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Stage 01 以染血双手向七夕星空许愿

1

游艇生活除了洗澡必须以淋浴为主之外,比独居公寓套房要来得奢华,但睡眠难免变得比较浅。理由不用说也知道,是因为游艇即使栓在岸边,仍然无时无刻不在随波荡漾。或许有人会觉得列车规律性的震动很舒适,然而游艇的晃动更具随机性,想要徜徉其中多少需要点诀窍。小睡片刻是还可以,如果不管白天晚上还是睡觉时都在持续摇晃,事情可就不一样了。

银河已完全被耀眼朝阳掩盖,夜间的照度限制也已解除。

「哼哼~~哼哼哼哼~~」

恭介听见有人哼歌,在双人床上揉著惺忪睡眼坐起来,随即面对一件事实:厨房空间那边传来了橄榄油喷溅的声音与香味。

『为了在七月七日迎接魅力十足的星空约会,建议大家可以从现在开始到天文馆学习相关知识!在M区昊天纪念馆,为了帮助各位恋爱中的男女,只要在服务柜台表示您要做预习,我们将提供特别优惠方案……』

恭介听著电视里播报员发出的声音,睡衣也没脱就慢吞吞地走过去,只见头上装角的比安黛妲背对著他。不知道为什么,她穿的不是注册商标的女服务生制服,而是裙襬短得过分,穿著黑色过膝袜的大腿根部附近都看光光的特制浴衣。更难以理解的是,外面还套了件围裙。光是配合哼歌摇晃小巧俏臀与尾巴装饰,各处就快春光外泄了。

而她手上拿著平底锅与锅铲,面带满分笑容回过头来。

「早安,客人。早餐马上就准备好了,请您边看电视边稍候片刻!」

「这样啊。」

「咦,咦咦——……?过去的宿敌比安黛妲这么有活力又无怨无悔地帮您弄早餐耶,那个,您是不是可以……呃呃,有更多反应之类的……」

看著花魁造型的恶魔,困得眼睛睁不开的恭介一边刻意眨眨眼,一边说:

「……呼哇啊……是说一起床就有早餐吃,这种事『白之女王』已经做过了。」

「竟然打著呵欠说!你把女生亲手做的料理当成什么了啊!……所、所以是怎样,虽然老套,但我是不是非得牺牲色相到做出『一睁开眼睛发现睡在同一个被窝里』……」

「这招女王与伊莎贝儿都用过了。」

「还不只一个喔!嘴上说什么世界会变成这样,原因有一半出在我身上呢(轻笑)结果根本过得很爽嘛——!」

「zzzzzz……」

真要说的话,在同一个完全没有门锁的生活圈里,处在只要有心到处是床或沙发可供推倒的环境下,一个妖艳波霸魔鬼身材的大姊姊站在眼前,这个男生却好像没有半点感触。看到恭介听话地到餐桌旁坐下,歪著头按遥控器,没听播报员说话就趴到桌上随时准备睡回笼觉,比安黛妲脑中渐渐被空白填满。

她虽然十分顺从缔结契约的主人,但同时也有著「仇染」的个人坚持。

她不能掌握现场的主导权就是不满意!

「……这下看来,不假装早上洗头撞见裸体是不行了。或者……不,可是,那未免太……做到这种地步的话,嗯——可能反而会吓到他,擅闯厕……」

「有危险。」

可能是召唤师的嗅觉对空前危机提出警告,恭介即刻挺直了背脊。

附带一提,比安黛妲准备的早餐是英式马芬的衍生料理,班尼迪克蛋。面包之间夹上半熟蛋与煎得香脆的厚切培根,再加上奶油与鲜奶油融合而成的黄白特制酱汁等等,最后淋上一大堆橄榄油。煎培根时应该也有用到,所以是双重用油。

……简单一句话,感觉就像大口咬下用一堆培根蛋奶酱装饰的松软马芬,听到这里各位应该明白了,一起床能吃得下这玩意儿的,只有那些自称纽约客爱吃XL尺寸的人士。普通的日本人一旦尝试挑战,光是闻到味道胃都会有点缩起来。

「『你』是不是跟我有什么仇……?」

「咦?需要我特地说出来你才懂吗???」

比安黛妲追加端上一大碗搞不清楚主角是蔬菜还是鸡肉,有点主从颠倒的凯萨沙拉,沉甸甸地放到桌上,笑容可掬。要是放著她不管,搞不好连披萨或烤火鸡都会追加上桌。

「真是够了——而且班尼迪克蛋跟凯萨沙拉都有半熟蛋啊——……」

「好啦,恭介弟弟,人家帮你做饭,你感谢的心意呢?」

「我要开动了。」

恭介至少还留了点气魄,可以双手合十道谢。

平常都拿谷片与牛奶充当早餐,吃得清淡的恭介,一天才刚开始就这么难熬。不过只要忘记这是早餐,餐点本身的味道还不错。不知道怎么说,总之胡椒、罗勒或黄芥末等运用得很巧妙。班尼迪克蛋或凯萨沙拉都会因为酱汁或沙拉酱而不免表现出强烈个性,但多亏这种技巧,使得口味比平均的风味多了点特殊变化,每一口都有新发现。当然实际上使用的分量并没有变,但嘴里不会油腻腻,吃起来满清爽的。以擅长运用香草或辛香料这点来说,或许可说很有激发手榴弹自制型召唤师的风格。

「哦,想不到还真的吃得下耶。」

「那当然喽,如果是一整天坐办公桌不动的东京证券交易员也就算了,我们可是得同时高密度用脑力跟体力的召唤师耶。你光吃谷片就能撑到现在,反而让我觉得好奇怪。」

「可是,恶!这牛奶是怎么搞的啊,里面是加了蜂蜜吗!」

「猜错了,正确答案是用炼乳提味☆」

「……我完全忘记『你』是个重度蚂蚁人了,比安黛妲。恶呕……」

恭介放下玻璃杯,用指尖把它推离自己面前。看来这杯饮料的口味实在太直接,他的舌头无法接受。也可能是因为没放胡椒。

比安黛妲脱下围裙,用指尖把玩浴衣腰带上的猫咪名牌。她轻松拿起遭到退货的玻璃杯,把一个可疑的茶色药瓶「咚」一声放在桌上,里面塞满了白色抗生素药丸。经历过误闯浴室的意外的大姊姊果然厉害,不会因为间接接吻就动不动脸红,神色自若地把药丸哗啦哗啦倒进嘴里,面带笑容咕嘟咕嘟喝个精光。

「炼乳也一样啊,喝习惯了就很顺口。你有喝过南印度的红茶吗?就是把炼乳加得满满的,然后让它一边在空气中起舞一边注入茶杯里的那种。」

「请不要搬出传统文化来压我。先别说这个了。」

叩。一个声音轻轻响起。

那是恭介将镶有三十克拉钻石的银钥匙随便放在桌上的声音。这就是「金刚主钥」。换作只要有个一千万就能杀人杀到眼红的某某悬疑剧场,光是这把钥匙的价值搞不好就会害得一栋大宅整个炸掉,但很遗憾,他们负责的领域不是罪案,而是战争。

