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Stage 01 最初期净琉璃方式人造凭依体,冥乃河葵

1

七月十九日,海之日。早上六点三十分。

暑假第一个晚上睡得不能更糟了。在放眼望去只有萤火虫的光点,讲到人工灯光连一间超商都看不到的绝景当中,从深夜一点半开始找旅社根本希望渺茫。附带一提,也没有什么意外时的接驳公车或是提供毛毯给困在车站的旅客。原本说来召唤师们只要离开一般民众的视野就会遭人遗忘,因此管他是玻璃破裂还是行驶过站,只要恭介等人一离开,整件事根本不会闹大。他们擅自补完空白的记忆让自己接受,为了弥补出错的时刻表,就这么把列车开走了,因此这里没留下半个人。也就是说比起召唤师或仿生矽胞操兵什么的,他们更在乎的是末班车绝不能中途停驶。

结果恭介除了在连长椅都没有的无人车站,拿装了整套替换衣物等旅游物品的束口后背包当枕头打地铺过夜之外别无选择,然而……

“唔嘎。”

某种大大软软的东西堵住了视野与呼吸,换言之就是整张脸。

在跟通勤尖峰时段毫无缘分的无人车站里,恭介用手拍打摸索着确认触感,弄清楚了它是什么。比安黛妲不知什么时候抱住了恭介的头沉沉睡去,而且是用她那纤细手臂与丰满胸部,把别人的头整个包覆起来。

“呼——嘶——”

“我告诉你,比安黛妲,睡眠呼吸是由不同神经系统负责管理,所以是无法在潜意识当中重现的。”

“……啧!你要是失心疯偷亲一下姊姊的嘴唇,我就能取笑你的说。”

女服务生制服恶魔总算解除了对恭介脑袋使出的锁头功,维持着躺卧的姿势甜美地微笑。

“早安,客人。虽然要准备正式早餐有点困难,不过简单的欧陆式早餐的话我可以为您张罗。”

“……能怎么变出来?”

“呵呵,敬请欣赏契约恶魔的七大法宝——☆”

爬起来的女服务生不知道搞了什么鬼,只见转眼间一堆厨房用品从旅行袋中冒了出来。看起来像是户外活动用的折叠式厨具,然而仔细一瞧,没有一样是市面上有卖的。整堆工作用具全是以钢材、铁板或铁管等等切割组合,精心设计得适合自己使用,而且收藏不占空间。

然而恭介睡眼惺忪地挑毛病:

“真要说的话,与其说是女服务生,倒比较像是女仆工作上的坚持……?”

“噫咿咿!居、居然这么容易就看穿别人心里的疙瘩,多么可怕的客人啊!太不给人面子了!”

附带一提,欧陆式早餐听起来也许很豪华,其实说穿了就是以面包与牛奶为主的简单早餐。配菜顶多只有沙拉或炒蛋,能再附上煎过的培根或香肠就已经很奢侈了。只要说是饭店客房服务的那种早餐,或者是感觉莫名恶心人的死上流阶级边看英文报纸边享用的那种东西,应该就能联想到了。

换言之,就是……

“……我就在想这些旅行袋看起来好像很重,原来里面还塞了生鲜食品或冷藏箱什么的啊?”

“不需要用电,只要运用化学冷媒,就算是冰淇淋也能保存个三、四天喔。然后只要用上军用抗震材料,看,生蛋都能保存。”

炫耀了半天露营用品什么的,其实以比例来说,冰箱部分与生鲜食品要来得重多了。她似乎对水也有所坚持,旅行袋里甚至还装了饮水机会有的那种,小型达摩不倒翁尺寸的桶装水。光那个就不知道有几公斤了。

“真是不必要的坚持……凑齐了这么多东西,竟然偏偏就没有谷片。”

“你这家伙是不是连地球末日都打算吃了那个再死?”

在比安黛妲跟感觉摆得有点像乐团整套鼓的厨具搏斗时,恭介闲着没事,于是拿出自己的智慧手机稍微做个头脑体操。为了以防万一,他随意浏览了一下电视APP或新闻网站,不过果不其然,看来并没有传出关于列车袭击的新闻报导。受到补完的记忆具体而言是“如何”个补完法,对于记忆保持完整的恭介等人而言有些部分难以揣测,不过看来暂时是不用担心了。

“睡觉时醒了几次?”

“呃,没有耶。”

伴随着蛋汁在倒了油的平底锅里哔剥作响的轻快声音,两人的对话听起来也许没什么特别之处,但说话人是“自由势力”九百级,因此事情也没那么单纯。他从小萤幕上抬起脸来,如此说了:

“这样的话,Bridesmaid是没特别进一步追击了?”

“没感应到杀气,所以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喽。”

当然,过去有过伊莎贝儿或“白之女王”,现在又遭到恶魔什么的半夜偷袭,因此精确度并不能说很高;不过一个人也就算了,两个人都任由敌人接近的可能性极其微小。不对,恭介甚至觉得经常受到许多人的怨恨、活在阴谋诡计中的比安黛妲,在这方面比他更敏锐。

“来来,上菜喽。”

“色彩还真丰富。”

“要让起床后的头脑活性化,视觉效果也是有帮助的。”

主食是两个奶油面包卷,饮料是牛奶,餐盘上有添了点番茄酱的炒蛋与煎到微焦的两片厚切培根,蔬菜则有奶油玉米炒菠菜。有面包有蛋有蔬菜,看来讲究的是用有限的培根跟哪一种搭配都好吃的自由变化性。

“红、黄、绿……哎呀,真没想到竟然配成了召唤仪式的色彩。”

“原来不是故意的啊。看你不动声色用牛奶添了点白色,我还疑心病地以为是故意气我呢。”

“纯粹蓝色的食材不多,总是忍不住用绿色代替呢。勉强用人工色素又很没意思。”

“可以用蓝莓之类的啊。”

“啊啊?你怎么随便就能想到啊!”

事情就是这样,开动吧。

比安黛妲这人一不注意就会一大早拿超高热量的晚餐级菜色喂人,要不就是因为自己是个重度蚂蚁人而偷偷加入人神共愤的饮料,不过这次似乎是抽到好签了,看来并没有那类整人要素,就是正常好吃。

“好了,吃过饭后要从哪里开始进攻呢?”

“先找旅社。”

“我说呀——为了打倒‘白之女王’,唯一有战胜希望的关键就摆在眼前的冥乃河神社里,而且附近还有信仰集团Bridesmaid的军队为了封杀我们行动而开始频频露面,现在可是高潮迭起的一大场面耶……”

“接下来要跟冥乃河葵女士进行重要的唇枪舌战,怎么可以抱着这么大一包行李,连衣服都不换就杀过去?还要冲个澡才行。在无法事前进行沟通的状况下,交涉有八成当然是取决于第一印象。就算明天世界就要毁灭也无所谓,至少也得把睡得满身大汗的湿黏身体弄干净了再去登门拜访,麻烦有点常识吧,比安黛妲。”

2

“我扫扫扫~”

黑色长发搭配巫女装束的少女——冥乃河莲华在朱漆鸟居前用竹扫帚扫地。这里是新版列岛百景的第五十三号“褒美村”。除此之外,在名水与名汤方面也登记有名。这样听起来一定给人好山好水的印象,但事实上就只是个冷清的荒村罢了。可能因为夏天有海、冬天有山,同时具备了两种观光资源吸引了观光客来此度假,才能勉强维持财政稳定,但基本上定居人口不会增加。不像义大利的世界遗产那样整座村庄或城镇受到国家保护,却又要求他们自力维持美丽景观,所以也不能招徕大型购物中心进驻,结果只能拿大家都知道的外资企业购物网站当成购物难民对策,形成日常生活的唯一命脉。反倒是从提供生活必需品的枷锁获得解放的商店街尽管萧条,却因为店主们各自不顾成本用兴趣经营,结果变得莫名有活力。

莲华觉得他们村子就像医生宣告只剩三年可活之后努力撑着,一回神才发现已经活了二十几年的那种感觉。

附带一提,冥乃河神社以山或海来说的话是属于山那一边,只要想像成座落于贴近村落的群峰山脚附近就很好懂。附近尽是些好像有过某种流行趋势般,在古早年代种下的一大堆笔直杉木,每年春天都会制造出猛烈的花粉风暴,化为一身吸引街坊邻居憎恶视线的危险地带。

“哎呀。”

她的耳朵听见远处传来古色古香的收音机体操旋律,心想:“啊啊,暑假到了呢。”

‘盖章!奶奶我跟你说,一定要记得盖章喔!’

