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一年级四班。
嬉野,一年级一班。
风歌,二年级三班。
政宗,二年级六班。
昴,三年级三班。
小晶,三年级五班。
除了住在海外的理音,大家互相告知了自己的班级。
在学校如果遇上了问题就逃到保健室去。
如果在保健室不行的话就逃到图书室去。
如果图书室不行的话就逃到音乐室去。
——如果,这些地方全都不行的话,那就只能逃回家去了。
从学校逃回家,从家里的镜子回到城堡。
这是大家在一月十日前一起做的决定。
无法参加这次行动的理音说:“真有点儿羡慕你们呀。”只听见理音还说:“希望你们加油,我以后要听一听你们的经历呢。”小心感觉能在学校里和大家相聚挺自豪的。
昨天是成人式的日子,属于法定假日。
虽然爸爸和妈妈这一天都在家里,可是小心还是挑两个人都不会来她房间的时间,钻进镜子到了城堡。她主要想和政宗等人再互相确认一下。大家好像和她想的一样,纷纷都到城堡里来了,尽管在这个假日里避开父母的视线也不是很容易。
在和政宗道别的时候,小心主动和他说了些话。当时是在大厅的镜子前,两个人都准备回家的时候。
快要到五点了。在听见“狼大人”警告他们的嚎叫声之前,大家赶紧互相招呼“明天见”。
上一次,临近五点钟时城堡陷入了剧烈的摇晃之中,有过了那次恐怖的教训后,大家都要在十五分钟前的警告尚未发出时离去。
听见了小心的道别后,政宗“嗯”地点点头,仍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稍微有点儿尴尬。
从侧面看去,政宗的脸色有点儿青白——他究竟为了什么不去学校上学,小心一点儿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他的父母看问题比较有前瞻性,小心知道他们都很尊重不愿意去学校的儿子的意见,而政宗不去上学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就像小心不愿意去学校一样。
小心这样思考着,对政宗开了口:“那个……我,在班级里……有个女孩子,我同她合不来。”
合不来——这句话处处都能够使用。
讨厌也罢,棘手也罢,被霸凌也罢,有这一类的因素的情况全部都能用上去。小心所遇到的问题不属于吵架,也不属于被霸凌。自己所遭遇到的事情不是吵架也不是被霸凌,而是叫不出名字的一种“什么”。一旦被大人或其他人分析或指出是被霸凌的瞬间,小心就要难过得想哭了——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
“就因为有那个女孩,我才绝对不想去上学,因为政宗你们都来,我才觉得安心。”
政宗发出了小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咦?”,然后他看着小心说:
“什么意思呀?是不是要告诉我,你都这样了,还要为了我去学校?你想要我对你感恩吗?”
“不是的呀!”
小心听见政宗重新恢复了原先的那种嘲讽的语调反而觉得安心了。当初他这种腔调说不定会让人听了特别别扭,现在小心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大家天天在一起,小心已经摸透他的脾气了。
政宗真正想说的一定是:谢谢你在这么艰难的情况下还要去学校。然而他把这句话扭曲成了那种样子。
“我的意思是,我和你们一样,虽然都有自己的困境,可是大家都去就安心了。不光你一个人对于去学校感到害怕。就像你觉得我们一起去就没关系了,我也是一样的,我们也在学校里等你。”
政宗听完了小心的话,使劲地握着镜子的边缘。
“……好啊。”
他点着头。
“明天见。”小心说道。
“明天见。”这句话她比往常说得更有力。政宗也回应道:
“好啊。明天见……在学校里。”
* * *
“妈妈,我……明天要去学校了。”
听见小心说要去学校,就像时间突然停顿了似的,妈妈脸上一瞬间没有了表情。不过那真的只是一瞬间,接着她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说了一声:“啊,是吗?”
小心明白,妈妈不想被她察觉到内心的震惊。
一直到去学校的前一天——九号的晚上之前,小心都没有告诉妈妈去学校的想法。她不想说得太早让妈妈为她担心——特别是,一旦说出了口,再把话收回去就困难了。她甚至至今还在想,临到了关头突然不想去了怎么办呢?
小心是在和妈妈一起清洗晚饭后的餐具时说的,然后妈妈到底还是开口问她了:“要紧吗?”妈妈洗着盘子,好像不知该向哪儿看,目光避开了小心。所以小心也没有看妈妈,而是只看着自己擦拭着盘子的手回答着:
“不要紧……第三学期,去一天就行,去试试看。”
等到八点半的开学典礼之后,大家都到了学校后,再去学校。
不去教室,只是去保健室。
如果觉得不适应的话,马上就回家。
小心把这些想法都告诉了妈妈,让妈妈别替她担心。
妈妈听了问了她一声:“我和你一起去吧?”小心回绝了说:“不要紧。”
其实她还是希望和妈妈一起去的。
她心里并没有底,只是想象一下她好久没有去过的学校走廊和楼梯的样子,双腿就有些发软了。
可是,大家恐怕都是一个人来的。
政宗的双亲对学校本来就没什么好感,多半不会和他一起来。至于昴,他的父母根本就没有和他一起生活。
嬉野、风歌和小晶,说不定会有妈妈陪着,不过只要有一个人是单独来的,小心就也想那样。
妈妈说,她想提前告诉伊田老师小心要在明天去学校的事。
“为什么这么急呢?再晚几天不好吗,比如下个星期?”
“可是,明天是开学典礼呀。”
听了小心的话,妈妈“咦”了一声,看着小心。她停止了洗盘子,用围裙擦着手。
“开学典礼在上周末吧?一月六日。”
“咦?”
妈妈去了客厅,把放在装信件的盒子里的一张纸拿了过来。这张纸是东条送到家里来的,学校发给学生的。小心拿了以后从来也不看,直接交给妈妈。
在学校各类事项的预定表上,确实写着一月六日是开学典礼的日子。
“……真的啊!”
这样看来,开学典礼在上周末的话,明天就是第一天上课的日子呀。当中夹了包括成人式一天假期的三连休,明天是第一天正式上课的日子。
会不会政宗也记错啦?小心特别想向他确认一下,可是通往城堡的镜子在夜间不会发光。小心后悔没有同政宗交换电话号码。
不过,小心转念间又有点想通了。
当时说到第三学期去学校的事,风歌问政宗:“哪一天去好呢?”小心记得风歌也问过:“哪一天开学呀?”
