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儿时记事开始,我就有两个家。
上幼儿园的时候,奶奶每天晚上都会来我家,代替工作忙碌的父母为我们做饭。从小学高年级开始,我就带着弟弟一起去奶奶家吃晚饭了。
奶奶是一个非常酷的老太太,时尚年轻,还非常擅长做饭。我到现在还记得,到她家之后,只是放下书包,和她闲聊学校里趣事的功夫,穿过雾气腾腾的另一边,美食就像魔法一样依次制作了出来。
『你爷爷只喜欢吃日式料理,所以现在这样能做出各种菜来,真是托你们的福呢。』
奶奶看着爷爷的相片对我们说着这些,看起来有些开心又有些伤感。
上了初中之后,我连休息日都会跑到奶奶家来。她仿佛知道我所有不知道的事情,知道我所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要我向她求助,她都会告诉我。
家庭作业题目如何解答啦,考试的对策啦
旧小说啦,最新的时尚啦,化妆方法啦,等等等。
她简直就像真正的魔法师一样,拓宽了我的世界,改变了我。
——所以,这一切消失的日子来临,我从未思考过,也从未做好心理准备。
雨一直下个不停。
急切的雨点砸在屋顶之上,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原本的家中无论何时都会有人说话,所以,我一直不知道雨声可以这样的吵闹。
『小咲希早上好』『 肚子饿了吧?』『你在做什么呢?』明明这些话语、声音、记忆都还萦绕在心间,但是人却再也回不来了,我再也见不到奶奶了。
这些都是谎言吧?
明明在那天的电话中奶奶还是那样地中气十足。
明明还有时间打电话,怎么就会抢救不回来了呢?
明明我有太多事要问奶奶,明明只要是奶奶的话她一定能给我所有解答。
但是,她已经不在了。
『心脏病发作』病历上的这几个字,就将奶奶从这世界里带走了。
一个星期后。
如果,能回到上周的今天,我一定不去学校,就可以将奶奶带到医院去了。
到今天为止,自己到底以什么状态度过每一天,已经没什么记忆了。
葬礼那天,许多邻居都来了葬礼现场。
他们说着温柔的言语安抚着我,悼念死者。对此我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眼中没有流出一滴眼泪。因为,我固执地认为如果哭出声来,那我就和大家一样接受了奶奶的去世的这个事实。
这段时间宛若淹没在一滩冰冷的湖水之中,挣扎,抗拒,放弃,随波逐流。
「早上好」
顺着声音望过去,奏太站在门外,在他身后能看到霏霏雨丝。
奏太一边将肩上的雨滴掸落下去,一边脱掉鞋走了进来,坐到了沙发上。那是奶奶空出来的位置,他这种不经意间却有理所当然般的动作,让我十分开心。
「头七那天要不要做法事,你知道吗?」
奏太就像和我讨论天气话题一样随意问着我,我对他点了点头。
「我听说到那天葬礼已经结束了」
「哦,我还不知道。那今天也休息?」
到底在问什么,我有点不明白,歪着头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今天我穿的是便装。
「嗯……不过,马上就要考试了,我估计明天就要去上学了。」
心情和言语都还是毫无头绪的样子。我想明天就可以上学了吧,大概去的了吧?能去还是不能去呢?
我挺直了腰板,改口说了一句「是一定要去」奏太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嗯。不过也不是必修课,咲希想来的话也可以跟着一起来。」
「什么嘛,我可没有特别想去」
奏太是来安慰我的。我知道的,但是还是说出了这般逞强的话语。
这几天里,总是这样。父母应该也是很难过的,但是他们总是鼓励我。每一次都是做出一副轻松自如的样子,有时候还刻意的对我展露笑容。
该怎么做,才能将感情直率地表现出来呢?该怎么做才能将奶奶变作过去呢?答案,暂时我还不想知道。
在这之前,明明每天都会见面的呐。甚至连正式道别的话语都没来得及说,怎么可以就这样永别?
总觉得,奶奶还在这个家中,等大家都走了的时候,她就会一个人出现。带着她的温柔地笑容,说出一句『开玩笑的啦』。因为,奶奶就是一个魔法师嘛。
……我知道,这种事情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但是我还是想要相信,想要依赖。
「说不定,现在她就会从那扇门后出现呢」
奏太的话让我吃了一惊,屏住了呼吸。他一直也在考虑同样的事情吗……。
「嗯,我有这种感觉。」
「没听说过她心脏不好,反而是每年显得越来越年轻呐」
我环顾着房间内。奶奶喜欢的家具、厨具、观赏植物都像是在替我点着头以示赞同。今后这个家,会变得怎么样呢?
