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Time line「Now」)
中午过后,在静谧如玛丽·赛勒斯特号的高级饭店中的一个房间。
啪!恭介一手掩面。
就在这一刻,他不懂脑中浮现的影像是什么意思。
「……等一下。」
「?」
听到「等一下」真的就乖乖等候指示,像导航系统一样的「白之女王」偏著头。
「我到底扯上了什么问题?那件委托本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跟自己最贴近的凭依体。
她的失踪。
这项情报足以让附带而来的意义一百八十度转变。恭介希望事情并非如此,但他却感觉自己开始将姬川美夏当成敌人揣测。自己开始觉得她特地打扮得像旧识,又重复与旧识酷似的言行,或许是出于恶意。
必须重新调查一番。
少年的敌人是谁?马克斯·力亚德与艾莉·史莱德二人组「完全胜利」的立场是?两人与下落不明的凭依体——姬川美夏真正的关系是?落败而躺在这里的德尔塔斯通家成员又是?谁与谁背地联手,谁加害于谁,而开启伏魔殿运算核心的大门又会带来何种意义???
「哥哥大人,我实在不认为所有情报都在这个房间里。毕竟把躺在那里的人弄成这样的家伙应该已经进来过这里了,不能让你看到的东西都在那时候回收、处理掉了吧?」
「我需要的不是资料,只要让当事人直接说出来就好。」
说完,恭介蹲下去。
他渐渐将注意力摆在瘫在地上慢吞吞地重复用拐杖戳地的浴袍老人。
老人在名符其实近乎行尸走肉的状态下,无论谁的命令或诱导应该都会温顺地听从;但反过来说,由于几乎没有思考能力,因此无法理解复杂的指示。
恭介简短地一字一句说了:
「说。」
「……,……?」
「伏魔殿,隐瞒的事,全部。」
「问题太笼统了。」
「没关系。」
恭介阻止女王从旁插嘴,地上的老人开始小声且不清楚地说:
「……伏魔殿的便利性,只是用来隐藏它的本质的诱饵……」
「本质。」
「伏魔殿本身的意义……不只是以简化召唤仪式为主轴的『锦匣』……那个的本质……其实在于摧毁被召物的既定序列与新的可能性……」
「可能性。」
「……我等为了获得君权神授——」
「跳回去,摧毁。」
藉由从得到的一段文字中取出单一词语发问,慢吞吞而容易迷失方向的对话由恭介逐步赋予方向性。
为了从起初一连串的随机词汇深刻地切入核心。
「伏魔殿无视于既有cost与音域……能够令新的被召物降临。例如即使是呼唤出同一被召物……鲜血印记式与伏魔殿式所得到的强度不同……」
「……?」
这个词汇令人在意。
「强度不同。」
「打从一开始,鲜血印记式呼唤出的神格级……与未踏级就并未具备完全的力量……不免存在衰减率的问题。埃及神话的赛特与日本神话的八岐大蛇,孰强孰弱……这无法笼统地决定……但就鲜血印记式而言,就会是cost较高的八岐大蛇较强。三者相克的『音域』也一样,一旦cost差到十以上就失去意义……这就是召唤方式与诸神的适性……」
恭介犹豫了一下要选哪个词汇。
他蹲著将手放在下巴上说:
「衰减率。」
「详细的计算方式不明……不过如果会因呼唤诸神力量的不同方式而增减,那么也有可能大幅提升力量以颠覆原来的序列……例如以神格级的力量打倒未踏级,或者……将人称顶点中的顶点的『白之女王』从最强宝座上拖下来……」
一种木桩打入心脏般的冲击来袭。
恭介觉得自己有细心注意不让身旁的女王察觉,然而银色双马尾少女只是优雅地微笑。
「颠覆序列。」
「鲜血印记式……是以文字为中心将被召物做分类,以帮助召唤。也可说是将原有的诸神整理成拼字形式,置换为人类认知能捕捉到的形态……既然如此,即使是同一尊神,假设书写的语言不同,cost或音域或许也会有差距……正如同北欧神话的女神写为Freyja……或是Freya。虽未曾以鲜血印记式实际证明过……但既然理论上是可能的,某个地方就会有漏洞可钻。这也符合我等德尔塔斯通家的目的……」
只要不是神明赐与文字的文化圈,神的名字就是由人类语言记录。说穿了,或许就像切换望远镜的镜片观测星体……但终究只是纸上谈兵,恭介认为这等于是走危桥。
「目的。」
「德尔塔斯通家要的是绝对权力……那是无论任何人都……没错,即使是顶点中的顶点『白之女王』也无以撼动的完全权力……藉由脱离该位女王的恐惧与支配……人类才第一次能真正取回人类尊严。我等德尔塔斯通家……有义务依照贵族义务的概念首当其冲……」
恭介沉重地叹了口气。
要不是在这种状况下,他真想问话问到早上。
「脱离。」
「呼唤出未踏级『大三角』的一角……『以虚假财宝填满世界的「绿」之恶女【lu.o.np.e.qo.ei.r.k.a.rum.pl】』,利用伏魔殿提升其力量……摧毁序列并试图击败『白之女王』……」
此话应该不假。
应该说在近乎僵尸的状态下,无法维持能够说谎的理性。
少年慢慢伸直腿站起来,「白之女王」语带傻眼地说:
「真是愚蠢。」
「或许吧。」
恭介先四两拨千金,然后说:
「……但这就怪了,如果他试著呼唤出来的是『绿之恶女』,那么站在这里的怎么会是『白之女王』?」
「谁知道呢?不妨问问他如何?」
他出声询问,然而老人不发一语。
恭介皱眉道:
「这种状态无法拒绝回答,所以应该是不知道答案。难道不是他做的吗……?」
德尔塔斯通家当家成了战败者,伏魔殿的支配权落到第三者手上的可能性也令恭介在意。「绿之恶女」变成「白之女王」的理由说不定也在这里。
此外还有一点。
真要说起来,伏魔殿式是什么?姬川美夏在「白之女王」里面吗?她本身应该是能瞬间唤出特定神格级的特殊凭依体「守钥圣女」,这种性质与「白之女王」之间的矛盾有合理解释吗?