‘那吃完早餐后就到雄太家集合!’

‘不赶快写完暑假作业怎么专心玩啊?’

附带一提,莲华居住的冥乃河神社只有一座受到当地居民——甚至包括该遭天谴的香油钱小偷——忘得一干二净的小小社殿,而且大众化的大型神社就耸立在外头,占满了整条大路。村人说到神社,头一个想到的都是大的那间,新年参拜神社投香油钱也都去大的那间,附近邻居小朋友们聚集跳收音机体操也是去大的那间。

为默默无闻的一方来说,虽然感到一抹寂寞,但不需要因此就感到自尊受损。

(……哎,是我们自己要掩人耳目的,嫌寂寞就太任性了。)

有一种观念叫合祀。

这种神社会在一处用地设置两座以上的社殿,祭祀不只一尊的神明。有时是祭祀的神明关系亲近,也有时候是周边神社没落到无法经营下去之际,由大型神社加以合并,接手祭祀的职务。

冥乃河神社也是其中之一。

换言之这整体是一个大型场地,而冥乃河这边才是本殿,乍看之下像是公开部分的巨大神社只不过是假面具。

真要说起来,置身于召唤仪式,祭祀“秘密祭神”的冥乃河神社虽然基于惯例自称为神社,其实严密而论,并非祭祀居住于高天原的本国特有八百万神的宗教设施。虽然出于基本道义而办理过宗教法人的登记,但政府机关的职员只是一般民众,非常有可能连人带文字档案全忘光了。

这个秘密组织早在一九九九年“第三召唤仪式”曝光之前,就已经根据古老习俗与民间传说预测到“诸神背后更深的存在”,即使无法如巨大宗教那样得到体系化或订定明确教条,仍然相信自己的直觉长久祭祀至今。

管他是岛原遭到弹劾,还是在废佛毁释的巨浪下即使是路旁地藏都得身首异处,无论表面的宗教界如何风波四起,这些人继续保持己身的精纯度堆积历史,织就了现今景况。既然从结果来说归结为现在这模样,想必不会有更好的“最佳形态”了。冥乃河莲华是这么认为的。

(只是真要说的话,列祖列宗保护了八百万年的“秘密祭神”竟然是那个白色的鬼东西,所以也高兴不太起来就是了。好吧,反正我也没那兴致插嘴管别人的信仰心。)

不管事情是如何开始的,从结果来说,冥乃河神社今天就座落在这里,让莲华握着竹扫帚。这个冷清但静谧,与尘世杂念完全隔离的小小异界,即使从外人眼光看来只是个滑稽的存在,莲华很感谢能够尽情呼吸这里的空气。不是只有子子孙孙的绵延不绝才称得上奇迹。由于冥乃河莲华是以相当特殊的内情诞生于世,必须感谢的种种偶然也比别人多上许多。

朴实地享受着如此洁净早晨的黑发巫女小姐面前,唐突地出现了“变化”。

哈啊哈啊,呼呜呼呜。

面色莫名地红润,湿着头发,散发出同一种肥皂的香气,浑身上下满是伤风败俗尘世杂念的阴沉男与女服务生恶魔二人组来了。

是城山恭介与比安黛妲。

两个家伙看样子已经在莲华没看到的地方闹过一场,满身带着摆明要在同个房间共用一间浴室才会发生的副现象进逼而来。

圣域已遭破坏!

“啊啊,总算是见到熟人了。既然莲华在这,是否表示这里就是那个冥乃河神社?”

“呼,呼。是说虽然一大清早的,但今天可是盛夏日呢,客人。我还是觉得冲过热水澡才到外头走动是一大失策啦——热气都闷在衣服里难受死了——”

比安黛妲还随便抓着女服务生制服的胸前部分轻轻搧动,把风送进衣服里面。

并没有洗什么澡的莲华腮帮子变得比谁都红。

她两颗眼珠子直发晕,说道:

“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么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

“?”

“为什么!这里是神社耶,怎么会有两个一起洗过澡,散发出明摆着越过了某种大场面的气味的蛮横东西闯进来啊你们这些该遭天谴的——!!!”

“比安黛妲,所以她到底想说什么?”

“哈呼,哈呼。我已经浑身热呼呼到脑袋就快当机了,所以请不要对我有所期待——”

看到比安黛妲软绵绵地内八字瘫坐到地上(带着火热呼气外加全身上下香汗淋漓),莲华的脑袋一路混乱下去。

“我可是知道的!女生就是具备能敏感察觉这类细微变化的功能!我如果猜得不对,那要怎么解释年轻男女散发出同一种肥皂香味的状况!啊呜啊呜,啊呜啊呜啊呜啊呜啊——!”

“肥皂?喔,你说饭店的……”

“饭店!??”

无论是一间双人房还是两间单人房,所有客房用的应该都是同一款肥皂或洗发精才对,所以这又怎么了?恭介大惑不解。

至于莲华,虽然无法阻止完全预测错误的不在场证明造成奇怪想像在脑中暴走,但也不具备能遐想最重要细节的经验值,这位清纯系黑发巫女只能说:

“不、不能让她看到!这种肮脏透顶最强笨蛋的末路谁都好就不能让那孩子看到说什么都不能让彼岸看到……!”

‘姊——你刚才是不是有叫我——……?’

“噫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彼、彼岸你不要过来——!!!”

3

名称都叫蝉,其实种类似乎很多,根据时间带不同,支配四下的鸣叫声也会有所变化。它们不会在半夜大吵大闹,而在这个上午时段,蝉鸣似乎是唧唧多于嘒嘒。

用不着特地开冷气,只要流过青苔庭园的微风通过纱窗就能吹干汗水。就是这么一幢受到水与空气守护的清凉日本建筑。

(……只是从这点来说,木头的气味似乎有点新。)

短脚桌正面,坐在座垫上的恭介与比安黛妲面前,摆着两杯玻璃杯麦茶。可能因为里面有冰块,杯子表面浮出许多看起来冰凉无比的水滴。

“…………………………………………………………………………………………………………………………………………………………………………………………………………………………………………………………………………………………………………………………”

“所以,彼岸,你知道莲华为什么趴在短脚桌上不动吗?”

“不知道耶?姊姊你在干嘛呀???”

“没干嘛啦……”脸孔与短脚桌之间只冒出一句无力的话做回应。

顺便一提,冥乃河彼岸是莲华名义上的“孪生妹妹”,是个穿着巫女装束的少女。虽然脸孔五官几乎一模一样,但一头长发呈现金黄色,眼眸是晶莹剔透的蓝色。当然她并没有染发,也没有戴彩色隐形眼镜。

她是召唤仪式的凭依体。

做为证明,她也配戴了用来告诫自己的精神,不让恶灵或邪恶精灵意外附身的戒具。她的是拉到额头上的皮革眼罩,以及挂在脖子上、类似赛马马匹使用的口辔。

“没差,只要能为我们引见,谁都无所谓。”

“讲到这个,城山先生与城山小姐又是来做什么的?”

“伯父伯母现在在家吗?”

“传言板上有贴便条,说是町内会要开会。那个……应该是因为有些闯空门的会混进观光客里从外地跑来,所以要提醒大家注意。”

两人在很有庶民味道的理由下扑了个空,但这时比安黛妲眉头一皱。

“奇怪?可是我们是召唤师或凭依体,所以如果整个家族都是第一线人员的话,一般集会根本不会记得他们吧……?”

