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安夏目最初察觉那个异能是在期中测试的第二天。
数学Ⅰ的第二道大题不知道怎么解。不仅如此,在第一道大题上花费了大量时间,结果只解出来一半,于是只能想方设法地拿到尽可能多的步骤分。焦虑的心情不断加深。这样下去就要挂科了……这时,深安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规律的跳动声,将她的集中力引入了深邃的场所。然后她听见了。
(……线段BC是4,所以根据正弦定理……)
是邻座的学霸吉田的声音。
「喂,在考试呢。」
深安好意地小声提醒了她。即使是自言自语地读出答案,如果被监考老师问责,那也会直接被要求退出考场之后补考。吉田瞪了她一眼答道。
「……你才是,正考试呢。」
什么情况,深安一边感到被卷入了极度的无理,一边窥探着周围的情形。深安不响的声音引起了微弱的动摇,监考老师皱起眉头寻找异常的中心。
(怎么回事,深安这家伙。考试期间过来搭话,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吗。但是教室里,和平常一样啊……)
吉田依旧小声地嘟哝着。但是既没有引来老师的注意,周围也没有人介意她的声音。难道只有自己听得见吗,深安想到这里,感到浑身一阵寒冷。
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自动铅笔的笔尖与纸张相互摩擦的声音中混杂传来的幻听。
(……第三道答题这样就可以了。接下来的时间就全部留给第四道大题。)
这什么情况……深安足足愣了三十秒。
(哼哼,这考试太简单了。早知道那么简单昨天就该再早点睡觉。)
听见了其他人的心声,思考的内容。她想大概是没怎么睡觉导致脑子出了点问题。
深安拼命地熬夜学习了一整晚。睡眠时间只有三小时。
如果不是在考试一定会发出悲鸣。想要拉着常在一起玩的阿城与阿崎note,就这怪异的现象好好聊上一番。
注:两个都是根据姓氏起的昵称,这里深安对三城的称呼是“Miki”,佐崎的称呼是“Saki”。
但是还在考试之中。是不能挂科的重要的考试。然后,这种异常现象能够告诉我试卷的答案。
读取人心的力量实在是太过便利,没有理由不去接受。
刚开始只是微弱的能力。全神贯注地去聆听,能够模糊地听见邻座的心声,只是这种程度的能力。期中测试剩下的科目,直到考试之后深安都一直在使用这份读心能力。能够读取人们隐藏的真心,这份能力太过便利以至于难以克制地想要使用。
经过练习,或者说熟能生巧地掌握了这份能力,正是试卷批改完成,公布考试成绩的那阵子——
(这家伙竟然考得那么好。最近用功学习了吧……)
下意识地听见了返还试卷的老师的心声。
如果,深安玩味着没有意义的假设。如果能够听见,坐得有些远的相泽绫香的心声,自己也能考到满分吗。
与深安身处同一教室的,有一位超凡的天才。
学校里无论是谁都关注着她的存在。大家都说,两年后她无论报考什么大学都能被录取,即使现在去考试也能成功考上。
回想起春天那会儿长假之前的事情。有一位敏感的数学老师责备了相泽上课的态度。并不是说相泽妨碍了课程的进行。只是,对她能够愉快地不认真听课感到不悦而已。
「那么,这道应用题……相泽你来做一下吧。相泽同学,请上台。」
数学老师戴上微笑的假面,将应用题摆在相泽面前。
班上的同学都很同情她。想象出几秒后相泽不知道答案,尴尬地愣在那里的姿态,大家都觉得非常可怜。
但是相泽绫香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走到黑板前面,以非常工整的字迹流畅地开始作答。完美地给出了问题的答案。老师与同学,大家都很惊讶。张着嘴久久没有合上。
写完之后相泽只是将头转向了老师那里,直直地看着他。一言不发。还要做吗?
只是这样的视线就胜过了雄辩。
「可以了,做得很好。」
既没有为自己的解答感到骄傲,也没有轻蔑不合理地指名作答的老师,看着一脸无趣地回到座位的相泽,全班都受到了某种冲击。那天所有人都体会到了相泽绫香的攻击性。
放着不管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是如果主动去挑衅,绝对会被不折不扣地还击。
与这种家伙为敌不管有几条命都不够。进入梅雨季节之前那阵全班都获得了一个共通的认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note。决不能去招惹她。挑衅、造谣中伤,是绝对不行的。甚至可以说别去看她。除了稻叶!
注:『触らぬ神に祟りなし』,不去招惹神明,就不会引来作祟。中文意译对应的谚语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所以如果能读取坐得有些远的相泽绫香的心声,自己也能在期中测试中获得不同寻常的成绩吗,深安在这毫无意义的空想中沉浸许久之后回归了清醒。
凭借实力以外的东西即使考了满分也没有意义。
甚至还会有害。
就像这次,在为没有任何一门科目低于平均分而感到喜悦的同时,也感到了强烈的不安。即使取得了满分也无法获得双倍于此的喜悦。但毫无疑问不安会扩大到十倍。
因为这份简单的天降之喜而感到满足,深安对此感到意外的同时,也稍稍变得喜欢自己了一些。
而深安本来是个性格慎重的人。
突然之间能够听到他人的心声。既然如此,怎么就能轻易地断定,没有其他能够读心的人。
与上次的测试相比,这次的分数有了很大的进步。下下周的三方面谈能和颜悦色地进行,不能只为这些感到高兴。如果教师中也有能够读心的人,应该会重点关注深安吧。不可以产生疏忽大意的想法。
总体来说她是聪明的。
10月28日,星期三的午休。
吵吵嚷嚷毫无秩序的教室里。制造出这份喧嚣的也有深安在其中。
「所以说想要增加“点赞”,自己也要点很多的“赞”才行。应该说有一个就该点一个。还有必须每天投稿。但是得严格地挑选。不要记日常流水账。」
深安说着图片SNS的运用方法,阿城与阿崎听了一惊一乍地大声叹息。
「这怎么成——」
「说到底有那么多可以拍的东西吗?」
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吧,深安脸上不动声色地掩饰了心中的轻蔑。
「饭菜的照片就成了。每天都吃很多东西吧?」
(好麻烦~)
被深安提出的正论驳倒,但两人的内心是诚实的。
一日三餐的饭菜、买来的点心、化妆品、发型的改变,素材要多少有多少,只要花上一点功夫用上它们就行。如果连这点功夫都不愿意下,那这种人不被关注也是正常的。具有号召力的人不仅理所当然地完成了这些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还下了更多其他功夫。
「才没有吃很多东西。」
「那你手上的肉是哪里来的!」
三个高中生哈哈大笑。
深安最喜欢这样放空头脑与朋友一起度过的时间。有时甚至觉得就是为了这些才会来学校。
(想要开心地受人关注。)
(想要被人吹捧。)
阿城与阿崎的脑子里尽是这些事情。一喜一忧都围绕着投稿的“点赞”数变化,甚至深信人的价值由粉丝数决定。这份纯粹的感性令人羡慕。
稻叶的脸上挂着无论是谁都会喜欢的笑容信步走来。带着相泽绫香,虽然看上去是这样,但这两个人二人一组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了。
「呀嚯——」
「不管哪里,都在一起吗。」
深安对两人露齿而笑。她还是相当中意这两个人的。
「关系好是好事,是吧。」
阿崎笑嘻嘻地说道,阿城附和了她的说法。但是她们真正的想法总是与嘴上的好意并不一致。
(相泽还在努力着啊——)
(不用勉强也没关系的。)
当然并非读心能力者的相泽无法察觉她们的内心。
「是吗。」
(……好好地笑出来了吗。)
她思考着这样可爱的事情。
深安并不讨厌这位同学。她想在好的意义上对其他人没有兴趣也是一件很帅气的事情,而且自从能够读心之后不禁为相泽思路的清晰而感到惊讶。
「相泽,好像成功了啊。」
「这么说能想到的事情太多了。」
稻叶坐下之后,相泽也跟着一起坐下。你是在丈夫坐下之前都在后面候着的新娘子吗,深安不禁想要吐槽,但是那么一说她的脸要涨得通红了吧,太可怜了。还是算了。
「哼哼,不用装傻了。期中测试啊。」
「啊……」
「到底是什么大脑构造啊——?」
「只是题目太简单了而已。」
这是全力地在开玩笑吗?深安虽然感到惊讶,还是哈哈地笑了起来。因为阿城与阿崎似乎要笑出来了。
然而相泽内心并没有因为逗乐了大家而开心,平静的表情背后思考着其他事情。
(我完全不受老师们的喜爱,所以至少考试成绩得拿个高分……)
深安感到了钦佩。相泽的自我评价与现实完全一致。虽然像隐者一样的这位同学,看上去总是力图避开与人交往,事实上无论是自己还是他人,都在认真地面对。
深安并不讨厌聪明人。
「真是的。隔壁班的矢野,好像对着窗外大叫了来着?」
深安笑嘻嘻地说道。
——为什么呀事件。
这周一的午休隔壁班的矢野同学对着窗外发出了奇怪的叫声——「为什么呀?」
相泽毫不在意地笑着回应道。
「深表同情。」
心里则是——
(不是我的过错。即使她没考到满分,也与我无关。如果我还是魔女的话,那么全都归罪于我也无所谓,但是我已经决定不当魔女了,把这些事情都归罪到我的头上只会让我觉得困扰。)
在自我辩解着。
深安轻而易举地明白了相泽绫香的心声。不明白的只有『魔女』这个难解的单词,她想可能是听错了。
「说来,小夏这次也考得不错吧。不但没挂还都过了平均分啊。」
「平均分炫耀什么鬼啊。」
她搪塞着插嘴说话的阿崎
「是因为和相泽同学说上话了吧。」
「功德无量功德无量。」
(分点偏差值给我吧~~~!)
