起两腮、像个小孩子一样生气,却又能在一瞬间之后笑出来啊。
每次、每次都是这样。
不管我是在生气还是在消沉,她都会好像理所当然一般靠近我,以开朗得让人脱力的声音向我搭话。
虽然我也曾被她这种天然特性所拯救,但今天则又是怒火中烧。
于是我冷淡地断言。
“不管是什么运,都糟糕的一塌糊涂哦。”
“诶诶!”
“恋爱运完全不行。妄想癖太强,以致无法区分现实和想象,所以很容易失败。另外,还会被意中人所吸引而暴走,很容易导致悲惨的结局。因为尽力美化自己,所以无法让对方认识到那个懒散、贪吃却又连料理都不会做的真实自我,不断勉强自己,又会导致悲惨的结局。
“啊啊,命运线在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断裂了呢,这样的话无论和谁交往都无法长久吧。
“唯独生命线又粗又长,这是因为为人非常厚脸皮吗?头脑线分得太开了,是太过花心,这边逛逛那边看看,结果却错过了本命的类型呢。另外,完全没有结婚线呢,这意味着得一辈子单身吗。”
远子学姐满脸通红,全身颤抖。
“骗人,人家有结婚线啦。你仔细看!”
“哦哦,原来是这条看起来好像马上就会消失的超~~~~~~淡的线吗。我还以为是皱纹呢。感觉只要用肥皂洗一洗的话,就会完全消失不见呢。”
“不、不会不见啦。好过分,好过分,你这假占卜师!”
“既然如此,你要自己占卜看看吗?”
“嗯嗯,就这么办。”
远子学姐鼓着脸,抓住了我的右手腕。
诶?
然后将其拉近,瞪着我的手心,一口气地说:
“哇,多么寒酸的生命线!又软又歪,非~~~常好地表现出了本人的性质呢。感情线和头脑线也都乱七八糟呢。恋爱运也是糟糕透了。不经大脑的言行举止不断地伤害女孩子,而作为其报应会有大灾害降临,你的手相清楚地表明着这一点啦!”
我也拉着远子学姐的手,不服输地回嘴。
“远子学姐更糟糕呢,感情线一直延伸到食指,这是容易遭到欺诈的手相呢。”
“比起命运线从手腕开始延伸的人要好多了
。居然会把周围的人都卷进自己制造的麻烦之中,好可怕哦!”
“这是在说远子学姐你自己吧。又目中无人,又用下巴指使自己的恋人,可以看出你的人际关系无法持久呢。”
“啊呜,明明心叶君是个有四条结婚线的花心大萝卜!”
“感情线在中途转了一圈,这是因为是妖怪的关系吗?”
“人家才不是妖怪!”
结果变成了这种互相看对方的手相、说对方的坏话的无意义展开。
最后,双方都把想说的话说了个一干二净,喉咙发干,精疲力竭。
“……不如休战吧。”
“是、是呢……”
远子学姐喘着气回答。
然后,她再一次握着我的手,说:
“最后,就由身为“文学少女”的我来告诉你真正的占卜结果吧。”
就在我垂头丧气,以为她还没有说够的时候,温柔的声音伴随着甘甜的吐息轻轻地流入了我的耳中。
“……虽然心叶君的运势充满波折,但一定能够开拓出光明的未来哦。而且,总有一天,心叶君会跟与自己非常相衬的好女孩相遇。心叶君会与那孩子幸福地恋爱哦。”
远子学姐樱唇微张,双眼渗透出温柔的光芒。
突然间看到这样的表情、听到这样的话语,我不禁无言以对,张皇失措。
糟糕,脸颊好热。
一定很红吧。
为什么这个学姐老是突然使出犯规技啊。明明直到刚才为止,还在双眼含泪地骂人。
“呐,心叶君一定会恋爱哦。那样的话,就无法再说出‘恋爱很无聊’这种话了哦。”
远子学姐好像姐姐一样,以无比温柔的声音低语。
我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响。
“……多管闲事。”
说着甩开了她的手。
远子学姐仍然微张嘴角,以温和的眼神看着我。
我感到非常难为情,于是移开了视线。
就在这时。
“喂,你要进这种地方吗?”
“呐,一下下就好,求你了。”
传来这样的对话,随后一对穿着私服的情侣走了进来。
远子学姐站了起来。
“藤君!”
诶!这个人就是藤君!?
我抬起头,目瞪口呆。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高得让人不得不仰视的男人,手臂和肩膀肌肉发达,头发推得短短的,眼神异常地锐利,嘴唇非常不愉快地弯曲着。那张脸可怕得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哪里的流氓。
这算是哪门子的眼神充满忧愁的学园王子啊!!
难道说他的脸被排球狠狠地砸了一下,以至于整个构造改变了吗!?