像死掉水母一样在短脚桌上散开黑发的莲华,无力地挥了挥一只手。手势的意思是:知道也别说出来,特别是不要告诉一无所知的彼岸。

……冥乃河神社最大的功绩,是运用净琉璃方式塑造出完全人造的凭依体,令其与自身亲族中辈出的优秀召唤师搭档,安定地为世间提供战力。

讲起来咬文嚼字,不过简单来说就是:如果是“专司生产”的人,也有可能深入召唤仪式的世界,却不用成为召唤师或凭依体。

只是就这层意义而言,很不巧地,莲华与彼岸这两人都是深陷这个世界之中,会遭到一般人遗忘的存在就是了。

莲华总算抬起脸来,说道:

“……哎,反正这附近的人家都是冥乃河家族,就算门牌姓氏变了,多半也是亲眷,不用怕找不到落入召唤仪式世界的熟人啦。”

“难怪这里明明是人口日益稀少的荒村却很热闹,原来是这么回事。也就是说纪录上能让人记住的人口,跟实际上遭到遗忘的人数之间有差是吧……”

题外话,冥乃河神社曾经在自称仪仗兵的信仰集团陷害下,一时被赌博成瘾的双亲卖掉以偿还债务。她说近邻都是三亲六眷,但看起来双方在来往上似乎是界线分明的。

恭介想了想说道:

“冥乃河神社的作法有些地方我不懂,想请你教教我。”

“嗯。”

“像这样引见的时候,跳过你们担任现任神官的双亲直接去拜托,会不会失了礼数?还是说只要获得你们两位巫女的许可就行了?是直通的一条热线还是铺设成网状线路,会让情况有所不同。”

“先告诉我,具体而言到底是要引见谁啦?”

顾虑到黑发召唤师可能不想让彼岸知道任何一个人造存在,恭介将嘴凑到她的耳边,然后对没料到他会突然靠过来而羞红了脸的少女轻声呢喃:

“(……就是人类首创、全世界最古老的净琉璃方式,做为秘密神体受到你们祭祀的冥乃河葵女士。)”

半晌过后。

“这边这边。”

双胞胎中的一人——冥乃河莲华一个人正在为城山恭介与比安黛妲带路。虽然一头金发的彼岸腮帮子鼓得像麻糬似的,然而隐藏了重大秘密的姊姊不便让她知道净琉璃方式的详细内容。于是莲华对彼岸说‘你随便煮点面线然后把放在地下冰窖的酱菜切好玉米先用热水煮过再涂上酱油用铁网烤熟然后看电视为高中棒球加油’劈哩啪啦吩咐了她一大串事情,把她先困在厨房里再说。

冥乃河葵。

既然说是秘密祭神或秘密神体,想必不会待在会被外界看到的地方。

黑发巫女引导着两人,来到了一般所知的社殿深处。她用手掌触碰祭坛墙壁,一行人就走进了好似忍者之家一样整面墙壁转动露出的入口。

霎时间,原本已够清凉的四周空气顿时变貌,几乎是冰冷刺骨。

“这是……”

“是钟乳洞吧?”

恭介与比安黛妲细心地观察不断往深处拓展的大空间。

整体空间由泛白的矿物墙壁所覆盖,由于墙面细滑而富有起伏,又有水滴滑过其上,莫名给人一种闯入巨大生物腹腔的感觉。

“这里很潮湿,管理起来还满不容易的哟。虽说暗门的气密性很好,但只要一不小心,霉菌就会从隙缝钻进来。”

莲华拿起草鞋,如此说着。

“记得把鞋子带上喔,地上很滑,还满危险的。”

而既然能用肉眼观察这般景观,自然会知道这里有灯光。地上铺设着工地现场会有的那种钢板与铁管,梯子斜靠着代替楼梯。做为这些设备的一部分,各处用粗缆绳系着卤素灯。远处传来低沉的轰轰声,大概是隧道用的送风机还是什么吧。

“虽然有夸张的暗门,其实洞窟本身的出入口多得很。”

答案很简单。

“除了通往我们家祭神的路线之外,其他还有很多功能喔。”

“原来如此……秘密主义也有好有坏呢。”

“就是啊,真的。听说我们的祖先大人没多想就把神域设置在这儿,可是当时似乎并没有把大到不行的洞窟内全部清查一遍,好像是后来才发现意外地到处都有出入口。多亏于此,有观光用,有水晶矿山,紧急存粮啊埋藏金啊储藏库等等等等……总之现在各种区域就像蚁巢一样连结在一块了,而且每块区域的‘发现者’都以为洞窟就这么一条路。”

莲华边苦笑边说:

“就算想禁止外人使用洞窟,一般人根本记不住召唤师的主张,所以无从阻止起。以前好像有试着把洞口埋起来过,但到头来因为记忆保持不住,所以同一个地方整天被人重新挖开,况且假如内部自己变成迷宫倒也没什么不好。而我们这边也在尝试导引地下水脉,用浓重湿气或湍急水流区隔楼层。哎,而且我们神社的护身符会用到这里开采的水晶,所以或许也不好摆出强硬态度吧。”

恐怕是因为如果都走安全路线会越走越远,一行人一面走在巨大洞窟湖面的金属桥上,一面听她如此解说。

这座桥说不定也是冥乃河家将建筑材料运进来盖的。

神职也不是简单的差事。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这么宽敞又有丰富水源,却完全没有蝙蝠或蜥蜴之类的生物,也真是让人背脊发凉呢。只希望不是火山气体什么的就好。”

“哦,那是其中一种路标喔。”

“?”

“其他坑道好像都有生物,很正常。但只有通往秘密神体的正确路线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特别洒什么忌避剂,但生物就是变得不靠近,就好像对神域有所顾忌似的。”

在崎岖不平的洞窟走了约莫半小时吧。

于细窄通道的最深处,一扇只有此处不自然地贴着金箔的厚重钢铁门扉等着他们。如此点缀双开门并不是要炫富,应该是为了预防水分让门生锈。门锁是不知道用了几百年而反倒显得很有价值,像个手提包似的巨大挂锁。只是这类门锁绝不可能从内侧打开,因此换个角度来看,会觉得这里也满像间可怕的禁闭室。不是用来抵挡贼人的暴行,而是让某种邪恶存在逃不出来。

“钥匙呢?”

“好像不知道第几代就搞丢了。”

莲华若无其事地讲出这种话后,两只手随便抓住老古董挂锁,说:

“所以,像这样,扭转这里,把里面的金属块往上推。斜着……这样!”

磅铿!发出一个沉重的声响,锁具还真的打开了。

就跟用手掌拍打四个角落把旧电视修好的老奶奶没两样。虽然让人搞不懂这样还要这个锁何用,但同时想到挂锁已经严重生锈,就算现在找到正确的钥匙也说不准插不插得进去。就某种意味来说,也许歪打正着地弄出了无论是传统撬锁,还是现代网路攻击都派不上用场的祖传秘方防盗锁。

“冥乃河葵……我们家的神社神体,以及我某种意味上的祖先就在这里面。”

莲华如此说道。

她用这种词汇形容人类首创,且是世界最古老的净琉璃方式产物。

“做好心理准备了吗?之所以不能摆在外面用来揽客,自然有它很大的理由。她可不是好惹的,你们要十分注意喔。”

伴随着警告,金箔闪闪发亮的厚重门扉逐渐敞开。

在双开门后方等着他们的是……

4

那是威慑旁人的石造神殿,抑或是决不放走囚禁其中之物的石棺?每边长二十公尺,如骰子般削切端正的空间铺展开来。当然只要是召唤师或凭依体的话,一想到这个数字之时心里就得有头绪了。

(……人工灵场的……?)

据说中美洲的水晶骷髅头如果认真试着只靠人手用水晶球研磨重现,好像得花上几百年的工夫;这样想来,要打造出这样的空间得花上多少劳力?无接缝的六面墙壁,以及摩擦得比人体肌肤更平滑的表面,有机无机的印象复杂交缠,给人简直像是被吞进巨大离奇生物腹腔中的错觉。

恭介知道有种气氛跟这很类似。

(精通埃及方面知识的塞克蒂蒂,神殿也是将微观与宏观宇宙在一室中做重叠。)

这样说来,如此是否证明了冥乃河神社也是早在一九九九年“第三召唤仪式”曝光之前,还未架构出完整理论或体系就已根据知识与直觉,无自觉地长年扭曲着世界的前辈?

降临于玩具之梦35——的神域,是由银发褐肤的“护陵女祭司”为中心支配着整个空间。

那么这次呢?