阿城与阿崎双手合十向相泽祈祷。被祈祷的相泽似乎感受十分糟糕。
另一边的稻叶却是天真无邪地说道:
「不愧是绫香呢!」
因为挚友被称赞而欢快地笑着。
那副笑容太过纯粹,看上去十分地幸福。
「你这家伙学习再加把劲啊。」
「熬夜的话我水嫩嫩的肌肤也太可怜了吧!」
深安不由地想要吐槽。
「平时开始学啊……不是,这也不是我能说的话。而且说起皮肤,超天才儿童相泽的皮肤不是很漂亮吗。……几点睡的?」
这个问题引起了未曾料到的风波。
(是恋人关系吗?——吗。其他人看来是怎么样的呢。)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产生的联想,但相泽的心中有一个声音提出了疑问。那是在她记忆浅层漂浮着的记忆碎片。
深安深以为然。——那是,不管怎么看都是在交往。
这个问题让相泽绫香愣在了原地。
(啊,糟了……得立刻回答。但是,说实话吗?十点就睡了……不行,会变成明明都不好好学习,还成绩那么好。那说个谎……这也不行,熬夜皮肤还很好的那不是妖怪吗。)
相泽面无表情的背后是不知所措的慌乱。
瞬间出现了对话的空白,稻叶未散善意地接上了对话。
「绫香的话每天晚上十点睡的。保持弹力十足的皮肤的秘诀哦。」
相泽已经快要抱住她的头了。左思右想结果全都白费,而始作俑者的稻叶却是毫无心机,嘴里哼着「滑嫩嫩~♪」心情愉悦地抚摸着相泽脸颊。
「十——」
深安大受打击。虽然知道是天才,却没想到居然那么夸张。
「完全不平常好吗。人生都损失掉了。」
「这样还能考那么高的分数太狡猾了……」
完全听不进去阿城与阿崎的牢骚。因为稻叶与相泽怎么看都做得太过了。
虽然经常轻率地开她们玩笑,说她们关系好,但这也太过度了。难道真的在交往……?不不,也不能直接向她们本人确认。
「好软啊……想要一直摸下去啊。」
「那个……?未散同学?」
「什么事啊?」
「大家都看着呢……这种事情,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再说。」
「啊,是啊。抱歉了!」
看着反而让这边的人觉得害羞的亲热方式。回家去做啊,深安想道。
「两位啊……那个,是在交往吗?」
所以当阿城贸然开口,当着本人的面询问的时候,『啊,果然是这样呢』的心情反而更胜一筹。
(问了啊啊啊啊啊!!不能问的事情!!)
(哇,怎么回答啊……绫香,是怎么想的呢?)
阿崎肉眼可见地动摇了。另一边稻叶虽然瞪大了眼睛却已经开始考虑让对话软着陆的方法。深安不禁对她的交流能力的强大感到钦佩。
而那位挚友相泽则是——
(交、交、交……往往交……)
脑袋里变得一片空白。
「不是啊——」
千钧一发之际稻叶明快地给出了答案。目标是把话题完全转移到其他地方去吧。
「不用藏了。」
「我们又不会把你们当成怪人。」
阿城深入地追问下去,同时阿崎在一边附和她的意见。
「而且都是女孩子啊。你们看,绫香正困扰着呢,别说这个了吧?」
稻叶强烈地否定了。
(欸……)
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她知道相泽的心中被开了一个小小的空洞。那份痛楚甚至传染到了深安心中。
失恋——深安并没有经历过,但如果会带来这样的疼痛,都能让她在恋爱面前临阵退缩。如果条件允许甚至想要逃到空无一人的地方,因为疼痛得让人想要满地打滚。这份疼痛就是这样火热、痛苦而激烈。
既然那么痛苦还是应该伸出援手,就在深安产生这样的想法同时。
「是吧?绫香。」
「是啊。」
稻叶再次毫无自觉地向相泽确认,给了她致命一击。
心如刀割的相泽的扑克脸,几乎要哭泣出声,悲哀得让她不忍直视。
2
那是周三午休的事情。深安去了体育馆露脸。
视线的前面是一名女生。坐在体育馆前方的舞台边缘上,横拿着手机看得很入神。
她的名字叫做小梅川诗论,是演剧部部长。
「我说,诗论。」
「嗯——夏目?怎么了?」
她可以说是深安夏目的挚友。最初遇见这个相差一岁的少女,是在幼儿园时代,自那以来小学、初中、高中都在一起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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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那种地方,干什么?」
「想让浑身的细胞都适应舞台,然后在需要的时候为我所用。」
深安爬上舞台,在诗论身边坐下。她在手机上观看着其他学校文化祭的演出。非常出色的演出,即使在外行的深安眼中,也显得非常耀眼。手机的扬声器中响起演员的台词,有时,观众席上也为之沸腾。欢呼声、悲鸣声、欢笑声,响彻云霄的反响。
「文化祭的公演,真是太糟糕了呢。」
「还真是不客气……」
诗论端正的容姿的某一部分露骨地扭曲,脸上分明地写着「不许再追究了」。文化祭分配给演剧部的体育馆项目最终迎来了悲惨的结果。
「毕竟我们这里只有想要快乐地表演的人。」
「像诗论这样认真的人对此有所不满吗?」
「不是那么回事呀~快乐地表演也不是坏事。」
虽然那么说,但诗论的语气并不开朗。
为什么,在想到这点之前深安察觉到了违和感。
无法读心。明明是为了读取心声才来见诗论的。
诗论在想的事情,深安基本上都知道。想要测试是否真的能够读心,她是最适合不过的对象。然而无论如何倾耳聆听,都无法听见声音。面对诗论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无法读心的对象存在。
「夏目?」
「啊,嗯,我在听。在听呢。」
回过神来,诗论不可思议地窥探着她的神情。
「不是,我什么都没说啊……」
「你这家伙,给我下套了啊。」
「你这不是栽在康庄大道上了吗?」
对着一脸无语的诗论,深安只能不快地瞪回去一眼。一想到不知道她真心地在思考什么,深安生来第一次不自觉地感到了这个发小的可怕。
深安夏目与小梅川诗论初次相见,是在两人幼儿园的庭院里。相差一学年的她们,在幼儿园的教育中,一直被分成一组。照顾人的高年级学生姐姐,被照顾的低年级学生。
不过,她们二人并没有在意过制度赋予她们的上下关系。深安与诗论的关系,平等得几乎感受不到年龄的差异,仿佛朋友或是姐妹一般。但与普通的朋友或姐妹,又有一点不同。
与普通朋友的差别是,彼此都有其他同年龄的朋友的圈子,两人像是带着各自的异文化培育着彼此的友谊。
与普通姐妹的差别是,深安有一位相差三岁的亲姐姐,所以年龄接近的姐妹之间的无聊争执常年不断地处于脱销状态。
某一年,命
运为她们的将来带来了决定性的影响。深安与诗论的小学,每年秋天家委会都会邀请专业的剧团来学校表演。
她们还是低年级的那一年,表演剧目是『美人鱼』。
仅仅两小时的表演时间赋予两人的东西天差地别。
深安充分地享受着节目的两小时中,诗论却在其中找到了一生的梦想。
「我要成为演员。」
深安初中二年级,诗论初中三年级的夏天。诗论昂首挺胸地做出宣言。
「以此作为工作?你,搞得清楚吗?」
「我知道很困难。」
不,远远不止困难这点程度。诗论知不知道,以演员作为生计应该已经不能称为目标,而近乎痴人说梦了。她又知不知道,这是一条需要多么沉重的觉悟的荆棘之路。深安深感惊讶。
曾经憧憬着美人鱼美妙的歌声的挚友,开始追寻那让无数未来可期的年轻人们走向破灭的怪物的背影。
那个怪物,俗称为『梦想』。
「行吧,我会支持你的。」
深安无论如何都无法否定她。因为深安也是一丘之貉。
即使如此还是深信自己盘踞的山丘还略微好上那么一些note。她曾经相信并不是什么将来的梦想。在志愿调查表上写下的只是『目标』。
注:原文为『同じ穴の狢』,直译过来是“同一个洞穴中的貉”,所以下一句原文深安说的是自己待的洞穴还好那么一点。这里根据汉语成语略作调整。
——美容师。
高中毕业之后,在两年制的专科学校中接受教育,然后取得美容师的国家资格。说出来只是这种程度的事情,但是该做的事情却是无比具体的。因为步骤明确,所以没有捷径。毕竟如果没有资格证地去剪顾客的头发,已经是违法行为了。
无论多么擅长设计发型,美容频道视频网站上聚集了多少观众粉丝都无法成为免罪符。
要实现目标只有考取资格。『资格』。这个单词是深安无论怎么蹦蹦跳跳都是不会改变的现实,并且蕴含着必须面对的现实的意味。
正巧那时,初中二年级的深安知道了。
成为父母的人经常说的,
『只要健康地成长,就可以了。』
这句美妙的话语的真实含义,只是单纯在逞强而已。
或者说深安出生以后的几年可能确实是真心那么想的。但在幼小的女儿茁壮成长的时间里,不再能满足于这样小小的愿望。『能不能阳光地长大』变成了『更聪明的好孩子』,不知不觉地寻求着逐渐接近于理想的东西。
人类这种动物,在摆脱毛发繁多的特征之后,现阶段还无法摆脱欲望繁多。
「妈妈,我想成为美容师。」
那是提交志愿调查表的前一天。深安向并排坐在客厅里的双亲说明了自己将来的目标。
「……」
深安的父母没有摆出好脸色。
特别是在生下深安之后仍然活跃在商界的母亲,表现得非常冷淡。
「你啊,这可是自己的将来。认真地考虑过了吗?」
「……美容师有什么不好?」
「好好看看新闻再来说这种话。知道吗?以后可是人口不断减少的时代了。」
「人口不断减少,是想说理发会变成机器人的工作,不再需要人去理发了吗?」
一边闹着别扭,深安一边回想起最近看到的关于人工智能的纪录片。
「不是这个意思。人口减少也就是说人类的发量也会减少。每年有多少人去考取美容师的资格,你调查过吗?」
深安只能不快地撅起嘴。
「而且要成为美容师必须要去专科学校取得资格才行吧。」
「嗯……」
「虽然不说从头再来不可以,但是年轻时候的两年是很宝贵的。」
仿佛在绕着圈子说她白费功夫,深安感到非常地气愤。
但是生气也无济于事。生气是很容易的,一瞬之间就行,然而深安并不可能因此获得什么。当然,深安也并不能那么冷静。只是在心中想到,如果是诗论她会怎么办。诗论应该能够保持冷静。
「去普通的四年制大学。这样才能全面发展。」
母亲的心里一开始就下完了结论。