「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

恭介提议后,比安黛妲停止用叉子,稍稍耸了耸肩。

「……非常抱歉,客人。关于这点,请您尽管处罚我吧。」

「我没有在怪『你』。」

「需要的用具我这边都准备好了,没有任何事需要劳烦您。要不然,像是长笛、小提琴、犹大的摇篮、苦刑梨等冷门器具,您也可以一件一件用来惩罚我,而我实际教您如何使用……」

「根本都是些带有色情要素的中世纪拷问刑具嘛『你』到底是真心有在反省还是在寻我开心讲清楚好吗!」

「哎呀,您真是博学多闻,这样我就完全不用操心了☆」

「咳哼。那天晚上,我说那是最终测验,但反正从我把『你』放出笼子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注定要生死与共了。更何况这样做没意义,再怎么责怪『你』,『黄金宝箱』也不会回来啊。」

没错。

比安黛妲让「圣徒」跑了。在一旦胜负分晓,战败者就会有二十四小时以上失去自我的召唤仪式之战中,双方罕见地用完了十分钟的限制时间,以两败俱伤告终。既是圣女又是魔女的沉沦女子自不待言,在不清楚她背后还有多少增援的状况下,暂且撤退才是明智之举。

因此,恭介还是一样握有主钥,Bridesmaid则得到了宝箱。

「比安黛妲,那群人有可能不用钥匙,硬是撬开盒子吗?」

「如果办得到,客人您也打从一开始就会专心抢盒子了吧?假如关于盒子的传说属实,据说以不正当手段开锁时,盒子会以自毁作为回应,盒中秘密也就此丧失,如同量子密码一样……不过不能排除信奉者做出愚昧行径的风险就是了。」

「……」

「白之女王」的信奉者全是些狂徒,但光靠疯狂无法执行大型计画。那群人的特色是能够头脑清晰地等待机会,然后大胆地付诸行动。恭介不认为那帮人会在准备阶段失控。

「暂时以他们会使用钥匙与盒子为前提思考好了。」

「这样的话,Bridesmaid是否会再度袭击我们?一味

采取守势有损我身为复仇专家的立场,必须找个机会夺回主导权才行。」

「我不管『你』有什么立场,不过可以做的事不只这些。」

恭介叹口气说:

「盒子里的东西,终究只是『创立者的艺廊』所在地的解码器,当然并不是答案。这么一来,就需要与盒中线索交相比对的『古地图』,也就是传说中『绘于人皮之上』的藏宝图。」

「竟然准备了三种神器,还真是小题大作呢。我想起来了,玩具之梦会长好像是曾经受到日本文化刺激而创造了是也武士?」

「唯一的小缺憾就是他好像误会了什么……不过他们那边的人看到『历史』上的武士手拿光剑在外太空上演武打戏,会兴奋到一个不行就是了。」

总而言之……

「我们并未正确掌握双方的位置资讯,就算想袭击也没办法立刻实行。既然这样,是不是有更适合设圈套的材料?也就是说,只要利用古地图的持有者就行了。」

反正不管怎样,恭介他们也需要古地图。

Bridesmaid要的是主钥与古地图。东西分散两地会难以预测对手的行动,但只要聚集到同一地点,要反击就不难了。

身穿樱花色迷你浴衣的比安黛妲双手在胸前合十,说道:

「那我有个问题,那份古地图在哪里呢?」

「很有名啊,古地图的持有者原本是在埃及看守金字塔的民族。出于对壁画或语言保护活动的热情,他们与玩具之梦会长也交情甚笃。后来等到玩具之梦公司将遗迹周边土地整块买下,把土地里的法老遗体或陪葬品等一并移至博物馆时,他们也举族迁徙过来。据说他们表示法老的长眠之处才是他们必须守护的故乡。」

「也就是说?」

「他们搬到了玩具之梦35,住在这座城市的普通公寓里。听说如今他们与日本的软体开发公司合作,正在协助公司做VR地图建构。说是戴著护目镜展开满是陷阱的金字塔探险之旅,将会是今后的主打娱乐设施喔。」

2

那是一栋常见于玩具之梦35,直接突出海面的高楼大厦。

在高级公寓的客厅里,恭介没接受对方的好意坐沙发,而是站在墙边,比安黛妲则像乖巧的猎犬在身旁待命。

这就是「他们」目前的据点。

他们一直以来守在石头遗迹旁,只不过是因为那里有王的遗体,那样做能够最有效率地守墓罢了。

即使过去看守金字塔长达数千年的守墓人一族,如今在冷气充足的房间里忙著开网路会议,吵著说那里不能只是贴材质,一定要好好标记顶点设置凹凸才行,或许也只能说时代不同了吧。

褐色肌肤的女性在厨房洗碗盘,在客厅一隅OA办公桌的电脑前,几名男女指著画面七嘴八舌地争论不休。恭介一边感受到他们的视线,一边喃喃自语:

「(……哦,从视野之外也能正确认知到我们的存在?)」

「(……客人,他们应该就只是刻意控制在恩赏等级二位数,担任表里两界的联络人吧?这是「政府组织」之类的人常用的手段。)」

「(……希望如此,但我总觉得不太一样,应该说有点像外行人?)」

先不管这个。

但是问题在于,恭介请隶属于「政府组织」的仲介人爱歌帮忙,毛遂自荐担任护卫时,对方却说已经有约在先而加以拒绝。

「……」

「……」

而城山恭介双臂抱胸,与斜眼看著自己的双胞胎巫女面对面。

冥乃河莲华与冥乃河彼岸。

名义上说是双胞胎,两个少女却一个拥有柔顺黑发,另一个则是华丽的金发,形成奇怪的组合。

他冷酷地说:

「她们很废,帮不上多少忙的。」

你说什么——!双胞胎当中个性较强悍的那个大叫,但没人在乎。

恭介对著一名看似代表,拥有褐色肌肤与大块肌肉,身穿休闲西装的老人,特意强调问题的严重性。

「你听过Bridesmaid这个组织吗?再过不久就会有一大群恩赏等级900级的召唤师杀来这里,不管要如何因应,战力应该是越多越好吧。」

「呜呜……!突、突然就说出一大堆我们,那个,不知道的情报……!」

内向的那个两眼含泪,躲到姊姊背后去了。

穿著迷你浴衣的比安黛妲双手在胸前合十,然后稍微偏了偏头说:

「顺便一提,我与这位客人都是『自由势力』恩赏等级900以上。我想,您只要分别用『仇染』与『不杀王(Alice (with Rabbit)』查一下,就会非常清楚了。」

