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法尔密无法相信这是他做出的事。他的手指扣下了电荷粒子枪的扳机向着高高在上的藩王亚术曼射击。
放出的闪光没能命中亚术曼的身体却打掉了斗篷右边的肩章。藩王眉毛一动。
“哦原来是吾亡兄之子啊。”
藩王手里依然握着电磁鞭转过了视线。
“打偏了。被廉价的情感驱使反射性的行动结果就是这样。说起来你的父亲也是这样。”
“……你说什么”
“正因如此尽管身为兄长结果却要向作为弟弟的孤臣服。最终也落得一个让人目不忍视的死法。”
法尔密整个灵魂都在冒着火。他的亡父埃斯特拉德侯爵在自家宅邸的阶梯上意外去世但其中大半原因在法尔密身上。这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去但实际上还没过一年。伤口上被洒了盐法尔密重新举起枪。
“住手法尔密。”
褚士朗口中发出充满了痛苦的声音。他失去视力脸庞到咽喉都被流下的鲜血染红左手向空中抓去正想站起来。谨慎地将弯曲的膝盖直起两脚微微分开挺直背部。在看不见的状态下他总算稳定了姿势。
“褚士朗公您没事吧”
法尔密的声音颤抖着。藩王在正面伫立着脸上浮现出像戴着假面一样的微笑手里还握着电磁鞭。在这种情况下他连转头直视就在身边的褚士朗也做不到也没法冲过去搀扶褚士朗。
褚士朗没有回答法尔密的质问。
“不要中了他的计。这个人最擅长伤害对手的心灵。你发怒就正中他下怀。”
“哦眼睛看不见看来这是相应地想深了一些啊褚士朗公。可惜开始说话的方向稍有点问题。”
褚士朗无视藩王的挑唆忍着双眼的剧痛对比他年轻的青年贵族说话。
“法尔密卿这就回去吧。”
“为什么”
法尔密又喊起来。他不得不喊。
“事到如今您还要说不需要我的助力这种话吗我就这么靠不住吗”
“我想请卿保护莉蒂亚公主。”
“……”
“我没有其他能托付的人。可以交给你吗。”
“可是您的眼睛看不见了啊我不在您身边您如何打倒藩王”
褚士朗勉强笑起来。
“不用担心。藩王应该会给我机会的。为了嘲笑我给我最后一击。他就是这种人。不值得效忠也不值得背叛的人。”
他收起笑容。
“走吧赶紧回晨曦女神。”
我拒绝。
法尔密这样回答也没问题。他没有舍下褚士朗独自离开的必然理由。一开始就在“晨曦女神”号上和莉蒂亚公主一起等待也是可以的。但褚士朗强词夺理的呵斥奇妙地压倒了法尔密。
“请千万保重。”
留下了一年前完全想不到的话语法尔密奔跑着离去。藩王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凝视褚士朗。褚士朗的全身都感知到了他已经站上最后的舞台。
“我一直认为你是个残酷嗜虐的人——到刚才为止。”
“想必你也有订正这一见解的理由了”
“现在终于明白了。我打心里厌恶自己的愚蠢。”
“我不打算否定卿对自身的评价。”
褚士朗没有理会这揶揄继续说下去。
“你连个残酷嗜虐的人都不是。你只不过在扮演这样的人为此利用了亚历亚伯特、哲力胥和伊德里斯。”
藩王的眉毛微动但也不过半厘米的范围。无论如何褚士朗是看不见的。
“你先是一直在扮演稳重刚毅的支配者。腻味了之后这次又开始排斥泰坦尼亚的历史开始表演一个给宇宙带来变化的改革者。你让事态出人意料地加速发展让天城陷入危机杀死亚历亚伯特……”
这一瞬间褚士朗的声音饱含着痛切的悔意。
“轧断伊德里斯的手臂表露出残酷暴君的一面。但这也是在表演。”
“唔挺有意思的意见。但这样一来表演了各种角色的孤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希望你务必能够告知。”
“你没有什么真面目。”
立即作答同时也是断定。
“你是一个空壳。尽管头脑聪敏也一表人才但里边什么都没有。只不过是在不同状况下换上不同的面具和衣裳。”