“……”

石砌鸟居。

仅约三层的小阶梯。

中央座落着至多只有两个自动贩卖机大的小祠堂。

这一切别说一根螺丝或钉子,连堆积石材形成的接缝都没有。恰似运用自天花板滴落的水滴,将巨大岩块以微米单位逐步切削而成一般,这里只设置着平滑相连的构造物。

然后在敞开的祠堂,不算太深的最里面。

那里有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影,眼睑低垂,安安稳稳地端坐不动。

很像。

一切都很像那个最大最糟的白色邪恶。

“……………………………………………………………………………………………………………………………………………………………………………………………………………………………………………………………………………………………………………………………”

人类史上最古老,第一尊净琉璃方式产物。

模仿“白之女王”模样打造,冥乃河神社的秘密神体。

彷佛时间本身停止流动一般,她那轮廓一动也不动。甚至是配合着最低限度的呼吸而来的胸部起伏,或是无法凭自己意志控制的肌肉微细运动,都无一例外。

人造物体就是这么回事吗?

尽管已经事先将情报灌进脑中,恭介仍然感觉有某种来路不明的东西从十根手指前端蠢动着钻进来。他快被吞没了。抢先知道答案都这样了,要是一无所知地突然撞上,自己搞不好会直接扑上去折断对方的脖子。

从一根头发到那一身装束。

净琉璃方式原本就是用来催生出“优秀凭依体”的技术。恭介感觉让它演变至此的理由就凝聚在这里。简言之,他们也是臣服于白色,等于是为了制造出能够将那

存在呼唤到自己手中的容器,才会踏上那个出发点。

而同时过去的艾莎莉雅·麦赞塔连恩等“Guard of Honor”为何会一味执着于净琉璃方式,也就能够理解了。

……冥乃河一族虽能自由自在地组装出完全人造召唤师或凭依体,但即使具有如此稀有价值,在召唤仪式世界却没展现出多强的影响力。然而说不定他们并非不受世人赞扬的悲剧性天才,而是早已自己燃烧殆尽了。谁教他们偏偏在最早的一开始,就组装出了“这个”的完成品?说得明白点,就像初次登山就忽然爬上圣母峰山顶一样。以纪录来说或许是前无古人,对登山家来说恐怕却是悲剧。因为从此以后,就得不断迷失于该追求何种新刺激了。

长度及腰的银色双马尾。

将新娘礼服华美地镂空,重点部位以银色装甲覆盖的特殊装束。

然后是娇柔与蛊惑毫无矛盾地相容,活生生人类不可能有的美貌与肢体。

全部加起来……

就是对人类而言猛烈过头的甜美毒药。

唯独头发与低垂睫毛上累积的薄薄一层尘埃,能证明“这个”只是个塑像。端正鼻尖上的尘埃没有飘动,大概是没感觉到呼吸的必要吧。

“……‘这个’就是……”

恭介喉咙发出咕嘟一声,低声说了。

“‘这个’就是,冥乃河葵……?”

像是相呼应一样。

在祠堂里自在端坐的双马尾身上,明确地蕴藏起某种东西。那不是外界力量,是发自内在的动作。彷佛被人遗忘在荒废房屋里的骨董品般积着薄薄尘埃的眼睑,近似于轻轻挪动身子般抖了一抖。一对眼眸无声无息地慢慢撬开。

在漫长时光中忘记了呼吸的蔷薇色唇瓣,开口第一句话会说什么?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活传说终于有了动作。

砰咚!

伴随着沉重声响,头颅啊单手单脚什么的乱七八糟地脱落,垮成了一堆。

“这……!”

面对超乎想像的突发状况,就连恭介也不禁瞪大双眼,但已经发生的事态不会改变。首先是自己掉下来的头颅撞到脱落的右上臂,但大概是还不足以让它停住,脑袋瓜“咚、咚”地沿着短短台阶滚下来。它就这样一路来到恭介等人的脚边,这才终于脸孔朝上地停住了动作。

“哦哦,咖啡厅的女侍啊,看你穿着不合装扮的粉红白色条纹内裤,是否有什么一言难尽的内情呐?”

“哎哟。”

比安黛妲只稍稍吓了一跳,一手按住了迷你裙,然而……

“然后是老身的后继机小姑娘,现在什么时代了,没必要因为身为巫女就乖乖遵守不穿内裤的原则啊。”

“哎哎哟!你这老不死的,破铜烂铁!”

满脸通红的莲华,竟然穿着草鞋就把人类最古老的什么东东当足球一样踢飞了。

现砍脑袋(?)到处撞墙反弹来反弹去,但并不显得怎么生气,说道:

“唔哈哈哈哈哈哈!要诅咒就诅咒你们自己不该轻虑浅谋,踏进闲得发慌的老身神域吧。谁教你们是难得一见的访客,老身可舍不得放手,今宵要逗你们玩到吸干你们的骨髓,觉悟吧。你——这——丫——头——最近连打扫都在偷懒对吧——!”

“因、因为现世有太多事情要忙了嘛!像是凑钱,还有召唤师的工作什么的。是说都是因为你像这样抓到谁就捉弄一顿,所以就连负责照顾你的人都不敢接近你了好不好!”

“这些世俗的尘垢,听在老身这刻意遭人疏远的笼中鸟耳里只像是炫耀啦——真是气死老身了——”

“总而言之!”

吓!莲华粗鲁地一把抓住脚边的现砍脑袋后,迈着大步走向祠堂,把单手单脚装回被抛下的胴体,最后再把头颅安装到顶端上。

“他们好像有要紧事要谈,所以把模式切换一下啦,模式!”

“不过就是个后继机罢了,竟敢对老身这样颐指气使的。想找老身我挑战,至少也得把胸部与器量长大一点再来吧。”

“……!”

恭介或比安黛妲还没在脑中整理好情报,涨红了脸的莲华一只手把葵的脑袋又拔下来一次。

“是哪个混帐把我设计成这样的啊——!”

“哎,以原型来说或许也是得配合彼岸做小一点吧。幸好你不是出于具有特殊癖好的工匠之手呐,莲华。”

“住口不准你连彼岸都羞辱真的给我闭嘴!”

“噗嗤!秀乳……为什么就是能这样蓄意用老哏自虐呐……”

“你你、你闭嘴啦哇啊啊!”

莲华用超快速度把新鲜脑袋啵啵啵地插回去又拔起来。

恭介密切注意那种比换电灯泡还粗鲁的动作是否真能解决问题,结果好像真的有了改善。银色双马尾美女把脖子转得喀喀响,举高双手像刚起床般伸个懒腰。可能因为好歹也是模仿了“白之女王”的外形,可以清楚看见意外雄伟的胸部饱满地隆起。

“……为什么那样就能正常运作???”

“据说在电视还是映像管时代的时候,就有古式武术高手能用手刀修好家电,所以数百年历史的破铜烂铁更该用休克疗法才有效吧?”

不理会恭介与比安黛妲小声讲悄悄话,黑发巫女涨红了脸对活传说如此吼叫:

“好了啦,老祖宗,那两个人好像被卷进超级麻烦的问题了,你就给人家一点建议吧!尊贵的神体应该最擅长这种的吧,毕竟你就是注定了成天要让人膜拜着收香油钱嘛!”

“不用这样一再唠叨,老身也不会忘记啦。更何况老身乃是秘密神体,大年初一也没人会来拜老身的。啊啊——好想要更多活跃机会喔!老身知道隐藏头目不躲起来就不够稀罕,可是好——无——聊——喔——!”

冥乃河葵讨喜地把腮帮子鼓得圆圆的,接着又露出顽皮小孩般的笑脸,两只手掌在丰满胸部前合握着说:

“……不过嘛,‘麻烦问题’倒让老身有点儿在意,似乎闻得到有乐子的气味呐。喏,就听听你们怎么说,消遣消遣吧。只要能说出足够排遣老身无聊的话题,要老身提供一臂之力也不是不行哟?”

