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星历四四六年十一月到十二月之间,巴格休政坛陷入前所未有的困顿与混乱,因为他们即将面临与铁达尼亚全面战争的危机之中。追溯此事,主因是哲力胥·铁达尼亚公爵无视巴格休的主权与法治,强选民有开军事活动所致;然而铁达尼亚绝不可能为此认错谢罪。于是巴格休被迫在与铁达尼亚爆发全面战争和竭尽外交所能求和的紧急状况下二选一,这样的条件太过严苛,但也关系到国家存亡。
被托比尔提督软禁区在军营的“正直老人”号同志们谈论着。
“那时要是留下哲力胥·铁达尼亚一条生路,巴格休会有一线生机吗?”
“不,结果应该一样,也许还会更糟。”
假如方修利一行人生擒哲力胥并威胁铁达尼亚,铁达尼亚也不可能答应任何要求,反正胁迫被逼急了的巴格休政府交还哲力胥,不然就逮捕并杀害方修利一行人,同时铁达尼亚分部也将采取各种手段拯救哲力胥。
最重要的是,在地洞的当时若不杀哲力胥,方修利就会被勒死。
“总之,事情都发生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华伦柯夫一言以蔽之。
“接下来要怎么做才是问题,方修利提督作何想法呢?”
“先拖延时间。”
方修利悠哉地跷着腿,不加思索地回答。
“要是铁达尼亚大军来袭,巴格休只有硬着头皮迎战,如果他们想增加胜算,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们被杀,大家不要太悲观。”
方修利的表情跟语气超然,其实内心却非如此,不晓得自己的判断是否错误,在锱铢必较之际,逮捕或暗杀的阴影也许正一步步向他与同志们逼近,这个不安如影随形潜湛知他的心里,而他只有将自己与他人的命运投注在一个可能性上。
“如果铁达尼亚发动大军与巴格休正面对决,总指挥官必是亚历亚伯特公爵无疑,说是侥幸也罢但全宇宙只有我打败过亚历亚伯特公爵,而巴格休政府也明白这一点,只要无法百分之百地与铁达尼亚和平共处,那巴格休就不会加害于我。”
心中的公式经过反复不断的计算与验算,方修利与巴格休政府都同样没有百分之百的确信。有时候方修利的见解是相当透彻的,他明白巴格休政府的高官们内心不寄望和平共处,但打起仗来也没有胜算,可能在绞尽脑汁苦思竭虑之后思考回路已经故障,只有倾向选择更便利的方法。
即使再怎么推测,目前方修利身受软禁,无法与巴格休政府的高官们面谈,如此一来,只有一个方法不会让人被无聊与心烦侵蚀,那就是找女人搭讪。
“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
某日,方修利在大食堂里向一名女子说道。
“可以是可以,但你小心别说出去,要是隔墙有耳,那我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黑暗的地道了。”
谈笑的女子正是当时在沙漠地洞反铁达尼亚组织的女士兵,在此她没有戴着护目镜,但身上仍穿着迷彩野战服。
方修利把她的笑语搁置一旁继续追问。
“你叫什么名字?”
“雪拉芬·库帕斯,朋友都叫我雪拉。”
于是方修利终于成功问到挂念已久的芳名,此时的巴格休政府正处在与高枕无忧完全相反的状况。铁达尼亚无地藩王亚术曼提出和解条件,内容达四十项之多,不仅严厉,更是极端苛刻。
假偌要求交出战犯那还说得过去,但迫使巴格休政府几乎要集体心脏麻痹的是以下这项条件。
“惑星管理官之资格审查权永久转让铁达尼亚。”
巴格休是不可能接受这个条件的,惑星管理官专司惑星的开发与行政,要是转移出去等于主动放弃“边境首都”的地位,相较起来,割地赔款只能算是春天的微风罢了。
“铁达尼亚根本无心求和,他们一天始提出无理的要求就是摆明了要逼我们开战。”
“哲力胥公爵的死根本对他们不痛不痒,在他们看来那是意外的幸运。”
“真像铁达尼亚的贯作风,亲人的死反而成了他们利用的工具,连死人的骨头也咬着不放,这就是他们的本性。”
“我们无法跟那种人相处正因为巴格休坚守既有良知与品德才能维持现有的和平,身为人类自然要有教养,但对野兽是没有用的,要它们听说只有用鞭子!”
