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疾风篇 第六章 吴越同舟叙事诗

太空船“正直老人”号正由艾曼塔惑星航向巴格体惑星,身为铁达尼亚通缉犯不得不时时脱离正规航道,改走非法路线。所谓的非法路线包括了地方割据的半海盗集团地盘,此时就必须支付过路费确保安全,再加上铁达尼亚的通行税,代表在无人的宇宙航行是相当花钱的。

事务次长方修利二十四小时内只有四小时在工作,其余便拿来充分享受船中生活。凭他的办事能力应付工作自然绰绰有余,九十一岁的事务长罗德利凯老人虽然清醒时很唠叨,所幸他大半天都在睡觉,完全不成问题。

比较起来,有个人两手拿着不甘愿跟不愉快,成天衔着酒瓶,当个反社会的有机体,他就是亚朗。麦佛迪中尉,年龄二十二岁。

结束工作来到大厅的方修利向他说:“喂,黑商,你还在闹脾气呀?也差不多该跟宿命和好了吧?”

“不要叫我黑商。”

麦佛迪嘟嚷着,浓烈的酒气随着声音脱口而出。要是点上火一定有得瞧了,方修利经常会冒出这种危险的念头。看样子麦佛迪酒量不错,所以这次运气虽然很背,但不管喝多少酒,陶醉的波浪还是冲不走现实的巨岩。听着麦佛迪哀叹他不幸的命运,仿佛比起留在艾曼塔的银行存款,他较担心的是自己。

方修利虽然逃脱了变态伯爵的手掌心,可以松一口气,但仍有细小的荆棘扎着心脏内壁,他甩开这种感觉,提出良心的建言。

“等到了巴格体,你就去银行提现金不就得了?待在这里担心也是没有用的。”

“存款帐户早就被冻结了,我一直脚踏实地克勤克俭,好不容易才存够老本,唉唉,我的晚年已经黯淡无光。”

“什么脚踏实地,别笑死人了,你说这种话不怕得罪所有认真工作的人吗?”

船长夫人兼领航员主任的米兰达挪动巨体,毫不留情地大加挞伐。顿时碰了一鼻子灰的麦佛迪此时借酒壮胆趁势反击。

“比起铁达尼亚,我的做法来得乖多了,我没有必要收回我的话!”

“古人有道,金钱是买不到幸福的。”

“金钱就是我的幸福!不要干涉别人的价值观!”

“到此为止吧,在这么小的船里反目成仇实在不是滋味。”

方修利硬是不顾身份充当和事佬的理由,并非出自善意或没事找事做,原因就在麦佛迫中尉个人的价值观与方修利想法的某个部份是相通的,也因此让他听得如坐针毡。

“我全部的家当也留在艾曼塔,倒霉的不只你一个,麦佛迪。”

“不要自以为了解我,和倒霉的穷光蛋同病相怜,只会让两人穷到发臭而已。”

这段话一针见血,说得米兰达与方修利无可反驳,于是方修利放弃安抚拜金主义者,重新坐回椅子上;米兰达则走进厨房,一会儿却端着大盘的薄煎饼高喊:“点心时间到了。”每片煎饼足足有一张小孩专用的垫子那么大,方修利表示只吃一小片就好,内心却想起莉拉,她的蛋包饭真是一等极品。

“别傻了,人家早就名花有主了,她现在正跟戴。鲍尔那个软脚虾温存呢!跟我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方修利如此为自己打气,米兰达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刻意分了一块特大号的煎饼到方修利的盘子里,同时淋上一大堆糖浆,这个分量已经超过红萝卜发青年的最大胃容量。

“吃不完留着没关系。”

“我正想这么做。”

“这点分量对流星旗军的那群小伙子来说,只不过是开胃菜罢了。”

“流星旗军那些人是你的朋友吗?”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忤逆铁达尼亚的人都是我们的朋友,弱者联手合作其实也不坏,只是会刺激到麦佛迪。”

这个回答的确没错,方修利把叉子反复捅进大煎饼之时,米兰达开始诉说前不久哲力胥。铁达尼亚大败流星旗军的情形。

“其中安然无恙的只有李长迁的船队,那个人脑筋好,总有办法躲过灾难。”

“他脑筋真有这么好吗?”