这尊塑像甚至用舌尖轻舐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就好像眼前摆着一顿豪华大餐。

就实际情况来说,许愿或许就是这么回事。

不管人类这边再怎么拚命跑庙宇求神拜佛,神明那边并没有义务要济世救人。这么一来,首要条件就是如何吸引他们的兴趣。什么公正与否或是可不可怜,人类这边的苦衷或许只不过是猜谜游戏的材料罢了。

而同时,恭介觉得总算找到一条线索,可以脱离意识上的混淆了。

眼前人物无论长得多像,终究不是“白之女王”本人。

因为换作是她的话,根本就不会用这种品头论足的口气讲话。他只要能跟城山恭介在一起就已经最幸福了,不会对世界要求其他任何事物。

少年轻吐一口气,重新面对活生生的传说。

“若只论史上最强的消遣方式,我想没什么比这个更厉害了。就这层意味来说,你听了之后当然是绝对不会扫兴的,请你尽管放心。”

“什么啊,你是打算聊到费马最后定理么?”

“……这位老奶奶一脸得意,情报却莫名跟不上时代耶。那个问题已经在上个世纪末获得解决了喔。”

“咦!真的假的啊!结果那个后来是怎么回事啊!”

“你这宗教性茧居族……简单来说就是当n是大于二的整数时,xn+yn=zn没有正整数解啦。”

“不,答案老身知道,老身是在问他们是如何证明的……”

“啊——解释起来太麻烦了,跳过。”

“费马就是因为这么懒才把整个世界整得团团转啊啊啊啊啊!”

不管谁怎么说,事实上就是真的很麻烦。

葵把双手放在女服务生制服的肩膀上,近到几乎要鼻子碰鼻子地(但双方的大胸部已经先撞上了)苦苦哀求,然而比安黛妲别开目光,完全不予理会。

而现在没有那闲工夫解说比诺斯特拉达姆士的末日预言更早解决的问题。

“唔唔,竟然会有比费马最后定理更难的问题,这世上到底留下了何种难题呐……?”

对于这个问题,恭介只有一个答案。

“至少是更刺激的一个谜题。”

5

‘那就请按照预付的费用处理。现场就麻烦绿姊那边清理一下。比起世界警察“政府组织”,暴力机器的集合体“非法集团”应该更擅长处理这种事吧?’

“……说的倒简单,那位兔子先生也真是的。”

一头黑色长发配上特制旗

袍的美女双手插在水蛇腰上,望着“现场”,开始有点认真地想“真不该随口答应下来”。原来事前支付全额只不过是不让她开溜的藉口。话虽如此,既然已经向恭介收取了酬劳,也只能干了。

(之后我得叫恭介帮我做全身按摩,否则就亏大了……)

顺便一提,地点在像从湾岸往海洋侵蚀出去的巨大游乐园城市玩具之梦35——当中,位于港湾区块的超大货柜场。外资企业以地方再生为名义,重新改造整座城市打造的玩具之梦系列当中,几乎不存在有农业或工业等生产设施,因为他们要让整座城市集中经营游乐园等服务业,并且偏向将生产设施全数分配到周边的卫星都市,藉此用财富回馈地方,以避免城乡之间产生摩擦。因此货柜周转率比起一般都市地带也就高出许多。

……换言之在这种环境下,货柜里多少混入些可疑物品也不容易被发现。

虽说世间正值艳阳高照的暑假时期,但即使这里面海,也不太可能有泳装男女聚集到港湾区块来。表面光芒越强,被堆积如山的货柜挡住的暗处看起来似乎越是浓重。

“店、店长……?”

这时,背后飞来一阵彷佛口含糖球的少女甜腻嗓音。

她是在玩具之梦系列不难见到,身穿真正女仆装的清扫人员。虽说请了多位黑衣人当保镳,不过看本身绰号“瘦身暗器(Perfect Dragon)”的绿娘蓝这样毫无戒心地暴露出背部,就知道对方是“非法集团”从小养大的手下。

“什么事,树莓子?”

在现场不叫本名。这是某个世界的铁则。

所以她们在这里是店长与树莓子。

“哎恶……结果这到底是什么啊?听说是现场清扫工作,我还以为是平常那种把血泊或弹痕清理干净的工作才过来的说~”

“嗯——……”

除了娇小的金发妹妹头女仆之外,身穿同样制服的几个少女也都用恐惧目光看着货柜里头,然而特制旗袍美女一时也答不上来。

时下讲到港口货柜的实验室,百分之百都是做合成药物,所以“非法集团”不会因为那点程度就被吓到,但这次的情况似乎又不太一样。四方形金属小房间的内侧黏满了黏稠半透明的果冻状物体,还能看到它从天花板上慢慢牵丝滴落。

看起来似乎也不是里面塞满过某种黏答答的东西。

毋宁说……

(……是货柜表面本身受到侵蚀……不对,是变质了?怪不得到处可以看到类似玻璃制实验用具的残骸,是不是主动被吃掉以担任向导?该说是用来让牵牛花藤蔓伸长的木棒,还是让自己摩擦消融以保护太空梭不被大气层烧毁的烧蚀作用……?)

“好吧,总之不管怎样,信任委托人的话就不要过度揣测人家的内情!订单已经收到了,你们照办就是。生物基物质,麻烦设定为等级3喔。”

“……清理等级假设为死后超过两周的腐尸吗~?真的只要戴个橡胶手套就安全了吗?”

“如果真的真的有危险,你觉得我这个VIP会什么装备都没有就打开货柜门吗?不戴防毒面具也不穿气密防护衣?”

“是没差啦。”树莓子嘟着嘴,但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啪地弹响了一下手指。

“蛋白霜、巧克力、橘子酱,清洗等级做完最终确认了,照平常那样准备打仗喽。让我们今天再次感谢长靴、橡胶手套与围裙这些伟大发明吧。”

“好喔好喔。”

“竟然强迫年轻少女穿女仆装徒手抓脏东西,好不道德的服务业喔。”

“这个工作做完可以现领薪水对吧,要去吃什么~?”

齿轮一旦开始运转,之后动作就快了。

正职的年轻女仆们穿着长靴跨着大步一一踏进货柜,撒上来路不明的粉末,将果冻状神秘物体变得像冷掉变硬的蜡块后,再用金属刮刀剥掉,一块块装进厚袋子里。专家的打扫方式讲求创意,特制旗袍美女的感想是“有点像变魔术”。身为全身各处藏有刀刃的暗器师,这让她产生一种亲近感。

“不过话说回来……”

“是,什么问题,店长~?”

“……没有啦,只是还是好奇,人家拜托我们打扫的到底是什么。”

“啊哈哈,就是啊。我是不知道害羞的委托人忸忸怩怩的在客气什么,但如果是尸体就明说啊,这样我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嘛——”

6

“嘿咻。”

石砌神殿,或者是石棺当中,回荡着冥乃河葵的声音。脆若银铃的娇柔嗓音,与古风古韵的口吻之间有着太大的乖离,但现在不是重点。

衣物摩擦的窸窣声连连响起。

女王的塑像绕到建造方式不明的祠堂后面,只从遮蔽物后方露出纤细手臂,一面用指尖拈着女王装束丢到地板上,一面说:

“嘴上说着刺激刺激,但真没想过见面才五分钟就会被人命令脱衣服呐。”

“语病。”

“也罢,横竖神明的职责就是无意义地实现人的心愿嘛。喏,穿这样就行了么?”

从祠堂后面探出头来的冥乃河葵,已经褪去了新娘礼服经过华美镂空,再以银色装甲覆盖而成的那套特殊装束。取而代之,她换上了亮眼的白色小袖和服搭配绯色袴裙的巫女装束。脚上是厚厚的靴子。

恭介叹一口气,用食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头部侧面。

“真是敏感到教人傻眼呐。那个女王也许已成了你的血肉,当然老身是指负面的意思。”

葵则是照他的提醒,拆下发饰松开银色双马尾。长发一流泄到背后,没错,比起未踏级当中独树一格的顶点、人称最强中的最强的那个纯白存在,与黑发巫女冥乃河莲华的共通点变得更明显。虽然莲华与彼岸被当成双胞胎姊妹,不过如果不知情地把葵与莲华放在一起,看起来倒也像是另一对姊妹。

至于冥乃河葵,似乎有点在意巫女装束穿起来的感觉,频频弯折两只手肘,反覆做出勒紧腋下般的动作。

……换言之,就是从左右两边压挤意外雄伟的胸部般的动作。

“唔唔唔……无奈和服就是跟大胸部不契合。该说是勾上去的部分,还是放上去的部分?总之就是缺了点什么,不合身!”