激昂的声浪在巴格休政府内外波涛汹涌。
“现在还有交涉的余地,如果我们动怒就会落入铁达尼亚的圈套,应当冷静思考最好的做法。”主和派努力劝说,但他们的人数与势力却急遽减少,铁达尼亚射穿了巴格休人的容忍度,巴格休人的耐心已经蒸发且几近发火的状态。
然而,巴格休政府不会轻易宣战,他们试着找寻解决之道却得不到奇迹般的良策。结果迟迟未做出结论的状况下反遭主战派抨击为“优柔寡断”,真是吃力不讨好。
托比尔提督显得精神奕奕,与政府高官们的困顿与苦恼成了对比,这就是率先渡河者的好处。
“要是委屈求全,想必我会被铁达尼亚所杀,但我不会一个人走的,到时就带着一百名在议会里摆架子的政客一起上黄泉路。”
“干脆连议事堂一起轰掉算了,反正桌子都啃光了,接着毁掉餐厅也无所谓。”
伊克少校摘下军帽仰起头说。托比尔少将与他在巴格休国防部里原本属于保守稳健派,谁晓得命运女神一时偷了懒的结果,他们反成了对铁达尼亚主战派的中坚分子。
巴格休政府一时无法以消化众议,只有传唤托比尔提督与方修利等遭到软禁的官方或民间反铁达尼亚组织分子来到最高议会的安全保障委员会以听取他们的意见。所有人不得携械另外每人都分配四名士兵负责监视,能够解开手铐就该感激涕零了。
在经过五百秒形式上的审问后,最高会议议长端坐在椅子上向站着的方修利垂询。
“你有信心打赢铁达尼亚吗?”
这个问题直接了当到几近粗糙,方修利没有义务取悦提出这种问题的人。
“要看条件。”
“条件是……钱吗?”
对方的反应令方修利哑然,麦修迪听了一定乐死了,只是这大概是由于对方老是在家里的立体电视观赏粗制滥造的宇宙开拓史影集的缘故,包括广告在内的六十分钟内,正义英雄必定击退邪恶的外星人,而自己只要饮着啤酒享受着荧幕那头的乐趣即可,立体电视的观众是不会被伤到一根汗毛的。
“你曾经打败过铁达尼亚的亚历亚伯特公爵,所以你一定懂得如何以寡击众的战术吧。”
“这世上没这东西。”
方修利带着几近冰点的冷淡答道;他心想就算巴格休政府被铁达尼亚瓦解而在宇宙消失无踪,往后的历史也不会留下任何叹息。
“既然你毫无胜算,那还需要跟铁达尼亚交锋吗?”
方修利刻意忽略议长瞪眼的表情答道。
“亚历亚伯特·铁达尼亚是位名将,我在凯贝罗斯会战中意外赢了他,但不代表相同的战术能用两次。”
这是真心话,也上了一点演技的粉。既然以亚历亚伯特公爵为敌,就别指望要在兵与战术上赢过他,李博士瞟了方修利的侧脸一眼,不经意地插嘴道。
“方修利个人不一定要打赢铁达尼亚个人,最重要的是反铁达尼亚阵营能战胜铁达尼亚即可,对吧?”