“他拥有哲学博士学位,所以我们都叫他李博士。”

根据米兰达表示,李长迁是个秀才,二十岁毕业于巴格休感星国立大学取得学士学位,二十四岁即拿到博士学位。他原本留在母校担任副教授,后来因故离职。在搭乘客船航向太空,前往卡斐尔大学途中,却遭到一艘流星旗军的偷袭成为俘虏。幸而船长正是他的伯父,伯父相当器重侄儿的学识修养,于是让他担任秘书。而事实上这位伯父一开始就是打算拉拢侄儿才故意攻击他所搭乘的船只。不过他本人也很快就适应新环境,船长死后他接着继承其位。

“如果流星旗军团结一致,让李博士成为总指挥官的话,组织应该能够坐大,与铁达尼亚相抗衡才对。”

“要做到这点简直比登天还难。”

米兰达摆出严肃的表情,与开朗大方的五官与体格略显格格不入。

“流星旗军这个名称听起来虽然很响亮,但实际上他们只是在大型猎物出现时,才会聚在一起的集团,根本没有什么向心力可言。”

李博士固然聪明,缺点就是急躁,他有个坏毛病就是当他的战术与方案一不被接纳,他会立刻骂道:“随便你们,一群白痴!”然后当众离席。而好几次事实证明不听他的话,失败就在眼前,纵使如此,也没有人被骂成白痴还会觉得高兴,因此李博土一直打不进团体的主流派。而他自己也相当清楚自己的缺点,曾表示:“我有才无德,没兴趣指使别人。”李博士虽为学者出身,也精通武艺,求才若渴的铁达尼亚也曾以名利相诱却遭到谢绝,李博士在一群无赖汉当中谨守一己的地位,众人敬而远之,也望尘莫及。

卡基米尔船长的影像出现在船内的通讯小荧幕上,与米兰达同时使用手语与读唇术对谈。手语不是会局限沟通的范围吗?方修利心想。这只能说他太没知识了,船长夫妇之间只要藉由一种远胜过表情之类的同步精神波长就能充分表达彼此的心意。

米兰达二十八岁,与方修利同年,老实说她一点女人味也没有,却是相当值得信赖的朋友,而且精明能于。此时她转头望向客人:“提督,好戏要上场了。”

方修利被称为提督缘起于他担任“都市舰队司令”一职所附加的封号,按阶级来看仍然是上校。不过一个人二十五岁入伍,三年内便由中士罹升为上校,绝对非比寻常。事实上在他的母都市艾里亚里无论上校、少校或校官的薪水全部一视同仁,要从上校跳进准将的门褴是相当狭窄的。原本的司令官是一名中年少将,由于高血压发作住院,换成方修利代打,应付这场一开始就必须放水的战役,成了一个在血腥舞台上跳舞的小丑。

“什么好戏?”

“刚刚才提到的李博士正从附近的航线接近我们,他好像也是要去巴格休,代表这次的相逢并非一场偶遇。”

消息传来八小时后,李博士的十三艘大小……应该说是中小舰艇所组成的部队与“正直老人”号会合。

出现在通讯荧幕画面上的男子看起来与方修利同辈,此人留着一头细长的的黑色直发,在颈子处的发际绑上白绳,双眼碧绿,端整的容貌可列为铁达尼亚级,可惜眼眸蕴含着不可一世的锐利目光,看不到一丝松懈。

“李博士,看来这次又出事了?”

“米兰达女士,我已经习惯了,谁叫那群智障不听我的指示,全宇宙充斥着邪魔歪道,绝非我一人的力量所能够改善的。”

此人语气桀骜不驯,但奇妙的是别人听来却成了一项严苛的事实。方修利站在魁梧的米兰达身后,不由自主地搔起了耳背。

若是日后回顾宇宙史,这一天便是不久将成为反铁达尼亚势力两大巨头的这两名青年初次的会面,然而包括只知坐而言的宿命论者麦佛迪中尉在内,“正直老人”号里没有任何人明白今日所代表的历史意义。