“是喔。”

“……该怎么说呢,这样真能撑过召唤仪式的战斗么?总感觉若是动得太剧烈,会咚的一下弹出来的。”

唉。黑发巫女莲华叹口气,说道:

“你的穿法根本不对。肩膀怎么会露出来?是因为你忘了穿上里面的红襦袢吧。”

“唔?唔唔?”

“不要在这里脱衣服,会把问题越搞越复杂!”

“一年到头都穿着同一套衣裳,所以意外地容易忘记呐。”

“哎,就算不穿襦袢应该也不会外露太严重吧?我到目前已经跑过很多地方,但从来没遇过那种意外,所以你放心吧。”

“莲华这种没什么料可摇的人能保证什么呢……”

“你讲这种话的时候有没有搞懂取笑我的身材从因果性来说也在取笑彼岸的身材啊,破铜烂铁!”

很抱歉在她忙着面红耳赤的时候插嘴,但恭介也有要事在身。

“那个……是不是可以开始谈正事了?”

“唔嗯!”

冥乃河葵不知何谓收敛地把两大团肉一下抓起一下抬高,同时一副怎么弄都不对的表情告诉他:

“……事情老身大致明白了。简言之就是为了打倒‘白之女王’,单凭市面流通的新手包不够,所以打算靠你们自己擅自做个期待可适用为新规则的第二弹扩充包,就是这么回事吧。”

“是不是有人在外面神社丢整叠集换卡牌代替香油钱啊……?”

“然而既有的凭依体只能对应新手包,假若恣意妄为地塞进扩充包卡牌可能会弄坏机器。因此,你们就打算干脆连对应扩充包的凭依体也自己动手做。唔嗯,想法本身算合情合理……若是这样的话,重点应该还是在心脏……非也,应该是在血液上吧……”

“慢着,等一下!呃,以你身为‘祖先’的立场来说,就这样顺水推舟不会出问题吗?你这样做,可是要跟那个‘白之女王’为敌耶!”

“哎呀,怎么说呢,对老身而言,就连这份惧意都值得羡慕呐。”

莲华说得的确没错,恭介或比安黛妲姑且不论,冥乃河葵并没有直接理由得与“白之女王”战斗。跟能够把整个世界像弹额头一样弹飞的超规格对手为敌,对她而言应该是高风险无报酬的事才对。

“老身怕无聊。”

然而舍弃了相似外貌的净琉璃方式凭依体,大大地咧开嘴笑了。

她一边反覆摇摇摆摆地测试着巫女装束的耐久性,一边

说:

“而造成无聊的最大原因,是因为老身被创造出来当那个的塑像。只要‘白之女王’仍是最大最强之人,老身光是保持沉默当个摆饰就能受人崇敬。既然这样,反过来,如果‘白之女王’翘辫子呢?不具内涵的塑像就没用了。老身不就能不受任何人束缚,做为一个真正自由的‘个体’阔步于世界了?”

也许与未踏级“大三角”的一角,重视自由胜过一切,痛恨“白之女王”逼迫自己低头臣服的“黄鳃”属于同类?只是冥乃河葵不像“黄鳃”贪婪地追求胜利。她有一部分是因为无聊到怕了,在追求玩命的刺激感受,才会对反抗“白之女王”的行为本身感觉到魅力。

(基础构造近似“黄鳃”,追求毁灭的倾向近似比安黛妲……看她装出一副滑稽模样,还不是很快就露出享乐主义的松散思维来了?)

“你是不是在想一些很失礼的事啊,客人?”

“碰上你这种人,整个都不知道说什么才算是称赞了。”

恭介受不了地说,但比安黛妲略微眯细了眼。

恭介皱眉说:

“怎么了吗?”

“没有,只是觉得恭介弟弟也变了呢。”

“这样讲太抽象了。”

“换作是以前的客人,我想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说出‘不知道’三个字来哟。这也是将自己的弱点化为力量的结果吗?真是够可爱的。”

“……”

“我觉得不是件坏事哟。因为简而言之,这就像原本弯着手指从头开始数数字的罗马人,发现了零的概念一样。要不然就是X或Y之类的吧。不知道就先空着,总之继续算下去再说,这不就表示可以因应更复杂的计算吗?我常常在想,客人就是因为会把眼前的计算式全都解开,才会容易被那个低级白色预测行动,结果就不能自拔了啊。也可以说你是不管病毒信还是什么,总之从第一封统统打开再说的那种人。”

“讲话很难听耶。”

“失礼了,客人,我会自制的,在我还有良心的时候。”

趁着“自由势力”九百多级在交谈时,另外那边似乎也把事情谈妥了。

冥乃河葵讲话声调就像不知如何发泄人造肉体中蕴藏的热气,如此宣言:

“啊啊,只要能斩断这条淤积堵塞的安宁铁链,老身愿拿出任何力量帮助你们这些人类。所以相对地,救救老身吧,救救老身被比做那女王而无法展翅飞翔的这具躯壳。”

唉。恭介叹了口气。

他本来就打算请对方帮忙,也打算解决掉“白之女王”,因此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既然Bridesmaid的踪影已经忽隐忽现,那么不只是知识技术,还必须弄到能做为直接战力的凭依体,否则其他什么事也做不了。

只是,恭介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姑且先对奇妙感觉的真面目输入个X,同时如此低语:

“悉听尊便。”

7

小刀也好,针尖也好,干脆用自己的犬齿也行。

召唤师为了预防意外状况,一定会准备一份“护身符”,用来浅浅割开自己的指尖皮肤,让鲜红血珠渗出。

不用说也知道,这是召唤师与凭依体缔结契约时的必需步骤。

“吾将透过引领统率召唤仪式的‘大三角’之一——‘鼓动“黄”鳃统御天际的精灵(s.a.so.voz.tix.ei.yw.za)’之力,与汝缔结血之契约。此时此刻,拥有坚定心灵与魂魄的汝将成为接受万象之有限容器。”

以恭介的场合来说,是薄薄一片剃刀刀片。

他将食指前端凝成水珠、宛如宝石般辉耀的红露递到冥乃河葵面前。

递到她的嘴边。

“汝将善用充满容器中的力量,成为连世界之理也能扭曲的空虚王者。”

与其说是舌头,毋宁说触着了嘴唇。

血红露珠迸开浸染,逐渐扩散至少女的口中。伴随着铁锈味的浸透,通灵窗口在肉体内部接连开启,使得两者灵魂强固相连。

纯洁神体的背部大幅后仰。

露出的肌肤愈渐红润,人造肌肤直冒汗珠,将无法掩饰的女性体香散播至空间之中。

“那么,吾就让这容器变得更完整吧。吾等召唤师无法超越人世,但能使役异界之力,成为引导人世迈向新时代之倨傲睿智象征!”

一切顺利,功德圆满。

然而恭介在最后一瞬间,感受到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窜过背脊。

(?)

“……你,哈啊,怎么了么……?呼……”

“没什么。”

毕竟是跟完全人造的凭依体缔结了契约,也许全身自然会有异于平常的感觉?

“请多指教,冥乃河葵。这下你就是我的凭依体了。”

“这是当然。呼~呼呼,很久没上场做点摆饰以外的表现了,真教人跃跃欲试呐!”