父亲什么都没有说。
如果是比任何人都忠于梦想的诗论,一定会为了实现梦想而不惜一切努力吧。她一定会克制住百无一用的自尊心,只是不断地积累最好的选择,坚忍不拔地争取交涉吧。
「要怎么样才能认同我?」
「是啊……如果能考上木野花高中,那考虑一下也是可以的。」
深安的母亲提到了这个地区名列前茅的学校。
其中蕴含着城府极深的算计。偏差值比较高的学校里自然聚集着头脑比较聪明的孩子。在那里交上朋友,然后受她们影响,深安也可能会改变想法。冷静的算计。
父母在孩子身上寄托梦想。
那可能是希望孩子能够实现自己未能实现的理想,也可能是希望孩子能够获得世人认同的出色的成绩,也可能单纯是希望孩子能赚到大钱。
不过,都是些不讲道理的事情。那不是罪过。将其化作现实的语言,直到传递给对方为止,不管期待什么都是人的自由。
深安被亲生母亲给予难题的第二天,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深安碰巧遇上了诗论。
两人一同走在将街道尽收眼底的坡道上。
诗论将Papiconote分成两半,把其中一份递给深安,同时冷淡地说道。
注:日本冰淇淋的品牌名。
「欸——美容师。我觉得不错啊。」
「我家的爸妈真是死脑筋。」
深安道声谢接过冰棒,看着诗论的侧脸说道。
诗论很懂诀窍。避开初中过于严格的校规将零花钱偷偷带进学校,回家路上经常会买些东西吃着回家。哪里的便利店不会卖东西给穿校服的学生,哪个时间巡逻比较严格,她对这些无所不知,灵巧地躲过老师的围追堵截。
在学校里被揭发带了手机就把模型交上去,带点心暴露了的时候就巧舌如簧地让老师也吃上一口扮演共犯者的角色。
深安也从她身上学会了一部分的诀窍。
「不过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家也是演员怎么能养活自己——这样整天被骂。」
「也是。」
从坡道上可以将街上的轮廓一览无余。她想真是渺小的街道。而在这里生活的自己更加渺小。
「白痴吗,我们的人生。让我们自由选择就好了吧。」
诗论清爽地断言道。
对深安来说诗论是最不需要拘束的友人,希望能够平等相处的对象,虽然绝不会承认但也是永远的憧憬。
「那么,夏目放弃了?」
被笔直地盯着,深安无处可逃。
「笨、笨蛋!谁会放弃啊!绝对不会放弃!只是……」
「只是?」
「我家父母说如果考上木野花再考虑……」
深安没有自信地坦白了母亲提出的条件。让她觉得过于苛刻的条件。
「就是这个!」
诗论跳起来叫道。一辆汽车从两人身边驶过,行驶的声音还残留在耳边时,诗论扔出了一句话。
「我也去!考上木野花!」
「啊?你说什么呢?」
深安认真地开始担心大她一岁的发小的脑子。
「只要有学历就行了。还有这一手啊。」
「这样阿姨就会接受了吗?而且演员这种东西是有学历就能当的吗?」
「不是,不是啊,夏目。」
诗论口若悬河地侃侃而谈。
只要继续升学,只要学习成绩优秀,就没有必要让父母接受。
高中、大学、研究生直到24岁为止都可以当学生。在此期间抓住机会就行。换言之拖延战术。只是为了能够延长用于实现梦想的时间,去将高偏差值的学校作为目标。几千小时的考试学习就能换来以年为单位的时间,很划算了。诗论情绪激烈地主张道。
「哈啊?而且已经九月了啊?你清楚木野花和自己的偏差值吗?」
深安无法接受。
「哈,对我来说没有不可能!……不,不对。虽然对我来说有不可能,但对梦想来说没有!这样更加帅气一点!而且我只是还没有发挥出真本事而已。」
这家伙,脑子脱线了。深安叹了口气。真心地觉得小梅川诗论很可怜。
但半年以后,她知道自己看低了诗论。
诗论动了真格,漂亮地考上了第一志愿学校。严寒未退的二月,那个绽放出耀眼的笑容,摆出胜利手势的发小,深安无法直视。
但是在后退一步的位置上的深安,没有看漏一个重要的事实。
诗论的计算中学费没有包含在其中。
可能她寄希望于父母出资,或是通过奖学金来延后将来索要付出的代价,但同时那也是仅仅将眼下的自我利益最大化的危险的算式。
深安重新望向诗论的同
时那么想道。
——这家伙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但是那份努力确实使深安受到了冲击。自己也该继续下去,深安考入了木野花高中。应该拼命努力地学习了一年。明明在收获成果之前应该是非常努力、忍耐、克制的,但却感受不到任何汗水的气息,非常自然地升学了。
事实上深安并没有觉得自己努力了。
只是想着一定要追上合格了的诗论,平时学校放学之后的五小时,休息日的八小时每天努力地坚持学习了一整年。对深安来说那并不是努力。
『为什么呀事件』那天的夜里。
深安得意洋洋地将考试成绩交给母亲。想着考上高中以来又能再一次让母亲大吃一惊,那份喜悦化作了孩子气的感情让深安的心中一片爽快。
「妈妈!期中测试的成绩!」
「……吓了我一跳。你原来学习那么好的吗?」
「努力了!」
克制住内疚的心情,她强调了自己的努力。达成母亲给出的课题,升上了木野花高中,能够跟得上学习。证据是定期测试的结果也不糟糕。
「可以了吧?去考美容学校。」
「让爸爸看过之后我们商量一下,再等等。」
「下下周,就是三方面谈了。别忘记了。」
所以在此之前对女儿的志愿做好思想准备,表达出这样的言外之意。
母亲似乎正确地理解了她的意图。
(麻烦了。麻烦了。不该随便提出条件的。)
看着记录了考试成绩的纸片,母亲为了隐藏表情而抚摸着自己白皙的脸颊。但是心声却无法隐藏。
(怎么威胁这孩子才能让她放弃呢。)
本来不可能传达到的声音,使深安大失所望。
3
星期三放学之后深安去看了演剧部的练习。
排球部在共同练习,篮球部在做迷你游戏,演剧部则在舞台上排练。
社团成员中,只有诗论一人看上去十分耀眼。即使从外行的角度来看,也能一目了然其中谁的水平最高。其他社团成员的演技,总觉得不像是舞台剧的演技。深安疑惑地想着,是不是去演个小品更加合适。
过于糟糕以至于部长几乎要开始假装哭泣的表情。
「呜啊啊啊啊,小夏~~~」
「别叫小夏。吵死了。」
从体育馆的舞台上跳下来,向着在入口附近观看的深安跑去。司空见惯的光景。部员们只是微微苦笑一下,就回过头去确认演出安排了。
年幼时,诗论将深安叫做「小夏」。现在捉弄她的时候也会叫她小夏。顺便深安以前称呼诗论「小白」note。
注:诗论的名字读作“Shiron”,深安起的昵称去掉了“n”,“Shiro”这里取常用汉字,译作“小白”。
「小夏就是小夏啊。」
「你是打算,等我变成老奶奶了也叫我小夏吗?」
「就算变成老奶奶,……也是好朋友哟☆」
附赠一个豪华的媚眼。
深安感到背脊一阵发凉。
「不要在我面前装乖,好恶心。」
「切,只是营业一下嘛。」
什么营业,深安小小地叹了口气。即使诗论来讨好她,也丝毫不会觉得开心。
「看见了吗?那个演技糟糕的演员!」
诗论没有压低声音。
「对你的部员是什么口气……真是毫不留情。」
「明明我都想用感动的风暴让全美沉没了——」
「风暴怎么让人沉下去。」
「用眼泪的风暴吹沉它。」
「物理意义的啊。」
深安义务地插嘴吐槽,诗论夸张地仰天长啸。
「这种简直就是『耍猴戏』啊!」
「听得见的!!」
舞台上传来部员们沸腾的怒吼声。
说起今年的木野花高中演剧部,被人认为水准非常的糟糕。诗论口中的『耍猴戏』也是其他学校哪个犀利的人一开始揶揄她们的说法。诗论最初虽然大为震怒,但气愤过后自己也开始觉得「确实如此」。
木野花高中演剧部的水准,是让部长自己都承认的低。
首先从小道具工作人员开始就很糟糕。人造花枯萎了。做人偶头发会变长。明明是椅子却站不起来。哪怕只是改造制作完成的椅子也还是站不起来。
最后正式演出舞台上演员用的小道具的手机还响起来了。而且设定了免提模式,从电话里传出了女人的尖叫声感情纠纷,响彻了整个会堂。
各种传说都一应俱全。
再怎么说『人造花枯萎了』应该是谣言,但是深安知道演员手机来电确实是事实。毕竟是眼前引发的悲剧。瞒着诗论去看了演出。同行的阿崎与阿城哄堂大笑,深安也被她们带着笑了起来。
水平低下,她想说的就是这些。
不用真的手机,事先准备好模型就不会引起这样的悲剧。即使要用真的手机,那打开飞行模式就行了。因为就连这点事情都不愿意做,才毁了整个舞台,低水平的指责自然无法避免。只演喜剧就好了,深安那么想着。
「啊——啊,去年还是挺好的。」
诗论凝视着台上,却在看着不在这里的哪里。
「去年的水准是很高的。练习的密度也不一样。打造出了能让认真观看的观众们愉快享受的舞台,将演剧当成性命的人有好多。」
「还在受前辈们的影响吗?」
「因为!真的很厉害啊!那些人将来一定会大受欢迎的!」
「知道了知道了。」
「但是首先是自己的事情是吧。」
「诗论……」
看着发小沉思的神情,身为局外人的深安无话可说。
诗论绝不会邀请深安进入演剧部。因为经常露脸,所以认识了的演剧部员曾经开玩笑说过「要不入部吧?」,但是一次也没有收到过诗论本人的入部邀请。
深安觉得这样就好。
诗论对演剧是无比认真的。过于纯粹。如果加入了演员的行列,即使是深安也无法免于受到诗论的轻蔑吧。
她也没有说过让深安去看表演。让人看到糟糕的演技只会让诗论感到羞耻。
深安这样老于世故的少女,不可能错误地估计作为友人的距离感。
4
深安知道。
她们生活在,人类都是平等的,这句美好的大道理,有时并不通用的地方。
她知道,存在着透明的地板将教室里的学生们隔开。她也知道,对她来说的地板,可能对其他人来说是天花板。
自己是贵族。
她不认为被同学们围在中间是一件不快的事情。因为不是平民,所以虽然有时也必须顾虑某些人,……但是,基本上不需要。
虽然不会特别指出姓名,但她与平民学生不同,不需要那么害怕自己被其他人讨厌。人际关系充满了各种纠缠,令人难以呼吸。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不会改变。
说出想说的话会变成背地里说坏话然后被本人听见。去做想做的事会被说成『得意忘形』。做得过度就会变成阴险的欺凌。坐着的椅子被人踢掉,私人物品被人藏起来,啊,也有被关进更衣柜的孩子。这是将十几岁的少年少女们塞进狭小的教室必然会发生的事情。深安认为人类是比起天使更加接近猴子的生物。