李博士搭着太空梭,在五名部属的簇拥下现身于“正直老人”号。

银白色的水手服外披着灰黄色的外套,身高比方修利略矮一点,体格相当标准。当他与前来迎接的卡基米尔船长相互握手寒暄之际,严师般的表情转为柔和,在与米兰达如朋友间的轻拥之时,脸部的线条更加软化,看起来纯真无邪,十足的学生气。只是一旦面对茶几就坐,他又再度摆出老师的面孔,说话时充满了说教的语气。双方做完初次见面的礼尚往来之后,方修利无意间询问李博土:“您厌恶铁达尼亚吗?”接着得到以下的回答。

“我最看不惯的就是铁达尼亚在全宇宙所向披靡的强大,不过照这么说来,铁达尼亚并没有错。”

像他这种老实人向来不讨喜,方修利藉此揣测出对方的个性,另一方面又继续问道:

“您认为,反铁达尼亚势力一旦团结起来,有可能消灭铁达尼亚吗?”

“我看很难。”

李博士简单回答后不作任何解释,嘴边啜饮起药草茶,而方修利也不加以追问,同样喝着自己的药草茶。一旁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米兰达正想出声询问,方修利答

腔了。即便是铁达尼亚内部发生分裂,一旦有外力人侵,铁达尼亚必定团结起来,将炮口一致朝外。外来的压力愈大,铁达尼亚的向心力就愈强,对外部势力就愈不利,到头来反而是外部势力自乱阵脚,最后分裂解体。

“真的会这样吗?博士。”

“是的,米兰达女士。”

李博士颔首并将白茶杯置回托盘上,眼睛则膘向方修利,其神情就像一个老师盯着坏学生看一般,但这是方修利个人的偏见罢了。

“但是从今以后情势也许会有所改变,这阵子已经陆续出现了有史以来不曾发生过的现象。”

“譬如说?”米兰达投以好奇的目光。

“譬如说,由铁达尼亚四公爵之一亲自率领的舰队竟然惨败给区区一个都市舰队,这不是很令人匪夷所思吗?而那位英雄正是眼前这位仁兄。”博士移动视线的角度,见到红萝卜发青年正耸着肩。

“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夸奖我吗?博士。”

“不,我是在讥笑铁达尼亚的无能。”

米兰达豪迈地笑了,她的丈夫也扬起嘴角,其他两人脸上却不见一丝笑意。

“让我们认真想想,刚才我表示铁达尼亚和整个宇宙的历史也许正要进人一个变革期,然而更重要的一点是这种变革也可能只是昙花一现。”

李博士的意思如下:如果凯贝罗斯星城大会战一开始就是原本意欲策动改革的某项计划其中一环,就能成为大波动的导火线。亚历亚伯特。铁达尼亚的败北既然是两百年来最大的冲击,此时星际都市联盟以及反铁达尼亚诸国趁势起义,即使铁达尼亚的战力如何强大,终究逃不过瓦解的下场,然而事实却非如此。凯贝罗斯大会战的胜利被视为兵法史上一项绝无仅有的奇迹,眨眼便成了过去式。慑人的是将这项奇迹化为战术,并且具体实践的反而是铁达尼亚。如果无法超越这种愈挫愈勇的精神力,铁达尼亚的霸权便永保不坠之地。铁达尼亚为防止星火燎原,便将其化整为零,自我吸收消化。

“方修利提督的确是个天才,我承认。”得到如此的肯定,方修利反而犹豫起来,是应该高兴地接收呢?还是机灵地反讽回去?

“天才虽然能开改革风气之先,但能否永续经营则仰赖一群无名的有心人士,如果社会这群人士无法形成一股力量,所谓创造历史也只是空谈罢了。”他的语气已经不像起初那么讨人厌,却仍充斥着说教的意味,难怪会惹火流星旗军那伙人,他们那种人哪是会乖乖听老师训话的料。

只是想不到米兰达还蛮能吃这一套的,一边摇头晃脑、专注地听课。

“如果我是铁达尼亚的藩王,踏遍全宇宙的小惑星也要打探出方修利提督的底细,再赋予他足以与四公爵匹敌的地位与权势,甚至有女儿的话就招他为婿。”

“真想不到,方修利有这么大的价值?”米兰达瞪圆了双眼,盯着红萝卜发青年。

“我也是受宠若惊。”方修利低语着,口气听不出任何嘲讽,正当他想道谢之际,李博士再度开口。

“价值并不在方修利提督个人,而是他所象征的改革可能性。”简单一句话就打破了包含着感谢的蛋壳。“只可惜庸碌之人不识璞玉之美,要是艾里亚市政府多读一些历史的话,就不会把他驱逐出境了。”

“如果多读一些历史的话,艾里亚政府会怎样对方修利?”