亚术曼的表情没有变化。他知道就算他改变了表情褚士朗也是看不见的。
“你知道自己什么人都不是内里也是空虚。亚历亚伯特的高洁哲力胥的豪迈伊德里斯的野心这些你都没有。”
亚术曼发出讽刺的声音。
“卿自己被排除在外了”
“我私……我おれ也是和你相似的人所以没有提仅此而已。我毫无自觉只是作为泰坦尼亚的大贵族做出符合身份的行为举止。”
藩王把鞭子夹在腋下重重地拍了五下手。
“如果用上充分的时间整理物证说不定能勉强写出一篇及格的论文。但也得有时间。接下来有何打算”
“杀了你。”
亚术曼笑出声来。就像是在证明褚士朗的假设一样空虚的嘲笑声。
“就以你这失明之身吗。决心不错但以豪言壮语作结就丢人了。”
“你也说得够多的亚术曼。这一天我好像听了你一年份的声音。”
“唔。”
“而且听到恶心的地步。”
亚术曼突然打断了对话。
“差不多到此为止吧。”
右手重新握住鞭子。
“你可以先开枪褚士朗公。如果命中就可喜可贺。如果打偏就以最后的慈悲尽可能让你不那么痛苦地死去。”
褚士朗咽下一口唾液。亚术曼是有好几张面孔的魔物既是残酷嗜虐的杀人鬼又是卑鄙的骗子无疑和已故的哲力胥、亚历亚伯特两人是不同类型的战士。换言之即使是堂堂正正的战斗他也能赢过褚士朗。这番话也是建立在这一认识的基础上。
化作黑暗的褚士朗的视野中早已有死亡天使跳起了舞。逃也逃不掉。既然是不可避免的死至少不要被人卑鄙地中伤。
褚士朗将枪指向他认为是正面的方向。
“亚历亚伯特、哲力胥又要见面了。芙兰西亚原谅我。”
五秒之后嘲弄的声音从高高的天井上反射下来。
“打偏了褚士朗公。”
论奢华泰坦尼亚藩王府的宫殿还比不上瓦尔达那皇宫。从表面形式上是这样。臣子的住所形制不能逾越主君的居城。
话说回来瓦尔达那的皇宫实在太庞大奢华甚至亏空了国家财政据说被泰坦尼亚的藩王们当作了反面教材。无论如何藩王中间还没有喜欢浪费的例子出现在这方面也没受到过强烈批判。
即便如此在常人的感觉中它也无疑是巨大的迷宫。芙兰西亚不得不多次停下脚步确认自己所在位置。
“褚士朗大人褚士朗大人”
叫了两声后芙兰西亚闭上嘴。她觉得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褚士朗在藩王宫殿深处这件事。
当然芙兰西亚不知道褚士朗失去视力一事。如果不出声哪怕褚士朗就在隔壁他也无法知道她的靠近。辛辣之极的讽刺。
忽然芙兰西亚一跃而起。一秒钟前她还站着的地面上乱舞着闪光烟尘半径一米的范围都变了色。
“小丫头逃得倒挺快。”
如果声音能杀人狄奥多拉的声音中含有的剧毒一击之下就能让芙兰西亚断气。
尽管眼看就要被狄奥多拉狂热的偏执压倒芙兰西亚还是振奋精神再一次跑起来。
II
芙兰西亚害怕的不是被狄奥多拉杀死而是再也见不到褚士朗。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就算狄奥多拉骂得再难听她也只能逃。她不会做反击然后同归于尽这种蠢事。
如先前所述藩王府的内部宫殿建造时也没想盖成迷宫。但它实在太大房间太多长长的走廊又七拐八拐还有直接连通两个房间的门于是自然呈现出了迷宫的模样。跑来跑去一不小心就会闯进意想不到的房间。
芙兰西亚就是这种情况。
“芙兰西亚你这小丫头这里不是你这等人该来的地方。在殿下的居所休得放肆”
这是狄奥多拉伯爵夫人的声音。
在这紧迫的短时间内连续发生几个小小的偶然就会形成被称为“命运”的状况。
芙兰西亚冲进去的地方就如狄奥多拉所说正是藩王亚术曼的个人居室。意识到此事的芙兰西亚呆立住眼前的光景让她发出无声的悲鸣。血流满面的褚士朗正和手中持鞭的藩王对峙着。
到头来还是亚术曼的傲慢招致了他的最终下场。
褚士朗突然将身体抛向前方的地板胸腹受到撞击一瞬间呼吸都滞住了。他不管这些两手紧握热线枪按下发射按钮从下往上射击同时枪口从左向右疾行就像挥动热线剑一般横向斩去。