然后,小心在一旁听了,单纯地认为政宗是打算开学典礼这一天去学校了,而政宗本人并没有说过“去开学典礼”。开学典礼的话确实会早早地结束,大家要移动到体育馆,肯定会乱哄哄的。保健室进进出出的人估计也比平时上课的日子多。如果大家集中去保健室的话,估计上课的日子更加合适。
——明天见——在学校见。
小心今天才和政宗约定过,决战的日子无疑将是明天。
“不要紧。”
小心又说了一遍。
小心内心觉得可惜的是,她无法告诉妈妈,明天在学校里有朋友们等着她,所以她才觉得不要紧。如果说出来的话,妈妈绝对会安心。
她看着妈妈。妈妈知道上周的星期五是开学典礼,可是她在那天早上什么都没有对小心讲。这个情况小心才知道。
“妈妈,谢谢你替我担心了。不过我还是要去。”
第二天的早晨,妈妈和往常一样去上班了。小心对她说了,这样最好。
尽管这样,妈妈在家门口还是频繁地向小心张望,已经到了平时出门的时间还是没有动身。
“你不要太勉强了。如果觉得不适应,就早点儿回家吧。我到了傍晚的时候会给你打电话的。”
小心“嗯”地应道。
“妈妈,我也走啦。”小心在玄关前目送着妈妈先一步离开。妈妈到了门外后,说了一声“自行车”,又朝她转过了身。
“爸爸昨天晚上把自行车的坐垫都擦过了。上面积上了不少的灰。”
“哦……”
“爸爸说他今天下班后要早点儿回来,让你别过分勉强自己。”
“嗯。”
昨天晚上,爸爸曾经直接和小心说过。爸爸既为她担心,又显示出了放心的样子。“你主动地决定去学校,爸爸觉得你很了不起呀。”
小心想到自己其实只会去一天,剩下的日子还是要在家里休息,不禁觉得心里又有些难过了,然而她听了爸爸的话还是感到很开心。
不过——
说不定,今天和大家碰见了,明天就觉得学校不再是什么可怕的地方了,或许能和大家一起天天去上学了。
小心连这种梦想般的事情也全都考虑过了。
小心为了不和其他的同学在同一个时间段里去学校,特地等到九点钟过了以后才出门。
在通往中学的道路上,小心骑着自行车。好久没有骑过自行车了,车子的坐垫给她的感觉凉飕飕的。寒冷的空气直往她的鼻孔里钻,脸颊也冷得有些刺痛的感觉。
小心觉得自己内心七上八下的。
不过,并不属于不好的激动。不是想到真田美织后的那种心情,而是略微地紧张,再进一步说就是一种兴奋的感觉。
小心踩着自行车的时候,突然意识到——
我今天不是去学校的那间教室。不是去学校。
我今天,是和朋友们相会。
那个地方,正巧是学校。
* * *
出入口,非常安静。
小心在校舍后面的自行车停车场停车的时候曾经犹豫过,照理应该把自行车放在自己班级的指定位置上,可是她最后还是放在了二年级的位置。
去年的春天,在这个自行车的停车场里,小心曾经遭到真田和她的男朋友的语言攻击,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觉得心里难受。
不过,此时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季节已经变换了。
校舍里传出了上课的声音,能听见好几个教室里有老师在大家面前说话的声音,学生的声音基本上听不见。
小心一边听着上课的声音,一边在楼梯口的鞋柜前换鞋子。
去年的四月份,她每天都要到这个地方来,看见了属于自己的鞋柜,她不由得感到心脏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绞得生疼。
小心把手伸向了鞋柜。
正在这个时候——
她突然觉得旁边有人看着她,然后她不经意地抬起了头,立刻无声地睁大了眼睛。
面对着目瞪口呆的小心,对方也同样地睁大了眼睛。原来是同班的东条萌,住在小心家邻近的那个女孩,此刻正站在这里。
两个人一下子都说不出话来了。
东条穿着运动服,身上背着学校指定的书包。看样子她也是刚刚才来。和以前一样,她的鼻子高高的,圆圆的眼睛有点儿棕色,看上去多少有点像外国人,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就和去年四月份的时候一样。那时小心很想和她做好朋友。
既然已经和东条四目相望了,再要装作没有看见已经不可能了。如果是在人数众多的环境里,说不定还能假装没有认出来,可是现在这里只有两个人。
肩上、背上,全身各处,厌倦的情绪一起涌来。
过去的事情——啊,全部想起来了。
本来以为痛苦永远不会忘记,现在才知道其实是会忘记的。在去年的春天,每天都是这样的,肚子每天都会疼。这种感觉已经被忘却了。
我不想去,小心在内心叫喊着。
正当小心想要向右转身并逃走的时候,东条先动了。
东条从小心前面的鞋柜里取出了她的鞋子,换上了。小心正思索着该向她说点儿什么的时候,她却躲开了小心的目光,无声地向走廊的远处走去。她向着有教室的楼梯的方向,走了过去。
小心正准备迎接她来打招呼,没想到她却撇下了小心。东条萌完完全全无视了小心。
东条的背影越来越小,她到了走廊的拐角处,随后转了个弯就消失了。她的眼睛明显地朝小心看了一眼。那双洋娃娃般可爱的、漂亮的——小心在第一个学期时憧憬的一双眼睛,茫然地无视了小心,她什么也没有说就离去了。
“你来啦。”之类的——
小心本以为她会说点什么,也许带些玩笑的语气,或者是很简短的话。
小心觉得眼前的景象摇晃起来。
她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就像溺水的人一样。东条总是把学校的通知送到小心家里来,可是,明明小心在眼前,她却连口也不开了。小心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快,空气仿佛越来越稀薄了。
为什么呢?