这就是班级里的种姓制度。
群居生物必定会论资排辈。生活在狭小的水槽里的鳉也会面不改色地杀害同族。
深安始终努力地保持着贵族地位。绝不扰乱和谐,避开所有会被认为土气的东西,展现出价值观,引领班上的流行趋势。
但是这个班上还存在着无法分类到种姓制度里的学生。
相泽绫香。
除了稻叶以外不与任何人来往。无法期待协调性的对象。
深安身边的其他贵族,认为她是种姓之外的存在。无法与自己相提并论,觉得她是不适应社会的人,看不起她。这群笨蛋……
对教室里的人进行错误的判断,意味着直接关系到社会生命的死亡。在女生圈子里常年生存下来的深安非常清楚。
相泽并不是种姓之外,她动物的直觉强烈地警告着她。只要不去扯上关系就是无害的存在。但是如果想要加以危害,就会付出高得难以想象的代价。
但是相泽的本质是怎么样的呢。深安能够读心以来,第一次清楚地理解了。
王族。虽然其他人都没有察觉,但深安认为,相泽与稻叶这两个人就是女王。
乍一看她们不会想要去支配任何人,所以看上去不像贵族。但是她们不受到任何人的支配。无比的自由。
如果强行想要支配她们那一定会受到猛烈的报复。深安比谁都要灵敏的嗅觉察觉到了其中的危险。
畅所欲言,无拘无束。像呼吸一般理所当然地那么做。然后只要有那个想法无时无刻都能成为班级的中心。
看着轻而易举地保持着孤高的两人,深安的内心充满了酸涩的感情。
那种感情,一般被称之为,羡慕或是嫉妒。
深安比谁都要会看气氛,私下里比谁都在意别人,这才终于获得了某种程度的自由与发言权。
这样的深安无论如何渴望都无法获得的完全的自由,她们自然地体现了。羡慕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星期四的早晨,深安非常忧郁。首先是大早上,睡过头了。头发随意地翘起来,发型完全没法固定,好不容易才理出了一个公主头。即便如此还是迟到了五分钟。迟迟才进教室,教室里却是不同寻常的喧闹,根本不是能借别人古文的预习翻译作业的时候。
但是没关系,深安并不着急。毕竟可以去读别人的想法。古文翻译,只要去读老师的心声就行了。没有必要去认真预习。
想到这里她才察觉到。那个『声音』。使教室喧闹起来的东西的真实身份。
(欸……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第一节课的小测验吗……不是吧。大家怎么心神不定的?)
深安环视了一圈教室。不知为何躁动不安的气氛,深安将视线停留在大家意识到,却又有意识地挪开视线的地方。三名女生和睦地待在一起。
「——所以,考完试之后去看过了~太好看了!」
「电影没有看过。但是看过原作的书本。……未散?」
「…………好困。」
平时很文静的小谷非常兴奋地谈论着电影的话题。相泽附和着搭上几句话,平时很喜欢亲近别人的稻叶意外地很安静。
问题是那个位置关系。稻叶轻轻坐在相泽椅子的一边,两个人共同坐在同一张椅子上,本来那么狭窄的空间应该让人很不舒服,但她一点也没有表现出不适的感觉,一脸平静地让腰部到肩部都紧贴在一起。这是觉得在别人面前那么羞耻地撒娇无所谓吗!
(哈——什么情况。完全是二人世界了……想跑路……)
小谷的表情管理非常完美。
无论是谁都视而不见。无论是谁都没有提出意见。大家都非常自然地移开视线,非常自然地接受。随心所欲的举止,正是因为身为王族吧。
即便如此早晨的教室还是匆匆忙忙。一名男生从相泽身边通过的同时抽了抽鼻子。单纯的好奇心让深安竖起耳朵去听了他的心声。
(相泽的,头发吗?这个味道……)
不只是他,还有其他几个学生也发现了这件事情。有人就在她们附近,也有人路过她们身边。
(为什么相泽与稻叶,用了同一种洗发水?)
(难道,留宿了吗?是这回事吗?)
星期四的早晨。
昨天是工作日,今天也是工作日。觉得可疑也是正常的。那种气氛传染了几乎一半的教室。
说到这位相泽本人——
「我说,果然还是好好坐在椅子上吧?」
一边说着——
(过夜了过夜了过夜了……)
贫乏的面部表情下是激动的心情,另一位当事者稻叶也是——
「……这里就行……这里最好。」
迷迷糊糊地将头靠在相泽身上。然而偏偏头脑却意外地很清楚——
(明明是好机会!好好地说清楚就好了!明明总要说清楚的,但是却没说出来,而且绫香一直都是那么早睡的吗!?就那么毫无防备地睡在身边,我心里倒是小鹿乱撞时刻准备着!?完全没法睡着!)
意义不明的想法以异常地速度飞出来。
一直……?
深安几乎感到了窒息。
难道是留宿过夜的惯犯吗?
什么时候变成了那样的关系?
对于并不清楚两人之间纯洁的朋友关系的同学来说,这无疑与炸弹没有任何差别。
就这样,早晨的班会时间过后,开始了一天的课程。
相泽上课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连课本都没有打开。
虽然平时也绝对谈不上认真地学习,但课本至少还是会打开。装出在听讲的样子。不过基本上不记笔记。深安斜眼打量着相泽与稻叶的状态。相泽简直像丢了魂一样。
对于这样的学习态度,古文老师认为找到了可乘之机。
「那么,从83页第4行开始,相泽同学,请阅读一下。」
看得出想要趁这位优等生不备给她来点教训。
然而异样的情景出现了。全班都回头看向了相泽的座位。她会怎么做呢,大家都兴致勃勃
「是——」
流利地阅读着课本。如果看着前面只听声音那会觉得极其的平常。毫无阻滞,出色的发音,虽然会感到钦佩,但那还在常识的范围以内。
只能称之为异样。
相泽并没有打开课本。不止如此甚至都没有放在桌上。
但却正常地读了出来。她澄澈的声音回荡在教室里,传入深安的耳中。同样的振动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其内容,正与现在大家翻开的课本,一字一句毫无差别,然而相泽的手边并没有书本……
「那个,老师。要读到什么地方?」
「啊,啊,已经可以了。就到这里。」
古文老师被她的气势镇住了。
无论学校的测验,还是校外的模拟考试,从未拿过满分以外的成绩的少女。无论哪所大学,即使现在去报考也一定会被录取,被人称之为学校创立以来的天才。
难道,课本的内容,全都背出来了吗?
好奇的深安一整天都观察着相泽绫香。
那种视线总是与初中生追寻着意中人的视线十分相似,所以一部分察觉到深安追寻着相泽的视线的同学误解了她的意思。
(深安,是不是不计后果了?)
(想要插足那两个人中间实在是……)
心里吐槽着那些人白痴,深安直到放学后都没有看见相泽取出课本。
所以她与其他人不同,知道了两人是在稻叶家里过的夜,相泽这才没有带来课本与笔记本。顺便还做出了推理,相泽是不会把课本留在学校的那种人。
放学后,深安去体育馆看演剧部的练习时,不禁对自己所看见的东西产生了怀疑。
首先是熟悉的小梅川诗论的脸色让她感到了违和。不知怎么的表情非常严肃。穿着校服也很让人奇怪。因为她需要出演角色,所以在即将迎来正式表演的现在,应该穿着戏服才对。
想到此处,下一样映入她眼帘的东西,深安没有敢去直视。
发小的腿很奇怪。
特别是右腿,膝盖以下的部分明显非常奇怪。
诗论的右侧小腿以下都裹着非常厚实的石膏。而诗论本人现在,正坐在折叠椅上了无兴致地看着部员们的练习。看见深安过来——
「嘿嘿嘿,骨折了。」
她一脸不在乎地说道。
「你,说什么呢……」
「很疼的哦☆」
看着她吐舌搞怪的动作莫名地感到了不快。
深安难以置信地看着诗论的右腿。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无法想象。但是现实就是诗论的脚受了很严重的伤。
浑身都仿佛凝结成冰。发生了无法挽回的事情。不是拼尽全力地准备到了今天吗。
少女全心全力地投入到了演剧之中。
然而,这条腿却……
然而,为什么她能够像平时一样……
「干了什么?」
「被哑铃砸了。」
她再次搞怪地吐了吐舌头。
傻瓜吗,这个女人。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星期六,不就是共同练习会了吗?」
「嗯。这下得退出了吧」
「你是主演吧……?」
「呀——真是遗憾。」
深安仿佛看见了诗论透明的泪水。明明无法读取的发小的心声,似乎能够理解了一些。还有等等?别说傻话了。就算无法读心,她在想些什么难道不是一目了然吗。
(深安来了。)
(安慰安慰部长吧~~我们是不行的啊~~)
(星期六的合练,不管怎么说都不行了吧。)
(合练只能退出了吧。我们这边本来就像是部长一个人在挑大梁的。)
部员们的心声,明确地传达着她们的困惑。
眼神比嘴更能传递信息,心声比喉咙远为诚实。
「不要……」
谁来救救我们。
「就算你说不要,这也没办法吧?」
深安向诗论投去依赖的视线。
「不要啊,诗论,这不像你啊。」
「……」
莫名地感到不快。
面对发小从容地接受命运的态度,深安仿佛起鸡皮疙瘩似的不快。
「小夏啊,最痛苦的可是我啊?」
「骗人。……那是,骗人的。」
演技太糟糕了。
如果诗论冷静的态度是演技,那么全部都会变得很奇怪。就诗论而言演技太糟糕了。
「你给我等着。」
「小夏!?」
深安飞奔出了体育馆。
深安不知道该做什
么才能走出这个死胡同,但她立刻知道了应该去找谁求助。
如果还留在学校就好了——
深安奔跑着。毕竟已经不剩几天。一分一秒都要珍惜。
啪嗒啪嗒裙边微微地翻起,她奔跑在走廊里。这种时候,就顾不上校规了。飞也似地跑下楼梯。虽然很赶时间,但是头脑的角落里还很清晰,她首先去了教学楼门口。确认了她们还没换鞋,做出她们应该还留在教室的猜测,然后跑上楼梯。
此时已是气喘吁吁。
随着接近自己的教室,清晰的声音传进耳中。
(睫毛,好长……)
(啊,好香的味道……)
是相泽的心声。
那么与她待在一起的,除了稻叶以外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得救了——深安已经完全是一副得救了的心态。
(……!!)