「比安黛妲,想也知道『你』的英雄事迹不能当成卖点。」

「不一定喔……只要他们明白假如在这里惹火我,那些英雄事迹可能会对他们露出獠牙,情况就不同了吧?」

恭介差点没开始头痛。也就是说,照比安黛妲的想法,只要能弄到古地图当成钓饵,无论是要护卫守墓一族还是抢走古地图,她都无所谓吧。

「……比安黛妲,过来一下。」

「遵命,客人。」

恭介与仆人走到适合一家人居住的公寓走廊上,讲悄悄话。

「我话说在前头,『你』那种方法变数太大。假如抢走古地图,Bridesmaid没发现这件事,守墓人照样会遇袭。就算拚命告诉对方古地图不在他们手上,对方为了分辨真伪,想必会对他们严刑拷打。然后一确定他们已经没有用处,奄奄一息无力反抗的他们就会惨遭封口。换句话说,迅速抢走古地图当然是保护不了他们的。」

「的确是,客人的精确推断可以拿一百分了。」

长角的比安黛妲面露家教般的和蔼微笑,点头后说:

「可是那又怎样呢?我们的目的是『创立者的艺廊』与《博物志》的缺页,守墓一族理应只是枝微末节。好吧,如果他们乖乖听话,途中多少绕点路也行,但如果是一些死到临头都不知道的硬脾气,应该没必要勉强陪他们闹吧?」

看到那副笑容,恭介不禁想起另一个人。

那个洁白、惹人怜爱又无比纯粹的邪恶。

「……该死的『女王的憎恨』。」

「是的,因为我的职责,就是说出客人不能提的提案☆」

恶魔用指尖把玩腰带上的猫咪名牌并微笑。比起只会互舔伤口,连帮忙踩剎车都办不到,她这样或许还有用一点。恭介先沉重地叹一口气,然后做出决断。

「不能见死不救。」

「遵命,客人。」

「如果要为了自己的目的借用人家的力量,那就要生死与共。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想保护他们。」

「如果这是客人享受极致复仇时的立场的话。」

只要还能翻译成自己的语言,复仇专家就会听话。而就算搞得再复杂,恭介也只能一件一件事说服她。他无意学比安黛妲说话,不过守墓一族面对刻不容缓的死期,态度实在太漫不经心了。恭介正要从走廊回到原本的房间,没想到有个声音叫住了他。

声音来自另一扇门。

『请等等,那边那位。你不需要再透过臣子找我了,请直接到我这里,我允许外宾谒见。』

那是个女性的细柔声音。不像比安黛妲口气虽然礼数周到而谄媚,却带点挑衅的味道,女性的说话方式是顺畅自然的上对下口吻,但声调中又伴随著使人认同这种上下关系的压力。恭介心想:这是支配者的声音。是打从出生就居于治理人民的立场,但不沉溺于这种环境,而是「理所当然地巧妙运用」之人的声音。

话虽如此,万万不可产生错觉。

这不是天赋的才能,而是专业技术。这是由少数治理多数的技术,是独裁者整合民众的巧技……或许甚至可以说,这是自从人类开始群居以来最古老的一门学问。例如站在讲坛上,从高人一等的位置发表言论,并使用扩音器或麦克风等工具将声音传至远处。这种手法连学校校长都会用,但不知道听众以及若无其事地使用的当事人是否察觉到,光是这一项技巧,其中都加入了形象操作的技术。

附带一提,在不同次元的那个女王乍看之下与这个相似,本质却完全不同。若不是接触过她,恭介与比安黛妲现在说不定也跟一般人一样,灵魂受到束缚,而且还会觉得心情舒畅,丝毫没发现事实上自己是一步一步受人拘束。

监禁变成庇护,没收变成进贡,暴力变成教育,贫困变成富裕,不幸变成幸福。

能轻易将两者调换过来的支配者正在邀请自己。

相对地,恭介也以自己的作风回话。那么,在式微已久的古埃及文明里,当有人从

门后呼唤自己时,该怎么做才对?……恭介没去想这些,只是极其正常地按照现代的方式,走到薄薄的门板前面。

勉强保持的礼数,就是仆人比安黛妲站在身旁,由她代替恭介轻轻敲了敲门。

「我已经做出许可了,进来吧。」

这句话礼数周到但仍具有强制性,换言之就是命令。

身旁的比安黛妲还是一样,不劳烦主人动手,握住门把无声地转动,然后直接往室内大大地打开。

里面是一片异世界。

只有这个以厚重遮光窗帘阻挡光线入侵的房间,与可供家庭居住的公寓完全是不同的世界。神殿,或是石室。浸油灯芯点燃的摇曳火焰,照出了淹没整面空间的黄金或宝石。然而这些金银财宝对她而言,意义想必不在于庸俗的金钱价值。只要看看这些宝物放在东西南北四方,甚至无视于室内设计而正确排列的配置方式,就会明白到这一点。在这里的是他们守墓人的宏观宇宙,是生死观念,也是微观的人体构造。想到他们原本守护的金字塔讲究正确方位,并具有对天文学的精确考量,会形成这种配置也可说是很自然的发展。

在无数涵义螺旋转动的睿智中心,端坐著一名少女。

她有著褐色肌肤,以及银色短发。

外貌年龄差不多十七八岁吧。不过可信度不高,光是观察这名说是消瘦都稍嫌太瘦的少女,就能发现其呼吸或心跳的间隔比起他人格外地长。摄取与消耗的循环、全身的新陈代谢,以及微小细胞的分裂,都经过人为调整。因此即使外貌年龄与世界的时间流动之间产生了差距,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虽然如今瑜珈这个词就连随便一家健身房都能用得跟真的一样,但这名少女的身体状况已经不是那种次元。假如本人亲口表示她光喝朝露并调整呼吸,就能在石室里活个五年,别人毫无怀疑的余地。

或许就像在常温下,只凭自己的意志力就能达到冷冻睡眠效果一样;又或者是类似扎根大地的树木的生活方式。

那些自以为舍弃了俗世欲望而想与自然融为一体的高僧,光是看到这样的理想形态,就够让他们因为自己内心产生的嫉妒与愤怒,使灵魂落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了。

与其说是女王,毋宁称其为神体。

原来如此,难怪刚才那种支配者的声音会让人产生错觉,以为是天赋才华。召唤师企求的是恩赏等级1000,而这名少女则是从不同的程序,即将一脚踏出常人的领域。

包裹其身的是无数绷带,以及点缀主要部分的纯金和红色宝石饰品,再来就是宛如透明蕾丝薄纱或披肩的披帛。不过这块布帛极端地长,先像毛巾一样从脖子挂到双肩,然后在腰际缠绕一圈再往下垂坠,因此整体看起来又像个Y字。

实际上没有任何物体遮掩身体曲线。

即使如此,她那称得上半裸的装扮仍不显得故作娇媚,而是突显出神圣感。如同米洛的维纳斯或大卫像,她建构出的是一种肉体美,因为无懈可击而不让司空见惯的兽欲有机可乘,反而还有净化之效。