恭介运用简短字词试著询问,结果得到一个意外的答案:
「……伏魔殿不是绝对王权,是共治的象徵。」
「?共治。」
「也就是说即使每一个人只能达到神格级……集结她们得到一个结论,就能做成推翻上天的大事……藉由将三百五十三人全分配到一尊被召物的方式,以期达到安定召唤未踏级之效……」
某种沉重的物体压在胃里。
恭介花了些许时间才理解了对方顺口说出的字眼的含意。
「等……一下。」
「……,……」
「这种方式不会成立。将多个凭依体分配到一尊被召物上?理论上或许有可能,但时间结束后,她们能分离成三百五十三人,变回原本的凭依体吗!最糟的情况,难道不会就这样变成『一整个肉块』吗!」
「哥哥大人,你讲的内容太复杂了,战败者的头脑处理不来。」
「白之女王」叹口气说:
「再说,为了建立不受我支配的千年王国,这位老先生可是宁愿牺牲上百人呢。你以为躺在地上的这个英雄主义狂还有那种良知,会去在乎结束后的事情吗?」
「王八蛋!」
城山恭介忍不住不屑地说。
不足的资讯化为阴森恐怖的剪影,折磨著他的意识。
消失的姬川美夏。
不在运算核心里的众多凭依体。
不幸地已经被呼唤出的异常存在「白之女王」。
……什么事情在什么地方以什么样的方式相互连接?「绿之恶女」与「白之女王」之间出了什么差错?姬川美夏为何要故意让他打开运算核心的门?根本上来说,恭介的记忆有所空白的原因是?虽然还无法掌握全貌,然而不祥的预感已经在他心头盘旋。灵魂在警告他,就算继续挖掘下去也只会找到绝望。
想知道一切真相,线索还不够。
恭介比刚才更具攻击性地转向德尔塔斯通家当家
。
「回答我!」
「……,……」
「对你来说最困扰的事!」
如果众多凭依体并不想参与德尔塔斯通家原本的计画。
如果她们不想变成一整个肉块。
如果她们想报一箭之仇……
对于这个问题,当家老人的话语极其单纯:
「……本应呼唤出『绿之恶女』的伏魔殿……召唤出提升了力量的『白之女王』……女王本身已经是顶点中的顶点,若是力量又得到提升……就真的一筹莫展了……」
劈叽!!!恭介感到头痛欲裂。
终于接触到核心了。
2(Time line「Past」)
脑中资讯仍然是片段的集聚体,没连结出明确的形像。
即使如此,确实存在的拼图零片仍在呛鼻甜香之中,还没获得形体就涌了进来。
「没错。」
「我给你的委托内容有误。」
「我撒了谎。」
「不过,这里的确曾经有过三百五十三名凭依体。」
「包括我在内。」
「换句话说——」
「一切都太迟了。」
「伏魔殿已经完成验证测试,一度叫出了被召物。」
「叫出了『绿之恶女』。」
「我们所有人被统合为一尊未踏级。」
「然后变不回原状了。」
「换句话说,统合后的凭依体就是『我』。」
「现在就连我,也无法确实证明我就是姬川美夏。」
「不过——」
「这不是你的错。」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了。」
「在你采取行动时,一切早已结束了。」
「所以……」
啪滋——!火花迸散般的声音在耳畔炸开,这次城山恭介脑中终于连结出明确的形象。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样样俱备的影像占据著脑海。
地点是伏魔殿的中央演算核心。
每边长达五十公尺的巨大立方体牢笼,六面墙壁全被精密的几何图案密密麻麻填满,红、绿、黄色光芒般的波动在这奇异空间的墙上形成细浪。
只有无数椅子有规律地配置在这空空荡荡的会议厅。
没有主人的空间。
「……这是错的。」
恭介忍不住呻吟般低语。
对著在稍远处寂寞地微笑的碧绿黑发马尾女性,那声音很快就变成了吶喊般的诉求:
「可是,这样绝对是大错特错!」
一回神才发现姬川美夏的两边多了人影。
是马克斯·力亚德与艾莉·史莱德。
「听好了,恭介同学,『白之女王』的存在能轻易瓦解人的常识。这点你至今应该也见识过够多次了,不只从命之人,就连反抗者也一样。」
没有戒心。
她无言地告诉恭介双方从一开始就是这种关系,并将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中央说:
「三百五十三名凭依体统合为一尊未踏级,然后如今再度返回人身,内含数百灵魂的这副肉体不知能维持多久,也无法保证浮上表层的我就是你所认识的我。不过,如果别人认为伏魔殿做出了一定的成果,能有效对抗『白之女王』,德尔塔斯通家……不对,只要是在同一件事上执迷不悟的人,谁都会走上同样道路,不顾牺牲的人数,只被丰功伟业蒙蔽了眼睛。」
「所以……」
「重点不在于实际上能否打倒『白之女王』。没错,是『被认为可行』。光是这样,人类就能令人绝望地不断扭曲。力量不够就追求更多力量,追加生产更多伏魔殿或是扩大其规模,添补一组又一组做为祭品的凭依体。如果有人这样想呢?这种趋势无论如何都必须被阻止。」
「所以你们对于自己的救赎就打算放弃了吗……?」
「恭介同学。」
那语气始终柔和。
她就这样为了自己的目的与恭介为敌。
「这只是呈现这种形状的『肉块』罢了,即使能够交谈,具有体温,能移动手脚也一样。你来不及拯救一开始的三百五十三人,可以说是导言。所以,你不需要想著拯救我们。让我换个说法吧,恭介同学,你看过推理小说吗?在神秘豪宅中坐拥巨额财富的主人死后,家族为了争夺遗产,骨肉相争。委托人带著预告犯行的信件向侦探求助,请问这个侦探能拯救事前死亡的主人吗?救不来又有谁能怪他呢???」
「……!!!」
「所以,我希望恭介同学接下来能解决『第一件案子』。」
身穿窄裙套装的女性轻声浅笑。
「我们的『成功』会促使伏魔殿加速运行。我不知道是下一批三百五十三人会在这里被消耗,还是在地球背面建造出二号机、三号机。然而只要有『成功案例』,就一定会催生出下一个牺牲者。」
成功案例。
下一批三百五十三人。
「欸,恭介同学,你从来不觉得奇怪吗?如果我们三百五十三名守钥圣女全数牺牲了,那么在D.R.O.K.的摊位做现场展示的宣传模特儿又是谁?除了那三百五十三名,为什么还有其他守钥圣女?换句话说,就是这么回事。」
「那就是第二组人员……不对,应该当成原本是用来补充的人员吗……?」
「下次就轮到那些女孩了。我……不对,我们无法明知道她们会牺牲却坐视不管。只有因为我们而起的悲剧,我们绝对无法容许。」
无论如何,一旦计画得到了动力,「消耗速度」必然会加快。
虽然令人气愤,但伏魔殿的便利性实在异乎寻常。
简直就像描写安哥尔摩亚末日的那本书,依照用法能够无限迷惑人心,推入陷阱,利用不安趁虚而入,让人产生依赖心。
一旦量产布署那种设施,整顿出能够独占运用以「白之女王」为代表的各种未踏级的环境,对德尔塔斯通家就是名符其实的「满袖春风」了。
获准进行一切霸道行径的绝对权利就此完成。
君权神授。
「所以才把我叫来这里?你知道中央运算核心没有那三百五十三人,所有人早已牺牲也是计画的一部分,用委托的形式把我耍得团团转?」
「没错,因为我希望你毁了『这里』,彻底捣毁这个『锦匣』。」
如同亡灵指出凶手那样,姬川如此告诉他。
「虽说那时『紫电淑女』衰减了许多,但伏魔殿好歹还是具备了不受其威光震撼的坚固装甲。在当时的状况下,即使借用这位『完全胜利』的帮助也无法保证能绝对、确实地销毁活资料。而只要留下些许样本,德尔塔斯通家那种英雄主义狂必定会著手制造下一架机体。所以我们想过,为了运用现在手边的资源带来最大破坏,什么才是最好的组合方式?答案不言自明。」
一阵冷颤。
某种讨厌的感觉窜过恭介的背脊。
「那就是呼唤出『白之女王』,而且是用德尔塔斯通家最厌恶的方法。我们要利用他们趾高气昂地宣称为了打倒女王而准备的下流强化对策,彻底提升女王本人的力量后令其失控。这就像猎物与猎人,本来该把猎物名牌挂在仇敌的脖子上,结果却给了对方猎人的名牌。」
那是……
那种解决手段是……
「最重要的是,只要伏魔殿被『白之女王』的力量击毁,就等于向全世界宣传这种方法终究还是对付不了未踏级顶点,就连德尔塔斯通家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过程或条件都不是重点,『号称能以人类之手打倒女王的畸形商誉将会因此土崩瓦解』。为了拯救『下一批三百五十三人』,这是最好的办法。」
恭介看向姬川的颈项。
看著除了哨子之外,还装了多个小串饰的「罪状项炼」。
大啤酒杯……代表酒鬼。
嘴唇……代表诈欺或欺骗。
十二面骰子……是赌鬼或什么的象徵吗?