以反铁达尼亚阵营代替巴格休惑星的说法是李博士巧妙却也狡猾的地方,他不想只让巴格休获胜并得救。
其中一名议员带着不怀好意的视线扫过方修利等“不负责任的局外人”,一拳敲在桌面上喝道。
“我已经明白了,应该把这些人拷起来带到铁达尼亚的总工程师,他们才应该对铁达尼亚负起战争责任,只要交出这些人,铁达尼亚就不会动武。”
“你的说法前半是对的,但后半只是在痴人说梦。”
李博士给了不及格的分数,表情看起来就像个不通人情又爱挖苦人的面试主考官。
“要妥协让步也要看对象,铁达尼亚的哲力胥被杀,若是不彻底制服你们巴格休,那铁达尼亚的威信便无法恢复,只要你们退一步他们就会前进两步,这道理相信你们不会不明白,你们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议员沉默了,李博士也不再开口,接着轮到亚姆杰卡尔辩论。
Ⅱ
“我是亚姆杰卡尔,曾任维尔达那帝国军人,也是亚历亚伯特的手下败将。”
亚姆杰卡尔大方报上姓名,精悍的目光刷过议员们。
“在巴格休有人在战场上赢过亚历亚伯特·铁达尼亚吗?没有吧,而他国却有这样的才材,只有将全军指挥权交给方修利才是巴格利的生存之道。”
一名议员唯唯诺诺地提出反驳。
“战争又不是唯一的解决之道,铁达尼亚并非一群恶魔,臣服于他们应该不至于亡国吧。”
“你们还没从过去的历史学够吗?过去的维尔达那帝国曾是足以与星际都市联盟相抗衡的强国,但现在只沦为铁达尼亚一族的殖民地。”
“……”
巴格休政府的高官们面面相觑,像深海鱼一样陷入厚重阴暗的沉默之中,亚姆杰卡尔则继续转动舌锋。
“你们若是臣服于铁达尼亚也只能得到表面上的独立罢了,铁达尼亚并不重开式,他们只要实质的利益,就看你们能不能忍受戴上铁达尼亚的项圈摇尾乞怜的耻辱。”
这段一针见血的譬喻让主和派无言以对。
“那我请问你,你可有打赢铁达尼亚的把握?”
主和派咄咄逼人地吼道。
“就算没有把握也要应战,就当做巴格休是被卷入我们这群流亡者与铁达尼亚之间的私斗。”
“没错。”
李博士以极小的音量大言不惭地低喃着,他们是为了自己才将巴格休卷入对抗铁达尼亚的战争中,就算被批为利已主义者也不为过。然而方修利与李博士一开始就绝对不是和平的使徒,也非正义英雄,他们只是拒绝铁达尼亚统治的“解放者”,既然身为弱势团体,游戏奇妙的偶然与必然之间锁定了巴格休。
对成为标靶的巴格休来说可谓无妄之灾,但方修利认为:“事到发今就别再哭诉了,如果不想向铁达尼亚求饶就挺身而战吧!”其中有一半是就给自己听的。
主和派继续嚷道。
“要把一国的命运交给这群无赖汉,我们能毫不懊悔地迎接明日吗?”
“与其今日满足地死去,倒不如悔恨地迎接明日。”
托比尔提督昂扬地挺直身子还击,这名老将心里明白现在已经穷途末路了,只有将错就错下去。他原本想自杀以示负责,但铁达尼亚不会因此手下留情所以只有放手一搏;当初哲力胥·铁达尼亚若听从托比尔提督好言相劝乖乖退兵的话就不会造成如此的伤亡。
有人批主托比尔少将“老大不小了应该自重才是”,此话不假。政治判断力不同于广告六十分钟的宇宙开拓史影集,相互对抗的积压派各持已见,各有反驳他派主张的理由。这次巴格休内部对铁达尼亚主和派和主战派的对立也是起因于双方坚信自己历史眼光的正确性而想阴止敌对阵营将母国导入错误方向。然而他们的立场之所以不稳是来自恐惧铁达尼亚的力量所致,这份恐惧使得一言委屈求和而另一方希望摆脱高压统治,结果对立持续不断。
对立沿未解除,滞留于“天城”的外交部长克维恩又传来令人不寒而栗的情报。
“铁达尼亚军由亚历亚伯特担任总指挥官,计划动员至少两万艘舰艇。”
“两、两万?”
议长面无表情哑口无言。
铁达尼亚的总兵力有舰挺十万艘,这四个半世纪以来从未动员超过一万艘以上的军舰,这次一下就出动了两万艘,足见铁达尼亚决意之坚。
“那、那是唬人的,要调动大军绝非易事,不是有所谓的乌合之众吗?”
“哦,您是指亚历亚伯特公爵率领的铁达尼亚精锐部队是乌合之众吗?”