少女的嘴唇微微开启。

光是从正面看到这个动作,心灵或许就能得到洗涤。

「就原谅两位的失礼吧,如今情况十万火急,繁文缛节可以省略无妨。我的名字是塞克蒂蒂,在君王离世的短暂期间行守护之责,受任将君王灵魂唤回乾式保存的肉体器皿,也就是现届『护陵女祭司』。」

「噗哧!」

然而,一个笑声岔了进来,扰乱了现场气氛。

恭介斜眼瞪著身旁之人,但比安黛妲照样抖动肩膀。与少年一同直接对抗过「白之女王」的她一样不会受困于常人的「技术」咒缚。

塞克蒂蒂坐在地板上停住动作,淡蓝眼眸带著疑问说:

「你笑什么?」

「没有,失礼了。只是觉得你明明是个人类却自诩为高等存在,但又意外地俗气。特别是炫耀自己的出身或权威,想取得主动权之类的部分。」

「……」

「好啦好啦,用不著这么死板嘛。我一眼就看出您只差一步就要接触到更高一层的舞台了,而我们也是九百多级。就跟您一样,我们也处于一脚踩在踏脚台上的状态。对,都一样喔。」

比安黛妲慢慢地,温柔地,但彷佛用锐利刀尖刺人一般说了。就好像看到班上同学充满自信地炫耀冷知识时,从旁打岔说「我也有看同一个电视节目喔」一样不客气。

恭介忍不住用食指按住自己的太阳穴,说出口:

「比安黛妲。」

浴衣恶魔甚至吐了个舌头。她也许是想替缔结契约的主人争点面子,但这样完全是小孩子在吵架。怎么看都像是大了好几岁的姊姊看弟弟快要吵输对方,就跑来插嘴。

「无妨,我原谅外宾的无礼。你虽然语带恶意,但在根本上却是出于可爱的心态。你真的是疼弟弟疼得不得了呢,『不是顾客,而是弟弟』。」

「……你说什么鬼话?」

「够了!你们两个都是,不许继续在我搞不懂的次元拿『神通力』打架!我看等级大概超低的,等在外面的那些守墓人会难过!」

咳哼。两名女性同时乾咳一声。

……这名少女莫名坚持还以颜色,搞不好意外地不服输。恭介在心里对褐色的圣职人员悄悄做了笔记。

「两位所说的话,我在这里都听见了。」

「……竟然偷听,看来你的兴趣还真低级呢,嘻嘻。该不会周末都一手拿著网购买来的夜视护目镜,在夜晚的公园里散步吧?」

「你这个超级蚂蚁人,信不信我把你打得鼻青脸肿拖著你四脚著地到处逛……不对。」

塞克蒂蒂又泰然自若地说出了她显然不该知道的资讯。也许就像魔术师的手法,当恭介他们来到这里时,她已经收集了访客的资料。

「听两位的说法,你们似乎需要我们管理的古地图。是的,我说的不只是在这里的你们两位,而是更大范围的你『们』。」

「……顺便问一下,你能以你这种『神通力』推测敌人的规模吗?」

「我能感觉到极度深沉的黑暗,深到难以轻易看见底层。」

「这种讲法要怎么解释都行嘛。」比安黛妲嘴里念念有词,恭介本来要踩她的脚,但被她轻松躲开了。不得已,恭介只好捏捏她柔嫩的脸颊。

「痛痛,客人~~」

「比安黛妲,听话!」

一直席地而坐的塞克蒂蒂戴著黄金发饰的头偏向一边,提出警告:

「你们,不许在『护陵女祭司』面前耍甜蜜。」

「「谁在耍甜蜜了啊,『神通力』真是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总而言之……」

褐色圣职人员一脸若无其事地说,同时略微晃了晃从双肩挂到腰际的Y字蕾丝披帛,接下去说道:

「我已经明白无论有无古地图,我们守墓一族都会受到危险之辈的袭击。对于这种不必要地为王者长眠之地带来混乱,任意抢夺自家宝藏的盗墓者,我们也无法坐视不管。这么一来就如同你所说的,战力越多越好。」

不,不对,她不只是晃动外侧的Y字蕾丝披帛。自始至终如仪式般久坐的「护陵女祭司」用一种让人感觉不出关节或重心限制,有如黏土工艺的动作,极其流畅地站了起来。

「态度这么合作啊,我还以为你们是一群脑袋更僵硬的人呢。」

「王者长眠之地就是我们必须守护之地,只不过是这样罢了。玩具之梦会长在保存文化传承方面已与我们建立起信赖关系,况且在『赛特』那件事情上,他也对我有恩。」

动作不止于此。

妖精翅膀般轻薄的布料落下,只以绷带粗鲁包裹褐色裸体、称作消瘦都还嫌太瘦的肢体暴露在外。不,不对。塞克蒂蒂的动作仍在继续,她取下金饰,转过身背对恭介他们后,双手伸向全身绷带中的腰侧部分。

简直就像解开泳衣的系带一样。

简单得毫无解释空间,比拆礼物更轻松。保护少女身体的最后一块布料逐渐落在地板上。

展露无遗的整个背上隐约浮现出某种图案。

「嗯……非常抱歉,『生涯纹章』只有在血液循环良好时才会清晰浮现于肌肤上。」

「呵呵呵,所以你需要男人的视线就对了,暴露在饥渴的视线之下会让你兴奋……」

「比安黛妲!」

「……我、我说啊,客人。完全不做出半点反应,似乎也是一种失礼之举喔。我反而同情起那个女人来了。」

「无妨,我原谅外宾的无礼。现在我正需要这种庸俗又下流的言词,你是个极为合理的人……嗯嗯!」

沉甸甸。

彷佛视觉陷阱那样,就在某一个时间点,看世界的方

式一齐切换成另一面。

羞红著脸闭起双眼的少女整个裸体背后浮现出的,乍看之下像是魔法阵。虽然称为古地图,但光看这样,研判不出是哪里的地形,也不见得一定是留下了多座金字塔的尼罗河邻近地带。

「……原来如此,凑不到三种神器就找不到『创立者的艺廊』所在地点,是吧?」

恭介微微一笑。

他已经弄到了「金刚主钥」与「少女的古地图」这两件物品。

还剩一件。

只要再拿到「黄金宝箱」,就能得到「创立者的艺廊」以及沉眠其中的羊皮纸碎片——《博物志》的缺页,能赋予他脑中暧昧盘旋的影像具体的轮廓。

能让受挫的心再度起动。

这次我一定……

「希望能请你们用所谓的恩赏等级900的力量保护这份地图。」

可能因为事情办完了,塞克蒂蒂继续背对两人,一边弯下腰以手指捻起掉在地板上的长绷带,一边说:

「这份地图好歹曾经迷住玩具之梦的王者,我想应该有它吸引许多人的价值。只能祈求你不会也跟他们一样,受到邪魔的力量迷惑拖累了,城山恭介。」

「嗯哼哼哼,的确在玩具之梦的3D动画当中,有几部作品的角色背后会出现魔法阵……只希望会长老先生不只是个喜欢稚龄褐色少女流线型身材的变态喽☆不要像某人一样,为了抓住几个认识的小女孩的心而创作了世界知名绘本,结果惹来一身腥……」

「比安黛妲。」

恭介终于说出严格禁止的一句话:

「坐下,等待,到此为止了。」

3

附带一提,在(本来应该是)最主要的地点客厅,感觉超像是被放著不管的冥乃河姊妹其实心里也战战兢兢。

「(……姊、姊姊,那个,怎么办!城山先生那种的一来,我们就抢不赢了!人家会中途终止契约,一毛酬劳都拿不到!)」

「(……你很吵耶,彼岸,看姊姊的谈判技巧吧。呜呜~~是说为什么偏偏都是「自由势力」系啦,一次跑来两个九百级插手,比率未免差太多了吧——……?)」

……真要说起来,玩具之梦35还有明明足不出户却能升到八百五十级以上的「政府组织」泳衣白狮虎组合,以及完全不靠被召物,只凭血肉之躯与暗器就能击杀列位召唤师的「非法集团」谜样旗袍女等等一脸正常地逛大街,就这层意义来说称得上激战地区。

附带一提,在客厅工作的守墓人们目前的关注焦点说不上来是放在哪一边。他们不偏袒或特别照顾任何一边,大概觉得只要留下一个能用的就无所谓,彻头彻尾是对外来佣兵品头论足的态度。

「(那、那个,我们是不是背负了什么业障啊……?)」

「(我觉得已经不是那个次元了,反而应该问缺少了什么……)」

讲得明白点,冥乃河姊妹也绝非低等级的召唤师,但是这个地点没有一般实力崭露头角的余地。讲得更具体点,在城山恭介这个台风眼与「白之女王」这种两百年才有一次的台风频繁被人目击的玩具之梦35就是没办法。

没错。

比方说……

「汪汪!汪汪汪汪!您要让我焦急等待多久才满意呢我已经口水直流了再~~也忍不住了客人的命令让我的身体中心快要因为内部压力而整~~个爆炸开来了~~!啊呜~~哈,哈,哈,哈!!!」

「怎么好像豁出去卯足全力享受起来了啊!住手!别人会把我也当成变态!不是的,塞克蒂蒂,不是你想的那样,用你的『神通力』好好观察清楚。咦,啊?看到更糟糕的东西?你到底给我看到了什么你这人小鬼大的超常现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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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所有人,没错,不只双胞胎巫女,就连褐色肌肤的守墓人们都脑中一片空白,一时之间空无的寂静笼罩众人。

等到大家开始厌倦于置身空无,最后金头发的彼岸睁大了眼睛这样说:

「我们缺少的东西……!」

「不可以,彼岸,我们不能走上那种怪咖路!」

姊姊拚命抓住妹妹的腰,阻止她跑去从头到尾一直在乒乒乓乓大吵大闹的那个房间。

不久,所有声音都中断了。

然后燃烧著严正使命感的「自由势力」恩赏等级903出现在众人面前。

「让诸位久等了,当然,我已经跟『护陵女祭司』塞克蒂蒂谈妥了。」

「(……到、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呢?那个,姊姊……)」

「(……嘘!这一定是属于那种多问会要命的疑问,彼岸。)」

附带一提,他的头发还有衣服好像被不管见谁都扑上去的大只笨狗玩闹过,乱七八糟,满脸都是狗唾液般的东西,弄得黏答答的。

身旁带角的比安黛妲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但本来应该站在中间的支配者塞克蒂蒂簌簌发抖,抱著自己的肩膀内八字地站到一边,除了全裸绷带之外只穿戴金饰与妖精翅膀般轻薄的Y字蕾丝披帛的特色集合体被糟蹋得惨不忍睹。两名召唤师必定是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展开过一场壮烈之战,而她的淡蓝眼眸不慎窥视了不该看的深渊。

身穿休闲西装的老人搀扶著「护陵女祭司」,从他的眼神看得出他对这场越级谒见很有意见,但他没具体表示任何意见,也许是教育做得够彻底吧。

「在、在、在座诸位,听仔细了。咳哼,从现在起,这两位不再是外宾。作为一同拿起武器,对抗企图妨碍古老王者沉眠之人的同胞,我要开放所有房间,诸位没有异议吧?」

不过,舌头只要一动起来,支配者的风范就回来了。如同扣下扳机就能射出子弹,确立的技术无论何时都不会背叛使用者。惯于服从的守墓人们下属不用说,连理应置身事外(而且因为恭介等人加入而使得利害关系不一致)的莲华与彼岸,都只是肩膀震了一下,整颗心就切换成专注倾听模式。不对,以她们的主观而言,也许正受到那水润嘴唇所俘虏。

这方面与单纯的催眠术有所差异。这种技巧在加拿大是经法律认可的医疗行为,以「表层」广为人知的部分来说,基本上会危害受试者的要求将会遭到拒绝。像是不可让态度持疑者参加降神会,或是无法命令对方自尽,这些知名例子都是起因于此……换言之,反过来说,支配者是办得到的。他们能用一句话把白的说成黑的,甚至可以让对方结束自己的生命。

头戴黄金发饰的塞克蒂蒂想必是配合需要,而且是在无意识之中,于实际状况下慢慢学会了这种技术。

但这不是她的本质。

不论是过度流畅的举止、将他人意识吸引到嘴唇的言词,或是拒兽欲于千里之外的美貌,的确全都魅惑人心,但是不对。假如本人所言属实,那么塞克蒂蒂也是属于「侍奉的一方」。她身为往返于现世与冥府之间的古老王者灵魂的摆渡人,只是为了以最佳效率完成这种职责,才会用支配手段免除花在繁琐杂事上的工夫。

将古老王者的灵魂送回保存的肉体当中。

或者是以这种行为进行的召唤。

「那么,城山恭介,必须提防的灾祸何时会来临?在那之前,我们能做些什么?」

「噢,抱歉,我不得不讲得悲观点。」

恭介用食指抵住自己的下巴,仰望天花板。

然后宣告:

「不如说到现在都还没来,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说时迟那时快。

不带半点踌躇的爆炸声震撼了整栋公寓。

4

「怎!怎么……噗啾!」

莲华不假思索地想确认窗外的状况,恭介抓住她巫女装束的后领拦下了她。在这种时候从窗边探头等于是自杀行为,不知道会吃几发狙击子弹。

而且不用看也知道。玩具之梦35是将无数大楼竖立于海中,之间搭起一层层的巨大陆桥组成类似陆地的构造而建立起来的海上立体都市。反过来说,只要将出入口与桥梁的连接部分用火药等方式烧断,就能使交通中断,而且电、通讯、自来水、瓦斯等公共设施管线也不例外。