超高温的剑越过远处的芙兰西亚和狄奥多拉头顶在靠近天井的墙壁高处切出一道七八米的裂痕近处则在藩王亚术曼两肩的上方从左向右通过。
被斩断的亚术曼的头部抛弃了还握着鞭子站着的身躯飞到空中在背后一侧的地板上滚落。
滚落在地板上的亚术曼的首级脸上满是惊愕和失措。在丧失生命的这一刻泰坦尼亚第八代藩王才看起来恢复了一些人类所具有的表情。
褚士朗为了不伤及芙兰西亚而瞬间计算了射击角度并实行。他用手摸索着站起身来。芙兰西亚不顾一切地跑到他身边。
恐惧的悲鸣响起。这是从狄奥多拉伯爵夫人口中发出的。芙兰西亚头也不回抱住踉跄的褚士朗撑起他的身体。
“我是芙兰西亚褚士朗大人。”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已经准备好被您责骂了。”
“蠢货你这个蠢货”
狄奥多拉夫人在毫不客气地痛斥着但褚士朗想知道自己看不见的景象。
“芙兰西亚亚术曼呢”
“已经死了。”
褚士朗长出了一口气。
“是吗死了啊。”
“你们这些蠢货你们难道不知道吗一直都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藩王殿下做了什么……”
“要发生什么”
发觉狄奥多拉夫人言行过于异常褚士朗用看不见的眼睛朝向她。
“一旦藩王殿下的心脏停跳这座宫殿就会爆炸藩王殿下就算自己被杀害也不会放过可憎的凶手。你们已经没救了。”
褚士朗不知道这件事。既然他不知道那亚历亚伯特、伊德里斯和哲力胥肯定也不知道。为何狄奥多拉会知道如此重大的秘密
想法里的苦涩和血的味道一起充满口腔。
大概是在亚术曼的床上知道的吧。这是只有女性才能做到的事。伊德里斯说得没错。亚术曼执着于藩王的地位。
褚士朗出声质问狄奥多拉。
“那么伯爵夫人要怎么办”
虽然褚士朗看不见但芙兰西亚见狄奥多拉动了枪她也迅速把枪举起。
“开枪试试看如果你想同归于尽的话。”
“我没打算和你们同归于尽。我要活着。活着活下去我一定会成为泰坦尼亚的支配者”
狄奥多拉朝她来的方向跑去。对身首异处的亚术曼的遗体她看都没看一眼。死者已经毫无利用价值她也不会有要致以敬意的想法。这是一种彻底的利己主义和执着。
“芙兰西亚你也快逃吧。”
“是。来褚士朗大人我们一起。”
“我就算了。狄奥多拉逃走是因为还有时间逃出去。追着那个女人去吧。”
芙兰西亚光滑的手抚上主人染血的眼睑。
“褚士朗大人不想和我一起活下去吗”
芙兰西亚白皙的手指被褚士朗的血沾湿染成和主人相同的红色。这番景象褚士朗也看不见。
“如果褚士朗大人说哪里都不去那我也不会逃。”
“芙兰西亚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和权利了。”
“如果褚士朗大人不同意我的请求我也不会遵从褚士朗大人的话。我认为这是对等的。”
褚士朗用所谓的心之眼看到了芙兰西亚毅然的表情。
“明白了芙兰西亚。逃吧。你能牵着我的手吗”
“遵命”
芙兰西亚牢牢抓住伸来的手。她感到两人的生命力和意志交流融合为一体比之前褚士朗感受到的更加强烈。
向着生存奔跑。
芙兰西亚的脚程快得能让狄奥多拉夫人勃然大怒但她牵着失明的褚士朗无法发挥她的最大能力。尽管如此她还是拼命地一边回忆着能脱离这魔物巢穴的路线一边奔跑。
褚士朗就算没有失明也没想着要看藩王亚术曼的尸体。既然芙兰西亚说“已经死了”死亡就是确实的褚士朗的射击事先经过计划和预测他大概能推断出尸体的状况。
“亚历亚伯特仇已经报了。”
心中默念着平凡的台词。所谓复仇后的空虚现在还没有出现。第一发打偏的情况下褚士朗被杀是自然的。藩王虽然说了“慈悲为怀地杀死你”这种话但褚士朗当然不相信。
“一起活下去”芙兰西亚的这句话他实际上还没能接受。一起大概是去死吧。既然芙兰西亚的意志已经不可转移那就随她高兴好了。褚士朗一边忍着双眼的剧痛一边这样想。