「我哪能同意……」
「然后,我们还要刺激『白之女王』好让祂以最佳表现极尽暴虐之事。为此,世界唯一拥有『白之宠爱』恩赏的恭介同学,你的存在不可或缺。」
「这种事我哪能同意!要让女王成为拯救众生的存在?这样就能放心托付将来?这才叫对那个邪恶存在的屈服!随便将行为正当化,藉此放弃面对未来的障碍,懦弱无力地说如果能死在那种存在手里,倒还能当作纪念!我倒要问你,你们这样做会有什么下场?这不是姬川美夏一个人的问题,现在这里的三百五十三人的灵魂能到哪里去!」
「哎呀,你猜不到吗?」
「我是没注意到,我是看漏了,我以为那不过就是支撑伏魔殿的有机性……对,就是平行式DNA电脑或某种容器,直到我来到这里!」
恭介他们来到这个「锦匣」之前看到了一种东西。
那是有如猫道般细窄的铁桥,以及在那正下方铺展开来的半透明巨大球状物体,随便估计也有上百个排列开来。
姬川只叹了口气,然后告诉他答案:
「恭介同学,你还记得我的钥匙孔吗?」
「你说位于尾骨附近的那个吗?」
「是的,但按照本来的设计图,正常来说它应该位于胸口正中央,就是设计成将钥匙插进心脏里转动。」
「……」
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位置移动了。
过去存在的姬川美夏与现在人在这里的姬川美夏产生了某种变异。
「进行了『绿之恶女』的召唤实验后,让未踏级离开后剩下的不是三百五十三具肉体,而是『一个肉茧』。你也可以将在这里的我形容成当时呱呱坠地的姬川美夏。」
「这样的话……那些铺得满地的透明球体是……」
「你明知故问。我无法放著爆开的肉茧残骸不管,所以做了那种紧急措施。说是这样说,所幸碎片自动分化为三百五十三块,又擅自统整为一个双手可环抱的球体就是了。我所做的顶多只是插管,将氧气跟营养素等送进去而已。」
「……那是……胚胎吗?」
「应该是吧,夺走灵魂也许会让人联想到急速老化,不过这次似乎不是。看来『夺走』等于否定灵魂的累积或经验值,使肉体的成长退化,返回胎儿之前的胚胎。话虽如此,已经获得的体积不会消失,因此胚胎的大小差不多在四十公升到五十公升……就是大约等于一颗平衡球。」
她说她们分化为三百五十三块残骸。
那么在这里的「姬川美夏」是什么人?
不对,不管是谁或许都一样。到头来无数的胚胎都没有灵魂,全都汇合到「姬川美夏」之内了。只不过正好浮上表面的是她,从本质而言,处于所有凭依体都集合于全新肉体的状态。
在那里铺得满地的,换个说法就跟无精蛋一样。
纵然有蛋白与蛋黄,但不管怎么孵,光有那些是不会成长的。
「这样的话,岂不是更糟?」
恭介挤出声音说。
说出最糟的可能性。
「消失的三百五十三个魂魄怎么了?如果已经混合在一起,那就没辙了,但如果现在正在混合呢?说不定还有办法可想,而她们需要能够回归的肉体。如果那些胚胎群是伏魔殿在维持,那绝不能随便破坏这里!这样做会害你体内的魂魄无处可归!再说……」
「……」
「你自己的肉体也会撑不住……你应该也有自觉,自己现在的状态极为不自然。你必须尽快将多余灵魂放出体外,否则这具肉体容器会爆裂!」
姬川美夏没有回答。
只是淡淡地微笑。
「说啊!」
好像这些都算在其中了。
那种表情让恭介火冒三丈,从腹部深处发出嗟怨般的热量,对著她说:
「说啊!当著我的面说!说出你真正想说的话!依靠女王?能请祂破坏一切就是你的幸福?怎么可能,那种写在课本上的肤浅博爱哪有可能填补内心空虚!求救的人哪有分前后,哪有可能排队等顺序!哪有必要判断可能不可能!你大可更丑陋一点,大可更贪婪一点!一个人作为一个人向人求救,哪里还有那个美国时间加一堆限制!」
「……我们预定给予『白之女王』的刺激有两种。」
这个面貌神似昔日「教授御前」的女性并不理会恭介所言。
她一副含笑看著孩子闹脾气的表情。
「第一种是恭介同学你与『白之女王』相依偎。毕竟你可是『白之宠爱』,即使是超乎常规的怪物,在心上人的面前应该也会想表现一下。你只需拜托祂一次,祂一瞬间就会将『锦匣』打个粉碎。」
「然后——」她重新说起。
用冷酷的语气。
「第二种是我们在『白之女王』面前迫害、杀伤恭介同学你。还是一样,因为你是『白之宠爱』。想让那未踏级顶点失控,我想没有比这更好懂的触发因子了。这种方法甚至不需要『拜托』,只要女王被无尽愤怒所控制,支撑召唤的整座伏魔殿就会被祂牵动著陷入过热而自行毁坏……那么恭介同学,你想选哪一个?」
换言之——
无论恭介是赢是输,总之都能以他为起点推动「白之女王」,完成破坏伏魔殿的构图。这大概就是姬川美夏的计画吧。
「沙」一声,等在左右的「完全胜利」二人组往恭介踏出一步。
「完全胜利」为何会接受姬川的主意,听她命令行事?