小心不由得把心里话小声说了出来。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明明今天把上学的时间特地推迟了,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东条这个时候会出现在出入口呢?我只有这段时间,可是东条有的是时间,她任何时候都能堂堂正正地来学校上学。
就在刚才,小心还沉浸在期待和政宗他们相会的快乐之中,到今天为止的这些天来的心情,被刚才东条对她的无视弄得像气泡似的破灭了。小心一边渴望着谁能来救救她,一边把手伸向了鞋柜。
然后,小心站在那儿又傻眼了。
从第一学期开始小心在学校穿的鞋子就放在里面了。事实上,小心曾经想象过,自己的鞋子呀,座位呀,说不定都会被乱涂乱抹过。就像在电视上经常看见的那种“霸凌”——在缺席的孩子的椅子或桌子上,涂抹着类似于“去死吧”等等坏话。
尽管觉得真田美织和自己之间的事情不算是霸凌,可是实际上还是觉得很恐怖。
小心的鞋子上虽然没有被人涂抹,里面也没有被人放进图钉,可是代替这些的居然是一封信。
信封上还贴着卡通兔子的贴纸。
小心颤抖着拿起了这封信。
信封上还留有名字:
真田美织寄。
简直就像世界突然崩溃了一样,那种类似于乌鸦被惊扰之后的叫声,立刻在小心的耳旁轰响起来。
小心的喘气加快了。她粗暴地撕开了信封。相比对里面的内容害怕的心情,她想快点儿知道的心情更加强烈。她没有时间多想了,她的手已经动了起来。那个女孩,她都给我写了些什么呀?小心迫切地想知道,她觉得一秒钟也等不及了。
安西心同学:
我从伊田老师那儿知道了,你明天要到学校里来的消息。老师向我提出了这个建议,所以我给你写了这封信。
我知道安西同学讨厌我的事。不过,你大概也从伊田老师那儿听说了,我想和你见面聊一聊。
我明明知道被你讨厌,还要这样和你说,美织是一个让人讨厌的女孩吧。真是个、真是个让人讨厌的女孩。我知道安西同学很在意I的事(放心好了,我在老师那儿一点也没有提起过I),实际上,我在夏天的时候已经和那个人分手了。安西同学如果喜欢I的话我会支持你的……
信上的内容还在继续着。
可是,小心拿着信的手却剧烈地抖动了起来,信纸在她手里被捏成了一团。
——这都是些什么呀!
她的身体内部像波浪似的起伏着。
真田美织的名字,老师的建议,真田美织的脸和老师的脸在她脑子里闪动,小心回忆起他们两个人开着玩笑的样子。“伊田先生,你有女朋友了吗?”“什么呀,有也不会告诉你!”刚才,东条目光冷淡地无视小心的模样,小心想起之后觉得太阳穴里的血液都快要沸腾了。
小心冲动地紧紧握住手里的纸团,套上鞋子。她连鞋跟也顾不上提起来,向着保健室跑去。
她觉得只要到了保健室,就能够透过气来了。
她屏住了呼吸,飞快地走着。如果闭上了眼睛吸气的话,不管怎样吸进空气都会觉得胸口很难过,越来越像溺水的人了。
只要去了保健室,就能看见政宗了。
有朋友在那儿。
大家在那儿。
小心要把这封信的内容全部告诉政宗,然后希望政宗对小心说:“她真是个傻瓜!”“什么呀!只知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真田这个家伙,完全是个不可救药的大傻瓜!”
这也是小心自己的想法。
小心一直这样想,然而她无法对真田这样说。同班的同学和班主任老师都不可能这样对真田说。
刚才被东条看见了自己,就意味着小心来上学的事情,目前在学校的事情,真田美织不久就会知道了。现在大家虽然都在上课,可是当下课铃响了之后,能够想象出东条会凑近真田美织说:“喂,那个家伙,来学校啦!”
小心觉得头晕目眩。如果那帮女孩也跑到保健室来怎么办呀?
“我知道安西同学讨厌我的事……不过,我想和安西同学见面聊一聊。”
小心想到信上的那些文字,立刻就会全身发起抖来。
当小心伸手推开保健室的门时,她的心情就像长时间潜水的人终于把头露出水面时一样。
小心深信政宗、小晶、风歌、嬉野都已经来了。
他们没有全到也行,只要能够看见他们之中一个人的脸,小心说不定就会激动得哭泣起来。
在门内的房间里,保健室的老师正坐在那儿。
只有老师一个人。
小心看见散发着光亮的电火炉,火炉的前面坐着老师。小心见过这个老师,从来没有同她说过话,关于小心今天要来的事情,看样子她已经知道了。伊田老师大概已经同她联系过了。
“是安西同学吗?”
老师一副吃惊的样子,开口询问小心。看见老师这样的表情,小心意识到自己的脸色相当难看。
“政宗呢……”
小心的呼吸愈加急促,她的声音微微地震颤着。
小心不由地看了一下,看床上有没有人躺着。可是,什么人都没有。老师歪起了头“政……谁呀?”,疑惑地看着小心。
“政宗……呀,二年级的学生。他没有到这儿来吗?”
他说是二年级的几班呀?
小心知道他说过,可是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想也想不起来了。确实,风歌说她是三班的。那样的话——小心说话的速度开始变快了:
“二年级三班的风歌,没有来过吗?三年级的昴,小晶也……”
小心说着说着,终于意识到了——不说出他们的姓,没有人能知道他们是谁。在中学里,除非是特别亲近的人,不可能互相用名字来称呼的,一般都用姓。小心把政宗的名字告诉老师,突然觉得不好意思了。
如果大家都没有到这里来的话,是不是应该去昴的教室里找找他呢?昴说过要在教室里等着。至今为止一直休息在家,然后突然就去教室,对于小心来说是无法想象的事情。可是昴大概真会这么做。他的样子总那么心不在焉,神情淡然。看见惊恐失措地冲过去的小心,一定会问:“你这是怎么啦?”就像他往常一样——
“安西同学?你怎么啦?稍微冷静一下吧。”
“那么,一年级的嬉野呢?”
小心突然想到了。
唯有嬉野,小心知道他的全名。他在第二学期的时候挨过同学的打,老师们一定记得那个事件。保健室的老师肯定更加应该知道了。
“嬉野遥,他今天没有来过吗?”