8

缔结了以“自由势力”的象征——大三角之一“黄鳃”为名义的契约,恭介得到冥乃河葵这个凭依体。

在黑发巫女莲华的带路下,一行人再次穿越长长洞窟回到神社社殿时,四周已经变成了黄昏时分的橘红色。恭介还以为没讲多久,看来那处静谧神域具有打乱生理时钟的作用。

“嗯嗯——!久违的真实时间真让人身心舒畅呐。”

可能是关节还有些不灵活,任由银色长发随风飘扬的冥乃河葵频频举起双臂,伸展背脊。每次这么做,她那意外丰满的胸部都会高高地隆起。或许可说身心之间有段距离吧,总之她在很多方面都缺乏防备。

恭介呼一口气,说道:

“关于最重要的净琉璃方式呢?我想先弄清楚能力的极限在哪里。假如有经典的话可以做到多少事情?若是再加入你的建言,又能突破什么样的高墙?视答案而定,我们弄到所需凭依体必须跨越的障碍数量与种类会有所不同。”

“哎,别急,稍安勿躁。”

葵轻巧地挥了挥手。

双马尾解开变成直发似乎也让她不太自在,她用纤纤玉手撩开披散在肩膀到脖子上的长发,然后将食指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说:

“你想要的人造凭依体,老身一定会帮你弄到,以老身之名发誓。所以,再让老身品尝一下外头的空气吧。”

“……”

“看你的表情,是想说‘哪有那闲工夫’吧?没错!老身才不在乎人类的未来或世界命运呢。老身只看眼前现象能否消闲解闷来决定帮忙与否,这点你可别忘了喔。”

有种学说认为许多神殿、寺庙或神社选择盖在高山上,除了居高临下以塑造威严性,同时也藉此增加参拜者造访圣地的困难度,以带来有所成就的错觉。简单来说就是把登山或马拉松的亢奋心情,跟鸟居或佛像的神圣氛围比在一块,属于一种奇特的学说。冥乃河葵或许也是如此,想在通往大魔王的路程之前来段长距离助跑,以扩大满足感。

“我没时间陪你玩。”

“怎样都无妨,不过恐吓老身也是没用的。你可别忘了,就算把老身的脖子当水龙头转,也不会涌出知识技术来。总之‘血液调整’就交给老身吧,哼——哼哼——☆”

恭介变得一脸苦涩。

至于比安黛妲则是把妖艳肢体贴过来,在那里偷笑。

“……果然没那么简单呢,客人。”

“你也没好到哪去,是在窃笑什么?你应该明白我们是休戚与共吧?”

不管怎样,由于掌握一切关键的冥乃河葵像小孩一样喊着“老身要去杂货店买零嘴——”试图往外跑,总之他们只能赶快追上。毕竟这人就连脑袋落地都能正常行动,只能把她当成比一般重要人物更耐打而容易护卫的角色了。

顺便一提,金发巫女彼岸趴在面对电风扇的短脚桌上,似乎在睡午觉。她的双肩有规律而无防备地上下起伏。之前她姊姊吩咐她下面线烤玉米,弄了一堆吃的,但怎么想都不是一个人能吃完的量,大概是跟她爸妈还是谁一起吃掉了吧。因此莲华也没特别怕出错,悠悠哉哉地对跑到外头去的最早期净琉璃方式产物喊道:

“小心车子哟,不可以跟陌生人走哟,在这种时候假如看到冥乃河家以外的召唤师与凭依体,那八成是惹麻烦的外人,一定要提高警戒哟——”

“你把老身当成什么了啊——!”

“……不喜欢被当成一个人帮忙买东西的小孩,那就游荡街头的老人也行,你喜欢哪一种?”

听到少女吓人的声音,银发巫女簌簌发抖,躲到恭介背后来了。看来葵并非会对“某某始祖”感觉到什么尊爵要素的人种,就只是个被当成老阿婆心灵会很受伤的人。

或许是真的吓坏了,她把差不多两

大团温暖的东西压在少年的背上,却好像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说道:

“哦,哦哦……竟然没有正确继承到对待女士的态度,老身对后继机的进化模式感到些许不安了。”

“会吗?如果这种遗憾机型能变迁为那种独当一面的个性,应该算正常成功……”

“你是想看老大不小的人真哭的样子么死小鬼?”

由于前所未闻的威胁话飞了过来,于是恭介选择保持沉默。

只看外形的话跟“白之女王”如出一辙,所以不太容易掌握距离感。

恭介与比安黛妲乖乖跟去的理由很单纯,因为他们还是想知道待在封闭石棺里过了多久时间。如同葵不知道费马最后定理的来龙去脉,恭介等人也有可能错失了外界的情势变化。运用净琉璃方式筹措人造凭依体,将会是一生一度的重大决策,说什么也不能让“白之女王”或Bridesmaid从中搅局,所以事实上他们的确想确认安全无虞之后再来着手。

‘奇怪了——?神社里有这种巫女吗?’

‘唔哈哈,因为老身是超激稀有嘛,不会轻易现身的。你们能这样碰到老身,得感谢你们运气好哟。话说回来,怎么好像吵吵闹闹的,是在准备祭典么?’

‘巫女怎么会不知道神社办的祭典啊,这个大姊姊果然很可疑!’

‘唔哈哈哈哈哈哈——!’

住附近的小鬼头没大没小地跟葵说话,但一旁的老人们睁圆了眼停下手边工作,望着银发巫女静静膜拜。看来他们对冥乃河的祭神之事多少有点理解,似乎认得葵的长相。

恭介一边望着冥乃河葵走在前头的背影,一边说:

“……总觉得有点在意。”

“怎么了吗,客人?”

离开冥乃河神社,前往全凭兴趣经营的商店街一路上,恭介沿着农路横越涂满了夕阳橘红色彩的水田,一边望着葵走在前面的孩子气背影,一边喃喃说着。

清澈水流反射夕阳的橘红余晖闪闪发光,一行人正走过架在水流上的小桥。

‘喝——!才在想说都什么时间了还这么热,正觉得心烦,想不到有人在做这么好玩的事。要在河里戏水的话老身也要参一脚,就从这里直接跳下去吧——!’

‘呜哇啊不行啦水深很浅的……!’

‘啊哟!’

‘就跟你说了吧!’

看到水位只高到一群小孩子的膝盖时就该发现了,穿着巫女装束突然就从桥上跳水的冥乃河葵摔得惨兮兮,在水面上漂啊漂的。不过她一抬起脸来就“唔哈哈哈哈——”地发出笑声,只好当作是净琉璃方式非常坚固耐撞了。

‘不过呢,你带的这水枪还真是粗壮呐。’

‘这是用静电的原理让水弯曲,所以不管逃到哪里都射得中!’

‘竟、竟然有追踪功能!明明只是把水枪,还这么臭屁!’

‘可以用智慧手机的镜头辨识人脸,追着猎物跑喔!’

‘智慧手机么?时代变迁的速度还真快呐。’

全身变得湿答答半透明的神秘集合体屁股贴在不深的河川水底,成鸭子坐姿。不知不觉间两条大腿内侧累积了清澈透明的河水,但葵也不会一直保持沉默。

‘可恨的小鬼们……正牌武士用不着什么工具。只消像这样,两只手掌如此一合起来,就成了水枪啦——!’

‘什……竟然是失传已久的古式炮术传人!噗哈!’

‘唔哈哈哈哈哈——!’

跟猜拳或捉迷藏一样,这种手掌水枪也是乍看之下举世共通,其实似乎会微妙地泄漏出地方性;从栏杆往下看的恭介漫不经心地想。对恭介来说的玩水,就是与比安黛妲或城山京美她们游过的“泪池”泳池。一下射人一下被射,玩到一半葵应孩子们的要求传授秘诀,然后又分成敌我两队。大概是玩了半天过瘾了,也可能是想寻求更有挑战性的劲敌,冥乃河葵边对桥上挥动双手,边笑着大声呼喊:

“你也过来啊!呀——河水就是不一样呐!”

对于这项要求,恭介轻轻挥手回绝了。他们的头盖骨结构可没那么坚固,可以从这个高度跳下去撞凹凸不平的岩石地。

恭介用乍看之下和和气气的笑容俯视着桥下,嘴上却说: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一切都很顺利啊。是很顺利没错,但究竟是什么?就好像少了什么必须物品,或者该说找不到理所当然该有的障碍?”

“您多心了吧?来到这里的路上,您不是还为了一直转车列车而满口怨言吗?”

“没错。”

恭介从桥上用肢体动作指出目的地,只见各处耀眼肤色若隐若现的葵依依不舍地离开河川,走到岩石地上来。

‘大姊姊会来祭典吗?’

‘当然会,老身这人就是只要好像很好玩,什么都先去凑一脚再说!’

