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烈风篇 第八章 失却的事物

I

透明壁上不厌其烦地一直映照着在天城外展开的同族间攻防的情形。

光和影的乱舞就这样把生死相搏的混战表现出来而穿着绢质睡袍全身深陷在安乐椅里的男人则完全没有显出对此关心的样子正在闭目养神。终于两点光在暗影的上方亮起无机质的声音传出来。

“伊德里斯确实很拼命但事态完全按照预料的发展这未免也太无聊了。”

人影稍微伸出手从旁边桌上拿起一个风格古典的钟形铃铛摇了两下。他把铃铛放回去从安乐椅上悠然站起两手轻轻放在腰后透过墙壁眺望着外边的战斗。

没过多久豪奢的房间内照明被调亮了两档泰坦尼亚藩王家总管的身影出现。

总管奥布诺尔对主人的背影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就像主人的背后长着眼睛一样。

“敬候您的命令藩王殿下。”

“更衣。”

“遵命。”

奥布诺尔脸上完全看不到愕然的神情也没有问一句多余的话。他已经侍奉了亚术曼四分之一个世纪。关于藩王的私人生活他知道所有该知道的而对不该知道的则分辨得很清楚。

“准备公开场合用的礼服。”

“这就去办。”

到这里才第一次提问。

“您想穿第几套礼服”

“是啊……要第二套吧。”

“好的那么马上。”

奥布诺尔完美地贯彻着礼法退下。

藩王亚术曼让奥布诺尔手下的四名侍女为他着手更衣完毕显得完全不在乎外边真空中正在展开的死斗。然后他走出了房间。在门口等待的艾尔曼伯爵、政务秘书官、侍从武官长、书记官长还有其他高官一齐敬礼。

轻轻点头示意亚术曼宣告说

“黄口小儿们的私斗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去办公室。”

“遵命。”

“殿下。”

有女性的声音响起。是狄奥多拉伯爵夫人。

“虽然僭越但若有能用我之处我愿与您同行。”

藩王笑了一下。

“狡猾的女人。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打算挑唆孤去干什么呢。像这样多管闲事的人还是让亚历亚伯特和褚士朗诛杀了的好吧。”

就算是狄奥多拉也会出现大惊失色的情况。亚术曼看都没看如同雕像一般呆立着的狄奥多拉一眼径直走了过去。

狄奥多拉对那傲然的背影投出带有恐怖和敌意的视线但就像钢铁的铠甲将笔尖反弹回来一样一切都无疾而终。狄奥多拉靠着墙壁整理呼吸她这才发觉她像大理石雕像一样的额头已经密布着汗珠但也顾不上擦了。

伊德里斯把喝空的能量饮料瓶扔到背后。一个士兵好不容易将它接住。“做事渐渐变得粗野起来了”这种小小的苦涩刺痛着伊德里斯的胃。发型和服装不像一贯的那样完美无缺但这反过来又给青年贵族的美貌加上了一种凄绝的要素。

“令弟回来了”

就算这么说伊德里斯也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有些怀疑地回望着通报者。

“弟弟赛尔法去什么地方了吗”

“不是是拉德摩兹男爵……”

“是拉德摩兹”

伊德里斯的反应就像是忘了自己有这么个弟弟一样。露骨地皱着眉他好歹还是要先过问一下。

“他负伤了”

“也不是负伤……他现在睡着了除此之外非常健康。”

“那就好。未能驾驭那些海盗的罪等日后再问。不要让拉德摩兹进战斗指挥室就让他这么睡着吧。”

给他注射药剂让他两三天都不要醒。伊德里斯这样下了命令。从他的本心来说他巴不得拉德摩兹就此永远地安眠下去。这时候又有紧急通报传来。

“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藩王殿下请伊德里斯公爵过去。”

“现在”

“正是如此。”

“但我现在还不能离开战斗指挥室。”

“向您再次通告请您尽快到藩王身边去。”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胡说什么”

伊德里斯怒吼着至少是在心里。

就在前几天藩王还没有答应伊德里斯会面的请求。心情变了或者是病情好转了不管怎样偏偏在正指挥着战斗的时候叫自己过去这是要人顺着他的意思行动到什么地步呢。

就算伊德里斯这么想但他完全没有拒绝的选择余地。

“难道说是因为那件事要被处分……”

伊德里斯感受到了黑暗的战栗他打了一个哆嗦把恐怖和自嘲一起抖落下来。万一发展到这个地步也就是这样了。在自己死后和亚历亚伯特还有褚士朗的战斗要怎么办呢。是藩王自己要和他们去作战还是……算了随他去吧。

“另外请您将令弟也一起带上。”

“弟弟……拉德摩兹吗”