小心询问着,就在此时,她心中忽然掠过了一个疑问:
政宗也好、小晶也好、昴也好,还有小心——
这几个人都是拒绝来上学的学生,然后突然又同一天到学校来了,老师们难道不会吃惊吗?就像小心的妈妈所做的那样,每个人的家长都会和每个人的班级进行联系。大家都选择在开学典礼之后的同一天里一起来学校,总会以为有什么特殊理由,总会觉得不可思议。
对于每一个人的名字,作为老师难道不应该牢牢地记住吗?
保健室的老师只是用一种困惑的目光看着小心:
“嬉野?”
老师嘀咕着,接着,说的话更加令小心吃惊了:
“一年级里,没有这个学生呀!”
小心听了觉得像有一阵狂风迎面朝她吹来一般的冲击。老师那张困惑的脸不像在对她演戏。
嬉野……遥。
这是非常特殊的姓和名字。老师不可能不知道,不可能从记忆中忘却。
唯一的可能是——嬉野会不会撒谎了?只有他一个人不是雪科第五中学的学生,为了同大家一致,就撒了谎——
面对哑口无言的小心,老师疑惑地皱着眉继续说道:
“政宗也……我记得二年级的学生里没有这样的名字。还有小晶同学、风歌同学都是谁呀?他们姓什么?”
“姓……”
小心不知道,大家相互没有告知。
可是,问题不在这里。
小心明白了,终于明白了。虽然无法解释,但是终于明白了,奇迹不会发生。
见不到他们的——小心明白了。
令人绝望的领悟。
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可是,和政宗他们,在学校里、在城堡外面的世界,是不可能相会的了。
政宗。小心的声音停住了。
怎么办呀?想到这儿,她已经快要哭了。
——什么意思呀?是不是要告诉我,你都这样了,还要为了我去学校?你想要我对你感恩吗?
小心想起了政宗那种故意要装作没有好气的样子,更加觉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政宗现在怎么样啦?正在做什么呀?他不喜欢转到别的学校去,所以才告诉他的父亲,今天要到学校里来。
政宗相信我们会到学校里来,觉得能够见到我们,所以才决定来的呀!
——他受骗了。
想象中政宗一个人茫然地坐在保健室里,觉得小心他们都是骗子,一副心灵受伤的样子。
不对。小心来了呀。小心来了却无法和他见面。怎么办呢?政宗一个人孤零零的。谁快来呀,谁快来呀——
小心真想跑出去找人帮帮忙,正在这时。
“小心。”
她听见了一个温柔的声音,转身一看,保健室的门口站着自由学校的喜多岛老师。
喜多岛老师明明不是中学里的教师,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尽管这么想,喜多岛老师的温暖的手却向小心的方向伸了过来,接触到小心肩膀的那一瞬间,小心内心那根紧张的弦突然地断了。
“喜多岛老师……”
她嗓子里发出了空气抽出般的细细的声音,随即便倒在了保健室的地上。“啪”的一声像电灯短路时一样,小心眼前一黑,晕过去了。
* * *
当小心睁开眼睛的时候,喜多岛老师仍然在她旁边坐着。
保健室的床上,浆洗过的被套覆盖在小心身上。她能感觉到远处电火炉的热气微微地传过来。
小心睁开了眼睛之后便忙着环视周围。
会不会,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别的孩子也睡在床上呢?小心一边想着一边看着旁边,被帘子隔开的旁边的床上,空荡荡的没有人。
“要紧吗?”
喜多岛老师凑近了观察着小心的脸。
“……不要紧。”
小心担心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觉得这样子仰面朝天地躺着实在太难看了,所以才会这么说。
她是第一次这样地晕倒。不知道自己睡在这里有多久了。只觉得嗓子里干巴巴的,说话的声音沙哑着。
“老师。”
“嗯?”
“为什么你在学校里呀?”
老师担心地看着小心的眼睛眯了起来:
“你的妈妈告诉我,你今天要到学校里来,所以我来看看。”
“是吗?”
原来她是担心了,所以就来了。
保健室的老师不在了,现在,保健室里好像只有小心和喜多岛老师两个人了。
喜多岛老师看来一直和中学里的老师相互联系、协调工作。她的“工作”就是要帮助那些没法来上学的孩子。
“老师。”
小心没见到政宗他们。
小心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此时她已经死心了,接受了这个现实。不过她还是问老师了,话里寄托着她最后的希望。
“老师,今天收到通知说是要到学校里来的不登校的孩子,只有我一个人吗?”
嬉野和政宗都说曾经见过喜多岛老师。小晶和昴好像连喜多岛老师的自由学校也不知道。不过不管怎样,我们和喜多岛老师之间有着特殊的联系。
特别是,嬉野的父母不可能事先不和喜多岛老师联系。第二学期刚开学的时候都发生过那样的事件,再说连小心家里的人也和老师联系了。
喜多岛老师温和地轻轻“嗯”了一声。她拂开了小心额头上挡住了视线的头发。
“是这样呀。”小心听了说道。
老师看上去不像在撒谎。关键的是,她只不过单纯地在回答小心的问话,根本没有想到小心的问题有多么重要。
“你从嬉野和政宗的家里什么都没有听说过吗?”
“什么?”
喜多岛老师反问了一声。听见她的声音,小心用力闭上了眼睛。就像保健老师说的那样——根本没有这几个学生。虽然不可思议,可是实际上就是这样。
“没有什么。”小心回答。她用力地说着。
小心不想再多问了,她不想让喜多岛老师觉得她净说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喜多岛老师是小心唯一的理解人,当小心挣扎着快要透不过气的时候,唯有喜多岛老师站在她的一边。小心绝对不想让这样的一位老师认为她脑子不正常。
小心觉得自己全身无力。啊,果然——她思索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
至今为止的那些日子,算是怎么一回事?
镜子的城堡,是不是根本不存在呀?
小心的心情像是被童话故事里的狐狸迷惑了似的。
在那儿,天天和他们聚在一起的事情,是不是小心的一种幻想呀?现在仔细想一想,觉得完全属于过分理想化的、奇迹般的事情。
小心的房间和异次元的空间连接在一起。
她在那儿遇见的孩子们,都把小心作为好朋友看待,小心也未免过于幸运了,这些都是不是小心的一种一厢情愿呀?