III
“这是在不需要英雄的时代想成为英雄的男人的末路。”
李博士单膝跪在地上用笨拙的手合上死者的眼睑。伊德里斯·泰坦尼亚公爵的眼睑。
“这要怎么对把这个兄长视为偶像的弟弟说啊他会精神错乱的。”
“只要他不问我们也没必要告诉他。”
米兰达和李博士如此交谈时有人影冲进了房间里而且是两个人。一众人等反射性地举起枪但立即就放下了。因为其中之一是褚士朗公爵。海盗们不知道搀扶着他的年轻美丽的女性是谁。芙兰西亚不是公职人员没有公开露过面。
“褚士朗公您的脸怎么了”
“博士吗被藩王打的。”
“是吗详细的话以后再听您说藩王怎样了”
“杀了我亲手。”
李博士吹起口哨。这口哨的水平和方修利比起来不知道谁更差劲些。
“干得漂亮。接下来给你治伤吧。”
“不了现在没这个空闲这座宫殿马上就要爆炸。如果不赶紧出去就要给亚术曼陪葬了。”
“是吗这就是宇宙都市传说的原点啊明白了。各位立即撤退”
李博士朝里边喊又向褚士朗催促道
“你们先走我们马上就出发还有人没回来呢。”
目送两人离去后李博士转过视线。
“喂麦弗迪有你装进背包里的那些财宝就够了地上拖着的那个袋子放弃了吧。”
“啊这袋子里头有五十锭白金呢。切华伦科夫要是活着就好了。”
“那你就和白金殉情吧。”
在米兰达冷淡地回应的同时又有两人跑进来。是方修利和雪拉芬。
“你们也赚了一笔”
“差不多吧。”
“那就立即离开这儿赶紧。”
就这样方修利一伙人和褚士朗他们擦肩而过了。
褚士朗在不能视物的情况下不停跑着。
“怎么了芙兰西亚”
芙兰西亚的手握紧了。
“伊德里斯公倒在刚才的房间里右手被轧断……已经去世了。”
“是吗……是被亚术曼干掉的。”
褚士朗转过脸但现在他当然看不见伊德里斯的样子。伊德里斯想必也不想让褚士朗看到自己的遗容。褚士朗想这大概是上天的绝妙安排。
“伊德里斯你大概是这世界上最真心地爱着泰坦尼亚本身的人吧。”
这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单纯的感伤或者是欺骗自己良心的伪善褚士朗自己也不清楚。
不清楚也没关系。
“走吧芙兰西亚。”
“是。”
褚士朗和芙兰西亚手挽手跑起来。话虽如此速度最多只比普通走着稍快一些。有一双闪着光的眼睛正盯着两人的身影。
是狄奥多拉伯爵夫人。
她从环绕大厅的走廊上下来左手抓着扶手右手紧握着火药式手枪。本来赶紧逃走就好了但她没法放走褚士朗和芙兰西亚两人。她一言不发地举枪瞄准。就这样一无所知地死去吧。
一声轰响手枪中喷出雷火。目标是褚士朗的头部。瞄准当然是充分的但距离实在太远。狄奥多拉的射击技术虽然近于优秀但还不到神枪手的程度。褚士朗的头发看上去被吹了起来但最后只有墙壁上开了一个洞。
芙兰西亚半转过身毫不犹豫地用热线枪射击。虽然她也没有打中但狄奥多拉不得不低下身子躲避。
突然世界化作黑白万钧雷霆敲打着鼓膜。已死的藩王设下的炸弹在天井启动了。
水晶吊灯化作一团红莲之火带着风声从头顶坠落。
这是狄奥多拉夫人在这个世界所见到的最后景象。在像暴雨一样落下的碎片下方褚士朗将芙兰西亚护在身下的样子她终于是看不见了。
“哎呀呀咱们全员的人品大概都败光了吧。”
额头和手上流着血野战服撕裂了几处米兰达以这个样子苦笑着。潜入泰坦尼亚藩王府的海盗们除了华伦科夫之外都保住了性命。
火焰、烟尘和警报乱飞生者死者混在之间他们不如说利用了此时的恐慌巧妙地逃离了宫殿。如果麦弗迪还执着于白金锭来不及逃出的就只有他了。
闯进乱七八糟又无人的饭店里海盗们发现了淡啤酒、运动饮料、火腿、奶酪还有饼干之类。他们一边感谢海盗的守护神一边润湿喉咙填饱肚子暂时没有出声。等稍微缓了一口气泰坦尼亚的巡逻车打外边经过。对于市民们来说安全和秩序正不顾他们的诉求在渐渐远去。
“谁会发出指示呢”