是出于「政府组织」的利害关系,需要破坏伏魔殿?
还是个人情义的问题?
纵使恭介使用激发手榴弹应战,在凭依体姬川与自己为敌的状况下,别想正常战斗。最糟的情况是她发挥「守钥圣女」的能力,运用其他方式呼唤出神格级,这么一来鲜血印记式的召唤仪式有可能「整个」无法运作。
不对。
经由利用三百五十三人进行的验证测试,似乎已经证明能用一把钥匙就呼唤出未踏级「绿之恶女」。若是如此,视调校方式不同,甚至可能一击召唤出「白之女王」。
身为毫无保护的人类,这几乎是最糟的状况。
「来吧,恭介同学。不对,『不杀王』。」
姬川美夏——
虽然嘴上说著「诅咒之言」,却丝毫未能理解其本质的迷途孩子。
「『拯救』我们吧。」
就要被吸进最大最糟的邪恶之中……!
「……别开玩笑了。」
城山恭介重新握紧鲜血印记。
他不知道能战到什么地步,召唤仪式几乎被整个剥夺,眼前有「政府组织」的五百多级,以及传说中能将其实力最高提升恩赏等级500上下的凭依体兼调香师艾莉·史莱德等著自己。更糟的是,姬川美夏只要将认证金钥插入尾骨的钥匙孔,就可能即刻呼唤出顶点中的顶点。真可说是走投无路,山穷水尽了。
但是——
即使如此——
「不杀王」的眼神之中绝不会失去战意光芒。
「不懂我就告诉你,所谓真正的救赎,根本分毫没有那种纯白玩意儿能介入的余地!必须由人伸出手拯救!竟然这么简单就被蒙蔽双眼,远离本质。在这暗无天日的锦匣中不断挣扎,你心里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希望有人来拯救没见过的不知名陌生人?怎么可能。莫名其妙的实验把身体弄成一堆浆糊,几百人的灵魂被抽掉,勉强仅存的姬川美夏也将从内部爆裂。即使如此,只要能保护到谁就很幸福了?哪有可能啊!!!」
沙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沙……
「哦,果然变成这样了啊。『白之女王』加上姬川美夏,这两个机关设置得够大手笔,而且又踏进了这么深的地带,原本以为可行的,不过失败终究是失败,得从哪个地方复元才行。」
有个声音。
年幼少女但又冰冷至极的声音。
斧柄上滑动的手指不停操作著长笛般排列的按键。
「你是以什么为起点,将伏魔殿视作危险?你以为只有你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吗?这里有三百五十三名凭依体,有三百五十三种全新召唤方式。如同某处的某人以圣者附件、守钥圣女或个体限定激发手榴弹等为契机,各自开始考虑攻克伏魔殿,你在三百五十三种方式中特别将主轴放在召唤轰炸上,作为起爆点来到这里。好吧,虽然三百五十三组方式大半是纸上谈兵,别说破坏这个中央运算核心,连靠近伏魔殿都办不到就结束了,再不然就是现在仍然惨兮兮地在外围浪费力气。就这点来说,你以轰炸为起点取得VIP避难诱导用地图,又用自己制造出来的撞击坑湖躲过雷达生命探测网,真佩服你能活用这么多玩意儿。一本书的所有项目都是指向同一个结局,看来还是你离终焉的章节最近。」
艾莉·史莱德。
她的声音连绵不绝,到了慢慢令人丧失时间观念的地步。
刺在单刃背上的各色小瓶子的盖子像气缸一样被按进去,散放出湿滑的光辉。
「话说回来,你的说话方式还真像『自由势力』恩赏等级903的风格。但这样就与我们的目的越离越远了吧,马克斯?」
她重新戴好插了虎头海雕羽毛的黑橘魔女帽,拖著组进电子菸构造、往四处散发甜香的巨大断铠斧。
以扳柄排气,对蒸气
逐步加上强弱变化。
「这个讲究合理的家伙想必马上就会想到,假如输赢都能达到让女王失控的目的,那么只要不断拖延答案即可。这样我们就伤脑筋了。」
泳衣状日晒痕迹迷人的巧克力色调香师说著。
「还有你忘了吗?我是拥有别名的凭依体『增幅者500』。我能将搭档召唤师的实力最高提升恩赏等级500,是这个以制作激发手榴弹为主轴的狭窄业界的调香师。仪式所需的所有『焚香』,我这个专家都能自己准备。」
沙沙沙……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简而言之,这个阶段是失败了。从你没受姬川美夏引诱,不愿为大局割舍小利,不肯随便叫出『白之女王』求助时就确定了。好了,为了重新利用死脑筋的九百多级,必须重头搭起舞台。既然如此,就给幕后人员一点时间吧。你太有才干有点难应付,这样继续急就章只会再度失败。就用我的『焚香』夺走你的短期记忆,趁你拖拖拉拉的时候慢慢整顿状况吧,『不杀王』?」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不要紧。」
「我很惯于争取时间。」
「伏魔殿可是移动要塞喔。」
「没有人规定一定得在『这里』。」
「我们在全世界战斗过。」
「因为我们至今一直在重复这种事。」
「有时试图让心脏炉心律不整。」
「有时伪装成病毒感染,试图让他们做无意义的总检查。」
「但几乎所有计画都在开始前就告吹。」
「不为人知的挑战多得是。」
「后来在某个时刻碰巧遇见了『完全胜利』。」
「在某个地方碰巧邂逅了『不杀王』。」
「所以——」
「我们会一再挑战。」
「失败本身并不可怕。」
「只要能一步一步慢慢接近目标,我什么都不在乎。」
「那么恭介同学——」
「我们下个阶段再见吧?」
噗滋!