李博士故意以言语的利针刺破对方虚张声势的牛皮。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们也别妄想助巴格休军一臂之力了,请你们自己想办法击退铁达尼亚吧,祝你们马到成功。”
把议长的神经、肺、骨跟心脏狠狠鞭打一阵后众人便退席了。原本想好好利用多余的时间,没想到一回宿舍就遭逢意外的危机。草食兽被逼急了也是会反扑的,这一天在得知铁达尼亚两万军舰动员计划之后,部分主和派的理智配线就断了。他们将方修利一行人视为万恶的根源,于是组织暗杀集团,五十人持枪冲进宿舍里,他们挤满了一楼的大厅,心想方修利他们人少又没武器绝对无力抵抗,然而……
“你们这群白痴,到底有没有搞清楚啊?”
方修利从二楼的天井往下咆着,全身的能量积蓄在声带与目光,死命瞪着正要跑上楼的暴徒;暴徒们顿时被慑服不敢越雷池一步。
“你们以为铁达尼亚会怕巴格休的军力吗?错!铁达尼亚怕的是我,唯一打败过亚历亚伯特的男人!”
方修利捶捶胸脯,他明白自己的演技虽然很菜,却是搏命演出,暴徒们倒退几步面面相觑;于是方修利逮住机会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谁敢杀了我,铁达尼亚将同时率军攻入巴格休,到最后是你们巴格休人亲手毁了自己守护的城池,铁达尼亚自然求之不得,你们现在所做的事就是图利铁达尼亚的行为!”
暴徒们发出哀叫,施暴者有百分之九十九都自认是忠心热情的爱国者,现在的举动竟被视为利敌行为因而造成彼此的混乱与动摇。
“那边那个!铁达尼亚到底花了多少钱收买你?”
麦佛迪指向其中一名暴徒冷不防叫道,他也兴冲冲加入方修利的戏码。被点名的是一名中等身材的年轻人,他表情痉挛无法反驳,并非被说中了事实,而是被冠上了莫须有的罪名之故。
“不、不是的,我们是为了祖国……”
正当对方极力争辩之际,伊克少校便率队前来驱退暴徒。若是这群人在一看到方修利的时候就先开火的话,那他们的目的就达成了,但对方只用几句话就吓跑了他们,这才是最丢脸的地方。李博士向伊克少校致谢,并故意朝着方修利与麦佛迪鼓掌。
“演技真是太棒了,两位将来可以考虑去唱双簧。”
“随你怎么说。”
方修利高瘦的身躯瘫向椅子,大量的汗水由皮肤表面冒出;麦迪也顺势坐到一旁耸着肩。
“连一达卡都赚不着的演技居然这么累人,今日暂时是没事了,但明天怎么办?”
“这要看巴格休政府的决定了。”
正如李博士所料,巴格休政府终于不得不做下决定。
“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只有将部分兵权交给方修利让他参战,同时联合反对铁达尼亚的诸国与诸势力才是首要之务。”
反铁达尼亚大联盟!这是过去两世纪以来,无数战略农与外交家所热衷梦想的计划;然而计划每每在成型后的实践中途就胎死腹中,原因来自铁达尼亚巧妙的政战策略再战上大联盟本身也免不了遭遇同床异梦所造成的脆弱。当A握有主导权B就予以反对,当C在大联盟里争取自身权益,D就加以妨碍,铁达尼亚用针在这些裂缝一刺,砂城就立刻崩塌。
明知前途多难,巴格休仍然不得不选择大联盟的做法,至此巴格休的政治军事方针底定,方修利、李长迁、亚姆杰卡尔、卡基米尔夫妻、麦佛迪、巴杰斯、华伦柯夫被编入托比尔少将的部队进而担任临时幕僚。
Ⅲ
虽不如巴格休那么混乱,铁达尼亚的总部“天城”也是谣言鼎盛。
“褚士朗公爵虽有相当程序的政治影响力,但不知上场指挥作战的能力如何?大概不及亚历亚伯特公爵与已故的哲力胥公爵吧?”
“这么说来,哲力胥公爵死后,亚历亚伯特公爵就成了铁达尼亚军的至宝,他若是不上场,我们铁达尼亚又该派谁去指挥大军呢?”
“伊德里斯公爵怎样?”