话说出口他才觉得自己的神经出现了失调。但是使者的话则更让他意外。

“不是您的幺弟。”

“带赛尔法……好吧我知道了。”

虽然对藩王的真实意图有所怀疑但他没有拒绝的选项。他喊了自己的幺弟的名字朝他招手。

“赛尔法整理下衣服。我们接下来要去拜见藩王。殿下吩咐让你与我同去。”

“藩王殿下要见我”

赛尔法也显得大吃一惊。

“之前也曾经见过吧。”

“那还是几年以前……我还小的时候。”

对赛尔法显露出紧张的回答伊德里斯苦笑起来。和当下这种情况无关。这个少年似乎认为自己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突然之间某种想法在伊德里斯心中闪过。这和当前的状况以及之前事情的经过根本就差着十万八千里简直就是胡闹一样的非常初步的疑问。

自己和赛尔法的关系非常好。那和亚历亚伯特还有褚士朗的关系怎么样我们这些人是为什么在自相残杀而藩王为什么又如此平静地旁观着如此的惨状

疑问迅速成长为疑惑在伊德里斯的心中乱撞着。被骂成“无能之辈”大概比这还要像话些。

但是好久不见的藩王的声音始终很平静。

“战况如何了”

“这……”

压抑着暗红色火焰在胸中的燃烧伊德里斯恭谨地答道。

“是属下驽钝如您所见至今还没能将逆贼歼灭……”

“孤见战舰金羊还健在。”

“依属下之愚见它应该还遭到了一定损伤……”

亚术曼的一边嘴角稍微挑起。

“伪造战果就是对自身的侮辱。伊德里斯卿直接回答便可。”

“不敢。”

尽管确信被讽刺了伊德里斯还是重整了声调回答。尽管忍耐着想嘲笑自己这份努力的冲动。

亚术曼的视线已经转到了伊德里斯旁边。

“抬起头来。”

赛尔法听从命令眼睛正视着藩王。

II

“你就是伊德里斯卿的幺弟吗。”

“啊是。”

“不用害怕。”

“舍弟年纪尚小因敬畏殿下过甚几不能言还望殿下宽恕。”

藩王对伊德里斯求情的话没有表现出关心。

“叫什么名字”

“我、我名叫赛尔法。”

“塞尔法吗。你将来一定会很有出息能成为伊德里斯卿的左膀右臂。”

“这是我……属下最大的心愿。”

赛尔法的声音中饱含着热诚。

“你有一个好弟弟伊德里斯卿。”

“不敢当。”

真想让拉德摩兹也听听这对话。这么想着伊德里斯品尝着极致的苦涩。话虽如此藩王把伊德里斯叫到这里的真正意图依旧不明。藩王的脸色看上去尽管有些苍白但姿态上却没有一丝破绽。伊德里斯怎么想都不觉得藩王是有病在身。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伊德里斯卿”

“惊扰殿下之心属下罪该万死。现在战况虽有不顺但我方尚未全军尽出。剿灭叛军之事一两天内应当可以实现。”

“伊德里斯卿还真是说得抽象啊。”

“是非常抱歉没能……”

“二对一果然还是负担太重了。”

这叹息却让伊德里斯的弟弟明显焦灼起来。

“藩王殿下恕我直言……”

“你住口赛尔法。”

“可是哥哥……”

“不经殿下允许不要插嘴泰坦尼亚贵族的礼节都忘了吗”

伊德里斯的斥责让赛尔法闭了嘴。

“也好啊赛尔法有话就说来听听。”

“是既然殿下允许我便斗胆直言。家兄伊德里斯较亚历亚伯特、褚士朗两人不仅才智远胜对殿下忠心更是两人所不能比。望殿下今后也能对家兄加以信赖。”

对十二三岁的孩子来说这真是很了不起的一番话。亚术曼凝视着塞尔法费了一些时间才打破了沉默。

“既然如此赛尔法·泰坦尼亚准男爵你愿意为了敬爱的兄长去拼上性命完成一件使命吗”

突然的指示让兄弟二人都屏住了呼吸但弟弟的反应则比哥哥要快。

“幸能从命。”

“嘴上说说倒是容易。”

“殿下请您尽管相信我。我赛尔法为了兄长愿为殿下所用。”

赛尔法两颊泛红双眼闪着流星一样的光芒提高了声调。这姿态让人觉得这就是将来能成大器之人。

“那就相信你把这件使命交给你了。”

“多、多谢殿下。虽是稚嫩之身但誓不辜负殿下期望。”

藩王和伊德里斯带着各自不同的表情看着赛尔法。稍等了一会儿藩王带着满足感果断地点点头用厚重的声音开口说道

“孤想让你去见亚历亚伯特卿和褚士朗卿。”