敌人的目的肯定是孤立他们。

一达到这个目的,敌方马上就会攻进来。

「缓冲时间就算乐观判断也只有三十秒,大楼里有多少战力?」

塞克蒂蒂使个眼神后,刚才那名穿休闲西装的老人回答:

「整栋公寓都有守墓人严密防护,不用担心

。我们引以为傲的神官兵将以岩石般的守卫与钢铁般的信仰,成为『护陵女祭司』大人的壁垒。说到他们的实力,每一个人都有著胜过战象的胆量与——」

「绝对不可以让他们战斗。召唤师不用肉眼捕捉到对方就无法开战,不要勉强出去应战,缩在房间角落的一堆靠枕里面存活率还比较高。狭窄衣柜或浴室反而不好,宽敞房间的墙角最容易被看漏……这种做法比想像中更需要忍耐,不是谁都办得到的。听好了,即使搜索行动开始也绝对不可以动。你必须好好告诉所有人。」

「你!」

他也许是想骂「你这小鬼」之类的吧。

但现在没有时间了,恭介不假思索地踹飞肌肉壮硕的老人,比安黛妲则扑向主人的腰将他推倒在地。紧接著,一阵惊人的破坏风暴来袭。

咚咚咚咚磅咚磅咚磅!

就像把客厅所有窗户横一直线等间隔地打碎,机炮扫射从腰部高度位置将房间里的一切从头依序逐步粉碎。

「!」

仍然倒在地上的恭介将手伸到背后,一口气抽出了事先卷起收好的仿生矽胞制鲜血印记「苹果之蛇(Phosphorus)」。他只靠臂力把鲜血印记甩了一圈,一口气扫倒呆立原处的莲华与彼岸的脚,让她们摔倒。接著他又锁定塞克蒂蒂,然而这时发生了一件怪事。

不知为何,褐色的「护陵女祭司」拒绝接受恭介的救援,用自己的脚踩住沿著地板低空飞来的鲜血印记,使它停下来。

「哼!」

然后当横刮的扫射停火时,只有她君临此地。

只有她正好站在子弹与子弹之间,毫发无伤。

「无论对方的火力多强大,守墓人可不会败给粗俗的盗墓者小辈。别担心我,还是早点给予妨碍王者沉眠,在玩具之梦会长建造的城市里作乱的不法之徒严厉制裁吧。」

(真是有一套……)

恭介由衷感到佩服。老实说,光是能救到休闲西装老人、莲华或彼岸都算是运气好。今天的他们可以大大地自夸,说自己是个幸运儿。然而塞克蒂蒂更在他们之上,几乎可以说是受到神明眷顾。

即使如此,有一点仍然不能忘记,就是这里是召唤仪式的战场。

对上就连超越神话诸神之人都能自在使唤的召唤师们,区区神明的宠爱无法保证任何人的生命安全。

滋滋滋滋滋滋……一种彷佛把车用点菸器按在壁纸上的讨厌声音与味道传来。

陷进墙上的弹痕明显冒出了奇怪反应。

有种特殊弹头的开发目的是贯穿装甲,在内部纵火以烧毁引擎或电子电路。这种弹头称为穿甲燃烧弹,不过墙上的子弹应该跟那有些差异。假如那些召唤师或凭依体想提升它的威力以达到更大效果……

「激发手榴弹吗!比安黛妲!」

「遵命,客人。」

轰磅!伴随著落雷般的爽快声响,包括背部印著古地图的「护陵女祭司」在内,在场所有人全被吸进每边长二十公尺的人工灵场。发生的事情无法重来,恭介与比安黛妲拋下倒在地上呆若木鸡的一群人与君临现场的神灵附体者,举起鲜血印记站起来。

人工灵场必须在肉眼捕捉到人类目标的状态下扔出激发手榴弹,并使其爆炸后才能展开。而如果召唤师与凭依体不在现场,就会被自动吸往爆炸地点,甚至无视于重力。

桥梁连结已被截断。

那些人很可能是从隔壁大楼水平飞来的,速度之猛烈就像飞弹。感觉上来说,满像是特种部队抓住绳索沿著墙壁从窗户一口气突袭。

不过只要事前知道袭击者的人数与位置,就不会太难应对。

来者人数只会等于射进墙上的弹痕……也就是类似穿甲燃烧弹的激发手榴弹的数量;而且出现位置还会完全比照弹痕所在处。

为了因应状况,恭介与比安黛妲背靠背,水平挥动鲜血印记,用可以说既像金属球棒又像金勾臂的一击,一次砍过了所有人的脖子。召唤师们本来就是以超乎常规的速度飞来,碰上这招简直是地狱级的凄惨。他们连用两只脚著地都办不到,就以脖子为支点纵向翻转一圈,直接摔在地板上。

人工灵场一次都没叫出被召物,只是空转,当可悲的召唤师们昏死过去,主导权也随之转移到「胜利者」恭介他们手中,但两人并不拘泥于这点。用不到九十秒,「连锁」待机状态就自动解除,人工灵场与红光立方体「蔷薇」一并慢慢消失。

当然,Bridesmaid的突袭路线不只一条。无论是追加一批召唤师从窗户入侵,或是拖住他们的脚步直到特别行动队抵达,机炮应该都会继续扫射。

「要不要把这些家伙的手脚绑起来,挂在窗边做装饰?」

「对方可是『那个』女王的信奉者,哪会在乎什么肉盾?」

「那么我方也来个大排场的射泥鸽活动吧。请放心,我用的可是七·六二毫米栓动式,从这个距离百发百中,客人。」

「知道了,不过只能夺走对方的战力,绝对不能开杀戒。我从这扇窗户吸引注意,比安黛妲移动到别的房间……」

就在两人短暂交谈的时候……

「……」

一个人影信步上前,毫无前兆且毫无戒备。褐色的「护陵女祭司」塞克蒂蒂竟然靠近了被对面用机炮攻击的窗边。

恭介瞄准脚,比安黛妲瞄准脖子,两人正打算各自以鲜血印记将她扫倒在地上时,事情就发生在那前一刻。

「严惩妨碍王者沉眠,威胁新圣地之人。」

一句呢喃之后,状况发生了。

「哈啊……喝!」

伴随著大吼,她张开双手手掌,笔直伸向正面。

就这样。

她就像演出一幕默剧,让人想起已被打碎的玻璃。看那动作实在不像是精通武术或格斗技。

然而,恭介与比安黛妲的武器却在只有毫厘之差的位置停了下来。不对,他们的鲜血印记在微微抖动。恭介的武器无法继续前进,身穿花魁迷你浴衣的比安黛妲也一样,腰往前挺出了一半就不能动了。

(什么!)

砰咚!一阵爆裂声自远处回荡而来,是那座机炮发出来的。只是那不是正常的击发声,很明显是走火了,在对面发生故障。

她是头戴黄金发饰的支配者,但并不表示她能用念力扭曲汤匙。

(……是迷惑炮手,使其操作失误吗……?)