然后理所当然地,葵似乎也没考虑到替换衣物的问题。葵跟一起在河里玩水的孩子们告别后继续走在农路上,悠哉得很。她抓住长裙状的红袴裙脚当抹布一样用力拧水,让透明水滴滴在路上,这样还不过瘾,又用双手抓住整条袴裙啪啪啪地开始搧风。耀眼肌肤浮现于白色小袖底下,从掀起的裙角大胆地暴露在外的大腿显得相当柔嫩,但她似乎都毫不介意。葵一边甩动穿着皮靴的脚,发出橡胶长靴般的松脱声响,一边说:

“变得湿淋淋的了呐。也罢,虽说是夕阳时分,但天气如此炎热,等到了商店街时应该已经干了。”

“……希望不是你太乐观。”

“先别说这个,钱包没事吧?竟然整个人跳进水里。”

“唔哈哈,无须担心,老身的荷包里只有零钱啦!跟纸钞或卡片都没缘分!”

“这没什么好自傲的吧。拿去。”

“哇噗!”

恭介冷淡地把大毛巾丢到被水浸湿,让耀眼肌肤浮现在巫女装束布料底下的银发少女头上。

“要道谢就谢路过的老爷爷吧。不过一离开视野,他可能就把你给忘了。”

“……你在介意什么?老身不过就是个假人嘛?”

“我就是会在意。”

恭介这样一说,配合他的步伐走在身旁的葵笑了笑。

“呵呵。”

“?”

“不不,没什么。哼哼——哼——”

冥乃河葵不知怎地从旁挨了过来,但这时女服务生制服的恶魔轻轻干咳了一下。

“嗯哼。那么客人,关于刚才的话题……”

“嗯。”

他们步行的农路似乎是沿着海岸边延伸,嗅得到浓厚的海风气味。海风想必会从远处可见的水平线那边阵阵吹来,感觉并不是很适合稻作,不过这个地区或许是认为施加适度负荷才能让作物强壮。

“……我们是转车列车来到褒美村的,‘到这里为止’都没有不对。毕竟不管多仔细地研拟计画,实际进行时总是会碰上一两场意外阻挡去路。反过来说,‘后来’就有哪里不太对劲……到底是哪件事形成了分水岭?不用说也知道,当然就是Bridesmaid的召唤师与仿生矽胞操兵的到来。后来就一帆风顺到让人惊讶的地步,可是太顺利反倒有问题。途中遇到过的障碍,顶多只有要等到冥乃河葵满意了才能继续前进这件事吧?别看我们这样,我们可是打算要弄到杀死‘白之女王’的秘密武器耶。在这种状况下,就算全世界以宗教界为中心与我们为敌也不奇怪才对啊……”

“……嗯——该说是因为遭到‘白之女王’狠狠践踏太多遍,导致您变得事情太顺利时就会忐忑不安,还是受到的教育太成功,让您差不多开始想得到奖赏了???”

比安黛妲左右摇晃着箭头般的尾巴装饰,讲出这种挖人伤疤的恶劣玩笑,但恭介没做什么反应。思维更加沉入心灵深处。

他望着葵一步两步蹦跳着往前进的背影,心想:

(……从那一刻起,我就被放上了某种轨道?)

恭介试着从如同生命浓汤般隐藏着无限可能性的思绪,其最深处沉淀的泥层般物质当中推论出答案。然而还不够。想看穿谜底,情报还太少了。

(但那会是什么?把我们叫进这座村庄,能让Bridesmaid那边得到什么好处……)

就在这时。

走在前方的冥乃河葵,背部变得离恭介很近。

她看到了某种东西,因而停下了脚步。

声音渐渐淡去。

原本那么嘈杂欢乐的声音消失了,整个空间像是与世隔绝般,笼罩在寂静之中。

“……?”

恭介也将双手放在葵的纤细肩膀上,停下脚步以免撞上她,然后眼睛朝向了元凶。

沿海的农业窄路,交叉形成

随处可见的十字路口。

逢魔时刻,再加上十字路。

在这两项要素皆有鬼怪紧密附随的场所,“那个”就像某种仪式般伫立着。

“什……么?”

那是个双手拈着草帽帽檐的小女孩。

胸前有着淡粉红色的蔷薇花饰。

身高顶多只有一百三十五公分。

那个将金色长发绑成两条三股辫放在背后的娇小女孩,服装主体为深蓝色学校泳装,搭配只覆盖脖颈与肩头部位的装饰领子、过短的细百褶裙与白花图案的围裹裙等等,为自己盛装打扮。一双眼睛被大草帽帽檐挡住看不到,然而一种火辣辣的莫名痛感,以恭介的额头为中心流遍了全身皮肤。

从肩头斜挂着的,是一条粗锁链。

这个有如斜背名牌包的物体,其实是个太过巨大的锁具。

不用说也知道,是拘束与束缚的象征。

是凭依体用以警惕自己,保护己身不受怨灵或邪恶精灵侵犯的防卫手段。

“此时此刻,这颗星球上的道路光是铺装过的就有七十亿一千零八十九万一千七百五十条,各自形成一千两百零九亿七千零六十七万两千八百九十四个交叉点。问题来了,走在路上的人与人在机缘巧合下碰上的机率是多少?”

那个很不妙。

是某种不该看见的东西。

“可是,我跟哥哥却像这样重逢了。我看一定是像圣经占卜那样,自我选择太随便了。如果意志力能再强一点点,也许结果就偏向不同的方向喽。”

不是直觉在如此呢喃,经验当中已经有了判断标准。简言之问题在于地点。在这个名为地球的广阔行星之中,如果是在褒美村此地以外的座标,恭介也许已经高举双手欢迎对方了。

没错,冥乃河莲华不也这么说过吗?

如果冥乃河势力以外的召唤师或凭依体选在这种时候出现,那就是个可疑分子。从恭介等人怀抱的问题来想,对方极可能是女王信仰集团Bridesmaid的成员之一。

所以……

假如在“此地”没来由地遇见这种人,不管对方是谁……

“啊哈☆多亏我有每天向最强中的最强‘白之女王’拜托对吧!哥哥!”

小女孩用双手掀起草帽帽檐,她的脸庞清楚地露了出来。

霎时间,城山恭介全身寒毛直竖。

他知道她是谁。

那是他过去拯救的少女之一,也是理应已经分道扬镳的某人。

在那些人当中,她让人联想起小巧的雏鸟。

拥有傲人的雪白肌肤,活像个妖精的某人。

城山恭介就像看到不敢置信的事物,震颤着喉咙如此低语:

“……奥莉维亚……海兰德……???”

关于F国的机密文书01

奥莉维亚·海兰德。

她是城山恭介发出“引退宣言”前,缔结过契约的凭依体少女。

她虽然是东欧F国的王位第一继承人,却因为国家本身发生政变推翻了君主制,使得她受人追杀。为了确认末代君主——母亲的下落,于是与城山恭介缔结契约。

起初她就像头受伤的野兽,然而在与恭介相处的过程中,渐渐恢复了天真烂漫的气质。此外,她笃信“白之女王”或以“大三角”为中心的未踏级,在与恭介并肩出生入死于烽火连天的国难时,依然可以观测到她频繁向“白之女王”祈祷的模样。

表面上是招引多数外资企业使得多种价值观流入国内,形成了对封闭君主政权产生反弹的导火线……尽管有些报告秉持此种论调,事实上却能确认到关于召唤仪式的“秘密”特工在背地里活跃。据推测,他们的目的是抢夺疑似王室宝物的“白光之阵”。

虽然详情不明,总之为了这件传说中只要弄破就能即刻叫出“白之女王”的宝物,一般认为包括恭介与奥莉维亚在内,众多召唤师与凭依体展开过一场看不见的战争。

日后判明的真相是:王室宝物其实就是F国的民众。

当逆贼兴起,撕裂受到冰雪守护的美丽大地时,“白之女王”将躬行天罚。

这场战事的始末由于纪录佚失而难以追踪,不过就现实情况来说,今日F国除了已恢复君主政权,并且假如能够接受未经确认的情报,有些零星证言指出曾经目击一对母女在战火废墟中流泪相拥。

附带一提,辅佐奥莉维亚·海兰德取回君主政权的召唤师留下了本人发言,补记于此。

‘……祢自以为这样是正义吗,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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