3(Time line「Now」)
不是头部。
第一个是心脏,一阵惊人冲击窜过胸口中心。
「啊,喀啊!!?」
然后在高级饭店其中一个房间,城山恭介终于知悉了一切。自己失去记忆的理由;造成「白之女王」在身旁微笑的罪魁祸首;姬川美夏的下落;「完全胜利」马克斯·力亚德与艾莉·史莱德为何要袭击自己;以及袭击德尔塔斯通家当家并夺得伏魔殿权限,帮助召唤女王的人是谁。
不幸中的大幸大概是他能推测这出闹剧并没有一再上演。
艾莉·史莱德说过「这个阶段」,并没有说「这个阶段也」。
(……话说回来,听她的语气,好像除了我以外还试过各种方法。从「开始」到现在究竟过了多久?她们的灵魂还完好吗?)
恭介弯著身体,全身冒著令人不快的汗水,但他没那个闲工夫慢慢等身心恢复。
浪费掉多少时间了?
艾莉·史莱德、马克斯·力亚德,以及姬川美夏。
他们所谓的新舞台是否已经建构完成?
「哎呀。」
身旁的「白之女王」稳重地低喃。
恭介也像踏个舞步般,稍稍往左跳开半步。
说时迟那时快。
铮铮!
伴随著惊人声响,多道烧成橘色的斩击线窜过靠走廊的整面墙壁。
不对,说成用来切割「墙壁」恐怕并不正确。斩击线直接将对面的墙壁与窗户之类也切碎,这么一来,介于中间的物体更不用说了。若不是恭介稍稍移动了一点,想必早已跟四面家具一起被切成小片。
斩击线一共三道。
啪嘎!靠走廊的墙壁应声一并遭到分解、往下掉的同时,几个异形剪影一齐涌进室内。
是仿生矽胞操兵。
它们有著极厚的双腿,以及相较之下几乎维持血肉之躯的纤细女性上半身。双手直抱著的是将近二公尺长的刀鞘,至于刀身部分则装在蝎尾般的零件前端。
基础是四元动力制局地压制武器「帝王蝎」。
而且还是借助了伏魔殿的力量,只呼唤出神格级的武装加以注入的特殊机型。
不需要凭依体或被召物就能与召唤师交战的武器大军。
简而言之,就是无视于神的审判,只把神的铁锤抢来用的特大级不敬。
如此一来,不用说也知道,这些必定是与德尔塔斯通家沆瀣一气的军队。
「圣者附件计画吗?即使被认定为伏魔殿的『余兴表演』之一,只被当成障眼法,却仍为了主人赴汤蹈火,真是努力得可爱。」
喀沙喀沙喀沙!
将缠绕紫色电光的长长大刀高举过头,数量超过三十的特殊装备包围著恭介他们。
「哎呀哎呀。」
相比之下,站在恭介身旁的「白之女王」笑容渐渐失去了高雅。洁白装束的各个部位如生物般窸窸窣窣地摇动,随时可以化为上万上亿的武具,将世界的组成元素割削殆尽。
「如果你们是来当绿叶衬托本小姐的光彩,那我欣赏你们的努力。但就算是这样,鲁莽地践踏我与哥哥大人的幽会实在是不可饶恕。没错,具体来说就是不如万死除以二,请你们死个五千次如——」
然而,她的声音中断了。
并不是德尔塔斯通家的人这时才察觉到异状而做了什么。
恰恰相反。
是从背后抽出鲜血印记的恭介水平抬起一只手制止了女王。
少年用他的身体当盾牌挡住女王,头也不回地说了。
就一句话。
「『退下』。」
「哎哟。」
「白之女王」像是情不自禁地用双手掩住了嘴。
她享受著最美妙的情境。
「哎哟哎哟!哥哥大人!我的哥哥大人是多么可爱啊!呵呵,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让我专心扮演娇柔小公主的角色吧。」
(这家伙要是出手,灾害规模会难以预测。既然如此,我就保护你吧,为了对面那些可怜的仿生矽胞!)
至于听了饭店内错综复杂的报告而察觉到异状赶来的仿生矽胞操兵「帝王蝎」,其实也毫无从容可言。
对手是拥有传说级本领的「自由势力」恩赏等级903,另一人虽未经确认,但几乎可确定为未踏级顶点「白之女王」。
而猛兽最凶暴的时候不是捕食猎物,而是被逼入绝境试图自卫的时候。
『不会吧,我们可是发动奇袭了耶……竟然用肉身躲掉了神格级武装……!』
『资料连结,建御雷01至32,确认完成刀身蓄力!』
『虽然召唤方式不明,但召唤师与凭依体相连,且确认不到防护圆的保护。』
『杀了召唤师。』
『不要理会女王,浪费时间罢了!趁现在解决召唤师,一切就会瓦解!』
仿生矽胞操兵们好像清楚情况,其实什么都不了解,一齐来袭。蝎尾般的零件前端连接著将近两公尺长的日本刀,散播著紫色电光,而且是光碰到一下就可能把战车切片的诸神武装,以远超过剑术高手的速度与轨迹同时袭来,数量达三十以上。
相较之下。
手持鲜血印记的恭介采取的行动再单纯不过了。
一滑。
他只是往侧面流畅地踏出一步。
就只是这样。
明明就只是这样,风暴般杀来的无数斩击线却全没砍中恭介的身体。当然这种情况不会是巧合,即使采取的行动单纯至极,思考行动的过程却夹进了极其复杂的运算。
换言之……
「不管对手拿多强大的诸神武装,装备的终究是仿生矽胞操兵,而操纵操兵的又是活人。」
只听见轻巧的「咚」一声。
仿生矽胞的前端轻轻地戳了一下帝王蝎的上半身……描绘出女性轮廓的纤纤手臂。
「受限于距离或时间的概念
,服从于设计的机制,脱离不了关节的可动范围,超越不了惯性G力。」
『叽咿,啊!』
手肘与肩膀。
帝王蝎的关节被鲜血印记纠缠著扣紧,身体被挥动得大幅摇晃,尾部也被蛮横地乱甩……于是呈现武士刀形状的建御雷武装将空间狠狠撕裂开来。
飒!!!