追本溯源,机炮由于重量太重,无法一个人搬运,扫射时也是,从固定炮身扣扳机的人员到送弹链的人员,常常会由二~四人集体行动。只要打乱他们的呼吸,或许能增加操作失误的机率,可是……

恭介或比安黛妲遭受到的震颤只不过是余波罢了。

支配者制定的壁垒、禁地竟能如此坚不可摧?她只是不允许对方谒见,但只要凭著确立的技术传达这项决定,竟然就让一个人无法动弹?

看在对面那些人的眼里,这堵「墙」不知道是什么模样。搞不好不是譬喻,他们实际上是真的「看见」了无声扑来压溃自己的高墙。方才扫射时,或许也不是弹道发生物理性的扭曲,而是敌方炮手的灵魂无意识地不敢射中支配者。

不过,支配者就是支配者。

她绝不骄矜自满,简直就像「理所当然」似的运用这份力量,然后说:

「……这招不能一用再用,人类是会习惯刺激的生物。就像所有英雄都会随著时间流逝被民众拖下舞台,千年帝国也会被蚕食鲸吞。荣光与敬畏,终究也只是一种消耗性的情感罢了。」

「护陵女祭司」的淡蓝眼眸在要求下一手。

真要说起来,既然古地图在褐色少女的背上,恭介他们并没有必要勉强留在这栋公寓里。那些守墓人也一样,他们坚称王者沉眠之地才是该守护的故乡而离开了沙漠。只要沉睡在博物馆的王或陪葬品没直接受到玷污,他们应该不会固执于同一个居处。

再来就看要挑哪个时机了。

当然,要从桥梁全数断裂的孤立大楼中脱身是件难事。Bridesmaid想必也已经将此地团团包围起来严加防守,只要不能突围就没戏唱。反过来说,只要能突围就没问题。刚才听老人说这整栋大楼全都由守墓人严加把守,换言之,不用担心会波及一般民众。就算要牺牲这整栋公寓也行,只要能制造机会逃出去即可。

「……尽量让公寓里的人往下移动,越多越好。大楼的地下室位于海底,看到这么多人移动,想必Bridesmaid会猜测你们藏了潜艇。」

「但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潜艇!」

老年随从凶巴巴地说,不过恭介毫不在意。

「没关系,只要能让对方这样以为就好。一旦Bridesmaid将海底路线视

作威胁,他们自然会包围得更小更紧。机炮隔著厚重海水,威力会衰减,而且海里的视野比想像中来得狭窄,这么一来……」

恭介弹响手指,用食指指向天花板。

比安黛妲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说:

「原来如此,要把公寓高层部分炸掉就对了吧?让大量瓦砾像霰弹一样洒下,就能把疏忽大意地靠过来的Bridesmaid连同潜水装备一并砸烂……」

「啊啊,啊啊!也就是在通道中滚动大石头,把盗墓者一网打尽的那个对吧?虽然不愿在玩具之梦35这座君王陵墓当中看到破坏活动,不过假如是作为赶跑粗俗盗墓者的陷阱,那就情非得已了!」

「你干嘛忽然两眼发亮上半身凑过来啊,塞克蒂蒂!」

「不愧是技术大国日本,古时候是忍者机关屋,到了现代是捕蟑屋和捕蝇纸,各种陷阱深入人心的守护者之国思维就是不一样。啊啊,不过像猪笼草和捕蝇草那种食虫植物的机能美也令人难以割舍。就以看守君王陵墓的立场来说,从亚洲地区可以学到的事情太多了,哈呼……」

「好、好近!从刚才到现在的这股压迫感到底是怎么搞的!」

说起来简单,但是用普通炸药或瓦斯爆炸是不会成功的。只要看过大楼拆除工程的影片就会知道,基本上大楼都是往正下方塌陷或是往侧面倒塌,绝不可能像火山爆发那样瓦砾往正上方飞散。而且如果弄成「往下垮」,在地下室待命的诱饵就会被压死,因此必须只以中间楼层控制住爆炸冲击的传播。

如果不能用现实手段实行,那么可以靠什么?

答案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是专门处理召唤仪式的专家。

「嗯~~客人啊,可是这样的话人手……」

「嗯,我想把召唤师分成上下两组。比安黛妲,『你』去下面。我希望能做好防护措施,在发生意外状况时可以用召唤仪式保护守墓人。交给『你』没问题吧?」

「遵命,客人。」

而恭介虽然也是优秀的召唤师,但现在没有搭档的凭依体。

黑头发的莲华鼻孔喷气,展现出干劲。

「我知道了!那么我们去上面,配合时机让被召物大闹一场就行了吧!」

「……我先问一下,你们有参加过破坏大规模建造物的案子吗?这类高楼大厦一开始倒塌就会产生连锁反应,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很难控制破坏程度。而且凭依体再怎么优秀,基本上就是无法百分之百控制住被召物。换个说法,就像用插了电极而不自然抖动的手把堆成塔形的叠叠乐一条一条抽掉,这你们应付得来吗?前提是如果失败……这样说吧,差不多会死个两百人。」

「啊呜啊呜啊呜啊呜啊呜啊呜……」

「反应很诚实,我喜欢。说归说,我当然也有事情要请你们这组做。」

换言之,也不能解除彼岸的契约,将她借给恭介使用。

他想作为召唤师采取行动,需要一位新的凭依体。用不著东张西望,打从一开始最有天分的就只有一个人。

「……」

恭介与塞克蒂蒂静静地面对面。

她应该也了解自己的才能。虽然了解,但还是选了另一条路。这样做也是一种坚强,甚至可能比只能沉湎于召唤仪式的恭介更坚强。

「!万万不可!」

身穿休闲西装的老人深深低头,从旁进言。

「大人乃是严以律己,长期不倚靠其他任何事物砥砺灵魂的奇才。若是委身于平庸杂神,结果会对您至今的修练造成何种影响无从预料。最糟的情况下,您可能会失去一切啊……!」

他所说的恐怕不只是支配人群的技术。

而是她那至今尚未有机会亲眼目睹,真要说起来,连是否真实存在都不能确定的本领。

将古老王者的灵魂正确唤回乾燥遗体之中,就这层意义而言,属于另一系统的召唤。

如果这种本领真的存在,或许会跟鲜血印记式产生抵触。共同度过长久岁月的老人应该更明白这点,而身为当事人的少女更是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其价值。

人无法摆脱曾经依附过的力量。

或许就像一发子弹,也或许就像忍不住依赖的神明。

假如有人能够制止自己放弃力量,有些人也许就依从了。

然而支配者告诉他:

「你退下。」

「!」

「城山恭介,状况如此紧急,你只需一句话命令我『当』凭依体,不就解决了吗?」

「很抱歉,强迫他人成为凭依体不是我的作风。」

「但我如果不点头,你打算怎么办呢?」

「计画全部告吹,另想办法。」

这里又有一个转捩点。

无论是参加还是不参加,城山恭介都宣称他会突破这个难关。换言之,她已经不可能被强迫著缔结契约了。除非褐色少女用自己的双脚踏出一步,否则头戴黄金发饰的塞克蒂蒂绝不会来到「这一边」。

反而可以说,她没有理由走上歧路。

在这世上,谁能在无人从背后推自己一把的状况下,有那个理由、勇气、魂魄,宁可拋弃花费长久岁月累积的一切事物,也要跳进未知的世界?