这时,传来了澄澈的声音。
“好久不见了呢,远子。”
与外貌完全不相称的温和声音,再次让我吓了一跳。
但是,声音的主人原来别有其人。
谦恭地站在面容可怕的男人的身边的人,正如紫藤花一般。
皮肤雪白而透明,双眼澄澈而通透,嘴唇也好眉毛也好鼻梁也好,都好像出于名工之手的工艺品一般,精致而美丽,充满了气质。
和身边那位看起来跟黑社会有关系的人,简直像是美女与野兽——
“本来打算接下来去远子那里打个招呼呢。”
“是的,我也从排球部的学姐们那里听说了,非常期待呢。藤君和伊丹学长好像都很有精神呢。”
伊丹学长?
这个名字非常耳熟。
记得应该是男子排球部的队长,在集训中叱责了藤君,因而受到女子部的贬斥的那个……
咦,咦?
“心叶君,介绍你认识吧。他们是今年毕业了的藤君和伊丹学长哦。藤君,这孩子是我的文艺部的学弟井上心叶君。”
“我是远子的学姐藤多香子。你好,井上君。”
优雅地微笑着的藤学姐,原来是长发及肩的女人!
这个才是藤?所以,这边的面容凶恶男是伊丹?
“藤君原来是女、女性吗!”
听到我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三人都愣了一愣,然后远子学姐垂下了眼睛。
“讨、讨厌啦,心叶君!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藤君是男性哦。”
“只要听说是学园王子、在女孩子之中很有人气、连Fanclub都有的话,谁都会以为是男人吧!”
藤学姐一下子满脸通红。
“也、也是呢……明明是女人却有女性的Fanclub,很奇怪吧。但是,你看,我的身高有174公分,因为长得那么高,大家都不肯把我当女生看……”
“哇哇,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个,我只是因为发现原来藤君是这么美丽的女性而觉得太意外了而已。”
“不,在排球部的时候我头发很短,比现在更加像男生……”
“没这样的事。藤君从那时候开始就非常有女人味了,对吧,伊丹学长?”
看见远子学姐仰视他,面容凶恶的伊丹学长就低吼:
“别、别把话题扯到我身上!”
后来,远子学姐重新把夏日集训的夜里发生的事情的下文跟我说了一遍。
在大家回到房间来之前,她和藤君悄悄地跑出了宿舍。
在被月光照亮的沙滩上,藤君表明了自己对伊丹队长所抱有的恋心。
“我从一年级时看到男子排球部的比赛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很喜欢伊丹。但是,伊丹又骂我是个被女生包围而得意洋洋的男人婆,而且说、说实话,我又觉得,他被像我这样的大块头女人告白也只会觉得麻、麻烦吧……唉,果然我还是告不了白啦,远子!伊丹他也完全没有把我当成女人看呢……”
“没这样的事,伊丹学长他非常清楚地把你当作一个女生来认识哦。”
“是、是吗……”
“是的,身为熟读古今东西的恋爱小说的‘文学少女’的我是不会看走眼的。如果真的对对方毫不关心的话,是不可能像那样子焦躁和生气的。就我来看,你们两个之间的距离,只有一层薄衣哦。”
“一层薄衣?”
“嗯嗯,只要伊丹肯靠近这薄衣一层的距离,你们就一定能够进展顺利。所以,去让他走近这薄衣一层的距离吧。”
远子学姐微笑着如此断言,替藤君写了一封信。
信上除了有“有话想跟你说,请你明天晚上到海边的松树旁边来”这一短小的文章之外,还加上了在《不越逢坂权中纳言》中咏唱的那首夏衣的诗歌。
“决计无怨
相隔薄如夏衣
而无情如此哉”
远子学姐把这首祈愿对方能除去那薄如一层夏衣的隔阂的悲伤诗歌夹到了自己带来当食物用的《堤中纳言物语》文库本之中,交给了一旦队长。
“那时候突然拿到这本书,打开信一看,还写着奇怪的诗歌,完全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伊丹学长皱着眉头说。
远子学姐微微一笑。
“这里就是关键了。既然不明白,那就会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算违反规则也会去见她吧?”
伊丹学长的嘴型越来越呈“へ”字形。
正如远子学姐的计划,那天晚上,藤君对带着好像为苦虫所咬一样的表情出现伊丹学长表白了自己的心意。
不过在那个时候到底两人之间发生了怎么样的对话,由于被脸红得好像煮熟了的章鱼一样的伊丹学长吼着“够了!别说了!住嘴……!”所阻止,所以只能想象了。
似乎在那之后,两人马上就开始交往了。
伊丹学长在Fanclub的女生面前,把藤君抱到身边,用力地宣言:“藤要跟我交往了,你们放弃吧。别再缠着我的女人了。”所以女生们大闹了一场,Fanclub好像马上就解散了。
“所以呢,远子就是我们的月下老人哦。”
说着,藤学姐双颊飞红,娴静地露出了微笑。在她身边,伊丹学长满脸通红,把脸转向一边。
远子学姐幸福地微笑着,注视着他们两人。
◇ ◇ ◇
在藤学姐和伊丹学长相亲相爱地挨着肩走了出去之后,演剧部的舞台剧结束,大家都回来了。我也和远子学姐一起回到文艺部的展出会场去了。
雨几乎已经完全停了。金色的阳光从窗户射了进来。在光芒之中,灰尘缓慢地舞动着。
“心叶君,我肚子饿了。”
看到她这样抓着袖子求我,我就以“集体舞”“学长”“约定”为题,在笔记本上写了点心用的三体故事,把纸撕下来,递给了贪吃的学姐。
“哇,我开动了!”