它本身还好,反而是周围的其他机体受到越来越多池鱼之殃。有的只有手脚装甲被漂亮砍掉,有的是女性形上半身部位被纵向切开一条线,意外纤柔可爱的少女「本体」暴露在破裂的装甲和头盔外。
「既然如此,问题就简单了。在鲜血印记式中需要掌握空间,从敌对召唤师的关节、肌肉与重心移动能够观察并判断行动自由度;这些技术都能直接沿用。」
接下来就像暴风过境。
帝王蝎大军已经不是出自受到控制的好斗本能,而是凭著几近恐慌的精神状态来袭。面对它们,恭介活用自己掌握到的机会,争取一拍的时间后主动冲锋陷阵。他的目的基本上是让对手自相残杀,诱导蝎子尾部使其刺中别的机体,或是使用鲜血印记让敌人失去平衡,波及其他机体。
那已经不是战斗了。
只不过是被磁铁吸走的一堆铁钉罢了。
「为了叫来神格级的武装,活人召唤师大概是不可或缺,可惜适得其反。」
恭介轻快转动著鲜血印记。
他将自己的武器扛在肩上,然后告诉对方:
「要是能彻底排除『人类』要素,打造出袭击举动无视于惯性G力、肌力和框架的完全无人机,说不定三两下就杀死我了。」
放眼望去是堆积如山的破铜烂铁。
而明明历经这么大一场斩击风暴,却没有一个操兵的手脚或胴体被砍断。所有人都勉强保住一条小命,那种完美无缺的计算才教人惊惧,所有人都瘫坐在地,完全使不上力。
「哥哥大人。」
看时候差不多了,「白之女王」如此对他说道。
得到理想的骑士阁下保护,她心情好到极点。
「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这个嘛。」
「白之女王」已经被呼唤出来了。包括姬川美夏在内,三百五十三名凭依体被统合为一,也许不可能让所有人取回原有的肉体了。
话虽如此,恭介也没特别理由要照著她们的委托,乖乖听命破坏伏魔殿。
但是——
即使如此——
城山恭介有件事必须去完成,那就是去找「政府组织」恩赏等级501「完全胜利」——马克斯·力亚德与艾莉·史莱德二人组。那个召唤师与凭依体明明在更早的阶段就与姬川美夏见过面,却白白浪费了真正的救济机会,导致这种结果。
恭介跟他们有个人恩怨。
也有必要单纯算清这笔帐。
而只要「完全胜利」那两人想逞英雄,诱导城山恭介……不对,是诱导「白之女王」,两人会躲在哪里就不言自明。
他不会依靠最强中的最强。
恭介自始至终只凭著人类的意志力,迈向新的目的地。
「到伏魔殿的中央运算核心,去到那里想必就能做个了断。」
某个召唤师与凭依体的故事02
才不过一个月前。
谁能想到那片碧海上,曾经有过人称绿色穗梢的美丽半岛向外突出?
那里有著众多生物集聚的红树林以及往海洋扩展的珊瑚礁,丰富的水资源令周围岛屿称羡。即使与大陆接壤,靠山地带几乎未经开拓,实质上是个世外桃源。的确,从科学技术来说是有落后之处。但那是因为绿色穗梢物产丰富,根本不需要科技。这里不需要净水器或药品消毒,只要以手掬起涌泉即可解渴,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世界。
荡然无存。
掩埋整面大地的是白色,纯白,只有这一种颜色。令人毛骨悚然地反射太阳光,如积雪被强风卷起遮蔽视野的东西,并不是冰雪。
是砂糖。
那是自脚底窸窸窣窣涌出的东西,掩埋森林,硬化溪流,不只沙滩,甚至侵蚀到部分海洋。乾爽的雪白砂糖堆积得毫无立足之地,铺满整片大地。有些地带的砂糖还吸了水,沐浴在太阳光下,像烤箱烤过覆盖在布丁表面的焦糖壳结成一片。
这片光景光是呼吸就会让血糖指数致命性上升,绝非玩笑话。
身穿军服的男子忍不住以手帕掩嘴,小心避免吸进地面飞雪。不只口鼻的黏膜,连眼睛……眼球都产生奇怪的痛楚。
男子急忙离开外头去避难,一道与现场不搭调的开朗声音上前迎接他。
「嗨,马克斯!那些家伙自取灭亡啦!」
对方来自与「政府组织」相连的分支、支流之一。从这种大企业派遣而来的身穿西装的男性现场负责人拍手称庆。
那是第几次派兵时的事?
从南极到玩具之梦什么的,他无论在世界的哪里工作,总是被上级的事情耍得团团转,但这次情况似乎有点不同。
受任为大企业护卫并管理资源运输的马克斯·力亚德看不下去,冲出化学纤维制基地帐篷。
放眼望去全都惨不忍睹。
原本结构复杂的生态系完全变了样。当然,糖分虽然是必需营养素,但摄取过量只会造成危害。在雪白的大地上,大型哺乳类接二连三应声倒下,黏稠的溪流漂浮著大量鱼类,就连热带森林都早已渐渐变成茶色。分量庞大的砂糖杀死生物,从尸骸中夺走水分并自行腐败成一堆烂泥。
在海岸线上,可以看到某个看似巨大城堡的东西躲避著高黏性……也就是具有高度摩擦力的砂糖黏液而退到海上。
那个全长超过八百公尺,以仿生矽胞制成,既像漆黑的巨大棺木,也像巨乌贼的庞然大物其实是……
(……那是移动要塞。情况难搞到连他们称为秘密武器的伏魔殿都决定「静观其变」吗!)
砂糖地狱逐渐吞没一切。
即使是人类也不例外。
为了不吸进如积雪被强风卷起的砂糖,马克斯以手帕摀著嘴前进,最后找到他要找的人。
一切的始作俑者果不其然倒在大量砂糖的世界里。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应该是个有智慧的人,能与风声或海浪声对话,从云朵的每个形状中看出意义,是个不可思议的老人。明明毫无气象学根据,他却曾经预知突发性龙卷风和海上的暴风雨,救了马克斯一命。马克斯是最近才接到命令,做为士兵派遣到此地与当地人员会合,但就在这么短的期间里,这位贤人已经让他这个原本只把召唤仪式与军用品等同视之的杀手学到了更多可能性。
他对孩子们嬉闹的模样慈祥地眯眼。
在年轻人的婚礼给予最大祝福,一反常态地不考虑年龄,喝得比谁都醉。
这样的一位老人……
「你应该知道赢不了啊,老先生!」
不知是吸了水分还是被阳光晒得融化又变硬,老人几乎是被淹没在焦糖般硬化的砂糖大海里,马克斯将他拖了出来。一眼就能看出他全身的皮肤表面与喉咙失去了大量水分,似乎连自己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我想保护这里……」
回答马克斯的是乾裂、脆弱,随时可能粉碎的声音。
老人的目光游移,最后似乎从马克斯身上转向远方的景色。
「我只是想保护这里。」
彷佛切断了红树林与珊瑚大海,灰色建筑结构掩没了不远处。那是马克斯他们「政府组织」的大型关系企业做的措施。这次的派兵本来就是为了保护缺乏技术对抗全球暖化造成的海平面上升的地区所进行的慈善事业。他们用巨大海堤阻隔节节逼近的海水以防洪灾,物量庞大,不过作业本身很单纯,换言之就是政商漂亮地勾结,由吸乾国家财政的某某财团某某法人搞出来的烂摊子。然而他们此举打乱了海流,造成渔场、珊瑚与红树林都受到严重伤害。结果导致绿色穗梢的传统生活划下句点,谁都看得出来当地很快就必须依赖国际网路购物企业补给生活物资才能赖以为生。