“……这个嘛,在调兵遗将之前,那位先生应该先调教好自己的弟弟才是。”
说完众人笑成一团。伊德里斯的人望已经不高,他那乖戾的胞弟更是不得人缘,众人很明显地责怪拉德摩兹的不是而同情被调职到提伦惑星的法尔密。
而拉德摩兹已被解除禁足令而前去造访兄长。
“大哥,我会努力不让你丢脸的。”
“很好,那你就加油吧。”
伊德里斯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兄弟之情,如果拉德摩兹被贬到比法尔密所在的提伦更远的边境去,伊德里斯连根眉毛也不会动一下。且不管拉德摩兹是否明白兄长的心事,他自顾兴高采烈地说着。
“我有事想拜托你,在亚历亚伯特出征时,希望能安排我加入幕僚一同参战。”
伊德里斯一语不发地挑高眉毛,拉德摩兹则径自说下去。
“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反正不管是高阶副官还是参谋长都行,总之我希望藉着这次的出征立下汗马功劳。”
“你可真有心。”
伊德里斯的反应不带诚意,什么“高阶副官还是参谋长都行”,讲什么梦话!伊德里斯觉得拉德摩兹把这两种职务想得太轻松了,他皱着原来挑高的眉转向说话者。
“拉德摩兹,我记得前不久才让你担任巴格休亲卫司令官的职务,那是每个帝国军人梦想中的高官显位,你究竟是要还是不要?”
听了兄长的严词指控,这次换拉德摩兹沉默了。论五官与体格都撒发着一股十七岁少年不该有的狰猛之气,相较起来,伊德里斯显得纤细多了。拉德摩兹底头沉默不语的模样不像是有所歉意,反正是在闹情绪。
“你要不是铁达尼亚一族,怎么可能十七岁就担任这种要职,你应该有所自觉,谨方慎行尽忠职守以得到外界的认同才是,像你这次跟法尔密那种人闹事还引起潘王殿下的不悦,简直是愚昧至极!”
说着说着,一股怒气涌上伊德里斯的心头。拉德摩兹明白兄长的野心,身为亲弟弟进应协助兄长达成目标,结果才一开始就扯了伊德里斯的后腿。伊德里斯轻视
生前是的哲力胥原因就在于他连自己的弟弟亚瑟斯也管不好,然而回头看看自己也照样应付不了不肖的胞弟;愈是认清这个事实,伊德里期就愈难吞下心中这苦涩的怒火。
倘若拉德摩兹的器度才干胜过伊德里斯,公爵家的门第自然会落入拉德摩兹之手,伊德里斯得感谢拉德摩兹是个天生庸才,但是没知识到扯兄长的后腿就更叫人头疼了。
“我十七岁的时候比现在的你更有自觉与责任感,时时努力以成为铁达尼亚五家族一员为目标。”
伊德里斯语尾一中断,只见拉德摩兹抱以莫名的强烈目光。
“我要是注定会成为公爵家的家长,自然也会努力。”
“混帐!你在胡说什么?”
面对兄长的怒斥,拉德摩兹再度噤口,但双眼依然闪烁不定。
顿时,伊德里斯打了个寒颤,自己的弟弟该不会是个怪物吧?眼前这个人虽是自己的亲弟弟,做事却总是横冲直撞不顾一般常理与节度。虽然前阵子跟法尔密子爵演了一场小规模的全武行,但将来很有可能惹出更大的麻烦。
如此一来,拉德摩兹当不成亲卫司令官也算是一种福气吧,对伊德里斯而言。此时就顺着拉德摩兹的意,让他参与亚历亚伯特的征战,一来也能把监督之责推给亚历亚伯特,岂不一举两得?