伊德里斯心里不如说是确认了自己的疑惑。

“是要将他们招到天城来吗”

“你觉得他们会来吗”

藩王稍微歪了歪头。这动作在伊德里斯看来简直是故意的。

“不会……”

“派遣特使作为孤的代表。在通讯屏幕上有时候意思会不好传达。”

“……”

“结果上他们会如何反应也值得一看对孤来说这次也确认到了重要的事情。”

“此话怎讲”

“关于亚历亚伯特卿的才干说真的之前还有悬念但现在却完全清楚了。直截了当地讲就亚历亚伯特卿作为统帅的能力和器量而言他一个人能和两万艘舰艇匹敌。能和他在军事上对抗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只有赛尔法能像在抗议这样的话一样直视着藩王。被评价为将才不及亚历亚伯特的伊德里斯则连视线都抬不起来。

向着转身远离的亚术曼的背影伊德里斯深深低下头。不是因为畏惧也不是因为敬爱。只是如果抬起头直视的话烧灼着憎恶的双眼会被人看到。

终于抬起头的时候像父亲一样揽着塞尔法的肩的藩王的身影已经在房间的角落里拐了个弯离开消失了。

伊德里斯就这样呆立在那里。在他的幻觉中藩王的宝座仿佛在嘲笑着他一样正从他眼前远去。

外边混乱地聚散着的光和影穿过透明墙照着伊德里斯的身影。那样子宛如活死人一般。

完了吗这就结束了吗。藩王已经看透了伊德里斯决定要把泰坦尼亚的未来交给亚历亚伯特和褚士朗了吗。

但伊德里斯搞错了。

“停战”

命令带着高压在两军的通讯网中奔走。

“现在立即停战这是藩王殿下的意愿。立即封印兵器解除战斗态势此外双方拉开五千公里距离停止行动。重复这是藩王殿下的意愿”

亚历亚伯特和褚士朗就着现在的距离对视着。将视线转向屏幕天城军尽管还混乱着但就像在显示对藩王的忠诚和顺从一样停下了炮火在渐渐后退。

亚历亚伯特和褚士朗也如此仿效这时在媒体船团前方不可思议的景象出现了。

“光之云急速分开看上去正在渐渐收敛。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军事评论家皮特赫德先生我们能听听您的意见吗”

“这个啊大概是暂时停战吧。双方同时停止攻击在拉开距离。”

“真快啊让人很意外。究竟发生了什么呢皮特赫德先生”

“大概是有什么非常重大的事发生了。”

“是非常重大的事啊。”

“只能暂时先观望一下。”

他们之间的对话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千万人共享的不安和疑惑更强了。即便是媒体他们一边想象着“没有藩王的命令这样的事态不可能发生”一边只管继续观察着。

战舰“晨曦女神”上亚历亚伯特和褚士朗离开了舰桥 · 泰坦尼亚形制的巨型战舰配合着藩王本人搭乘的可能性都会有“谒见室”的存在。施加着古典风格装修的十五米见方的房间一面墙壁上装有屏幕。在屏幕里见到亚术曼礼服笔挺的身影两名公爵屈膝行礼。

“两位卿家平安无事就好。想见面说说话能接受吗”

这时候该褚士朗出场。

“是要我们两个一起出面去见您吗”

“虽然确实很想如此。”

“如果我们是泰坦尼亚一族的话中断战斗是当然的事做出舍弃军队这样大意的事情也没有关系。请您再一次给予指示。”

“原来如此这很合理。”

亚术曼大方地点点头。

“若汝等从头就相信孤说的话还毫不提防地跟上来也就不值得托付泰坦尼亚的将来。更何况你们这边是处在有利的地位——压倒性的。”

伊德里斯激愤的情感波动就像被传导过来一样褚士朗也感觉到了。长达半天的战斗只是对两军造成了消耗伊德里斯仍然保有着天城。

“但是到最后既不交涉也不谈判同族相残这也太无趣了。孤想往你们那里派遣特使如得以成行希望能抑制这一流血惨剧。”

“……”

“而且更不必说你们两个举兵的理由是伊德里斯卿将孤拘禁但现在孤就在这里这肯定就是一个误会。这样一来继续战斗的理由也就不存在了吧”

III

这一时刻终于到来。

千万人在战栗着。这一时刻终于到来藩王亚术曼在公众前露面的这一时刻。

媒体的亢奋一口气到达顶点。

“藩王亚术曼健在”

“天城军和亚历亚伯特·褚士朗联合军之间的战斗停止”

“关于讲和藩王和三公爵之间的会谈似乎将在天城进行”

“接下来藩王自身对讲和内容的说明还……”

星间通讯线路自身现在也似乎正处于狂乱状态。

“哎呀军事评论家皮特赫德先生这真是意想不到的发展啊。”