教室中传来了十分焦急的声音。但她不会停下脚步。
(绫香……快,再来一次。)
如果是平时的深安,应该无法闯进教室吧。只要听她们的心声就能明确地了解此刻正有要事。阻挠他人恋情的家伙会被马踢飞然后化作星星。
但是深安此刻顾不上这些。
「救救我,相泽!」
双手合十地低下了头。
如果是相泽,一定能有办法。
如果是王族的相泽,天才的相泽绫香,一定能够想到自己想不到的解决办法吧。
考试全部满分,没有课本也能准确地朗读,连午休时分的地震都能准确预言的魔女大人,如果是她,高中生的演剧这种程度的事情一定能轻而易举地顺利解决吧。
毫无自觉地做出了不合常理的期待。
「怎么回事……?」
刚开始,相泽绫香显然感到非常困惑。几乎可以说是狼狈地动摇了。虽然觉得打扰了她与稻叶未散的二人世界非常抱歉,但对深安来说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作为外援来救救演剧部。」
深安毫不犹豫地说明了情况。
演剧部星期六的共同练习会已经近在眼前的事情。
本应出演主角的小梅川部长脚伤骨折的事情。
如果没有代演只能退出共同练习会的事情。
主演的戏份与台词都很多,所以常人无法胜任的事情。
(与我无关。虽然无关,但是深安在向我求助。如果见死不救就与迄今为止没有任何变化。相遇改变了我。如果相信我已经做出了改变……穷鸟入怀,仁人所悯……再合适不过了。)
完全理解了情况的相泽只说了一句话。
「如果有过去表演的录像。」
不在意剧本的体量,也不需要回报,只是询问有没有示范。
「绫香!?」
突然做出了反应的是稻叶。她在照顾相泽的心情。
「星期六啊?只有两天了吧……」
直白地说稻叶的意思就是「别去管深安了」,但是深安落落大方地接受了她的主张。稻叶所说的是非常正确的,而即使提出意见,相泽仍然毫不动摇的态度让深安感到了安心。
(没事,到正式演出为止还有十天。就算最少的情况也有四天。时间足够。)
只是她不明白相泽在思考的事情。
「相泽,以防万一确认一下,正式演出是后天啊?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因为我是天才啊。」
虽然很怀疑她有没有正确地理解现实,但深安仍然抓住了掉到面前的蛛丝。
「怎么会……」
听着稻叶心中没底的声音,深安取出了手机。电话当然是打给诗论的。只要有录像就能解决。虽然受伤了的诗论很可怜,但至少能够避免退出共同练习会。
(不行啊,绫香……这样就会和『上次』一样……啊。)
与稻叶的视线碰到了一起。一边在意着她心中缠绕的不安,深安一边听着手机里面传来的提示音。
『上次』……?
(夏目现在,心——嗯。)
稻叶的心脏抽疼着跳动了一下。
欸?暴露了?可以读心的事情。
稻叶?刚刚想要想些什么?
——夏目现在,可以读心,所以不能去想多余的事情。
难道是,这种感觉?
深安疑神疑鬼地打量了一下同学的表情。
移开目光的稻叶未散望向远处。相泽没有察觉到她的变化。深安变得不安起来,她试图去深思其中的意义。但是正经开始思考之前先接通了诗论的电话,不禁停止了她的思考。
既然获得了相泽的协助,那可以说演剧部已经得救了。
无论稻叶有没有察觉到深安的异能,都已经无所谓了。她并不是一直拘泥于无所谓的事情的人。
也就是说深安是很精明的人。
即使遇见无法跨越的墙壁,也能顺利地找到近道。即使遇见无法登上的屋顶,也能凭借直觉知道梯子的保管场所。
但是深安最后都没有察觉到她的误会。
本以为必须越过的墙壁实际上是屋顶,只要站在上面眺望一次就会让以后的价值观发生彻底的改变。
真正应该登上的是旁边的屋顶,弄错了摆放梯子的位置。
也就是说,深安比任何人都高效地在错误的道路上前进着。
5
奇迹发生了。
所有的演剧部员都是那么认为。
本以为已经没有希望了。
本以为星期四早晨,必须要谢绝共同练习会的出席。
但是深安夏目带来的那个身材矮小的一年级学生完美地填补了角色的空缺。仿佛看到了魔法一般。流利的台词,自然的演技,完美的剧本理解。即使在妄想中,危急时刻突然出现的学姐也无法做到这样吧。那位一年级学生的代演就是这样无可挑剔。
星期六,共同练习会的会场设置在运动公园内的市民会馆。从市内与邻近的高中前来的演剧部与演剧同好会聚集在这里,无一缺席地顺利举行,然后顺利地结束。
深安想必一生都不会忘记。
烙印在了眼中。代演的少女沐浴着聚光灯,坦然地表演。从头到脚都显得光芒四射。动作掌握得非常熟练,熟练得仿佛出演过一百次的演员。洪亮的声音回响在人们心中,台词听在耳中令人心旷神怡。用表情巧妙地诉说着故事的奥妙,视线也像染上色彩一般。她叹息时观众便也叹息,她微笑时观众便从心底感到安然。
相泽绫香是天生的演员。
所以,在此之后的展开也是必然的。
现场解散之后,家在同一个方向的深安与诗论一同回家。从市民会馆乘上公交车,到自家附近下车的时分已是秋日的夕阳斜照之时。除了诗论拄着拐杖之外,与初中放学回家时经常出现的情景十分相似。
诗论对着夕阳眯缝着眼说道。
「那种人材,是从哪里带来的?」
「很厉害吧。是我们班上的骄傲啊。」
深安有些自豪地说道。但很快她察觉到自己没有体谅对方的心情。即使嘴上认可了她,诗论的心里却被复杂奇怪的心情扭曲了。
(搞什么啊,那家伙……太奇怪了吧……)
漆黑的感情交织在心中。不用说指的就是相泽绫香。
「……」
深安退缩了。
读取的感情强烈得几乎能将深安的内心也染成漆黑,诗论的心中这样的情感不断地扩大。
「怪物啊。明天就想让她加入演剧部了。」
(犯规了吧,那种人。)
「明天是星期日哦?」
「那就等到星期一去找她了。」
「……哈哈,邀请她看看?」
心里突然感到了一丝疼痛。为什么大家总是说着相泽的事情。诗论一次都没有邀请过自己参加演剧部。然而。
「……嗯。」
为什么,那么干脆地,只去邀请相泽。
(而且那个演技,和去年的前辈几乎一模一样……)
不知何时,开始理所当然地能够读取到诗论的心声。
深安察觉到自己的能力正在扩大。现在想要读心已经没有必要去集中精神。以前无法读取的诗论的思考,现在不止思考,就连无法言语化的感情都能轻而易举地明白。
「啊,难道以前出演过儿童角色吗?还是在培训学校学习过?」
「不是。虽然没有问过,但是大概不是这些原因。」
噼啪,深安幻听听见了诗论的心中裂开缝隙的声音。
敬意不断膨胀逐渐接近嫉妒,嫉妒不断酝酿最终变成憎恶。与其他所有情感一样,负面的感情也会产生五颜六色的变化。
(演得那么好,为什么,不公平,我也是,素人,梦想,竟然就在身边,不可能,难道还有数不胜数的与她同等水准的家伙吗?与那些家伙互相竞争,然后胜过那些家伙,生存下来,这是多么绝望的事情……)
然后,深安听见了那句决定性的话语。
(明明都做到这一步了,都是小夏做了多余的
事情!)