伊德里斯除了拉德摩兹以外,还有个最小的弟弟与两个妹妹,么弟杰尔法十分尊敬长兄,虽然品性不差,却因年仅十二岁而无法辅佐兄长,看来伊德里斯往后还得只身背负家门至少五年。
以伊德里斯的自尊心之强是不会向亚历亚伯特低声下气请求他录用弟弟的,如此一来,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会晤藩王亚术曼,恳请赐予拉德摩兹恢复名声的机会。亚术曼锐利的目光投向伊德里斯,最后仍是默默颌首并表示会指示亚历亚伯特。翌日,伊德里斯得知亚历亚伯特的说词。
“拉德摩兹男爵且不论其品德,的确不失为一名勇猛的年轻人,若能上场建功也许名声将凌驾其兄要么德里斯公爵,我乐见其成。”
这段话让伊德里斯大为不悦,他再三考虑之后不久便撤回让拉德摩兹从军的请愿。亚历亚伯特虽表示遗憾,但说穿了也只是表面上的演技罢了。
“事情进行得相当顺利,幸好借用了褚士朗卿的智慧。”
亚历亚伯特向献计之人表示感谢,褚士朗只得苦笑着微微点头。
亚历亚伯特也是首次统率如此庞大的军队以进行与巴格休的全面战争,目前正要专心致志于拟定与实践作战方案之际,实在不希望拉德摩兹这种粗枝大叶又不合群的人到前线凑热闹,其实只要一句话拒绝拉德摩兹参战即可,然而开战前人心叵测,于是亚历亚伯特找上褚士朗,藉由褚士朗的建言挑拨伊德里斯对拉德摩兹的复杂心理。
“伊德里斯卿为了他那不长进的弟弟也吃足了苦头,不知道拉德摩兹卿会不会就此打消念头?”
褚士朗无法忽略自己身上背负的血统有多么沉重与污浊。
Ⅳ
就父系关系来看,亚历亚伯特与褚士朗是同年龄的表兄弟,表面上族谱是这么记载的,除此以外的事实一概不予认可,然而不被公一接受的血统的确是存在的。
铁达尼亚其实就是以血缘进行权务支配的体制,只要血统断了,体制也相对瓦解,因此除了亲族联姻、收养子女的风谷之外,不孕夫妇为了受孕经常私底下采取非常手段。A家的嫡男实际上是B家家和的私生子这种情形在八代藩王之间并不罕见,来自血缘的权力统治站在“延续血统”的正当立场下存续着,就在这其间孕育了一般市民为之哑然的污秽与荒唐。
褚士朗并不敬同亚历亚伯向他人谈论私生活,人非圣贤,总会有几名情妇,但褚士朗读并不想追究内情,他向来不管别的感情生活,却对伊德里斯公爵与蒂奥多拉之间的关系十分在意,但也只限于政治上的意味。仔细想想,伊德里斯公爵也真了不起,两手各挽了胞弟拉德摩兹与爱人蒂奥多拉这两名危险人物,这是褚士朗幸灾乐祸的想法。
亚历亚伯特登门来到褚士朗的住处为拉德摩兹男爵一事向他致谢,还特地带了桃子冻糕与巧克力奶油点心送给莉蒂亚公主。
“我不太懂女孩子的口味,不过公主应该会喜欢吧。”
铁达尼亚的年轻勇将把点心盒交给芙兰西亚,接着与褚士朗举杯酌饮威士忌,话题自然脱离不了此次出征的内容,亚历亚伯特在军事技术方面见解精辟。
“巴格休应该会把部分权限交给方修利一行人吧,但只要他们不是握有巴格休军的总指挥权,铁达尼亚绝不会失败,即使有局部的退让,但整体必然获胜。”
语毕,亚历亚伯特再静静追加一句。
“压倒性的。”
褚士朗并不觉得亚历亚伯特夸大其词,他不是个只知吹嘘的绣花枕头,而是个拥有相当实力与自信的人物,虽然曾败给方修利一次,但藩王亚术曼从不质疑地稳健的军事能力。
亚历亚伯特待了一小时便离去,在他回府就寝之前不知要演练多少战术,绞尽多少谋略去指挥大军。
“亚历亚伯特公爵的人好好。”
莉蒂亚公主满心佩服,决不是收了甜点才这么说。褚士朗也赞成公主的见解,庆幸自己对人的评价与莉蒂亚公主一致。把自己的水平拿来跟一个十岁的小孩比,就算小孩再怎么聪明也只能说褚士朗的个性有其与众不同的一面。
调节器动大军的职责交由亚历亚伯特的双肩来扛,而潘王亚术曼也必须以全铁达尼亚之主的身份批示各项草案。趁着人事,编组、补给、维尔达那朝廷工作等繁务的空档,亚术曼在艾尔曼伯爵的随同之下前往视察军用宇宙港的状况,艾尔曼伯爵原本是为报告遣返巴格休外交部长克维恩一事前来。一边从高处的扶手俯瞰宇宙港的舰艇,亚术曼向随行者问道。
“艾尔曼伯爵啊,你许久才造访天城一次,可有什么收获?”
