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一日星期天。
我被冬海爱衣叫来羽高的操场。
看了下手表,时间是下午六点半。盛夏白天很长,所以天还亮着。社团活动好像也早就结束,操场上空荡荡没有任何人。
——冬海这家伙为什么要约我在这里碰面?
那件事后来,冬海连目的地也没告知我,就强迫我约定在这里等。她到底有什么企图?话说,我穿便服没关系吗?如果要进入校舍还是穿制服比较好吧。
我正想着这些时,背后有人叫我。
「让你久等了,季堂同学。」
「啊,我也没等——?」
我张口结舌、目不转睛地盯着冬海。
因为,她一身浴衣打扮。
冬海爱衣身穿色彩鲜艳的浴衣,发型也与平时不同,有点害臊地站在那里。
虽然前几天她的便服打扮也相当可爱。
但这次的浴衣则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好像眼睛一亮」,这种形容就是用在这个时候吧……
「怎、怎么了,你穿浴衣……?」
「什么怎么了,这很普通吧?因为要去烟火大会。」
我不由得发出「咦?」的声音反问。
「要去烟火大会?」
「对啊?」
冬海露出冬海式的「你为什么不知道?」的表情。
「呃,可是你没说过啊,而且要去烟火大会的话,碰面地点基本上不是应该在羽根川桥头,或是市立公园之类的吗?」
从学校到烟火大会会场的河滩距离相当远;从我家直接去还比较近。
冬海一听马上说「是啊』,似乎很落寞地点头。
「你已经连这件事也忘了吧。」
「……?」
什么意思?
我显得不知所措,冬海嫣然一笑说:
「来,我们走吧?」
木屐发出喀嗒喀嗒可爱的声音。冬海先开始走了,我也不明就里地跟在后面。
「喂,你方向相反了吧?往这边就不是去河滩,是往山的方向了吧。」
「真是的!别罗哩罗嗦,跟我走啦。」
虽然她还是平常惹人厌的口气,但气氛完全不同。
因为冬海是笑容以对。
明明从暑假以后就一直和她一起在补习班,但几乎没见过冬海爱衣的笑容;然而在今天,笑容是她的标准配备。
难以想像才不久前那个一边大叫一边到处追我,还在公园里哭天喊地的人和现在是同一个人。
「嗯……」
我重新认识她了。
女生是一种太不可思议的生物。
我们在住宅区里走了约十分钟,到一片恬静田园地带的农间小路。我记得曾经与千和的家人一起来这附近抓萤火虫,那是小学低年级时的事。
「这附近已经没有萤火虫了呢。」
「水田数量似乎也不断减少呢。例如你看那个丘陵山脚,十年前那里应该没有盖房子吧。」
「的确。」
我看了冬海手指的前方点头,以前那里的确没有什么房子——
咦?
「怎么了?」
冬海发愣地回头盯着停下脚步的我。
我环视四周说:
「这条路该不会是去一本杉丘陵的捷径?」
没错,一定没错。
这里很眼熟,幼稚园的时候我常到这附近玩。虽然样子变很多,但不知为何好像记得从这里看见的那个丘陵形状。
「——你终于想起来了吗?」
冬海莞尔微笑。
笑容非常漂亮,但不知为何看起来又像在哭。
「来,第一个烟火差不多要发射了,我们快点。」
冬海木屐作响迈出脚步。
我跟着木屐声走——可是已经不用带路也知道,我知道路线。度过那条渠道向右转走田间小路,经过停止营运的公车站再走不久就是接到丘陵上的石阶。我还记得,我在幼稚园星班的时候,不是来玩过好几次吗?
这里是通往一本杉丘陵的捷径。
而且那里是鲜为人知,欣赏烟火的绝佳地点——
「为什么我会忘了呢?」
我马上想到了答案。
因为我遇见了千和。
小学入学前的那个三月,我与搬到隔壁的千和一家开始来往,自此都是千和的父亲开车带我们去烟火大会。
所以还有这种鲜为人知的看烟火好地点,我忘得一干二净。
咚咚!咚咚!
昏暗的空中响起好像是敲击太鼓的声音。
我与冬海互看同时大叫:
「是烟火!」
我已经坐立不安地跑上阶梯。
我紧握住冬海的手,另一手胡乱摆动。
踢开杂草、踢飞石块,浑身汗水与草汁往那个一本杉的地方——
「烟火好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前散开了大朵的烟火。
烟火彷佛将要完全遮蔽夏季夜空般接二连三打上来,伴随人们好似从丹田发出的愉快声音,绽放美丽的花朵。
这里没有任何阻挡视野的东西,放眼望去空中尽是烟火。
在这座丘陵上,可以独占所有景致。
「这地方太棒了……」
看烟火看得入迷,我嘟囔道。
冬海一听窃笑说:
「其实这个地方是你告诉我的呢,小太。」
「小太?」
这是冬海笔记本里写的名字。
当时我虽然不知道是谁,但现在与这座丘陵的记忆连起来,脑海闪现出——
「…………是、是指我吗?」
「正解。」
冬海又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
「那是你在星班时的绰号唷,不过这么叫你的也只有我而已。」
冬海一走近我,就依偎在我胸口。
被浴衣裹住的柔软身体和香气将我包围。
「这么健忘真拿你没办法呢,小太。这样还是全年级第一哦?」
「冬海……」
「虽然现在的你可能是『锐』、『锐太同学』、『锐太』,但很久以前是『小太』唷。」
我盯着把脸靠在我胸口的冬海发旋,感觉记忆正不断被唤起。
「星班……小太……」
那么,现在在这里的女生是谁?