老人……不对,聚落里以他为中心的贤人们,大概并没有打算攻击「政府组织」赶跑他们。
他们是在对抗更巨大的存在。
对抗一整个行星,或是全球暖化这种时代变迁。
如同太平洋地区的多数地方,这条海岸线也有T开头八个字的著名海龙传说。那是关系到广阔大海创世神话的神格级,是传说中实际造出陆地和群岛的存在。老人们从没想到要获得新世界,只是向神明祈祷,能让绿色穗梢的前端提高短短几十公分,就不需要海堤或新世界了。
明明只是这样而已
。
然而……
「……鲜血印记式是安全阀的集合体,踏出这个范围一步会有什么等著我们,你难道不知道吗?不可能吧。」
马克斯抱住他枯枝般的身躯,咬牙切齿地呻吟。
带来「恩赐」的神祇力量出了错,就像过多幸福会使人类灵魂堕落,这就是砂糖地狱的真面目。
「别因为被逼急了就搞不清楚状况,混帐东西!说是规定级、神格级、未踏级,但神格级也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不是区区人类控制得住的东西!你应该明白吧,老先生你们一直以来都是膜拜著精灵还是神明的过日子,你们应该了解祂们的可贵与可怕啊!」
「不是因为有赢得了的理由才战斗……」
老人的表情没变。
不对,是因为缺乏水分。望著昔日风貌荡然无存的故乡,别说流下一滴眼泪,连改变表情的余力都没了。
「……是因为有不能输的理由才战斗。」
马克斯之前不知道。
他从出生以来就既不富裕也不贫穷,至少从来不缺什么。食物、睡床、学习、玩乐、认识朋友和恋人的机会,人生轨道理所当然地早就铺好,甚至曾经觉得这种理所当然的人生很无聊。就连军中当文官的伯父告诉他世界背后的状况,实际踏进召唤仪式的世界时,他感觉到的也不是敬畏之念,而是终于有了消遣。然后他又觉得实际上根本没差多少。
「政府组织」恩赏等级501「完全胜利」。
就连这个别名也是他认为败战处理或撤退准备这种工作竞争率低,才会开始自称为专家。绝对赢不了的战争,就硬说成赢了。由一个人找地方做折衷,掰出撤离整支部队的理由就对了。战略上是大赤字,就在局部做出黑字,在文件上含混过去。结果最重要,大家都想早点回家,家人和恋人在等著呢。看,这不是为别人做了贡献吗?马克斯一直是用这样的心态做到今天。他才不想死在战场上,他向来都专挑绝对打得赢的仗或是先安排妥当才挑战。很多凭依体受不了他而离去,大概就是因为再也配合不了这种自我堕落的步调。但他提不起劲去追,因为不知道能不能挽留住。换言之,因为那不是「确定能赢的挑战」。他以为人生也就是这样。
所以,他不知道。
不知道就像世界的一半是「这样」,世界的另一半则是「那样」。
就像有些人理所当然能赢,也有些人理所当然会输。
「……你等著,老先生。」
回过神来时,马克斯已经对著老人耳边大吼:
「不是有不能输的理由吗!既然如此,在我回来之前,不准你闭上眼睛。你事情才做到一半,什么都还没完成,明白吗!」
状况比想像中更惨,照目前这样,连替老人治疗都有困难。马克斯确认过聚落的灾情,统计必须保护的人数,脑中估计所需物资的质与量,然后折回「政府组织」的基地帐篷。需要的东西应该都在那里。
显而易见地,很快就要进入新的阶段了。
砂糖不只是夺走生命,也是庞大的营养来源。也许死尸会开始腐败,沙尘暴般的成群苍蝇和蟑螂会覆盖景观,散播感染症。或是连害虫都无法在这白色世界中繁殖,任由微生物发酵产生乙醇,然后开始燃烧,或者整片大地的发酵过程会夺走大量氧气,甚至可能形成毒气。也许不具坚硬地盘的砂糖山只要下一点雨就会化为大规模的土石流。好几种模拟情境折磨著他的思考,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会比现在惨,只有这点错不了。
回到基地帐篷时,一群白痴已经一手拿著大啤酒杯开起庆功宴了。
「干得好啊,马克斯!这下只要上级承认这次的功劳,你的身分地位也会上升喔,没有凭依体而被贬为仿生矽胞操兵的生活也只到今天了,上面一定会派新的凭依体给你!听说为了提前庆祝,包机就快到了。好啦,把衣领整理好,头发梳一梳,凭依体可是抢手货喔。你比别人干了更多活,得好好邀功一下才行!」
「你在……你在说什么!都看到这么严重的惨剧了!」
「这不过是有点奇妙的自然灾害罢了,谁能怪我们?况且没人会知道真相,这里别说智慧型手机,连固定的光纤网路都没有,那些家伙就连一百四十字的评论都贴不了啦。」
身穿西装的现场负责人边畅饮大杯啤酒边说。
「最重要的是,我们也压根儿没想过要替绿色穗梢造就幸福。当地居民的生活关我们啥事啊,这是『慈善』事业耶。只要达成广告代理商开出的目标,坐在十万八千里外的客厅里的太太夫人用手帕吸饱眼泪,其他怎样都好啦。」
马克斯以为自己要咬碎臼齿了。
这些人自私自利地闯进当地,也不解释有何风险就把海水挡住,将传统生活弄得面目全非。是谁把他们逼到这个地步,难道这些人想都想不到吗?真要说起来,作为整件事大前提的全球暖化跟不知何谓电气的绿色穗梢居民根本毫无因果关系。这些人擅自污染地球,擅自闯进别人的家园,擅自改写生活环境,这种行为能叫作慈悲或善行?是「政府组织」该干的事吗?凭什么抬头挺胸?
但是不对。
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马克斯,人道援助是一种新的战争。」
对方说出了令人不敢置信的话。
「就算表面上是未加盟的中立地带,只要能拿援助当藉口就能建造基地。最好用的是物资运输基地,可以盖码头,盖飞行场,管他是东方西方还是北半球南半球,都可以尽情拓展实际统治范围。只消随时按下一颗按钮,就摇身一变成为军港或空军基地了。拿救灾当藉口会受老天爷的心情左右,但全球暖化就厉害了!海平面上升加上沙漠化,可以确实选定地区,像下西洋棋一样推进!就照这样盖基地盖个不停,用儿童餐的旗子掩没整个地球吧!」
「你说……什么……?」
「照黏著『白色房子』不放的军事评论家的说法,这附近的海域就要开始忙了。上面的人想及早建造几座前线基地,包围广大的海域。所以!我才说这次的成功将会替你大大加分,连议会都拍手欢迎。马克斯!我再说一遍,这是你的功劳,干得好!」
他不知道。
他从没听说有这种事。
马克斯并没有完全相信派兵是为了正义这种蠢理由,但他仍一直相信这能为他人做出贡献,能够创造、保护笑容,并让更多人欢笑。如果是慈善事业和人道援助,就不用拿枪口或鲜血印记对著任何人了。他以为儿童餐的旗子与「政府组织」就是为此而存在,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要派什么该死的兵。然而,这家伙说了什么?闯进绿色穗梢改变居民的生活基础,以民用目的登录的海港或机场也从一开始就考虑到转做军事用途。什么慈善,这算哪门子的援助?这样简直就是间接搞侵略战争!