“微臣能直说吗?”
“无妨,尽管说吧。”
“请恕微臣直言,以后臣愚见,未来的铁达尼亚将藉由亚历亚伯特公爵与褚士朗公爵两位大人相辅相成继续廷续下去。”
“你是指外有亚历亚伯特公爵应敌,内有褚士朗公爵主政?”
“是的。”
艾尔曼自以为是的因答引得亚术曼反唇相讥。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若两人势力分庭抗礼就会形成派别,如此一来,一群小人也将狐假虎威相互对立。”
“这自然不是铁达尼亚所乐见的,两位大人的合作关系一旦瓦解,正是反铁达尼亚的野心家求之不得的。”
“野心家吗?野心家从来不存在于铁达尼亚之外。”
藩王嘴角缀着如刀刃般的微笑,又冷又厚的刀。
“伊德里斯公爵又如何?依孤所见,他对藩王宝座的野心与执着还超乎其他两公爵之上。”
顿了一下子才听到回答。
“藩王殿下明察,微臣亦有同感。”
艾尔曼不再开口陈述自己的意见,亚术曼瞥了位置较低的艾尔曼伯爵一眼,这次浮现的笑意有如剃刀的薄刃一般令艾尔曼伯爵几乎产生痛觉。
“算了,反正一切等孤死后再说。”
这句话要是来自他人之口必定犯下大不敬之罪,这是只在亚术曼容许之下的言论自由。
“时间的大河其间也会经过好几道瀑布,短短一两年内世事变化多端,超乎想象的新时代就要展开,如果跟不上潮流就等着溺死吧。”
藩王踩在刨光的地板上,步代充满力感与威严又似猫科动物一般优雅。艾尔曼面无表情地走在距离藩王七步之远的位置,藩王明白这是他正陷入思考的明证,不用回头也能清楚他的一举一动,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样。
“艾尔曼伯爵。”
“啊,有何事吩咐?藩王殿下。”
“随侍亚历亚伯特公爵左右,当他与敌人和谈之际你就以外交顾问的身份辅佐他。”
“微臣遵旨。”
伯爵必恭必敬地深深一鞠躬,头上只听见藩王的脚声逐渐远离。
Ⅴ
十二月中旬,法尔密·铁达尼亚子爵来到提伦惑星的地表,因纬度与高度的差异而有冷暖之差,但整体来看是个高湿度的惑星,冰冷的水气以湿凉的手掌抚上年轻人的脸颊。走出宇宙港大门才第九步,法尔密便遇上了前来迎接的参事官同事。
“你是前来担任参事官的法尔密·铁达尼亚子爵吧?”
“是的,您是来接我的吗?”
法尔密回话时内心同里做好准备,喊住他的是一名女性,一个既不年轻也不美、削瘦且苍白的四十岁女性,由于懂得打扮,灰色的细眼充满了知性,对年轻的法尔密不是恋爱的对象,但也许是值得信赖的人,至少铁达尼亚不会让一个无能又孤僻的女性担任参事官的要职。
但这情形只限不具有铁达尼亚姓氏的人。乘上车子,法尔密不平地想道:事实上,像拉德摩兹·铁达尼亚男爵那么愚劣又粗暴的年轻人仍然可以藉由家世背景成为维尔达那亲卫军司令官
,这不正是颓废与堕落的第一步吗?
“若是伊德里斯公爵也就算了,想不到我会和拉德摩兹男爵一同受罚,难道在藩王眼中我只有那种程度吗?”