“艾尔曼伯爵这样的吧。虽然指挥不了战争但管理日常例行工作应该是没问题的。”
雪拉芬打开店里的电视机。看来正是紧急特别节目开始的时候。中年女主播和快步入老年的光头男性并排而坐。
“……是啊整个宇宙和我们人类社会将会变成什么样让我们来请教一下政治评论家J·卡珀修巴尔先生。”
“
请称呼我为社会科学家。我有博士学位。”
“真是失礼了。那么卡珀修巴尔博士接下来宇宙会如何变化我们又该做些什么呢”
“最大的唯一的超级权力消失了感到不安、发生混乱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这种状况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长期持续下去会很困扰呢。我这样的人完全无法想象这会造成多大影响。”
“不要惊惶冷静下来度过每一天我等市民只能这么做。对于泰坦尼亚只能希望他们能尽早确定继承者收拾混乱局面。”
“现在有以艾尔曼伯爵名义发出的命令请问这是暂时的吗”
“应该是这样但情报还不够。确凿的消息还没有发布。”
IV
天城内外的大混乱之中法尔密·泰坦尼亚子爵独自驾驶着单座侦察艇回到宇宙战舰“晨曦女神”上。途中直接面对死亡的次数足有半打。他总算将侦察艇在舰内停放好走向舰桥。
“法尔法尔你没事吧”
欢喜的声音跳过所有空气小小的身影像子弹一样朝法尔密扑来。法尔密摆出一幅笑脸将莉蒂亚公主抱住。
“让您担心真是抱歉。用尽手段总算回来了。”
“法尔褚士朗公和芙兰西亚呢”
他早知道要被问到这个问题而且已经认命了。尽管如此在他心中翻卷的黑云仍然挥之不去。
“很抱歉我没能确认他们两人的生死就这样恬不知耻地一个人回来了。请您责骂。”
莉蒂亚公主稍微离开法尔密一点仰视她的骑士。清澈的眼瞳中没有责备的神色。
“我在想如果三个人都不回来了要怎么办呢。法尔一点错也没有。你能回来太好了。我很高兴。”
小小的公主说着“高兴”两眼中泛起了光。
“不用担心褚士朗公和芙兰西亚他们两个不可能有事。”
“公主……”
“难道不是吗那两人比法尔要可靠多了。”
莉蒂亚公主想笑却失败了她用手背擦过眼角。
“等我再长大些在当上女王之前我要去找那两个人。只要还活着就一定能见面。宇宙很小的。”
孩子气的眼泪和宏大的台词共存这确实是这位公主的作风。率直到让自己都觉得吃惊的感动冲击了法尔密他将自己的手帕敬献到公主的小手里。
“法尔要怎么办”
“舰队不能这样放着不管。要和天城联络整理损失处理完毕后解散队伍然后交给艾尔曼伯爵或者活下来的其他贵族。”
“明白了那这之后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把公主送回祖国去。遗憾的是接下来我无处可回。您能允许我在艾宾格短暂停留吗”
“可以我准了。”
公主擦干眼泪精精神神地擤掉鼻涕害羞地把手帕叠起来。
“到时候我想和您一起出发寻找褚士朗公和芙兰西亚您意下如何”
“这个也准了”
莉蒂亚公主充满活力的声音照亮了法尔密的心灵。从今往后在这条漫长昏暗的道路上他觉得自己可以抬起头来走下去。
“对了藩王和伊德里斯公怎样了”
“两位都死去了。”
实际上他没有见证那两人的死。但在他离开天城之际谣言已经以比光还快的速度传到他耳中。藩王必是褚士朗亲手杀死他为亚历亚伯特报了仇法尔密心想的是祝贺。以失明之身这实在是干得漂亮。
关于伊德里斯之死法尔密只能运转他的想象力但这必定是由藩王之手。根据情况变化法尔密说不定会杀死伊德里斯。虽然心情复杂可当他想起伊德里斯一只手被轧断的凄惨模样同情便成了最终的胜者。
艾德娜·弗雷德里克斯上校出现在公主和法尔密面前祝贺法尔密平安归来。法尔密简单说明了情况。