“嗯其实这也在预想的范围之内。”

评论家完完全全就像评论家一样作答。

“藩王亚术曼……”

就算是李博士这时候也无意识地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凝视着屏幕。嘴唇的动作、皱着的眉头、视线的角度哪怕错过一瞬间都会觉得可惜。方修利一手拿着黑啤的瓶子翘着二郎腿一声不吭。

“啊啊该死要是能采访就好了。这本来是个能在历史上留名的机会啊”

“你根本就采访不了。光站到藩王面前你就一身冷汗连话都问不出来了。”

媒体阵营的一角有这样的交谈但屏幕中的藩王亚术曼一开口各种各样的交谈和自言自语就突然都停止了。

正所谓“全人类数百亿人中只有藩王亚术曼一个人在开口讲话。”K. K. 麦克罗夫特

这内容后来被人重复播放了几亿回。

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心中满是败北的颓丧天城舰队回来了。

出击的舰艇四万艘回来的不到三万其中八千艘损伤极重五十天内不可能出击。一万艘舰艇几乎完好无损地归来理应十分令人惊奇但这并非英勇战斗的结果而正是它的反面。散兵游勇未同敌军交火一炮未发只是茫然地目击到了己方的惨败。亚历亚伯特完全封锁了敌军“数量上的优势”。

从船上走下来的士兵有气无力地交谈着。

“你能相信吗敌军两万我军可是有四万啊。怎么就搞成了这副丑态。”

“敌军被干掉的还不到一千‘单方面’这个词的意思总算是体会到了。”

“结果总司令官伊德里斯公爵究竟在哪里”

“在天城。窝在总司令室里闭门不出。”

“不出击吗那是谁在阵前指挥我们的藩王殿下在总司令室伊德里斯公爵乘‘黑太子’出击才对吧。”

“空守宝物任其腐朽。上层大人物的想法底下才不会明白呢。”

吊着胳膊或者头上缠着绷带的士兵们的视线转向港口的一角。在那里有一艘漆黑的战舰正停着。庄严匀称的形体体积给人占去港口一半的错觉以及犹如将各种色彩都吞没殆尽的暗黑。压倒性的威仪但是这雄姿却终究没能在战场上展示。

战斗结束天城的敌军的首领们也开始感到了疲惫。亚历亚伯特和褚士朗容许了藩王的停战劝告收起了胜利之矛。

这判断在一百年后的历史学家看来

“亚历亚伯特和褚士朗就连这样有能而非凡的两人也赶不上努利。”利安·冯·达欧有人这样评价说。

一艘从天城到“晨曦女神”的驱逐舰出发了。藩王派遣的特使应该就乘坐在上面。亚历亚伯特和褚士朗一边并肩看着屏幕一边低声交谈着。

“藩王殿下没有说特使的名字。是故意的吗。”

“故意的。应该是要以什么形式出乎我们的意料一下吧。”

“究竟是谁完全想不出。艾尔曼伯爵这样的吗。”

“是这样吗。”

他们喝着芙兰西亚泡的红茶稍等了一会儿。喝一杯的时间差不多结束的时候有通讯士官的联络进来报告藩王特使究竟是什么人。

“是伊德里斯公爵的弟弟。”

“拉德摩兹吗”

亚历亚伯特哑然。虽然没想着伊德里斯会自己前来但偏偏是那个粗暴的和谋略这种词无缘的年轻人被派来。藩王的真意是要让停战无效吗。

“来的人不是他。”

“不是他不是拉德摩兹”

“对。”

“那

么是谁”

褚士朗尖锐地追问而通讯士官尽管不是他的责任却有点失措地答道

“似、似乎是赛尔法·泰坦尼亚准男爵。”

“……啊应该是伊德里斯最小的弟弟。但他也不过才十二三岁吧。”

“马上就到了。”

褚士朗这时有种不祥的预感。要不干脆不让特使进到舰内直接把他赶回去算了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是没有发现能让他无视礼仪这样做的依据。

两舰接舷圆筒形的通道接合并开启。赛尔法进入“晨曦女神”舰内。

赛尔法的脚步停下来。缓缓转头打量了一番船上的乘员少年贵族凛凛地开口了。

“对藩王殿下特使无礼的行为会降低世人对汝等主人的评价这道理明白吗”

举着枪的乘员们哑然呆立。

“带我去见亚历亚伯特卿和褚士朗卿。若再对我无礼便是对藩王殿下不敬”

士兵们慌慌张张把激光来复枪和热线枪之类放下。一名士官故意咳嗽一声走上前竭尽全力谨守礼节地说道

“准男爵阁下我等自会带路但在这之前请先让我等搜身。”