于是深安愣在了原地。
咚,拐杖的前端敲击着地面,诗论的后背渐行渐远。夕阳是多么耀眼,她的发丝随着秋风飘扬,发小的表情在橙色的逆光中隐去。
咚,距离再次拉大,但是心声却不愿减弱,隐藏的表情现在也清晰地显现在深安的心中。
「夏目?」
数米之前,诗论回头看她。
做梦也想不到隐藏在心中的情感已经暴露,脸上的表情无比完美地掩饰了一切,诗论站在那里莫名其妙地凝视着深安。深安几欲落泪地回看向她的假面。
「诗论……」深安努力地压抑着声音的颤抖。「那只脚,是怎么受伤的来着?」
「说了吧,被哑铃砸了——」
诗论慢吞吞的语气有些让她火大,但诗论并没有说谎。
因为,没有说谎的必要。
深安自顾自地被骗了。一个人摔倒在地。
不小心——被哑铃砸到了脚。
故意地——让哑铃砸到了脚。
如果补足省略的成分,那意思可以是截然相反的。
「诗论,那只脚,是自己弄伤的吧?」
沉默。
秋天的晚风吹得皮肤发干,深安感到脖子上一阵痛痒。
叹息。
诗论依然注视着自己的视线,不知何时变得严峻起来。
然后。
「什么都能被你看穿啊。」
承认了。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你经常来看所以也知道吧。我们的演剧部,已经没救了。」
本以为比谁都亲近的发小,她的心却离得无比遥远。
「让人看到那种东西还不如死了算了。一条腿算是便宜的了。」
诗论像是不屑一顾地吐出一句话。
深安本该知道的。
——这家伙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诗论考上木野花高中的时候,她应该就已经清晰认识到了。
即使如此她仍然不禁自欺欺人。
「诗论,那是,不行的啊。」
不是这种东西吧。
高中生的社团活动并不是一定要收获结果才行的吧。
为了一个目标,个人不懈努力,集体团结互助,在大家的帮助下稳步前进。虽然能有结果是最好的,但若是没有结果,将全力以赴所做出的东西作为结果接受便可。这就是成长的地方。
「超~~~~~疼的!」
诗论没有看向深安。爽快地笑着,举止夸张地谈论道。
「一开始是犹豫了的,最初是从腰部的高度砸下去。但是脚趾这东西是相当结实的,虽然非常的疼痛但是还能走动,也能动弹。」
「诗论,够了……」
那一瞬间,诗论的记忆侵入了深安心中柔软的部分。由于读心能力而变得能够自由出入的境界,诗论的印象从那里奔涌而出。
《傍晚,夕阳斜照的室内。超越赤红化作漆黑。瘦身用的铁哑铃寒冷、坚硬、冷酷。但是比起铁重力更加不讲慈悲。踌躇与撒娇,所有的一切都被它推开……》
「无计可施了所以才从背部的高度,往下……」
「别说了……我不想听啊……」
深安什么都不明白。
拜托魔女的含义,诗论应该早已知道了吧。称呼拥有超凡之力的女人为魔女自然有与之相应的理由。
那一瞬间,深安狭隘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那天改变了诗论人生的事情。小学体育馆的地板熄灭照明灯后陷入黑暗,被照亮的台上的演员灿然发光。演出的剧名是,『美人鱼』。
美人鱼无法告知王子自己是他的恩人。
恋上王子的美人鱼无法向他传递满溢心间的思念。
因为,她无法发声。
获得双腿,舍去海洋生活的她,付出了声音的代价。魔女作为代价,收走了世上所有人都羡慕的美妙的声音。那是非常有名的童话。
既无法与王子两情相悦,也无法回归故乡的海洋,只有时间无情流逝,最终王子身边出现了美丽的未婚妻。既无法让王子知晓她的身份,也无法让王子理解她的爱恋,魔女给了这样的美人鱼两种选择。
一种是将王子的性命作为第二次魔法的代价交给魔女,换回声音与尾巴回到海洋生活。——或者说放弃一切。
死路。无论选择哪边都只有悲剧等待着她。
为什么?凭什么?只是怀抱着健全的思念的少女,为什么世界要赋予她如此残酷的遭遇?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因为追求了魔法。
少女向魔女求助的时候,结局就不一定是美好的。
因为魔女的魔法需要付出代价。而那个代价大多数少女都无法付出。
「本以为好不容易成功毁掉了这个烂剧,结果都被你破坏了。」
诗论穿透力极强的视线,让深安不禁缩起身子。
(■■■■■■■■■■■■■■)
传递过来的情感,已经无法通过语言表达。仅仅只是漆黑的情感像深安的心中奔流而出,通过读心能力增幅之后变成共鸣污染了她的内心。
深安忍住想要哭泣的心情反驳了她。比起其他所有的东西,最令她悲伤的是诗论冷漠的心态。
「不要那么说啊。明明大家都努力过了。」
「夏目。」
呼唤她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斥责一般。
「谁都没有在努力啊。这是无以复加的偷懒的舞台。如果努力过了还是那个鬼样子,不如趁早退出吧。」
深安比谁都要能够理解,诗论不屑一顾的言辞下深植内心的倒刺。
即使没有读心的能力也能心灵相通。那么现在读取人心的力量则使它无限放大,力量最终化作了诅咒——
只是一味深入,直到走过尽头,使内心深处完全同调。
发小心中所受的伤害,现在也深深地刻在了深安心中。
诗论所做的事情并不正确。这个判断绝不动摇。但仍然会因为读心的诅咒而产生共鸣。诗论苦恼到最后所做的选择也让她产生了过于强烈的共鸣。
但是——
(潮退之时了……如果同年代有那样的怪物,已经没有我出场的机会了……)
诗论心中的空洞里放弃的念头逐步扩大。她想要放弃演剧。
「不要……」
——那是深安比死还怕的事情。
「不要啊,诗论。不要。」
她喜欢,追寻梦想的诗论。不顾后果,说做就做,正因为这样随心所欲的她在,有她在自己的身边,深安才忍住了平日里的郁闷。然而——
(退出吧,演剧。)
放弃的话语是那么的淡泊,也正因如此未能化作言语的心情才能在诗论的心里肆虐发狂。
「那是不行的啊……!」
然后深安就这样将破罐破摔的想法倾吐了出来。
「就算你说不行,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难道小夏,是想来帮我吗?」
诗论是认真的。
拼尽全力地投入了演剧。
她从不知道全身心地投入某件事情,是那么的重大、实在——又是那么的痛苦。
心脏仿佛被刀刃刺穿,汹涌的剧痛与灼热折磨着深安。无法看见的鲜血不止地流下,让脚边化作了一片血海。
「还是说,在嘲笑我呢?」
诗论几欲哭泣的脸上强行挤出了一抹笑意。
彻头彻尾的地狱。
深安生存的场所逐渐被染成地狱。
诅咒产生的伤不断扩大,侵蚀着整个世界。
「不是,我,不是那个。」
「是啊,小夏是好孩子啊。而我是个坏孩子。」
深安捕捉到了诗论嘴角边微微浮现出的自嘲。那个瞬间,深安被不可思议的感觉笼罩的同时,清晰地自觉到了她对诗论的憧憬。
深安憧憬她那明知是困难的挑战,却依然追寻梦想的身姿。觉得她比谁都要帅气。
那份憧憬如今被击得粉碎,变成了曾经是梦想的碎片。
诗论保持着平静说道。
「好孩子的小夏,别再跟我说话了。」
这一瞬间深安的心崩坏了。
觉察到自己的憧憬同时,被所憧憬的人拒绝,深安心灵的支柱一瞬之间飞走了。
无论何时强烈的愿望都会变成实际行动,将周围的人们卷入。过于强烈的愿望经常会变成诅咒,不知不觉地污染了周围。
魔女的诅咒会传染。
是的,魔女的诅咒。
曾经安定的世界中魔女独自一人生活。那位魔女在某个时间点将全世界卷入,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而实施了魔法。远超寻常地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循环,最终使世界陷入不安定的局面,培育出了容易发现诅咒的土壤。
对此一无所知的魔女在不安定的世界中开始追求更加广泛的交友关系。
有什么强烈的期望的时候,人们无论喜不喜欢都一定会连累他人。
交往变成了魔法。
如此无法忘却的诅咒虽然改变了形式,
却在世界上扩散开来。
6
一周伊始的11月1日,星期一,深安的运势曲线降到了最低。
如果存在预言者或是魔女这样拥有超能力的存在,应该会警告她中止外出吧。
(相泽,最近是不是有点得意忘形了?)
(虽说和稻叶关系不错,但就准备这样自动地加入上位组了吗?)
首先从下课时间开始就很辛苦。平时与深安待在一起的两名贵族,阿城与阿崎的样子很奇怪。深安的直觉告诉她,这两个人星期六交流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至少如果是星期日,深安也能扯上关系,她不禁怨恨这不巧的机缘。
(阴沉的家伙。)
(只是长得好看一点而已。)
那张脸就是问题所在了。
本来相泽是一朵高岭之花。无论谁去搭话都是爱理不理的冷淡态度。偏偏只对稻叶露出的笑容又很可爱,所以希望这张笑脸也能为自己展现的家伙大有人在。
但是最近说上话了才知道。明明一直和稻叶两个人待在一起就好了,然而最近去搭话获得回应的情况多了起来。那个表情也能对自己——寄予虚无缥缈的期待然后幻灭了的家伙前仆后继。
(好无聊——)
(别理她了吧……?)
(深安是怎么想的呢……)
(深安不可能会认可那种家伙的。)
白痴,深安在心中恶骂一声。
心中空荡荡的,似是虚无一般颓废。
谁别理谁啊。
相泽与稻叶,哪边都是女王。无论与哪边为敌都困难至极。而且敌视某一边的瞬间,另一边也会自动成为敌人。受不了。
深安对自己的估票能力有极大的自信。女生就算犹疑不定只要有半数能赞同就行。男生的情况更加糟糕,只要无法统一女生意志,就没法期待他们的协助。
正因为本能地知道这些所以才能处于金字塔的上层吧。
正因为无需思考通过嗅觉就能明白,才能在教室这样聚集了想法、经验各不相同的青春期少年少女们的伏魔殿中,得到某种程度上可以畅所欲言,为所欲为的立场吧。
阿城与阿崎应该也共有着这些常识。
但是,却产生了并不理性的想法。在教室这个水槽中,本应比任何人都擅长游泳的人鱼们因为怒火而丧失本性,从而忘记了游泳的方法。
别这样了,深安暗自说道。诗论的事情已经够麻烦了。
「星期六的事情,我去跟深安说一下。」
「啊,我也一起去。」
「过度保护。……谢谢。」
相泽完全没有察觉到教室里微妙的气氛变化。稻叶大概模模糊糊地察觉到了一些。所以不愿意让相泽一个人去。
但这份令人怜爱的关照并没有意义。
深安所在的座位与相泽之间隔着阿城与阿崎占了的位置,当相泽通过她们身边时,事件发生了。
(欸——)
发出心声的是稻叶。
阿城伸出脚,试图去绊倒相泽。她的嘴边摆出一丝轻蔑的微笑。
没想到,那么快地做出了行动,深安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阿城的抢跑行为,是教室社交中绝不允许的犯规行为。与孩子气的欺凌都无法相提并论。特别是在没有事先通知自己深安这样同等级的贵族情况下引发事件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危险。深安微微抬起身,话已经到了嘴边。摔倒是无可避免的了吧。至少为了让她不摔得太难看,自己有没有什么能做的事情呢。就在那么想的一瞬间,与相泽绫香的视线碰到了一起。有这种感觉。
「好——」
然后本不该发生的事态,展现出了更加超出常规的展开。
相泽面无表情的同时,毫不留情地踩中了阿城伸出的脚。冰之女王的神情仿佛在宣告着「没有能施与你的感情」。
「疼啊——」
响彻教室。
响彻云霄的惨叫声,使休息时间无序的喧嚣,打开了一个大洞。
(欸,什么,刚刚的声音,是谁的?)