“那上校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下官不对我和公主还有法尔密阁下不同没有想找的人。身为军人也没有别的才能就算泰坦尼亚的舰队规模会缩小我也准备留下来。”
“在这之前能把公主和我送到艾宾格王国吗”
“当然。”
莉蒂亚公主突然喊道
“弗雷德里克斯上校”
“是”
“一直以来谢谢你了。”
莉蒂亚公主低下小小的头法尔密也跟着致以泰坦尼亚式的敬礼。
“不敢当。”
艾德娜·弗雷德里克斯上校眼中第一次涌上了泪水。
宇宙战舰“晨曦女神”在出发前往艾宾格王国之前收到了天城向全舰队发布的通告。
“藩王亚术曼殿下已经去世。以藩王之名进行的战斗已经失去继续的意义。两军立即停战原地待命。重复藩王亚术曼殿下……”
敌我双方无所适从一片茫然一个个遵从通告停下了炮火。“天城事变”在形式上就此结束。
从艾曼塔、卡菲尔、狄伦、巴格修直到各个边境行星和星际客船上这段通讯在人们心里刮起风暴数百亿张嘴刺激着成倍数量的耳朵。
“藩王去世了”
“确实是这么说的。”
“怎么这样啊泰坦尼亚以后要怎么办”
“肯定有人继任藩王吧。你我又没有选择权发愁也没办法。”
“是啊……总之战斗结束了我们活下来了。”
“回家吧。吃饭睡觉明天醒来又回到日常生活。站得起来吗”
“那你得拽我一把。”
有这样平和甘甜的会话当然也会有坏心的猫和粗暴的狗凑到一起背过脸吵架的场景。
“别胡扯离缴费期限不是还有一周吗你重读一遍合同还是说你不认得字”
“这话我照原样反过来对你说一遍。在不可抗的紧急事态下可以由双方协商重订日期这不是写着吗现在就是这种事态。”
“谁跟你协商了想要钱上法庭”
到处在发生俗气的争斗而老旧宇宙船“正直老人二世”号的乘员中有人发出了哀嚎。
“呜呼我心爱的白金锭……请原谅我抛下了你们。”
“先说清楚啊麦弗迪那些白金锭就算你再怎么爱它们在这个人类社会中你根本没有合法拥有它们的权利。有背包里那些就忍一忍吧。你看钞票捆都露出来了不是。”
阿兰·麦弗迪恐怕是这个宇宙中唯一从藩王之死中获得直接金钱利益的人物。但他没有为这几百亿分之一的幸运单纯地感到快乐。他忍受着抛弃那些哭喊着说“带我走”的白金锭而带来的良心上的痛楚。
放着他在一边随便叹气不管剩下的人围在咖啡桌边。
“亚术曼的妻小怎样了”
“生死不明。”
“那如果儿子活下来等他长大成人说不定要给父亲复仇呢。”
“还不止。作为正统的藩王继承人复兴泰坦尼亚再次支配宇宙也没准。”
方修利觉得无咖啡因咖啡实在太难喝脸都皱了起来。
“喂那不就是亚术曼自己想做的事吗”
“讽刺之至。没错这就是亚术曼渴望的事。被埋没在民间的年轻人突然有一天被告知他是王者的留下的儿子要夺回他的国家。”
“什么呀那不就是部标准的王子流浪记吗。也就是说那个亚术曼想当童话的主人公吗”
米兰达吃惊地说李博士把咖啡杯放回桌上。
“极端地说正是如此。他拥有一切除了他所需要的一切。”
具有风度、威严和魄力的外貌沉着而骄傲的言行这里面却在无人知晓时默默培养着不满和自以为是导致的精神退化。
“亚术曼一直扮演着完美的藩王他可能已经超过界限了。向内的压抑会把自身压垮。像麦弗迪这样一看就知道他在图谋些什么这样反而是健全的也说不定。”
“为啥拿我作比喻”
“作为例子看着好懂。”
他们在天城的民用宇宙港一直等待着出港许可。在拿不到合法许可的情况下他们也想动用擅长的老办法但现在宇宙港内外都是人和物资蛮干是不行的。
“那瓦尔达那皇帝会怎么看待藩王亚术曼的死呢他一直以来被欺负得够惨应该挺高兴吧。”
“正不知在哪里手舞足蹈呢。”
“他的精神是得到了相当的解放啊。虽然事不关己但值得庆贺。”
因为是在满员的休息区他们也不好大声喧哗。
“可是没了泰坦尼亚瓦尔达那帝国还能撑得下去吗”
“这就不是我们知道的事了。还是说你想掺合一把米兰达”
“我可不要。”
公主殿下立刻作答。
“不合性子的事就不要做。有这一年经验足够了。”
“这话明智。”