“搜身还真是胆小鬼会做的事。”

“选择拒绝是您的自由但您身负的大任无法完成又怎么办”

“明白了。我允许来搜吧。”

赛尔法轻蔑地看着士兵们又一次挺直了背脊。

“失礼了。”

被不到岁数的小孩在气势上压倒而觉得可气士兵们之间也嘀咕了几句女性士兵们以一种胜者的余裕窃窃私语着。

“十年后……不对五年后能长成什么样子真是期待啊。”

这话本来不可能被听见但赛尔法一边接受检查一边朝女性士兵们瞥了一眼姑娘们差一点尖叫出声。闯过与二倍敌军的战斗这样的反作用也是有的。检查很郑重赛尔法也没有露出怒色。

不一会儿赛尔法留下带来的五六名随从独自朝走廊深处前进。亚历亚伯特和褚士朗正在谒见室等着。

“我是藩王亚术曼殿下派遣的特使赛尔法·泰坦尼亚准男爵。”

赛尔法的声音还很接近童声男高音。临近变声的少年在竭尽全力端整他的威仪而这样一副怒容盯着对方的姿态却引得两位年长者微笑起来。

赛尔法仿佛在抗拒这样的轻视提高了嗓门。

“我已声明我乃藩王殿下特使。既然听到你二人为何不跪下还礼”

“特使大人你的话确实有理但我们两人已经被剥夺了作为泰坦尼亚人的地位。”

亚历亚伯特稳静地回答。

赛尔法光滑的脸颊染上了朱红色。

“关于此事在这份令旨中都有记载。亚历亚伯特、褚士朗若你二人还能明……明、辨泰坦尼亚贵族的礼节担任特使者作为藩王殿下代理人在任务解除前以对藩王殿下自身同等的礼节对待也是当然的不是吗”

亚历亚伯特和褚士朗认同了这道理对视了一眼沉默地单膝触地。赛尔法像满足了一样点点头。

“你们两个站起来吧。”

以一种奇特的表情两名青年公爵站起身。既然如此他们也只能奉陪这个少年。

“现在传达藩王殿下旨意。对亚历亚伯特、褚士朗两人处以的惩罚自此一概无效恢复两人的公爵爵位允许其回归最高家族会议。”

将带来的颇具古风的绢制卷轴展开赛尔法朗读着。

“……且在泰坦尼亚首脑部门委任亚历亚伯特、褚士朗两人为藩王亚术曼殿下代理。即授予亚历亚伯特瓦尔达那帝国元帅称号令其掌握泰坦尼亚军以及瓦尔达那帝国军两方统率权。赐予褚士朗瓦尔达那帝国宰相称号令其裁度一切内政外交事务事前不必取得皇帝许可。两位意下如何”

亚历亚伯特和褚士朗压抑着惊讶脸上尽可能不显出任何表情。

“对此言不胜感激率直地讲真是令人喜出望外的结果。但伊德里斯公爵能接受这样单方面的条件我们也很想立即相信。”

“关于伊德里斯将在下面陈述。”

赛尔法的声音颤抖着双眼中燃起愤怒的灯火。这一瞬间他忘记了作为特使的立场流露出了弟弟对兄长的感情。但赛尔法从中恢复过来开始继续向下读

“伊德里斯对此次内乱承担首要责任。降其爵位一级为侯爵命其至驻行星狄伦代表处无限期赴任。”

IV

无条件投降。这句话同时浮现在亚历亚伯特和褚士朗心中。少年抑制着颤抖两眼含泪站在那里的样子不由得引人同情起来。

“……如果是二代藩王努利的话就算是这样的条件也不会手下留情。他大概会要求处死伊德里斯吧。但是也亏得藩王能作出如此大的让步。”

褚士朗没打算模仿努利。伊德里斯会作为一个徒有其名的侯爵被发配到狄伦行星结束他的一生吧。藩王让伊德里斯活着说不定是为了在将来给亚历亚伯特和褚士朗设置一个绊脚石。

但是话虽如此……

褚士朗审视着自己的内心正要抓住盘踞在黑暗中的什么东西的头绪的时候他听到了赛尔法的声音。

“亚历亚伯特卿如果可以就握手和解。”

“谨表诚意。”

亚历亚伯特对少年的坚强有些感动。赛尔法把读完卷回原状的令旨拿在左手右手伸出来。

两人握手。就在这一瞬间赛尔法将卷轴连同亚历亚伯特修长的身形用自己的身体一起撞了上去。

热线从亚历亚伯特的胸口贯通到后背时一滴血液都没有流出来。热线的高温一瞬间烧灼了伤口堵上了出血。

但在体内则发生了大量的出血。灼热的血液从受伤的内脏和烧断的血管中溢出奔腾着想找到一个出口。深红的沸水从亚历亚伯特端整的口鼻喷出咽喉的粘膜在这过程中被灼烧殆尽。

非常激烈的痛苦但并未持续太久。亚历亚伯特用包含着死之静谧的视线注视着少年两眼闭上双膝触到地面然后缓缓倒下。

“明白了吗这就是一直背叛藩王殿下的逆贼亚历亚伯特的下场”