屈辱感滴出的热汕烧灼着神经网使脸颊发热,一旁的女性参事官不经意地瞄过一一眼。
车子由一名身穿灰色制服的下士驾驶,权抛并非机械化或自动倾是是能够驱使最大人力的力量,铁达尼亚握有全宇宙最强的权势,因而成为全宇宙最大的雇主。车子不疾不徐地穿梭在大街上,驶向铁达尼亚驻提伦代表处。
“那就是星际都市联盟的商馆。”
女性参事官枯瘦的手指向着拥有提伦砂岩建成的高墙与铁制大门的宏伟建筑,正门面朝以透水性瓷砖铺成的广场,正面建筑的玻璃门烁着如宝石般的光芒,而且宝石的数量多得无法估算,向左右延伸直通内部包住复数高楼轮廓,在渐渐转浓的暮色之中,其峻伟之姿在法尔密的视野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简直就跟一个都门没两样。”
感叹之余,法尔密心里兴起不同的想法:这座壮丽的建筑物所阐述的不是星际都市联盟的威权,反而是这颗惑星的弱势。回顾古代地球人类史,比起强国来说,往往是亡国的君主才会兴建坚固的城堡,不躲在厚实的高墙壁里他们就没有安全感。提伦惑星上的居民向来对星际都市联盟不抱好感,也因此对铁达尼亚善意的中立是提伦政府与国民的基本态度。
“法尔密子爵,你很快就会成为提伦社交界的名人,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上打的本地乡绅想迎你当他们女儿的乘龙快婿。”
“那可真令人期待。”
法尔密以兴趣缺缺的语气回应,其实这是身为铁达尼亚贵族的一种生活方式。与当地名士之女结婚以取得当地的财富与权势终其一生,但和法尔密的价值观背道而驰。慢慢地消磨时间缓缓燃烧,灰烬由温变冷,法尔密无意批评他人的生活方式,假如有人硬逼他走这条路,拼了命也要反抗到底,他宁可轰轰烈烈地在瞬间引爆生命。
“我会早日让你返回天城。”
褚士朗公爵如此说过,应该相信他吗?自从离开“天城”以来,他唯一的同伴孤独感轻轻吹奏着疑惑的笛声,自己应该是褚士朗公爵的眼中钉才对呀。
在平稳前进的车座里法尔密一直保持沉默,陪同的女性参事官似乎也意会地不打扰他。
“开战了!开战了!”
一阵突如其来的声音传进耳里。
“铁达尼亚与巴格休爆发全面战争了!维尔达那皇帝正式向巴格休宣战了!”
街角有名男子直指着街头播报新闻专用的电视墙嚷着,市民们面面相觑,加快脚步聚集到电视前。法尔密拍了拍驾驶座的车背示意停车,直出车外才跟群众走了两、三步,女性参事官便喊住他表示铁达尼亚代表处一定会有比街头电视更丰富正确的情报,迟疑了一会,法尔密颌首正要转身。
倏地,法尔密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他数度深呼吸并闭上双眼,同时平衡感略微失调,于是单膝跪在地。下士叫了一声准备过来协助年轻的长官,法尔密却拨开他的手,让自己暂时保持不动的姿势。下士以为法尔密贫血,其实不然。
法尔密很明白原因,应该说他觉得他可以明白,跟贫血不同,是由于血量过多的缘故;在法尔密体内奔流的铁达尼亚血液想脱离地面翱翔宇宙,才会一时如猛浪沸腾起来。最遗憾的是在铁达尼亚与巴格休爆发全面战争的这个时候,自己却必须远离宇宙中枢来到边境的惑星。
“有铁达尼亚才有宇宙。”
国父奈威尔夸下如此豪语,不管怎么形容都好,只要能徜徉在星海这个宇宙的大漠,铁达尼亚的血将得到饱足;正如同鸟不是属于陆地的生物,铁达尼亚一族也不属于陆地的种族,法尔密能够深刻体会到这个事实。
终于,法尔密站起身,额头闪着细汗的光流,视线放诸夜空。如白纱般的银河在天际抛出一道炫惑人心的彩带,他恨不得早一刻回到那夜空的顶端,在陆地待得愈久,他的血就会变得愈稀薄,他是铁达尼亚人也因此才需要宇宙的存在。
星历四四六年在动乱与混沌里度过,预估就在新年的响亮钟声之中,铁达尼亚一族与巴格休共和国双方舰队将正面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