顺着这个思路再想下去,小心更加不安的怀疑起来,自己是不是精神上不正常了?
政宗和嬉野,小晶、风歌还有昴和理音——
这些孩子是不是小心在自己头脑中捏造出
来的呢?小心会不会是在和那些孩子一起生活的幻觉中,被催眠般地从五月份一直生活到了现在?
这么一想,小心顿时感到毛骨悚然了。
她怀疑自己精神异常的想法已经够可怕了,更加恐怖的是,这样一来——明天岂不是去不了城堡啦?
既然今天已经明白,一切其实都是幻觉,都是小心想象中编造出来的幻影,那么到了明天,小心哪儿都去不了。那样的话,纵然都是幻想,一直待在这种幻觉里可要强多了。
很简单,现实是那么令人无奈,在这个地方,小心的愿望和想法全都行不通。
“小心,对不起。刚才你晕倒的时候,手里的信掉在地上了,我看见了里面的内容。”
听见了喜多岛老师的话,小心慢慢地咬住了嘴唇。
她的脑子里,重新出现了晕倒之前所看过的那封信的内容。信纸上的圆圆的字体,自称自己是“讨厌的女孩”的内容。用I这个代号所指的大概就是池田仲太吧。他是真田美织的男朋友也好,现在他们分手了也好,这些事情和小心都没有什么关系。
和他们根本就无法沟通——小心绝望地认识到。
小心从去年春天以来一直拼命地守护着自己的现实。自己所遭遇的事情和真田美织所认为的世界截然不同,无法想象两个人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明明自己所看见的才是真实的,可是就因为真田美织一直到学校里来,老师们全都以为真田美织说的话才是真的。
那件事情发生以来,小心觉得自己都快要被杀死了,天天咬着牙艰难地生活着,突然被真田美织轻飘飘地提起和小心毫不相关的池田,还说什么“你若喜欢的话我会支持你的”,小心觉得说不出来的愤怒。实在是太屈辱了,她觉得身体里面热得像有火在燃烧一样。
小心恨不得杀了她。
她闭上了眼睛之后,悔恨的泪水渗出了眼角。小心不想被喜多岛老师看见自己哭泣的样子,再说她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向大人表达出来对那封信的不同看法,只好默默地用手腕遮住了眼睛,喜多岛老师则对她说:
“刚才,我和伊田老师说过了……没有那回事。”
喜多岛老师的话很明确。
她的声音里明显地含有愤怒的感情。
虽然听了很开心,小心仍然用手臂遮住了脸,流在袖口的泪水热乎乎的。小心无言地使劲点了点头,喜多岛老师说了一句“对不起”,向她表示了歉意。
“我如果早点和伊田老师沟通的话就好了,让你受了不少委屈,真是对不起了。”
喜多岛老师的声音里充满了歉意。小心虽然止住了泪水,哽咽的声音却更加大了,老师把手按住她的额头。
小心没有想到作为“老师”的大人会这样地向她道歉。她本来以为,作为老师的大人们无论何时都比小孩子了不起,不可能赔礼道歉,也不可能承认错误。
“老师,刚才……东条萌也在的。”
小心开口说。因为打嗝,她说话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力不从心了。
“她在出入口的地方,看见了我。却没有理我。她什么都没有说。比方说你来学校啦。她什么都没有说。其实她每天都来我家送学校的联系本。今天真的见面了,她却什么都不说。”
小心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然而,她心里特别悲伤。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悲伤,还有委屈,心像要裂开来似的。
老师,怎么办呢——
小心的嘴里发出了呼唤般的声音:
“老师,那封信,如果是东条放进鞋箱里的话怎么办呢?如果是真田美织让东条放进去的话怎么办呢?”
小心说完才明白了,自己真的特别担心,特别在乎这一点。
四月份,东条主动笑着向小心打招呼,可是包围着小心家的那一伙人,东条究竟在不在里面,小心无法确认。她大概在里面,小心想。这种想法让小心感到难受,她很想倾向于东条不在里面的可能性。
为什么这么想,小心也不明白。
对于东条,她本来觉得很希望和她成为朋友,可是东条并非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然而为什么现在会对她产生这样的心情,小心并不明白。
然而,小心不希望东条成为敌人,不希望自己成为被东条所讨厌的人——到今天为止。
今天上午,自己遭到了东条的无视,这个愿望也就消失了。
“小心……”
喜多岛老师握住了小心的手腕。接触到她手指的力量后,小心一下发出了哭泣的声音“呜……”,小心哭得满脸泪水。放开小心的手腕后,喜多岛老师的脸凑近了小心。
“不要担心。”老师对小心说。
小心觉得老师的手是那么有力,她的内心是那么坚强。
“别担心。给你的那封信,是真田同学按照伊田老师的指示放进鞋箱里的,和东条同学没有关系。因为,关于小心所遇到的事,都是东条告诉我的。”
相信我!
老师说着。她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坚定。相信我。小心,相信我吧。
“咦?”小心刚开口就停住了。
喜多岛老师继续说:
“关于你和真田的事,都是东条告诉我们的。”
的确,小心也想过,真田美织周围的孩子不可能把真实的事情都告诉老师。对于真田美织,那些孩子都不会背叛她的。
然而,东条确实可能会——
“也许,她突然看见你,实在是太吃惊了,不知说什么才好了。不过,你一定要相信。东条同学一直为你担心。真的,她一直担心你。”
为什么?怀疑的心情依然在小心的内心存在着。
为什么明明担心着小心,却要那样无视小心呢?