赛尔法的叫声像猛烈的丧钟在室内响起。瞬间一切都被冻结又一瞬间一切都被解冻。

褚士朗以骇人的气势伸手抓住赛尔法的手腕残忍而毫不留情地拧转。赛尔法的口中泄出痛苦的悲鸣。

接着褚士朗用膝盖朝赛尔法的腿弯处一击。赛尔法忍不住双膝跪倒。半压制着赛尔法褚士朗大声叫着。

“亚历亚伯特……”

被叫到名字的青年贵族在大量的流血中虽然试图去挣扎却连这样做的力气都失去了。艾德娜·弗雷德里克斯上校也不避讳别人的目光双膝跪地抱起他的头让人看见他苍白的脸。

“……我的兄弟。My brother.”

被沸腾的血烧灼了声带的亚历亚伯特本来不可能发出声音。即便如此褚士朗确实听到了亚历亚伯特的声音。褚士朗将年轻得过分的刺客的身体粗暴地撞到一边脚步踉跄着朝亚历亚伯特走近。

“别死亚历亚伯特……哥哥……”

褚士朗的声音激烈地动摇着。被人赞赏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清明的理性的青年贵族在是同志、是表兄弟、又是异母兄弟的男子身边双膝跪下颤抖的双手抱起他的上半身。完全没有生命迹象。

法尔密让士兵们制住赛尔法调查了令旨的卷轴。在法尔密报告了轴的部分是碳素纤维制成的异形热线枪后褚士朗以亡者般的声音向年幼的刺客问道

“做好赎罪的觉悟了吗”

这不管在谁的耳中听来都是死刑的判决宣告。赛尔法被士兵们押着喘着气说

“我没有罪只是处死了叛逆者。”

“看来是被伊德里斯熏陶得不错。”

褚士朗的目光连成人都无法正视就像劫火的炽烈自地狱之门吐出一般。

“褚士朗大人对方是孩子。”

芙兰西亚紧紧拽住褚士朗的右手。褚士朗没有甩开芙兰西亚被她半拉扯着站在赛尔法面前。他用和目光一样的火焰般的声音诘问。

“不后悔吗”

“后悔”

赛尔法竭尽全力要笑出来。

“是啊我后悔。我应该先杀掉你这家伙。”

太大胆的反应让法尔密无话可说。这甚至到了让他觉得这少年还在伊德里斯之上的程度。褚士朗也笑起来这是芙兰西亚不曾见过的笑容。

“不可啊褚士朗大人不可。”

芙兰西亚用全身的力气抓着褚士朗的右臂。她不想让独占着她的敬爱的主人做出杀死孩子这种事。

“泰坦尼亚下任藩王伊德里斯万岁”

赛尔法大声叫着。高傲的同时也激起人杀意的叫声。赛尔法的确没有想到这话也等同于对伊德里斯的处刑宣言。

“杀了人就这么自豪吗差不多点”

回想着自己过去的苦涩心情法尔密斥责道。赛尔法则以反抗的视线向法尔密一击

“非泰坦尼亚者即非人”

已经没救了。在法尔密确信少年将死之时褚士朗沉声开口。

“准男爵你做的这些是谁想出来的伊德里斯吗”

“不是。”

“那就是藩王吗。”

“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褚士朗冷笑着摇头。

“褚士朗大人。”

“芙兰西亚别搞错了。我是泰坦尼亚不是善人也不是正义的伙伴。”

褚士朗两眼中血在奔涌。过度的激动让毛细血管也爆开了。芙兰西亚手抓着已经抛弃了理性和知性的主人的手臂用全身力气压抑着。

有种不合时宜的奇妙的欢欣在芙兰西亚心中动起来。这是在亚历亚伯特的惨祸面前虽然不是没有伴着十分遗憾的心情但确实在这一时刻她感受到了自己要支持褚士朗的责任为此而感到欢欣。

“褚士朗大人屏幕上……”

听见芙兰西亚的低语褚士朗用异样的视线望向屏幕。毫无前兆地开始运行的屏幕在两三秒的雪花点之后映出了这次派来刺客的人的身影。

关于应该映入了他视线的凄惨情景藩王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样就公平了。”

来自深渊的带有魔力的风朝着褚士朗吹来。

“你和伊德里斯卿一对一地竞争下届藩王的宝座就好哪一边将以何种方式得到胜利真令人期待啊。”