“杀了他。”李博士轻描淡写地做下结论,却让米兰达握碎了手中的糖浆罐,金黄色的透明液体在茶几上沾粘成一滩,卡基米尔船长则抬头仰望天花板,米兰达连忙擦拭桌面,李博士只是以眼角瞥了身旁的情景,仍然继续“上课”。

“虽然耸动,却是唯一的作法,艾里亚市无法善用他,但要是把他交给铁达尼亚,肯定成为艾里亚的祸端,总之艾里亚市根本不欢迎他。”

“哦,那么方修利成为反铁达尼亚明主的可能性又如何呢?博士。”

“这就要取决于方修利提督了,在此我想请问提督,您憎恨铁达尼亚吗?”这一问可问倒了方修利,他只知道自己不可能对铁达尼亚抱有好感,但还不到痛深欲绝的地步;他并不是反铁达尼亚,而是非铁达尼亚,而且也没有主动与铁达尼亚交战的意思。

“如果没有憎恨就不会产生变革,程度虽然因人而异,但剧烈的愤怒或是憎恨都会成为迈向变革的引爆力,只不过这一切得等待时机成熟再说。”

李博士的手轻轻一挥,大概是表示下课了吧,于是米兰达用力站起身,劝博士留下来吃饭,他则笑着答谢。

“恭敬不如从命,只是在尝过米兰达女士的手艺后,我会有好一阵子吃不下自己舰上令人难以下咽的食物,这可怎么办才好?”

“你真会说话,除了我老公以外,我最爱的就是你了;希望你快点找到一个像我这样的好女人。”

米兰达的笑声特别宏亮,也许是想弥补她丈夫发不出声音的缺憾吧。卡基米尔船长依旧安详地微笑着。虽然失去了声音,有了豪爽又开朗的妻子作伴,可说是对他人生的一种报偿吧。如果把人生比喻成收支明细表,方修利的人生在结算之际会是黑字还是赤字呢?促成一个堂堂小国的公主与恒星小货船船长结合的因素之中,铁达尼亚虽不是最重要的,但也是不能摒除在外的一项。宇宙之大足以容纳无数的意志、行动与偶然的累积,小时候从客船的窗口望着外太空各种五光十色的星舰,方修利便下定决心,自己也要撑着纵横越星海,到现在已过了二十年,方修利冷不防叹了一口气,他这把年纪应该还没老到必须随波逐流吧。

七月二十日,方修利与随行的同伴们踏上了惑星巴格体的地表。

就连以前还中规中矩地过着商船生活的时候,方修利也不曾来到这个惑星,因此他如同小孩一般对于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的这块土地充满了新鲜感。如果当初没有改道前往艾曼塔的这段曲折,他也许早就融入了这个惑星的大气当中。本惑星成为殖民地已有五个世纪,却仍然保有强烈的“新生地”氛围,称她“边境星群的首都”可谓过奖,不可否认的是她粗旷且活力十足,投资与投机、冒险与开拓、成功与失败、飞跃与跌落、希望与绝望这些极端的色彩全都进了这个大熔炉。

而李博士的老家就在这个惑星。

“我老家在这里,但房子里没有家人。”李博士的用语有点奇怪,总之他的意思是说,房子是他的,房客则是别人。方修利推测他是把自己的老家转卖给他人,或者实际上的情况更为微妙,但至此都不该继续探索下去。

宇宙港的手续相当形式化而且表面化,在“正直老人”号的乘员卡上头附上一张一百达卡纸币,对方就爽快地允许方修利自由行动。这一百达卡在离境时可以退回半数,名义上是个人行为的担保金,其实早进了芝麻小官的荷包里头。