不过虽然这么想,小心却觉得有点儿明白原因了。
可能因为她觉得愧疚了——
她知道小心被冤枉的事,却没有出手相助。在包围着小心家的人群里,东条大概也在里面吧。虽然在里面,却没有出来阻止。或许,在那些指责小心的人里,她是唯一的一个感到愧疚的孩子。这种可能性,多少减轻了小心的苦闷。
“小心。”
喜多岛老师开口道。她非常温和地望着停止哭泣的小心。
“你不用再继续战斗了。”
不用再继续战斗了——听上去,就好像第一次听外语一样的感觉。
以前,喜多岛老师评价她“正在战斗”时,她觉得那么开心。然而,现在比那时更让她感到愉快,这话听上去有着意想不到的温柔。
小心无言地向老师看去。老师又说:
“小心一直在战斗,小心的妈妈和我都明白的。小心用不着再战斗了,考虑自己想做的事情吧。不战斗也可以了。”
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小心闭上了眼睛。小心闭着眼睛,不知应该怎么回答才好,她只是点了一下头。
她让小心考虑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小心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然而,可以用不着战斗了,这种想法本身便让小心觉得浑身都沉浸在平静之中了。
就在这时,保健室的老师回来了。“那个……”她低声地说着话,小心能听见她从门口传来的声音。“伊田老师说要来看看安西同学……”
小心闭上了眼睛。她使劲地闭着眼睛。当她又睁开眼睛时,觉得内心比刚才更坚强了。她迎着喜多岛老师注视自己的目光,看着她说:
“我想回家了。”
听见小心这句话,喜多岛老师点了点头。
“那好,就这样吧。”她看着小心点点头。
妈妈从上班的地方直接到学校来接小心。看样子,小心在晕倒的时候保健室的老师和妈妈联系过了。
妈妈虽然什么也没有说,小心还是感到很抱歉,本来她主动说要来学校,可是现在在学校里待了半天的时间都不到,就要回家了。
从学校回到家后,小心只是慢慢地躺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妈妈这天不再回去上班了,默默地坐在小心的旁边。
回到了家,过了三十分钟以后,喜多岛老师到家里来了。
老师把小心骑的自行车从学校带回来了。看见了自行车的坐垫,小心想到爸爸帮她擦过这个坐垫,内心又感到了对爸爸的歉意。
喜多岛老师见到小心之后,首先告诉了她:上午,东条之所以会在楼梯口看见小心,好像是因为她感冒了,才去了医院才到学校来。
老师只说了这些,其他什么也没有多说。
就在这时,小心忽然想到了——
就好像,伊田老师想让真田美织和小心会个面,说不定,喜多岛老师也想让东条和小心见一见呢。
妈妈大概从喜多岛老师那儿已经知道了真田美织的信了。她让小心先到楼上自己的房间里去坐一会儿,因为要和老师两个人一起说些话。
小心离开她们两个人的时候,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抬头看着通往自己房间的楼梯。
今天回到家后,小心因为恐惧没有敢马上进自己的房间。
因为房间里有镜子。
——没有那样的学生呀。
老师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没有叫嬉野遥的学生。二年级里没有叫政宗的学生。
根据喜多岛老师得到的消息,今天来学校的拒绝上学的学生只有小心一个人。
保健的老师也好,喜多岛老师也好,本来就没有在这方面撒谎的理由。
那样的话,至今为止的城堡里的事情都像是小心脑袋里的幻觉了。幻觉破灭的话,镜子就应该不再发光了。
——能进去城堡的时间是九点至五点。
现在的话,照理镜子应该在发光的。
小心走上了楼梯,定下心来,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看到了镜子之后,她无声地吸了口气。
镜子在那儿发出了光亮。
它已经准备好迎接小心了。现实中,既不是幻想也不是愿望,镜子的确闪着七色虹光。
小心想到,为了今天大家都已经约好了。在学校如果遇上了问题就逃到保健室去。
如果在保健室不行的话就逃到图书室去。
如果图书室不行的话就逃到音乐室去。
——如果,这些地方全都不行的话,那就只能逃回家去了。从学校逃回家,从家里的镜子回到城堡,大家互相约定。
正像大家所约定的那样,镜子此刻呼唤着小心。
* * *
妈妈和喜多岛老师正在一楼说着话。
小心不知道她们会说多长时间。也许,她们说到了一半,会突然说:“小心也过来吧。”
如果小心没有动静,她们说不定会觉得很奇怪,然后她们也有可能会来寻找小心。尽管这样想,小心仍然更想到镜子的那一边去。
她要去确认,一切都不是幻觉或梦境。
小心把手放在镜子上,今天和往常一样,手心像被水面吸住似的紧贴上去,手指进入了光亮中。
大家都在那儿——小心自己对自己说。
在镜子的另一边,一片寂静。
除了小心走出来的镜子,其他的镜子都没有发光。
小心明白了,谁都没有来这儿。
是不是大家都还在学校呢?要不,都没有去学校,全待在家里呢?看着政宗的那一面静静地映照着楼梯的镜子,小心觉得自己的心情特别不安。
政宗快来呀!
求求你,快来呀!
我已经去过学校啦,真的去那儿找你啦!我不会欺骗你的呀。
小心向“游戏的房间”走去。
她觉得城堡确实真实存在。
摸摸墙壁,踩在松软的地毯上的感觉也是真实的,不像是一种幻觉。
这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小心不知如何才好,重新扫视着房间。
城堡里有不能用的壁炉,还有无法使用的灶台和浴室。虽然房子里设备全部都有,却无法点火,水也出不来,简直就像小时候玩耍的玩具一样。这里是,小孩子们集中在一起的玩具城堡呀。
小心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食堂。
她到了中央部分的那个红砖砌的壁炉旁,向它伸出了手去。摸上去那种凉凉的感觉让她觉得完全是真实的。
“祈愿的钥匙”——小心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在壁炉的内部——小心想起来了,刚到这个城堡来的时候,曾经看见里面有个“X”的印记。那个印记说不定有什么含义——
小心一边想一边往里面窥视。和原先一样,它仍然在——和巴掌一样大小的“X”印记。
“小心!”
背后突然传来了叫她的声音,小心的肩膀顿时抖了一下。她转过身去,看见理音站在那儿。
“理音……”
“我吃了一惊,看见小心的镜子发着亮光,却没有在‘游戏的房间’看见你……怎么样啊?你和政宗他们顺利见上面了吗?”