“那亚历亚伯特……”

“亚历亚伯特卿是无用的存在。他作为哲力胥卿的劲敌有重要的存在意义。但是因为哲力胥的死势均力敌的纯军事对决已不可能实现。”

褚士朗朝着屏幕向前踏出一步。

“亚历亚伯特才是应该成为下任藩王的人。亚历亚伯特才是……”

“为亚历亚伯特卿惋惜的话有无数而为哲力胥卿惋惜的话却一句也没有吗。虽然不是一母所生可所谓兄弟就是这样的吧。”

“……”

“但不管怎样最高的宝座只有一个。本来也有让你和亚历亚伯特互相残杀的手段。就把没有这样做当成孤对你们的慈悲吧。伊德里斯就算杀掉也不会心痛。伊德里斯的想法也是一样不对他应该会满心欢喜地谋划着杀掉你吧。”

听见兄长的名字被冷淡地提起赛尔法茫然地看着屏幕。

“藩王”

褚士朗大喊。看不见的血块同声音一起从咽喉中吐出来。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再加上“殿下Your Highness”这样的尊称。占据着这块屏幕的高傲的人物是自己兄弟的仇人也只是个身心两方面都在贪图着别人生命的怪物而已。

“无论你如何花言巧语地诡辩你都杀害了亚历亚伯特。把孩子当成道具你觉得我会恬不知耻地按照你的想法行动吗”

V

“希望你不要让孤失望褚士朗卿。对你有利的东西应该已经给予你了。正因为这话说出来实在称不上讲究孤才闭口不言但如果你无法洞察那也没办法。孤只会放弃你。”

“有利……”

“被孤当成道具的这个孩子在哪里你现在手里不是留下了能针对伊德里斯的人质吗”

这是第几回了褚士朗就像脸上被打了一样将视线转向赛尔法。

跪在地板上被枪口指着赛尔法狠狠回瞪着褚士朗。他全身微微战栗着喘着粗气。这是在虚张声势。但是这个少年是在拼上自己的性命和名誉虚张声势。就算是在被泰坦尼亚对贵族苛刻的要求几乎压垮的现在也是。

褚士朗面无表情地走近命令士兵让不断挣扎着的赛尔法站起来。

“听见了吗准男爵。你在卸任刺客后看来又不得不去当一个人质了。”

“我可不会当什么人质如果要这样还不如咬断舌头去死”

话刚出口褚士朗的两手动了。他左手卡住赛尔法纤细的喉咙右手指伸进少年口中揪住了他的舌头。赛尔法连吞咽、咳嗽都做不到痛苦和悔恨的泪水从双眼中流下来。

“如果想咬舌自尽就请便我还能帮你一把。”

“唔、唔、咳……”

“怎样要死吗”

这时褚士朗身上完全看不到任何绅士和贵公子的影子。在灰溜溜站着的一群噤声屏息的幕僚中复仇者似乎把全身都交给了残酷但他看了一直拽着他的芙兰西亚一眼突然松手将赛尔法推开。

“把这不成器的孩子抓起来。”

士兵们押着赛尔法黯然点头。

“千万别让他死了。”

褚士朗看着亚历亚伯特。艾德娜·弗雷德里克斯上校仍然在地上跪着将亚历亚伯特的头枕在她膝上无言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如果他现在就死了他就是在帮兄长杀死仇敌的满足感中死去的。这种幸福怎能让亚历亚伯特的仇人尝到”

褚士朗深呼吸了两三次拍了拍还抓着他胳膊的芙兰西亚的手背朝着昨夜大概和亚历亚伯特共度了最后夜晚的女性出声搭话。

“弗雷德里克斯上校很抱歉……”

“在。”

艾德娜将亚历亚伯特的头部从腿上放下来正要站起却被褚士朗伸手制止了。

“就这样就好。很抱歉但能不能让两三个士兵把这少年先关到什么地方去”

“遵命。中士”

在赛尔法正被拽着站起来的时候

“等等”

莉蒂亚公主跑出来。她朝着亚历亚伯特低下头闭上眼以自古传承的习惯合掌又重新转向赛尔法。

“亚历亚伯特卿是个好人。”

“……”

“你难道没想过长大后要成为他那样的人吗”

“……”

“你真的是出于自己的希望杀他的吗”

赛尔法忍受不住莉蒂亚公主的直视错开了视线。他本想着要条理分明地去回答但出口的话却是与此相距甚远的台词。

“哼小孩子又懂什么。”

“当然懂得。”