对了。
是她。
那是如今被女友与前女友以及青梅竹马无情折磨的我,所拥有的「过去的光荣」。
她是幼稚园的时候,那个喜欢我、可爱又温柔的女孩子。
「……原来你是……小爱吗……」
冬海,不,「小爱」从我的胸口抬起头说:
「对啊,我还故意让阿薰这么叫我,但你却完全没想起来。」
「他全部都知道吗?」
「对啊,虽然是最近才说的,因为阿薰对春咲千和好像也要留情面,请他帮忙还真不好意思呢。」
「原来是这样吗……」
阿薰在补习班种种可疑举动的谜团终于解开了。
「阿薰真是辛苦了呢。」
「没关系,毕竟另一方面我也替他保守秘密。」
「阿薰的秘密……?」
虽然我有点好奇,但现在深究不好吧。
「我记得小爱是幼稚围的暑假搬走的吧?秋天挖番薯和冬天煮芋会的时候你都不在。」
「对啊,我在这里和小太看完烟火后不久就搬走了。因为相当突然,所以通知你也是搬完以后的事了。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马上就认出来了,在羽高的入学式时。可是小太却和春咲千和眉来眼去的,根本完全忽略我。」
「不、不是,因为你和星班时的发型不一样了。」
「还留着幼稚园发型的女生才罕见吧?」
的确没错,她这么一说令我无话可回。
「先遇见你的人明明是我,春咲千和是『青梅竹马』,而我却是『魔鬼风纪委员』,你明白我有多不甘心吗?」
「……抱歉……」
在电影院大叫那句话的意思,我终于明白了。
连青梅竹马都当不成的女生——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而且你还交了夏川真凉当女友,没想到连秋筱同学好像也喜欢你,你到底要多受欢迎才满意啊?真是的!」
「……不……」
我很想说你搞错了,但说不出口。
即使如此记忆还是相当朦胧。这正好是十年前的事,所以记不得也没办法,但小爱却记得一清二楚。
小爱不悦地嘟起嘴唇说:
「亏我还向你告白呢,竟然都忘了。」
「抱歉,其实关于这件事我也不太记得了。」
「你这种没用的地方真是从以前开始就没变呢!像小太那样我反而还放心点!」
我已经一文不值了。
可是,这状况是我自作自受,不对的是我。
「当年小太自豪地说『我知道看烟火大会的好地
方喔!』,我就拜托你『告诉我吧!』然后你说,向本大爷告白就告诉你吧!』」
「……」
真是超乎想像的人渣。
这是利用烟火大会当诱饵,逼迫女生「告白」的幼稚园儿童。
真差劲……
「总之,你能想起来就好了。」
小爱从她带来的束口袋拿出一张满是皱纹的纸片。
好像是非常老旧的东西,到处都变色了。
打开一看,铅笔写的拙劣文字跃然纸上。
★结婚登记书★
夫 季堂锐太(小太) 请在这里盖章
妻 冬海爱衣(小爱) 同左右
我发呆说:
「这张纸是什么?」
「如你看到的,这是结婚登记书啊。」
「啊?」
这实在是意料外的东西!
「你说什么『啊?』呀,不是约好十年后的今天盖章的吗?」
「这骗人的吧?」
骗人,我绝对没有做过这种约定,不可能的!
如果人渣到这种地步我就没救了!去自杀算了!
「来,盖章吧?盖手印也可以♪」
小爱嫣然微笑把纸片硬塞到我胸口。
「这、这种东西哪能盖章啊!」
「你干么翻脸?」
「可、可是你有男友吧?米歇尔,大五郎要怎么办啊?」
小爱略微侧首,若无其事地说:
「那种事当然是骗人的吧。」
——你说什么啊啊啊————!
「可、可是你不是那样津津乐道吗!难道那全是妄想?」
「呵呵!不是我自夸,妄想是我拿手中的拿手本事呢!」
真的是自夸个头LAAAAAAAAAAAAAAAAA!
「那你取个更帅的名字啊!大五郎是什么啊!什么时代了!」
「别说我爸爸名字的坏话。」
「咦——!」
咦咦咦——!
那、那是你爸爸的名字吗……
「真、真拿你没辙,那下次向真凉她们说明缘由——」
「不要!」
小爱毅然决然摇头。
「为什么?不是没必要再说谎了吗?」
「可是这不是很丢脸吗,说什么『其实我没有男友』,而且被称为恋爱大师感觉也不赖呢。」
「哇这女人是怎样啊——」
「对了,如果小太愿意和我结婚的话,我就和米歇尔分手吧。」
「我才不愿意,米歇尔是妄想的虚构男友吧?」
小爱一听马上哼的一声,露出老成的微笑。
「小太你记住,这世上没有不说谎的女人唷!」
「就算你说得很潇洒我也不同意!」
话说,她竟然和真凉说出一样的话!
「啊——够了!我已经受够了!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小爱了!你变了!已经被恋爱脑毒害而变了!」
「你也一样不是吗!什么嘛被女友骑在头上!虽然不受欢迎但自信满满的小太去哪里了?」
我口沬横飞地回嘴!
「我哪知道我哪知道!就叫你冬海了!我才不要叫你什么小爱呢!」
小爱,不,冬诲也口沬横飞顶嘴:
「既然这样我以后也叫你季堂同学就够了!什么啊,我对你这么温柔,你倒得意忘形了!」
「你什么时候温柔了?」
「我随时都很温柔吧!」
「哎呀够了,这种地方哪还待得下去!我回去念书了!我要跟参考书结婚!」
「你想逃跑吧?给我等等啊笨蛋!」
我全速跑下丘陵,冬海挥舞着纸片追了上来。
「笨蛋!笨蛋!我最喜欢你了!盖章吧!」
「不要!我绝——对不会盖的!」
顺带一提,烟火大会还在继续,夜空里绽放的花朵真是十分美丽。
唉,虽然根本没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