理音说话的样子很开朗。小心一直看着他的脸。
他是真实的,她在心里想。
理音就在我的面前,他不是我脑子里的幻觉。他就在这里活着、动着,还说着话。
“……我没有遇上他们。”
小心觉得自己回答他的声音就像幽灵似的。理音的脸上顿时现出了惊讶的表情“哎?”,小心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怎样向他说明一切。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没有和他们见上面。政宗他们都没有来。问题是,他们不仅仅没有来,老师们还告诉我,没有政宗和嬉野这几个学生。”
“……啊?”
理音的脸上现出了诧异:“怎么回事?”好在他的声音比较轻,小心觉得多少得到了一些安慰。
“究竟为什么?他们都在撒谎吗,说是在一个中学的?”
“不是的。”
这方面小心也曾经想过。然而,只是这么理解还是解释不了许许多多的问题。首先,他们没有任何理由要这么做。
“我完全不明白。”
小心屏住气息说道。
不抓紧时间要来不及回去了。不知道妈妈和喜多岛老师什么时候说完话会来找小心。
也许小心的焦虑在她的身上已经体现出来了。理音不作声了。小心恋恋不舍地说:“我要赶紧回家了。妈妈今天在家里,我不快点回去的话,她会怀疑的。”
她抬头看着理音:
“能见着你太好了。我……差点儿以为自己至今为止看见的全都是幻觉呢。知道你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真是太好了!”
“什么呀?你说什么?”
理音露出困惑的样子。小心这些简短的说明终究没有能够把她的意思全部表达出来。小心也觉得挺抱歉的,对着理音越说越乱。
“这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城堡也好,‘狼大人’也好,都算什么呢?”
小心应该快点离开,可是又有事情没弄明白。实际上她现在很想把“狼大人”叫出来问问,让她来说明一切。
看着充满了疑问的小心,理音开了口,他小声地嘀咕着:
“我觉得,说不定这里的一切都是虚构出来的。”
“什么?”
“‘狼大人’称呼我们是小红帽。”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心没听明白。理音抬起了头说:“我也得走了。我是趁着足球比赛休息的空闲赶过来的。今天是决赛的日子。我惦记着你们大家在外面见面了,特地赶过来想听一听情况的。”
“在夏威夷,现在是几点呢?”
“下午的五点半左右。”
理音虽然有他的日常生活,却还惦记着小心他们在日本的事情,小心不禁觉得心情有些放松了。
不行了,得赶紧地回去了——
这时,小心又想起了一个问题。她和理音两个人说话的机会不多。想到必须马上回到同大家见不着面的镜子的那一边去,她更想问一问了:
“我想问一问,如果是你的话,你有什么想法?”
“什么?”
“如果,找到了那个‘祈愿的钥匙’的话?”
小心问这个问题之前并没有深思熟虑过。她只是随随便便地问了,她觉得理音一向是那么阳光,一定不会有什么迫切的愿望,这一点让小心感到特别羡慕。
可是,理音这时的眼睛却仿佛望着遥远的什么地方。
“我的愿望是……”
小心本来并没有想打听他的愿望。如果用钥匙实现了愿望,大家就会失去在这里的记忆。所以,小心本来以为理音会说宁肯丢掉钥匙,也不要失去记忆。
可是,理音却继续说:
“希望我姐姐回到家里来。”
“……咦?”
说了这话的理音,可能本来并没有打算这么说。两个人相互看着。理音好像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出来,他紧紧地闭上了嘴。
小心什么都没有问。她不知怎么问才好。
可能理音也感觉到了她的为难,主动说出了究竟,淡淡地一笑道:
“我刚上小学的那一年,她去世了,因为生病。”
小心还是觉得说不出话来。她想起来了,挺久以前理音曾经说过他有一个姐姐。问到家庭成员的话题时,他说家里有一个姐姐。小心问他姐姐也在夏威夷吗?理音说“日本”——在日本的意思。
面对无言地一直看着自己的小心,理音说:
“抱歉。你听见我说这事也挺为难的吧?我也不是想要听点什么安慰的话。”
“不是的……”
小心摇着头,她一个劲地摇头。理音不该向她道歉。小心觉得,自己想不出对他说什么话才好,真是太没有用了。她只是在那儿摇着头。小心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他。
关于理音已经离世的姐姐的事情,小心不知道理音愿不愿意被人提及。
小心的想法估计不是那么容易被理音所知晓,然而理音露出了一丝微笑。接着,他又说了:
“如果,真有‘祈愿的钥匙’的话,姐姐真能够回到我们的家里的话,我大概会使用它的。只要能够帮助实现任何祈愿的话。”
“……原来是这样呀。”
“这些话,我已经很久没有说过了。这不是经常挂在嘴边的事情,在那边的学校里的同学中,我从来也没有说过。”
看着说出了一切之后显得有些困窘的理音,小心呆立着。
她觉得胸口发闷。然后,她意识到了:
我的气量怎么这么小呀?
面对着理音的愿望,真田美织的事情变得不起眼了。小心觉得自己一直在一件很小的事情上祈愿着。心里的一股子气泄掉了似的。
真能够实现的话,放弃我的愿望也是可以的——小心真心这么想。如果理音的姐姐能够回到他家去的话,尽可以让他实现这个愿望。
“明天来吗?”理音问道。
“来的。”小心回答道。
她迫切地想在明天来这儿,同大家相会。
她一定要确认,确认大家都存在——真实地存在,并和小心一起说话才行。
* * *
小心这一天一直忍耐着。
到了明天,大家一定会来。小心深信着这一点,等待着第二天的来临。
第二天,她通过镜子到了城堡,看见大家已经聚在那儿了。不过,政宗和理音例外。
理音本来就和大家的作息时间不一样,不可能一直在城堡。然而,政宗没有来却是很意外的事了。因为从第二个学期起,他差不多能够获得来城堡的全勤奖了。
“小心……”
进了“游戏的房间”以后,第一个开口招呼小心的是小晶。她的眼神看上去多少有些不高兴。
嬉野也是,风歌也是,昴也是。
看上去他们已经是交谈过一番了,大家都沉默着,一起看着走进房间的小心。小晶看向小心,眼睛盯着她,然后开口问:
“你为什么没有来呀?”
小心不禁想要闭上眼睛了。问题果然发生了。
她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可是,现实中被小晶这么问,对她的冲击还是超出了想象。
“不是的!”