然后支配者笑了。

微微地,用决意跨越某种考验之人的眼神。

「但在那种解决方法当中,没有我的存在。」

「……」

「我终究只是王不在时暂且代理的支配者,即使如此我仍然有一份骄傲,就是直至今日,我支撑过无数人的性命。我如果因为贪生怕死而转身逃避这份职责,僵冷地笑著向盗墓者摇尾乞怜,我这双手能得到什么?我这灵魂会发出何种颜色的光辉?至少我交不出答案。」

这就是支配者的抉择。

正因为她向来「理所当然地」统御一切,该舍弃力量时也是「理所当然地」放手。她拥有这种坚强,她知道真正必须重视的是什么,否则做不出这种抉择。

塞克蒂蒂毫无迷惘。

对她而言,领导众人的骄傲也是「理所当然」,所以放弃时也能「理所当然地」断然放弃;因为她就是这种人。

「所以我请求你,为了『救』我的族人,请借我你的力量。」

5

只需要一小片刀刃与自己的指尖。

在食指指腹上割一小道伤口,让一颗血珠冒出,就能轻易开启那扇「门」。

「吾将透过引领统率召唤仪式的『大三角』之一——『鼓动「黄」鳃统御天际的精灵(s.a.so.voz.tix.ei.yw.za)』之力,与汝缔结血之契约。此时此刻,拥有坚定心灵与魂魄的汝将成为接受万象之有限容器。」

全身缠绕绷带与Y字蕾丝披帛的褐色少女当场跪下。

这是新的契约。

是褪去古旧自身,将全新的自己向世界扩展的行为。因此,前一刻所拥有的地位或立场毫无意义,纵然是万人之上睥睨群众的支配者也一样。

「汝将善用充满容器中的力量,成为连世界之理也能扭曲的空虚王者。」

如同高贵仙后将凝聚叶尖的朝露含于口中,又如同低贱野狗贪食散落一地的剩饭。

她以彻底推翻所有目睹者价值观的姿势,将她的舌尖伸向那个指腹。为了获得积聚于那里,比什么都更有毒性,更神圣的一滴液体。

「那么,吾就让这容器变得更完整吧。吾等召唤师无法超越人世,但能使役异界之力,成为引导人世迈向新时代之倨傲睿智象徵!」

就这样,两者有了接触。

她舔掉血珠,让它在口中滚动,咽进喉咙深处。在以绷带或金饰妆点的少女体内,有某种东西爆发了。至今所拥有的与至今所没有的互相冲突,全身神经的每一个前端接二连三地开启了连接埠。

伴随著索性可称为落雷的冲击,褐色少女全身弯成弓形。随著乱蹦乱跳的痉挛,张到极限的口腔朝向天花板。恐怖野兽般的咆哮轰然响起,但在那当中,支配者的威严和风格已荡然无存。

她被改写了。

被更新了。

成了连潜藏于诸神背后的众多存在都能自由自在附于己身,名为凭依体的神秘。

6

万事俱备。

恭介检查鲜血印记的状态,清点手边激发手榴弹的数量,然后等新一位凭依体站到自己身边。他环顾周围一圈,然后把鲜血印记前端戳进遭到破坏而撒得满地的桌子残骸那块地方。恭介从中勾起某个东西,轻轻扔给塞克蒂蒂。

那东西看起来有点像薄荷锭的四方形盒子,不过不是;那是液晶显示数字的计步器。

「?」

「看要装在腰上还

是哪里。即使是这种东西,也能作为代用的戒具。特别是对女性而言,美容与健康很容易成为精神层面的桎梏。如果不想无故引来亡灵或邪恶精灵附身,最好先做个物理性的精神开关才是明智之举。」

「原来如此。」塞克蒂蒂点点头,乖乖地把计步器的夹子夹在腰侧……刚才让恭介看古地图时解开过的绷带打结处。搞不好那个结意外地容易松开,需要做点补强。

至于金发巫女彼岸也没闲著,她不知为何满脸通红,开始用双手遮自己的脸颊。她含糊不清地说:

「讨、讨厌……我那时候,那个,也变成那样了吗……?」

「嗯——我是觉得各人有不同反应,但彼岸应该算满猥亵的吧?」

「!??」

「哈哈哈不好意思在你羞红著脸紧闭双眼忙著捶我的时候打扰你,但现在不是讲这个的时候啦。这下你也得到了凭依体,可以自由行动了。那我们该做些什么?你刚才说我们也有事可做,对吧?要跟谁打?」

Bridesmaid并不会等他们做完这些事。主导权握在敌人手上,放任状况继续发展下去,己方能实行计画、达成目的的机会将会跟著减少。莲华与彼岸她们主动表示想帮忙,让恭介由衷感谢她们。

因此恭介也不再客气,决定请她们陪自己对练。

「嗯,那么莲华与彼岸,你们来这里,做我的过招对手。」

「啊?」

「……过招?咦?」

看到双胞胎巫女目瞪口呆,恭介指向正上方说:

「刚才我不是说过,要在楼上把大量瓦砾打到海里吗?」

「呃,这个,请问,城山先生,你的意思是,那个……」

「你们都没产生疑问吗?被召物要有对战对手才叫得出来,但我不能拿超越诸神的存在去对付一般守墓人或昏倒动不了的敌兵,那样会让他们死无全尸,可不是开玩笑的。所以我得找个召唤师当假想敌,可以让我正常叫出被召物。」

「……难不成……」

莲华心里全是不祥的预感。她还在低喃时,继续说话的恭介抓住了彼岸的手臂,了然于胸的塞克蒂蒂则是抓住莲华的手臂。

「护陵女祭司」不知为何两眼像孩子般发亮,说道:

「这是金字塔的浪漫,为了以大手笔的活动天花板和大石头陷阱铲除可恨的盗墓人,必须先以金银财宝的光辉引人上钩。金玉其外的宝藏是不可或缺的。」

「什……咦,等一……太近了太近了,你的脸!」

莲华输给笑容的压迫感而把脸别开,似乎在向旁人求助。而恭介也不偏袒任何人,只要条件符合要求,他不管男女老幼一并打算拖下水。

所以这个臭家伙面带笑容说了:

「别担心,就算被打倒,也只会持续二十四小时的茫然自失时间,没有生命危险的。」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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