「话说回来,那糟老头真够蠢的。」
大概是大杯啤酒让嘴巴变大了,满脸通红的成功人士如此不屑地说。
最后一根稻草来了。
「『不对,或许我该称赞公司的伪造技术。他们为了瞒过光谱分析,还特地先切割出纪元前的地层再捏造壁画呢』。」
某种……
极细的丝线般物体在头脑深处……
「马克斯!你们安全、确实地运来的『物资』帮了个忙!由我们扣下扳机会引发国际问题,但如果是他们自取灭亡,谁也怪不了我们。这下穗梢就变成我们的了。我恨死这种丛林特有的湿气了,真想把阴暗的森林与水池都夷为平地,做成一整座四季开放的室内滑雪场。绿色穗梢?哼!还比喻成什么绿宝石,无聊透顶,刀刃就是要磨过的钢才有用啊。」
要断了。
被扭断,被烧断。
「不过他们在最后关头给了这么多小费,就睁只眼闭只眼吧!有人病倒还可以多加个医疗援助,隐藏起神秘现象只让大家看看『惨状』,闲闲没事做的太太夫人或是爱出风头的新兴IT企业可是会捐款捐到爆炸。不过我们根本没打算救人就是,只是要让他们半死不活、半死不活再半死不活,尽量拖久一点,广告才有效果。」
……
——
「最狠的是那场海龙骚动!为了镇住神格级,需要更强的神秘存在,换句话说就是轮到未踏级登场了。毕竟现在这个穗梢为了人道援助与恢复原状,处于做任何事都能被允许的环境!目前正在试驾伏魔殿的那些人应该也在手痒吧。如果本来就算到会牺牲很多人,说不定还能趁乱插进『强硬一点』的计画呢,啊哈哈哈!」
砰!爆炸声轰然响起。
马克斯晚了一步才发现那个声音。是倒过来拿的滑雪板般材质鲜血印记发出吼声,伪装成稳定器的近战用钝器捶进窝囊废脸孔的声响。
他不后悔。
四脚朝
天的现场负责人撞倒了附近的桌子,擅自庆祝得正高兴的几个下三滥一齐转过头看向这边。
倒地的西装男子以手摀著骨头碎裂的脸颊,口齿不清地在鬼叫些什么。
你算哪根葱啊。
他大概是在这样叫嚣吧。所以马克斯·力亚德也立刻回答:
「少开玩笑了,你们这些恶魔。老子就是『政府组织』怎样!!!」
耍帅放话也无济于事。
马克斯遭到暴行,挨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拳打脚踢。不懂分寸的白痴拔出手枪,一阵灼热感穿透了侧腹部。他们非但没有因此恢复理智,反而不屑地说酒意都被破坏了,把马克斯搬到基地帐篷后面扔掉。大概是觉得情况这么凄惨,就算「队伍」这边出几具腐尸也不会引起注意吧。之后只要声称不想把讲究荣誉的军中人员像肉块一样冷冻空运,为表敬意用国旗包裹遗体水葬了,尸体就会进了鲨鱼的胃,也不会有机会验尸。
在淹没一切的砂糖当中,马克斯仰望著反而显得很不健康的澄澈蓝天。
马克斯即将变暗的视野里出现了某人的脸。那个褐色肌肤的少女探头看著自己,看起来顶多十二岁左右,服装像是西欧魔女结合印地安元素……谁啊?
「败给你了,就算是拥有蛮牛或公鸡图腾的战士都比你谨慎。真要说的话,开打之前应该就料得到会这样吧。」
戴眼镜的少女傻眼地说,并问他:
「召唤师的本质是呼唤者,连凭依体都没有,是想拿什么战斗?」
「……」
她应该不是聚落的人。
即使采用了民族服装的特性符号,她跟靠海维生的人看起来就是不同类。而正因为她不属于任何阵营,马克斯才会松口说出真心话:
「……混帐东西,我不是因为有赢得了的理由而战,是因为有不能输的理由才在战斗啦,虎头海雕小妹妹……」
「哼。」
少女臭屁地双臂抱胸,用鼻子呼气。
「你恩赏等级多少?」
「……『政府组织』,501。」
泳衣状日晒痕迹迷人的巧克力色魔女一听,凶猛地笑了。
「这样啊,勉强及格是吧。该说你好狗运,还是我太心软呢……」
「……?」
少女对著满腹狐疑的马克斯,接著如此说道:
「你不是流了一堆血?快点用手指沾一沾,拿到我嘴边来。」
「你说什么……」
「我在叫你跟我缔结契约。你有鲜血印记吧?有存一些激发手榴弹吗?没有的话就由我现在马上做。」
少女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说著神乎其技的事,又说:
「只要一展开防护圆,召唤师在战斗结束前都能远离内在外在的任何死因。就我看来,子弹穿出了体外,内脏与血管什么的都没事。所幸这里大白痴够多,『连锁』也很容易连结。现在先争取时间,趁战斗的空档止血,应该就有机会活命。」
「最重要的是——」魔女低喃著。
「你不是有绝不能输的仗要打吗,召唤师?那就开始吧,现在。」
获得了新的……不对,是原本该有的力量,召唤师背负著绝不能让步的事物站起来。该做的事有两件,那就是击退该死的大企业,并镇住现在仍失去控制的神格级。伏魔殿先不理没关系,等状况恢复了,他们看这里作为「实验场所」没有好处,自己就会离开了。
这次一定要赢。
为了保护好那位老人、聚落居民、绿色穗梢等所有一切。
「好了,既然已缔结契约,『增幅者500』就暂时封印吧。我就像个凭依体的样子,把主体让给你好了。今后我该怎么称呼你,召唤师?」
「我叫马克斯·力亚德,组队的时候……」
世界警察「政府组织」。
看清手拿大啤酒杯的一群白痴忘得乾乾净净的职责,他回答了。
「叫我『政府组织』恩赏等级501,『完全胜利』。」
于是——
「他们」的初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