小心叫起来了。她看着小晶的眼睛回答:
“不是的!我去过了。我真的去过学校了!”
这时,忽然,小心想出了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会不会其他人已经见过了的可能性。
除了小心以外,大家都安全地在保健室里相会了,只有小心不在其中,现在大家正在讨论。这样的话,这些人里小心就是背叛者了。
这个糟糕的念头使小心感到内心冰凉。
听了小心的话,小晶的眼睛眯起来。她眯着眼睛又向风歌看去。小晶说:
“小心和你说的是一样的话呀。”
“咦?”
“风歌和昴他们也是一样的。”
小心吸了一口气,无言地看着风歌和嬉野他们,大家一起点了点头。嬉野的脸红彤彤地说:“我也去了。”
小心顿时觉得自己轻松了。
嬉野在第二学期开始的时候,曾经和班里的同学发生了那样的冲突。
尽管那样,嬉野还是去了学校。小心觉得他真是挺勇敢的。
“我去了。”
“我也去了。”
略微迟了一点,风歌和昴分别说了。
“但是都没有遇上其他人。”风歌说。
小心听了应道:“哦哦——”她都有些想要把眼睛闭上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大家都是这样。
和小心一样。大家昨天确实都去了学校,不知为何彼此却没有遇上。
“老师说在一年级的学生里,没有叫小心的孩子。”
嬉野说着,小心吃惊地吸了一口气。嬉野面向小心,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她。
“都是一年级的学生……小心是个比较少有的名字,我向路过的老师打听了。可是,都说是没有这个学生。”
“我也打听过了。老师说一年级的学生里没有嬉野遥。”
嬉野皱起了眉,变得挺不高兴地嘀咕了一声:“你把我的名字都记住啦?”可是,小心此刻对他这种情绪已经不在乎了。昨天在学校里听说根本没有嬉野的时候相当震惊,可是现在又从嬉野嘴里听到没有小心这个人——
虽然令人感到非常不可思议,然而现在,又觉得真的会有这种事情。小心在昨天已经都体验过了。
“我昨天在学校。”
“我也去了呀,我是雪科第五中学的一年级学生呀。”
小心回答了嬉野之后,手臂抱在胸前的昴说:“我还特地去了二年级的教室呢。我左等右等都等不到政宗来我的教室……后来我担心起来了,就去政宗的二年级六班找他了。”
可是,那里没有他。
听见昴的话,小心他们全都安静了下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别人都没说话,小晶先开了口。她显得很焦躁的样子,手不停地梳理着头发。她头发的颜色已经改变了——小心这时才终于发现。
小晶的那头泛红的头发,已经变成了黑色——恢复到原来的颜色了。
为了去上学,多半……她是在前天晚上,离开城堡之后的夜里去染的。
小晶没有撒谎。她和小心一样,下了很大的决心,昨天,去了学校。
“那些排球部的同学,我根本就不想见的……”
她嘴里嘀咕着,满脸的不乐意。小心在一旁听着都替她心疼,那是一种很虚弱的声音。
小心这才知道小晶原来是排球部的。半年多来,一次都没有听小晶说起过。此刻,这个发现让小心觉得心中隐隐作痛。
排球部,真田美织的排球部。
她进排球部的时候,小晶大概还去学校的吧?现在,就在自己身边的小晶,还曾经是她的前辈呀。
“要不要问问‘狼大人’呢?”风歌说着。她的语气平静。
大家都看着风歌。风歌又继续说:“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我们都是一个中学的,却见不着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大概能够向我们说明。不过她可能会故意地不把真相告诉我们。”
“‘狼大人’这边暂且不说,我们现在最应该关心的是政宗吧?”
昴说道。他说的没有错,大家不约而同地一致看着政宗放在那儿的游戏机。
“政宗他今天没有来……大概,政宗在昨天也没有见到我们。是不是呀?”
“其实……我有事想和大家商量。那个……大家……只有一天也行,第三学期的时候,大家到学校去一次吧?一天,真的只要一天,行不行?”
十二月份的圣诞节聚会的时候。
小心记得政宗当时嗫喏着向大家说出了这个提案。自尊心一贯很强的政宗,连圣诞节的礼物也为大家准备好了,考虑到他当时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的提案,小心又觉得难过起来。
他再三向大家恳求,可是最终在学校没有见到小心他们。
对于这个现实,政宗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面对的呢?
“……他误解了吧?”
风歌说着,目光中带有悲伤。
“他一定认为大家都没有为他去学校。”
“我也是这样想。如果他因此而不来这里,实在是太让人难过了。”
“也许,他只是上午没有来,到了下午说不定就来了。”
昴说完后,嬉野摇了摇头。
“政宗去了学校后说不定被人踢了,或者挨了打……当然,这只是根据我的经验说的。”
小心觉得嬉野这方面很了不起,他谈起自己挨打、受伤的事情一点儿也不会有忌讳。嬉野阳光的态度使现场的气氛多少变得轻松起来。大家还是不住地望着入口。
每个人都在期待着,此刻政宗是不是已经通过了镜子,从有大楼梯的大厅向这儿走来。
可是,看不见政宗的身影。
想到他无言的愤怒,令人格外难受。
真盼着他来。话没有出口,大家却都是这样想的。
到了下午,大家吃完午饭,上完厕所,回到城堡,一直待到了将近五点快要关闭城堡的时候。
大家留在城堡,都是为了等待政宗。
这期间,曾经觉得好像有人来了。大家惊讶地抬头看去,看见从走廊过来的是理音。
“政宗呢?”
听见理音随意地问着,小心觉得特别伤感。昴告诉他:“还没有来。”大家接下来就把昨天的事情一起告诉了理音。
“如果他再也不来的话怎么办呢?”到了最后,小心深感不安地说道。
“不会吧。”昴说,“那个家伙玩游戏比命还要紧。无论如何,他也会回来取游戏机的。”
他说话时望着放在“游戏的房间”中间的游戏机。然后小心也说了“是呀,你说的不错。”
可是,政宗并没有来。
不只是那一天,第二天他也没有来,接下来的日子也没有来。后来的日子也都没有来,政宗一直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