(三城同学?刚刚叫起来的。)
(发生了什么!?)
弯下身子,用手按住脚腕,抬头看向相泽的阿城的姿势,看上去像是低头臣服的奴隶一样。
「你……干什么呢?」
「对不起了。因为你突然把脚伸出来,没能避开所以踩到了。」
相泽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感。背脊发凉。后背的骨骼仿佛被换成了冰似的让人感到一阵恶寒,如果不绷住精神几乎都要颤抖起来。
深安从始至终地目击了这一事件。相泽改变了步调。不,仿佛事先就知道同学想让她摔倒一样,抬起室内鞋踩了下去。
「喂,你这家伙,在逗我吗?」
「跟你道过歉了吧?」
当然相泽的道歉只是表面功夫。
不知道是不是被踩到的脚很疼,阿城顶撞她的语气有些无力。
「道歉了——」
「就行那还要警察干嘛?你是白痴吗?伸脚想要绊倒别人是高中生会做的事吗?」
「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知道这种事?你是看不惯我吧?好啊,那就开始战争吧。我接受。」
凶狠的阿城终于颤抖了起来。
不懂。
搞不懂了。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老实的相泽会拿阿城祭旗。
「绫香,别这样了?不行啊,这样。」
「……」
受到稻叶规劝之后,相泽终于释放了捉到的猎物。在阿城与阿崎的瞪视下向深安的方向走去。
她的轮廓看上去朦朦胧胧。看上去不是人类一般。她的身姿逐渐放大,不祥的色彩越加浓厚。在想些什么呢,这家伙。
(绫香,生气了……?)
稻叶惊奇的声音。相泽平淡的表情。读心能力者试图窥探——的那一刻之前停住了她的脚步。强化的读心能力,通过那份力量将相泽心里的事情暴露出来,自己能够平安无事吗。一定会无法承受。这是动物的直觉。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决不能去触碰。不能去谈论她的存在。可以的话都不要去看她。不知是谁开玩笑时说出的禁忌。暴露这个家伙的内心已经不单停留在违反规则的范围了。深安自己招致了破灭。
拯救了演剧部的魔女现在就站在深安的眼前。
喂,无法组织成话语的焦躁麻痹了她的大脑。
身体僵硬,心跳加速。背向阿城与阿崎的相泽就站在很近的距离。准备开口。不会吧,深安明确地意识到了自己所处的困境。物理意义上感到了眩晕。放过我吧。饶了我吧。已经够了。
相泽开口说话,但一半以上没有听见。只有现在别跟我搭话。喉咙发干,无法发出声音。
远处两人的视线向深安发出责难。
要跟那家伙说话吗,迫使她做出决断。
整个教室都关注着深安的态度。
放学后,稻叶找了个理由让相泽赶紧先回去。非常过分地把她赶了回去。相泽肉眼可见地垂下肩膀,只有这种时候看上去才像年轻的少女。
前往体育馆的走廊中央,深安与稻叶站在那里,绝不面对对方。佯装出只有两人在闲聊的悠闲氛围,然而却丢失了两人之间应有的亲近。
(……)
「我也知道必须要想办法做些什么。」
在对方先开口说出第一句话之前,深安先发制人。当然说的是教室里的安全保证修复关系。只要看一下稻叶的眼神,就会清楚地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
「能去和阿城与阿崎谈谈吗?」
「稻叶不去说吗?」
声音意外地冷淡,倒是说话的深安产生了动摇。
但是。
「我去说的话会引起反效果……可能。」
深安再一次对稻叶感到敬佩。稻叶毫不动摇地接受了深安的挑衅。
「是,啊。」
从裁判的立场来说,稻叶与相泽太过亲近。
即使稻叶想要劝和,听上去也会像是在偏袒相泽吧。
(……)
「而且啊,相泽,怎么回事?怎么感觉不太像她啊。」
「绫香本来就是那个样子的。」
是真心那么说的吗?一边斟酌着稻叶的发言,深安感受到了微弱的违和感。
(……)
反射性地竖起耳朵试图去聆听她的心声。
(………………)
稻叶?疑惑膨胀起来,立刻变成了确信。为了进一步确认自己的确信,深安选择了沉默。
(……………………………………嗯。)
就像在比试忍耐的能力。将脸同时浸入盛满水的面盆,先抬起脸的那一方算输,就像这种孩子玩的游戏。随着时间经过,深安更加确信。
稻叶,你,什么都没有想吧?为什么努力地什么都不去想?
「还以为她是更加老实的家伙呢。」
深安的声音听上去太过平淡。诗论没有邀请她参加演剧部,也是能够理解的
,她的演技就是那么糟糕。
(……被发现,不行!)
她以为被抓到了。稻叶在有意识地不去做任何思考。
为什么,这根本不需要思考。有意识地不去思考,只有知道会被读心,而且被读心了会很困扰的人而已。
「因为还不习惯,所以只是笨拙而已吧。」
「有点,可怕。」
这两个家伙是怎么回事,深安想道。
知道了太多本不该知道的事情。
不知为什么相泽事先就知道。阿城会卑劣地伸脚绊她也好,想要让自己摔跤的意图也好,全都知道。知道却不避开。从正面进行了迎击。
大概是因为缺少在集体里顺从他人的经验吧。不知道堂堂正正地正面迎击以外的做法。
啊,原来如此,确实是笨拙。
在理解的基础上,更加不由地去想『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稳妥地解决这件事情。
如果伸出脚来,那么避开它就行了。也不是笨蛋。只要瞪上一眼阿城也会收到警告的吧。
「我说,夏目,拜托了。帮帮忙。」
诚实地,既不死要面子,也不固执己见,像稻叶这样的家伙向她低下了头。为了那个既不知道忍耐也没有任何社交能力的相泽。
「为什么……?」
(……?)
不爽。
「就那么特别吗?为什么总是那么在意相泽?」
「……」
(欸,夏目?夏目为什么,会在意这种事情?)
终于积攒在深安心里的东西喷涌了出来。
「为什么啊,不管哪个家伙,都只顾着自己。」
想起了母亲的面庞。温和地强制为她决定未来,自说自话的父母。
想起了诗论。因为偏执而破坏了社团活动,自说自话的发小。
然后是面前的稻叶。完全不管这边的情况,将自己选择的解决方法强加到她身上的朋友。
「我不愿意。为了相泽去让阿城与阿崎克制?绝对不要。」
大概没想到会被那么明确地拒绝吧。稻叶的表情僵在了那里,假装出的笑容崩坏了。深安感觉这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同学扭曲的表情。
明明是只要想去做就能随心所欲的王族,就不要把肮脏的工作推给别人。深安一边想着,一边瞪着她。
(夏目。为什么……这样下去绫香就……)
又是相泽。
就那么重要吗。
深安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嘲笑。她想抓住了稻叶的弱点。
「听好了?这个问题我一概不管。阿城阿崎与相泽,直到消气为止随她们的便。」
(这样怎么……一概不管,那是……)
没有去当裁判的想法。决定了在任何一方被打倒为止都作壁上观。
「你再考虑一下。夏目也不是讨厌绫香吧?」
「这不像你啊,稻叶。」
被询问的深安像是要打断她的话一样说道。
现在的稻叶与深安一直以来认识的朋友太过不同。仿佛是长相相同的另一个人。
「夏目才是一点都不像你。这种幼稚的事情,你不是很讨厌吗?」
「烦死了!」
深安用一整条手臂甩开了凑近的稻叶。
做梦也没想到深安会动手吧。发出短暂的悲鸣,稻叶一个踉跄——屁股着地那还好一些——然而她倒下的前方正是混凝土的台阶。如果撞到头,绝不会平安无事的直角就在那里。深安的心中一阵恐惧,心脏剧烈疼痛的同时,血液流遍全身唤起了激烈的情绪。
但是。
突然一个身材矮小的人影蹿了出来。
相泽接住了稻叶的身体。不,没有接住两个人一起屁股着地摔在了地上。虽然情况还是非常糟糕,但回避了最糟糕的事态。
「深安同学。」
从下方传来的扁平的声音刺中了深安。
安静、透明、明确的杀意。
——无论与哪边为敌都困难至极。而且敌视某一边的瞬间,另一边也会自动成为敌人。
匍匐在地上的两人,与两条腿稳稳地站立在地上的深安。然而精神上却是完全相反。差点杀了稻叶。深安在心里向她下跪了。即使被相泽杀了也不奇怪,现在的深安并不觉得这是荒唐无稽的想象。
所以不由地在意。相泽在思考些什么。
不可能是好意的想法。问题是让她抱有了多大的敌意。对深安来说,这是最重要的课题。不禁有意识地去关注了她的心声,那份轻率立刻让她后悔了。
《黑》
回过神来深安已经在浊流般的情感中颠簸不止了。
《不知何处的场所。巨大的建筑物。印象告诉了我。庭院。不认识的孩子。曾是朋友。「真恶心……」变成了没有发生过的事。》
不能集中于相泽的内心。大量的记忆蜂拥而至。
《不知何处的房子。宽敞的房子与漂亮的家具。大人们。希望能够获得理解。「你这种东西就是个魔女」被『采用』了。胸口被开了一个大洞。无法填补的伤痕。旧伤疼痛得哭泣的夜晚数不胜数。》
无论什么都原原本本地鲜明地留存下来。
《全部的时间与场所,无论多少次结果都没有改变。重要的人。逝去的人。在地狱的深处,孤身一人。有前来拯救的人。无力。厌倦了一切,但无法舍弃。百万次的昨天,与刀刃的尖端。雷鸣。某人温柔的声音。》
那是本人似乎也已经忘记了的,伤痕累累的记忆的痕迹。
与今天早晨看见的,然后现在已经逐渐忘却的梦中的景色也十分相似。
深安强忍住呕吐的冲动,陷入了后悔。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漆黑的感情从眼前的少女心中奔涌而来,深安纯洁的心仿佛风暴之中的一叶扁舟。漆黑的图像瞬间侵蚀了深安印象与尊严的角角落落。仿佛被巨浪席卷,未及抵抗就沉入水中。
《死了。重要的人死了。变成了无法言语的尸骸,但是心已经毫无感觉了。应该悲伤却流不出眼泪。又死了。永远地继续死去。已经看到厌倦,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结果,不停地奔走在地狱深处。不停地挣扎。
——为什么我要遭遇这些事情!