“做了个有趣的长梦这么想着回到以前的生活。还是说现在的状态更像梦呢”
“结果是说泰坦尼亚带来的是停止思考的两百年吗。”
“后人也许会说那是幸福的时代呢。”
“根据对幸福的定义不同。”
船名被叫到出港许可已经下达。挂着等够了的表情一群男女离开休息区。
“人们会怎么称呼接下来的
时代呢博士”
李博士用手指抵住下巴。
“应该叫‘大空位时代’吧。”
也就是说非“空位”的时代总有一天会来临吗。李博士一边这么说一边想的却是“难说” · 泰坦尼亚过于庞大大到人类无法统御的程度。不是非凡的人物不可能独自支配它。
没有泰坦尼亚的宇宙。没有秩序的混沌世界。
在没有活过二百岁的寿星的情况下一切拥有思考能力的人类被抛入了未知的次元。把责任推给他人也心安理得的时代在令人吃惊的短时间内崩溃。
泰坦尼亚究竟为何物。
自己今后该如何生存。
“结果每个人最后都会得出相似的结论。人类就算泰坦尼亚不存在也必须活下去实际上也能活下去。”
“这是博士的结论吗”
“不是结论是预测。”
一群男女离开后又有别人占领了空下的桌子。他们以从一开始就累趴了的样子点了饮料的单。
V
忍着要给味道还不如自己亲手泡的咖啡付钱这种不讲理的事雪拉芬·库珀斯问道
“那赛尔法小少爷要怎么办”
“啊要是他无处可去我想着让他干脆给我们两口子当养子。”
米兰达随便地说了敏感的话打破了瞬间沉默的是麦弗迪发出的笑声但它立刻就变成了惨叫。
“疼疼疼你住手”
“我这好歹也是卡萨比安卡公国的公主殿下。你是忘了还是装着忘了呢”
“记得我记得所以别揪我耳朵要拽下来了”
米兰达放开手麦弗迪用夸张的动作抚摸耳朵。
“诶呦喂真疼。可是啊怎么说你没打算把他当少主来养吧。你要怎么教育他”
“把他教成一位优秀的船长……话虽如此在这之前他说不定会杀了我们或者逃出去藏起来。”
“喂喂这没问题吗”
“雪拉芬也偶尔会给方修利做个煎蛋吧”
“你话题转移得太急了。”
麦弗迪指尖弹了一下咖啡杯被提到的雪拉芬也瞬间望向米兰达。
“往煎锅里打个蛋蛋黄形状不会大变蛋白的形状却会变化扩张、流动最终凝固。问题就是最后能凝成什么形状了。”
“漂亮的比喻。”
李博士如此评价。
“是吗。我挺期待这煎蛋能做成什么样子。别中了毒就好。”
话还没说完麦弗迪就偏过上半身躲避朝他耳朵袭来的攻击。在这一心防守的架势旁边方修利向李博士提问。
“今后流星旗军的名称呢”
“这名字没人持有著作权想用的人尽管拿去用。”
“这好吗”
“没问题。如果使用的人是不正经的家伙就说他们未经授权跟他们强征赔偿金得了。”
“不愧是博士。”
“如果你付使用费也可以让你专用。”
“……别我就算了。”
某种生理现象袭来于是方修利去了一趟他该去的地方。完事之后他站在行人来来往往的路上随便四下张望。
大概再也不会来这个地方了吧。正莫名地伤感着有一名女子从方修利面前经过。他微张着嘴看呆了。
那是个美丽的女子年纪不知道有没有二十岁服装并不华丽但质地优良而整洁与之相配的容貌虽然不到绝世美人的程度却也是足够引人注目的端丽气质凛然。
这样的女子一个人出门究竟要去哪里呢不对应该有人同行。是在哪里等着她吗这人的命真好。正这么想着雪拉芬·库珀斯的声音传来。
“方你在干嘛呢船名好不容易被叫到。再不赶紧走就扔下你了”
“来了来了现在就走。”
自己的命大概也不错。一边这么想着曾一时间在全宇宙掀起波澜的青年挠了下胡萝卜色的头发快步向同伴们走去。
美女根本就没有看向方修利这边她小心翼翼来到售票柜台附近仔细把柜台上方的时刻表和手里不大的平板电脑对照。
“我想要两张票去艾曼塔最早的航班。”
“要是去艾曼塔的话正好有两张票。倒不如说现在其他的航班根本走不了去艾曼塔的航班也说不准什么时候要停。可是姑娘你运气真不错啊刚好有人取消预订。不过你有现金吗”
“不能刷卡吗”
“是啊姑娘平常一直都可以的。但是你知道现在泰坦尼亚的结算系统受损在恢复之前只能用现金。没事等上两天就都解决了。”