蹲坐在钢管椅上的远子学姐用双手借了过去,很开心地读了起来。
她把纸的边缘撕下来,放到了口中,沙沙地咀嚼,最后吞了下去。
“嗯嗯,有个女生向地藏大人祈愿,想要在体育祭上与憧憬的学长一起跳集体舞。就像放上了橘子片而烤出来的松饼一样,松软而酸甜呢。”
她
那本来幸福的表情随着情节不断地改变。
“嗯……如果地藏大人肯实现这个愿望的话,她就约定从今天开始把每天配给的面包分出一半用作供品……但是,那一天配给的面包是她最喜欢的带馅黄油面包,一个不小心就全部吃光了,无法献上供品……
“体育祭的当日,集体舞开始了呢。只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轮到憧憬的学长了。什、什么?这种紧迫感是?一点都不甜呢。总觉得有点麻酥酥的。就好像在松饼的面粉之中加进了七味唐辛子一样……到底,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啊,啊,终于,和憧憬的学长牵上手了——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居然从地面刷刷地长出了巨大的叉子!叉子的顶部非常的尖锐,啊啊,讨厌,为什么要这样描写啦!学长也好同班同学也好,那个女生也好,全部都被叉子刺穿了~~~~!这是地藏大人在作祟?是带馅黄油面包的怨恨吗?怎么这样,太过分了,地藏大人~~~~~~!呜,在充满少女气息的柔软松饼之中,混进了激辣的蝗虫抄泡菜!!”
远子学姐紧紧抱住已被,抽抽搭搭地哭了出来。
“好过分!太过分了……心叶君!明明直到中途为止还是又可爱又美味的……”
“这转折根本没有藤君的故事过分。”
“明明误会那是个男生的是心叶君自己!”
远子学姐双眼含泪地注视着我。
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不成熟了,心中有点刺痛。为什么看到远子学姐带着陶醉地眼神讲述藤君的事情的时候,我会那么生气呢……
一想到这种事情……心还是会有点乱……
一定是因为天雨潮湿,而且又独自两人被关在教室里,打发不了时间,所以堆积了不少抑郁吧。我决定就当成这么一回事。
何况现在那种感觉已经完全消散了。
窗外也从黄昏的金色逐渐变为傍晚的红色。窗户红得好像正在燃烧一样。
集体舞似乎会按计划举行。校内广播放出了“请参加者集中到操场”的通知。
远子学姐仍在抱紧椅子,哼着鼻子。
“远子学姐,集体舞要开始了哦,不去没关系吗?”
“呜,都怪坏心眼的学弟写的点心,现在胃在翻江倒海,跑不动啦。”
“那还真是对不起了。”
“真的觉得对不起我?”
“算是吧。”
远子学姐突然对我伸出手。
怎么了?是想叫我把她带到操场去吗?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她抬起头微微一笑。
“那样的话,就在这里和我一起跳舞吧。那样的话我就原谅你。”
“诶!”
窗外轻快地播放着OklahomaMixer。
远子学姐好像紫罗兰一样笑着。
见我笨拙地握着她的手,她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站了起来。
手牵着手,开始跳舞。
远子学姐的手指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指。每当她那小小的脚尖踏出一步,三股辫就会轻轻摇摆,清秀而甜美的香味在空中飘舞。
转了一圈,又回到我的面前。
与感到害羞的我四目相对,微微一笑,再次让彼此的手指重叠,微微弯下腰问好。
然后再次开始舞动。
在快要日落的教室中,我们两人不断地转圈、转圈。
远子学姐一直在非常开心地喧闹。
每次当我们四目相对,她就会露出那好像紫罗兰一般的笑容。
“呐,心叶君,《不越逢坂权中纳言》这个故事,是在中纳言向公主咏唱‘夏衣’之诗的地方结束的。听完这首是个之后,公主会以什么样的诗歌回应中纳言,接下去两人会怎么样,这些都交给读者去想象了呢。”
注视着我的远子学姐的双眼闪耀着知性的光芒。
“我觉得中纳言的思念一定能传达到公主的心中呢。”
柔和而甜美的声音。
牵着的手指,感觉非常舒服。
那简直就像是薄薄的绢丝一样的感触。
好像马上就要溶化一般……
就算如此的接近,每天都在聊些无聊的话题,但我时常还是会有一种好像自己与远子学姐之间有着一层如空气般的薄衣的不可思议的感觉。
觉得好像远子学姐本身,就好像是故事世界中的住人一样虚幻。
在轻飘飘地舞动着的薄衣的另一边,真正的远子学姐时隐时现,让人幻惑不已。
就算如此,透过这层薄衣,她的温暖确实地传到了我的手心里。
非常的温柔,非常的温暖。
只要和远子学姐牵着手,就能感到安心。
——心叶君一定会恋爱哦。
远子学姐的预言忽然在耳中回响……明明我已经不会再恋爱了,明明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我的脸却悄悄地变热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