方修利的行动并没有想像中自由,第一是想当然耳是铁达尼亚的魔掌、应该是魔指已经延伸到了巴格休惑星,第二是能够保障他自由的物质被他留在艾曼塔惑星上。米兰达让他预领了一千达卡的薪水,要是拿来饮酒、买女人,只消三天就花得一千二净。方修利的小市民个性有如细长的地下茎紧紧缠绕在潜意识层里,于是“不能浪费一分一毫”的想法不断扎刺着欲望的衣领。然而自从离开艾曼塔之后,他一直过着和尚生活,和他待在铁达尼亚收容所的情形是一样的。“哼!钱赚来就是要花掉,贮蓄的事就交给麦佛迪那个守财奴好了。”他喃喃自语,朝着有名的花街拉托尔区走去。

以艾曼塔的水准来做比较的话,拉托尔可能显得粗俗不精致,但据说是巴格休最高级的花街。女人、美酒、赌博、麻药以及各种街头表演,人类原始的欲望从方圆三公里的密集建筑里散发出来,有人一进去就不再离开,却几乎不曾发生过状况。因为当事人自愿进来寻欢,就不能要求百分之百的安全。然而拉托尔自治组织明白观光客的安全正是一区繁荣的主因,所以事实上拉托尔区内的犯罪案件微乎其微。如果因赌输钱而被剥光衣物,那是由于受害者缺乏自制力,称不上犯罪。穿过拉托尔区的大门,红萝卜发青年伫立在广场的一角思索着该往哪个方向走,此时右肘冷不防被人抓住,方修利全身顿时进入备战状态,他自然而然把对方当成铁达尼亚的爪牙。“方修利提督!”当听觉捕捉到这一声的同时,他弯下身子迅速挥出不受束缚的左手,如果对方与方修利一般高,想必下颚会受到重创,不料一层厚实的肌肉将他的拳头给弹了回去,只见一个有张娃娃脸的高大年轻人惊愕地盯着他,此时另一名男子大喊一声,把原本混乱的记忆搅得更乱。

“提督,久别重逢。这就是你打招呼的方式吗?”

“原来是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方修利忍不住提出一个毫无创意的问题,眼前的两名男子是他在艾里亚都市舰队时代的幕僚:副官兼护卫的米哈鲁。华伦柯夫中尉与情报参谋路易。艾德蒙。巴杰斯中尉。华伦柯夫身高将近两公尺,体重重达零点一公吨,如同心地善良的熊宝宝;巴杰斯身材中等,外表机敏,就像不可小觑的狐狸,两

人的年龄前者二十七岁,后者二十六岁,与方修利私下交情不错。根据他们表示,在凯贝罗斯会战出乎意料之外,大获全胜凯旋归国之后,他们涌上街头在酒精雨中尽情高歌朗诵,第二天清晨,当他们带着宿醉从床上起身,才看到电视新闻报导凯贝罗斯会战的英雄方修利已经逃亡。

“打死我们我们也不相信方修利提督会逃亡,因为这实在没道理呀!”

“巴杰斯说的没错,我们认为这不是逃亡而是被驱逐出境,结果我们接到禁足令,在宿舍被关禁闭。”

“然后就是一段听者动容,说者感伤的辛酸往事……”路易。艾德蒙。巴杰斯中尉以这句语为引了,简明扼要地叙述接下来的经过,他搜集情报并加以分析过滤,将必要的讯息告知司令官。作为情报参谋最佳人选的他据说连市长与情妇间的通信内容,甚至是市议会议长次女内裤的尺寸都摸得一清二楚,大概是他生来就拥有新闻记者般敏锐的嗅觉吧。其间,华伦柯夫几乎没插过一句话,除非是要取得他的认同,他才会点点头或者简要地加以订正而已,两人的个性南辕北辙。