有力而尖锐的声音让赛尔法畏缩起来。声音的主人是他在仪式或者聚会上见过的几次的同族法尔密·泰坦尼亚子爵。

法尔密醒悟过来。至少他尊敬作为将领的亚历亚伯特并希望成为像亚历亚伯特一样兼备用兵手段和统帅全军的人格魅力的将领。

法尔密比褚士朗和亚历亚伯特小九岁。这年龄差看上去很大但从藩王交替的视角来看则反而太小了。如果亚历亚伯特或褚士朗继藩王之位要是这时代持续二三十年也就轮不到法尔密出场了。但法尔密并没有为未变成这样的事态而感到高兴。

“这样一来讲和也好旨意也好全都烟消云散了。”

法尔密故意岔开话题。

“还有一万九千艘舰艇。敌方大概还有两万四五千艘就算再度开战也不足为惧。”

“如果亚历亚伯特还在的话。”

“这……”

“藩王会公布亚历亚伯特的死。这样一来一万九千艘还能剩下多少呢。”

褚士朗的表情和语气与其说是沉郁不如说是敷衍了事。法尔密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褚士朗。正因为有亚历亚伯特才有褚士朗的政战两略。

亚历亚伯特横死褚士朗又难以恢复平常心的现在谁能统帅这从巴格休远征而来的不到两万艘的大军呢有泰坦尼亚爵位的不是只剩下自己了吗。法尔密察觉到这一点不禁毛骨悚然起来。

“法尔密卿去陪莉蒂亚公主。”

法尔密和公主以及士兵们一起离去褚士朗对身边一个人留下来的侍女说

“别担心芙兰西亚我还没有灭亡。只是同时失去了过去和未来而已。”

“未来还是有的褚士朗大人。”

“不没有那种东西。”

“褚士朗大人失去的未来只是泰坦尼亚的不是褚士朗大人您的。”

芙兰西亚提高了声音褚士朗只能回以无力的笑容。芙兰西亚第一次看到这样消沉到走投无路的褚士朗。

有脚步声传来。芙兰西亚看过去是会在历史上留名的惨剧现场“晨曦女神”的舰长艾德娜·弗雷德里克斯上校的身影。她的制服上染着大片的黑色污渍。是亚历亚伯特的血。

“公爵阁下若有指示请吩咐。”

“去准备亚历亚伯特的葬礼。”

“是。”

“要和他相配的朴实并具备礼节和气度的仪式。”

“明白了。”

“弗雷德里克斯上校哪天说说话吧……现在大概还不行对彼此来说。”

艾德娜无言地敬礼然后离开。芙兰西亚把力气集中在手上。

“葬礼之后就又要和伊德里斯卿开战吗”

“伊德里斯”

褚士朗低声笑起来。

“虽然对不住但这已经不是伊德里斯这种人的问题了。藩王……亚术曼说让我去挑战他自己。”

芙兰西亚倒吸一口凉气两手紧紧捏着褚士朗的右手。无法想象的令人不快的恐怖缠绕着她全身。和藩王战斗和泰坦尼亚人的现世神明一样的人物……

“我还是太单纯、太愚蠢。如果能早一天察觉亚历亚伯特就不用死了……亚术曼操纵着伊德里斯这个傀儡把自己藏在阴影当中。如果能看穿那根牵线的话……”

“可是褚士朗大人藩王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何时起芙兰西亚也忘记了加上“殿下”这样的敬称。

“不知道……还不知道。我还及不上亚术曼。我大概永远都赶不

上他……但是谁会甘心一直单方面地在他的掌心舞蹈呢”

芙兰西亚望着褚士朗。情绪虽然现在还激动着但已经渐渐恢复控制并归于安定。芙兰西亚在感到安心的同时也试着讲了自己的想法。

“藩王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即位于是要排除妨碍的人吗”

“迪奥菲尔斯他应该七岁了。”

“对。离世人承认的成人还要十五年。”

“唔……”

芙兰西亚的话很有常识上的说服力。本来在历史上独裁者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即位而对族人展开杀戮的例子也不少。

但不知为何褚士朗并未感到释然。亚术曼是那么常识性的人物吗话说回来他是这种为了这么小而平凡的目的而能导演出如此惨案的人吗

还有伊德里斯。以亚历亚伯特和褚士朗为对手战斗临败北时被人施恩图报地救下仰慕他的弟弟被作为刺客指使正陷在敌军阵中。到这个地步伊德里斯还会继续对藩王亚术曼唯唯称是从属其下吗

褚士朗无意识地握紧了芙兰西亚的手芙兰西亚也用上力气回握过去。

空虚和愤怒交替着攫住褚士朗。每次他血管中的血液冷到冻结又热至沸腾。失去托付了一族未来的半身生来第一次被深不可测的无力感折磨着尽管如此褚士朗·泰坦尼亚公爵除了沿着自己选择的道路前进之外别无他法。

第四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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