水果刀的刀刃,锋利、安详,为了下一次的重复立刻做好了准备。绝望、绝望、绝望,无处可逃,仍旧是那么无力,只能不断重复,重复完成,继续重复,永无止境。》
面对凛冽的绝望与憎恶的风暴,深安的精神像是沉入水底般的忘记了活动。
脸色苍白,到此为止了。她背过身子跑了出去。
心中一片混乱。即使如此仍然比不上那片黑色。
转移注意力去整理现状的同时,感到了焦躁不安。
吵起来了。与那个开朗活泼,和任何人都能和睦相处的稻叶吵起来了。顶撞了她,因为恶作剧的事情起了争执,与绝不能为敌的对象产生了对立。我在,搞些什么啊。明明应该知道的。漫无边际的自我厌恶。
在此之上,刚刚看到的东西是什么。
看上去很老实的同班同学引发了争执。试着去窥探了一下她的内心结果发现了一只怪物。天真烂漫的外表下饲养着了不得的东西。
这都什么。
这什么情况啊,这是!
正巧一周之前,发生了『为什么呀事件』。
想来已经感觉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时相泽在心里为自己做出了辩解。隔壁班级的矢野同学没能取得满分不是我的错——什么?
深安惊呆了。
不不不,相泽绫香,那是不对的。就是你的错啊。
你可能没有发现,任课老师为了不让你取得满分,在有意识地增加试题难度。
将对平均分的影响控制在最小限度的同时,只有压轴题是从私立大学过去的试题中引用过来的。所以怎么可能会有拿到满分的人。除了你以外。
但是她应该没有发现吧。
对于将定期测验当作默写考试的相泽来说,一定不会介意试题的难易程度。
用田径运动的跳高来打个比方,能够跳过两米横杆的人,根本不会介意栏杆的高度是一米七还是一米六五吧。
但是那个结果是什么呢。
夺走了那些原本能获得更高分数的秀才们的自信。
无论怎么努力学习,普通人都很难获得满分的考试出现了。只是因为一名像是自然灾害一般的少女——魔女施展的魔法,现实被扭曲了。
传说中的魔女引来疾病,引发战争,招致荒年。
让牛奶腐坏,让孩子们说谎,然后让考试变得困难。
只是存在于此就会播撒诅咒。
诅咒的蔓延的结果,从弱者开始不断倒下。
深安曾经自认为是贵族,是强大的人。那个认识是正确的。只有一半。身为贵族与对诅咒的免疫力没有太大的关系。简而言之她并不是那么强大的人。
第二天,深安没有出现在教室里。
早上想去学校的时候腹部突然一阵疼痛,在门口
一步也挪动不了。
休养半天,虽然去看了医生但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此后一整天都躺在床上。看了看手机,无论是邮件还是图片SNS,所有地方都有朋友们的踪影。对深陷自我厌恶的深安来说,正常运转的日常太过耀眼了。
第二天也重复了同样的事情。不过没有再去医院。
虽然并不一定是因为没有去医院,深安的异变这时又发生了突然的变化。
诅咒聚集了街上陌生人的心声,使深安无论白昼还是夜晚,都不得安宁。
(这个月的销售额是※※※※,所以下个月的进货量——)
(唔啊啊啊啊啊,见到钱包……欸——这是有几十万啊?)
(烤肉、里脊、牛舌、淘过的米、马肉,还有……咕嘟。)
——吵得根本睡不着。
想要睡觉的深安头脑中反复循环着无所谓的收支计算,不知因为哪里的白痴让她被迫想到将钱包据为己有的人最终一无所得,最后嗅觉还再现了肉类与调料汁烤糊的香味。
嘈杂的声音与感觉的共有让深安无法获得片刻的安宁。当然了。因为街上总有哪里,有人处于清醒的活动状态。
读心的诅咒毫无节操地扩大,试图将她自身都吞入其中。
星期四,想要去上学的时候腹痛再次加剧,深安的母亲这才慌乱了起来。预约了市外的大学医院,开车送她前去看病。
在候诊室看着手机画面的深安独自一人确实地受到了伤害。
即使自己不在日常也在正常运转。
不,无论缺了哪个人世道都不会发生改变。佯作不知地面向明天继续前进。深安无力改变这个事实。那份残酷、那份冷峻、那份无情,让她感到走投无路。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如果能回到过去,这一次一定会做得更好。只要一次,只求再有一次机会。
「学校里发生了什么讨厌的事吗?」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母亲握着方向盘,忧心忡忡地说道,亲生母亲在担心她,只是这种程度的事情,深安就感到了救赎。她就这样靠在椅子上答道。
「不是那么回事。只是与朋友发生了一点争执而已。」
那不就是讨厌的事吗,意识到这点的深安只能苦笑。
「关系恶化之前去给别人道个歉吧。」
「哪怕我没有做错?」
深安向集中了一半精神在驾驶上的母亲询问道。
「哪怕没有错。不过如果相信比起朋友,还是自己的意见更加重要那就不该道歉了。」
不掺杂任何谎言的话语。
深安想到了诗论的右脚。做错了的是那家伙,自己所持的是正确的观点。
但是,诗论也很重要。正因为觉得她比一切事物都重要,所以即使为了信念也不能对她伤害自己的身体视若无睹。所以不会向诗论道歉。已经决定了。哪怕被说了不要搭话也无所谓。做错的是诗论。不会按照她说的去做。明确态度之后,感觉胸口的阻碍像被取走了一样。
稻叶那边去道个歉,还有相泽也是。然后那时窥见的漆黑的记忆就那么忘记吧。
「谢谢,妈妈。」
心情清爽。完美的一如既往。甚至产生了一切都会顺利进展的预感。
「那个,美容师,就那么糟糕吗。」
深安忠实地遵从了这顺风顺水的预感。
「会很辛苦的。妈妈为了让你不那么辛苦,才给你提了建议。」
「不是的,妈妈……」
成为美容师是她的梦想。并不想就那么轻松地活下去。如果能明确地说出来那有多好。能够读心的少女知道。如果说到这一步那就无法后退了。所以——
「理解我一下吧……」
只能那么说。
「……」
母亲的沉默加重了深安的紧张。并没有期待二话不说地给出令她满意的回答。但是,沉默太漫长了。紧张得几乎无法忍耐的漫长。
然后,听见了那个声音。
(为什么会执着于美容师这种东西,还觉得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呢。)
孩子希望父母能够支持自己的梦想,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如果是父母,那么对孩子的梦想——
「支持我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吧……」
她觉得自己提出了理所当然的请求。
理所当然的事情,却必须要如此恳求的现实让她语塞。
「求求你了,妈妈……!」
她哭泣着诉说,表达着自己无比强烈的感情。期盼着自己未来的女儿,这般值得赞许的姿态无疑冲击了母亲的内心。在这种情况下,语言确实是有力的。然后同样从感情而来的另一种力量挥下了镰刀……
(怎么样才能说服她呢?说到底能说服得了她吗?)
那份力量正是魔女的诅咒。
诅咒无边无际地扩大,读取心声的魔女不知何时起,开始能够触碰别人的内心。
即使本人毫无自觉,诅咒也在深安的心中成长,最终开始侵蚀外部的世界。
(如果决心那么坚定是不是让她去做比较好呢?)
深安易如反掌地掌握了母亲心中的动向。突然向着深安期望的方向开始变化。不,由于深安无意识地发挥作用的力量而向着她所期望的形式被迫发生了变化。
「当然会支持了。」
(因为是心爱的女儿的梦想,支持她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读取人心的魔女不断成长,获得了操纵人心的魔法。夺取他人的自由意志——不,更加恶劣——改写他人的决定,在本人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随心所欲地操纵对方。
「……唔。」
直到一切都为时已晚她才产生了自觉。深安的期望永远地破灭了。
母亲自愿支持她梦想的日子永远不会到来。理解了这点的深安几乎要大叫出声。
到达自家,下车时太阳已经下山。深安没有走进家门,漫无目的地信步而行。自己也不知道,想去哪里。寻找着曾经与发小一起走过的归途。加快了步伐。日常的景色络绎不绝地出现,然后消失在深安身后。
只有那些心声无比有力地大声宣告着,那里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听在深安耳中,就是那么回事。
(打扫完浴室带着小可可去散步,然后去买东西……)
(冷死了冷死了,昨天睡觉开了一整晚的窗怎么想都很不妙。)
挂念着别人要带宠物狗去散步的同时,染上了感冒的什么人所感到的恶寒也传染到了深安这边。
然后。
明明应该已经离开了很远的距离,深安听见了家里母亲的声音。成长完毕的诅咒会将她不想听到的声音也传达到她的耳中。
(真是,固执些什么呢。孩子的人生是孩子的东西……不能不支持她呢。)
深安无法直视将想法强加于母亲的现实。
——吵死了,给我安静点啊!!
操纵心灵的魔女大声喊叫,上天听到了她的叫声。拼尽全力的大魔法。
突然声音停了下来,几乎让耳朵发疼的寂静造访了。
橙色的街道一言不发。
一直听见的吵闹的心声消失得一干二净。
回过神来,深安站在了坡道上。在这能够将养育了她的街道的景致一览无余的地方,曾经诗论向她诉说那个壮大的计划的地方,孤身一人茕茕孑立。目光所及之处,空无一人。仿佛世界毁灭之后的景色一般,当她准备深思其背后的意义之时——
「小夏!」
诗论的声音从背后叫住了她。
回过头去,相泽绫香魔女也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