胜利者们被幽禁在宿舍内,三餐只吃面包、水与碎肉香肠,不久铁达尼亚的舰队进驻艾里亚市,因为铁达尼亚与艾里亚市之间已经缔结了友好和平条约,这其实没什么关系,只是我们为何非要被监禁在宿舍里不可呢?真叫人想不明白。唯一明白的是电视拍摄的庆祝酒会场面,银幕上满是鹅肝馅饼、烤牛肉与龙虾等色彩鲜艳的佳肴。这实在令年轻士兵们无法忍受。食物的积怨向来是史上引发革命的最短捷径,当不满累积到濒临爆发的状态之际,又发生了一个煽风点火的事件,那就是参与凯贝罗斯会战的六十名士官被冠上战犯的罪名遣送至铁达尼亚的收容所,这六十名当中也包括了巴杰斯与华伦柯夫。事情至此已相当清楚了,重点是方修利与他的部属们都成了都市外交策略下的牺牲品,而且也不保证能从铁达尼亚的收容所活着回来,既然不能活着回去,他们便计划逃走。华伦柯夫经常溜进粮仓,将食物分配给同伴,巨人般的体格却身轻如燕,无庸置疑地有成为小偷的资质。某夜,他从粮仓偷出小麦粉袋,将粉撤在通气孔,以手制火柴点燃引发粉尘爆炸,宿舍喷出火焰与浓烟。虽然成功逃走,但同伴们全走散了,于是华伦柯夫与巴杰斯潜入一艘矿石船逃离母都市。他们在模拟方修利的思考途径之后,决定前往惑星巴格休。结果是他们先到了巴格休,地方说小也不小,他们也不擅自行动,而是在拉托尔找了家便宜的旅馆暂时定居下来,因为他们确信他们的司令官一定会来到此地,就在打零工的日子当中终于盼到了与旧司令官感动重逢的这一天。

“看来你们也吃了不少苦头,我对不起你们。”方修利感同身受地叉起双腕点头说道,但内心却不禁抱怨起来:这两个怎么不到大学或图书馆,偏偏在花街逗留找人?不过,他们的判断也是正确的,能够与昔日战友重逢当然是再高兴不过的了,但心头就是有点无法释怀。如果换成是李博士的部下,肯定不会来这种地方找人,这种想法也算是酸葡萄心理吧。

“那你们两人以后打算怎么办?”其实不必问也知道,不管是华伦柯夫还是巴杰斯这辈子都跟定方修利了,如此一来,就不能置他们于不顾,只好让他们也登上“正直老人”号,交给公主殿下来处理。

“不过先别急着上船,我难得来拉托尔区,如果空手而回就太对不起当地的历史了。”

“包在我们身上,一定帮你介绍又便宜、服务又好的店家。”巴杰斯闭着一只眼弹着指,才短短几天他已经成了拉托尔区屈指可数的情报通。方修利微耸着肩,尾随两名旧幕僚而去。

目的达成后,方修利返回太空船己是十二小时后了,他与两名旧幕僚以一千达卡尽可能地让身心得到最大的放松,心情也随之舒畅起来。一见到“正直老人”号的蛋型船体之际,两名旧幕僚略显不安地交头接耳:“这类机种早该进厂报废了吧?”但方修利仍然以轻快的口吻催促他们进船。走进客厅兼食堂兼会议室,一瞧见同伴们的表情,眼前气氛顿时变得沉重。

“听说莉拉死了。”经过十秒多,米兰达的话才通过方修利的意识层,红萝卜发青年才发觉自己正在开口说话。

“你说莉拉怎么了?”这个问题已无关乎知性与理性,米兰达厚实的双手按住方修利的肩头,把他压坐在椅子上。卡萨比安卡公国的公主殿下仿佛也丧失了原有的开朗与豪迈,她看着红萝卜发青年,接着犹豫了一下,然后仰起头,接着似乎做下决心般重复同样的动作。

“听说莉拉死了,李博士的部下与我们的同伴所获得的情报是一样的。”

至此又是一片空白,最后才为方修利的声音所打破。

“是那个变态伯爵吧?莉拉不可能病死或意外而死,她是那么地充满了生命力,一定是那个伯爵干的好事!”

“你说的没错,亚瑟斯伯爵对莉拉、对莉拉做了相当残忍的事。”由女性口中说出“残忍”两字之时,事态便十分明白了。方修利发出充满愤怒与疑问的吼声说道:

“可是那个变态伯爵应该是个同性恋才对,难道说他是双刀不成?”