“明白了我们不能等两天就用现金吧。”
售票员点头同时有点复杂的感情流露出来。他是个中年男子对美丽的女性有好感当然也希望自己在对方心目中能有个好印象。
“可以是吗哎呀其实便宜的客舱都满了这位置会有点贵……”
“没关系多少钱”
售票员告知价格年轻的美女微笑着点头从包里取出现金。这么年轻还真能拿得出这么多钱啊。售票员一边想一边把钱接过。一直以来为防万一本来是该按下柜台下方的按钮把泰坦尼亚的警备兵叫来的但现在已经不是这种时候。
“根据情况也可以打折。”
“实际上我的同伴是坐轮椅的。”
“什么呀那早说啊。行动不便者和陪同出行的人可以优先乘船价格还能低百分之五。”
“啊您真是个好心人太谢谢了。”
“不不这都是我该做的……”
这一整天售票员快乐地工作不少客人都沾了这份好心情的光。
离开售票柜台的美女绕到粗大方柱的背后。
“褚士朗大人。”
被叫到的男子坐在轮椅上头部的上半部分包着绷带戴着盲人用的太阳镜左手从肩上吊着。模样虽然凄惨但他身上的西装是新的外表朴素却决不便宜膝上盖着一块薄毯子。
这就是褚士朗·泰坦尼亚公爵现在的样子。
“啊谢谢……我真是没用。如果没有芙兰西亚我连活都活不下去。一个毫无价值的人。”
“说出这样自虐的话可不像是褚士朗大人的作风啊。”
“明白我不说了。在大厅碰到熟人了吗”
“没有谁也没碰到很幸运。”
方修利和芙兰西亚结果互相连身份也不知道就擦肩而过了。
藩王亚术曼死了。亚历亚伯特公爵死了。哲力胥公爵死了。伊德里斯公爵也死了。只有褚士朗公爵活了下来。如果知道了这一事实大概谁都可以接受让褚士朗来继承藩王之位。就算失去视力下肢不便他的成就以及平衡的政治领导力、协调性都足以再支持“泰坦尼亚统治下的和平”几十年之久。
而在这之后。
围绕下任藩王之位又有新的野心家会出现新的竞争者会出现人类社会又会屏住呼吸观望竞争的过程和结果。
如褚士朗曾明示过的他想脱离泰坦尼亚远离天城。芙兰西亚也是这样希望的。总之先去艾曼塔。那里是宇宙的交通枢纽从那里可以去边境。
褚士朗想起昨天用假名看医生的经过。
“是出血性黑内障。非常遗憾它不可能恢复了。”
芙兰西亚和褚士朗交握的手用上了力气。褚士朗回握他很平静。
“这病名和我很相称。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
医生想尽量让患者不那么悲观于是又告知说
“只要用上电脑义眼就又能看见了。只是用不了保险价格是相当贵的。”
“保险的事等下再向您咨询。腿又怎么样了”
芙兰西亚把焦躁封锁在心中让眼神里充满信赖医生像被晃了眼似的眨了眨眼睛。
“右膝下的骨骼完全粉碎这又非常遗憾需要截肢。左腿的骨折比较复杂恢复首先要三个月左右。”
接下来还有左肩的手术的事电脑义肢的事肋骨和左肩的骨折要大约一个月就可以治愈之类的事。医生一边说话一边略微偏过头想来是褚士朗的脸让他觉得有些眼熟。芙兰西亚在一旁提心吊胆但芙兰西亚给医生留下的印象太深于是他最终也没有想起来……。
芙兰西亚报告道
“再过一个小时去艾曼塔的恒星际航班就出发了。我们走吧褚士朗大人。”
芙兰西亚转过褚士朗的轮椅开始推着朝前走。褚士朗回头说
“明明用电动的就可以了……”
“我想推着。就让我任性一下吧。”
“抱歉。”
“总有一天我要让您说出‘真过分啊’这种话。因为我会非常严厉地帮助您复健的。”
稍微沉默了一下褚士朗倾注了感情。
“那就全靠你了。”
“是好的您就全靠我吧。”
她的声音里混合了些许眼泪的成分。在看不见的眼中漆黑的油画布上褚士朗描绘着亚历亚伯特、伊德里斯和哲力胥的面容。
他想活下去吧。
后世将星历SY447年7月称为“大空位时代”的开端。褚士朗·泰坦尼亚公爵卒年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