“伯爵是同性恋,但他的部下却不是,伯爵威胁莉拉,如果想救她的恋人就必须跟他自己的部下上床,一晚三十人。”

米兰达的语调夹杂着怒气与厌恶,卡基米尔船长带着沉痛的无言陪伴在颤抖着巨体的妻子身旁。开口的是内心像天生的黑商,人则隶属于铁达尼亚文曼塔支部的麦佛迪中尉。

“这是亚瑟斯伯爵惯用的伎俩,他自己做不到就支使部下来凌辱女人。”

难得听到他带着无以复加的厌恶语气不屑地说道。方修利就算开了口也说不出话,只好把视线转向米兰达,公主殿下看起来已经被打垮了。

“我们想得太天真了,本以为亚瑟斯伯爵在我们逃离之际便会就此放弃,再回去过他的放荡生活。”

综合双方管道所得到的情报来看,亚瑟斯。铁达尼亚伯爵派遣手下逮捕了莉拉与其祖母,再根据祖母的自白捉住戴。鲍尔。祖母大喊着:这跟原先说好要给奖金的约定不一样啊!反而遭到士兵大掌一挥,结果心脏病发而死。比较起精神力,肉体是相当脆弱的,而戴。鲍尔的精神力却相当脆弱。戴。鲍尔被问到“正直老人”号的去向,他回答不知道,事实上他是真的不知道。但亚瑟斯伯爵带着冷笑,下令严刑拷问戴。鲍尔,他被迫戴上耳机,连续四十小时不让他睡觉,于是戴。鲍尔“自白”了,他“自白”全部的内情莉拉都知道。紧接着亚瑟斯伯爵开始逼问莉拉,莉拉回骂一句“变态”却抚逆了他,由于他自身无法对莉拉施加性暴力,于是召集了部下当中性情粗暴的士兵,以异样的笑容向莉拉宣告:“来,跟我这三十名部下上床,如果还能剩一口气,你就可以跟你的情人一起离开。”

“可以。”莉拉答道,她知道戴。鲍尔屈服了,内心也有所觉悟。“你觉悟了吗?”伯爵再次冷笑起来,两人对觉悟的认知是不同的。他与她身旁正好是喂养着食人鱼的巨型水槽,莉拉面无表情地脱衣服,褪下上衣后接着解开裙子。下一刻她将解下的裙子抛出,引开士兵们的视线,此时——惊传一声惨叫。莉拉整个人撞向伯爵,两人一起跌入水槽。

“……伯爵得救了,但莉拉却已经回天乏术,而伯爵自傲的容貌也被自己的宠物咬去了一半,整个人陷入半疯狂的状态。”

米兰达话一说完,中间隔了数十秒的沉默,方修利苦涩地叹了一口气。

“她是个好女孩,全艾曼塔最好的女孩,至少不应该让她以那种方式惨死。”

没有人接话,方修利也不以为意,他双手搔着他的红萝卜发,当动作一停,陷入思考之际看起来就如同一座廉价的雕像,终于他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是他的朋友们所不曾见过的,就连麦佛迪虽然嘴硬也不寒而栗。

“我要为莉拉报仇,戴。鲍尔那种人拿去喂鱼也不关我的事,但我一定要为莉拉报仇,我要亲手绞死亚瑟斯。铁达尼亚那个变态!”

这是一项平静的宣告,语气平板得像是在念别人写的文章,相对地也表示方修利慎重的决心,先前不动声色、整个化为静物画一部份的李博士此时挪动了身子。

“对方的铁达尼亚,虽为铁达尼亚一族之中的异类,仍然是铁达尼亚没错。为了报仇你宁愿与全铁达尼亚为敌吗?”

“我管他什么铁达尼亚还是宙斯的!”

宙斯是谁呀?虽然听过,但印象模糊,大概是政治家或是宇宙海盗之类的人吧。现在的方修利的目标只有铁达尼亚而已。他扫视船室里的一伙人之后,便抓抓红萝卜发,踩着响亮的靴子声走向自己的寝室。华伦柯夫与巴杰斯面面相觑,兢兢业业地紧追旧司令官身后而去,麦佛迪中尉咕哝一声,整个人瘫在椅子上。

“为了一个连睡都没睡过的女人就要向铁达尼亚报仇,我看他八成是疯了。”

“我们不必管这么多。”

李博士只手撑起下颚沉思着,旁人无法从表情判

读他内心的想法,也许他正在检视自己的过去与未来。很快地,双眼恢复了表情,他环顾身旁的男女开始解说。

“铁达尼亚拥有十万艘舰队,必须聚集相同数量的战力,并搭配完善的指挥体系才能消灭敌方,也许得花上好几年吧。”

李博士说完便静静起身,命令他的小型船团航向惑星艾曼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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