明明之前每天都会见面的样子,但是我现在却十分后悔,总是想着要是能再见她一次就太好了。想要再多说一些话,想要再对她多撒撒娇,如果能实现的话,那就太好了。想要和她说的事情,想要问她的事情,还有那么多,那么多,可是,失去之后才发现已经太迟了。
「奏君,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奏太盘起了他修长的腿,望着天空。「嗯ー」他撅起了嘴,随后点了点头
「什么都不做,这样不就挺好的?」
「什么都不做吗?」
奏太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
「有时候,偶尔回忆起在这里的那些事情,这样就挺好的了。也不需要那么逞强的去上学,至少在我的面前,不用显得那么有精神也是可以的。只要保持咲希本来的样子就好了。」
啊,糟糕了……鼻子内微微发酸。我咬住了嘴唇,怎么可以哭出来呢!
有一个人理解我,这样的事情让我又开心又难过。
「但是,期末考试还是必须要考的呐」
「当然」
「我今天也在这里偷偷懒吧,无所事事一下」
「不去大学没问题的吗?」
「没事没事。什么也不做的日子,偶尔也是有必要的嘛」
奏太一翻身,横躺在了沙发上,这时入户门被猛地一把推开了。
我被吓了一大跳,看向了那边。伊吹爷爷大叫着「喂!」,走了进来。
「你小子的大学打算旷课到什么时候?!」
「呀」奏太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慌忙地拿起了书包。
「我这不是正说要去的嘛」
「那就赶紧走人!你小子觉得我为你支付那么贵的学费是为什么的啊!」
伊吹爷爷面红耳赤地怒吼着。奏太的右手在我的头顶稍微放置了一下,接着对我说。
「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嗯,在我点点头的瞬间,奏太从伊吹爷爷身边华丽的擦身而过,消失在雨中。兀自在那边嘟嘟囔囔地伊吹爷爷看了看我,对我说道。
「小咲希也差不多该回归日常了吧!我是不会特别对待你的!」
标准语来说就是不生气。
与语言字面意义相反,传达了伊吹大叔的温柔。
哼,伊吹爷爷哼了一声,向门口走去。正要出门的时候,我叫了一声「呐」
「奏君也没去大学吗?」
「那家伙估计也受了不小的打击。身边的人去世,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啊,我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叹息。奏太的双亲死于车祸,这事我听说过。那是他三岁时候都事情。
奶奶和他关系很好,所以受到相当程度的打击,也是理所当然的。但即便如此,他还来安慰我,鼓励我……
「伊吹爷爷没事吧?和奶奶做朋友那么多年了」
伊吹爷爷用力地背过身去,就那样回复着我。
「您生气了吗?」
「那家伙一个人就那样擅自死掉了。我很生气。那天我明明也是在家的,身体感觉不舒服的话,就说出来嘛。结果就那样任性地一个人去了医院——」
为了让话语停下来,伊吹爷爷怒吼了一声转过头来,双眼通红。
「要是为了我后悔的话,那家伙就成功了。从今以后,我直到死都会和负罪感相伴一生了呐」
伊吹爷懊恼地跺着地板。刚才我一直堆积于胸的眼泪,已经消失了。
「但是,是心脏病发作吧?一定是事发突然的吧?」
这么想起来,最后还能给我打过电话来,这都可能都是个奇迹了。
不对,稍等一下。心脏病发作之前,还有时间打电话吗?还能笑得那么开朗吗?脑海中浮现出疑问的同时,我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总觉得,奶奶最后有什么事情没有说清楚……?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伊吹爷不知为何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说:「是吗?」
「的确如此。因为这种奇怪的事情生气了呐」
「
是啊。伊吹爷爷,你没问题吧?」
「没事的」
说着,伊吹爷爷走出了家门。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奶奶的事情而伤感。
我也不能再让奏太太担心了。
「必须早一些振作起来了……」
又回到了一个人独处的状态,梅雨的声音再一次传入耳内。不过,听起来要比刚才更加温柔,更加柔和。
眼下,晚饭都是在自己真正的家中吃的。是呐……真正的家,称呼什么的也必须要改变一下了。
父母为了葬礼以及其他善后事宜,会请假或者早一些下班回家。从明天开始又要恢复正常上班状态了。
奶奶不在了,日常生活也稍微变得有些不同了,不久就会恢复到之前的状态。明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不希望这样做的只有自己。
「没事吧?」
接过了茶杯,我应声抬起头来,眼前的妈妈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父亲也在一旁眉头紧锁,十分困扰。
「啊,嗯」
答复的同时,我才发现今天的晚饭是汉堡牛排。伴随着蒸汽,饭香终于冲进了鼻腔。
门开了,伦打着招呼走了进来。
「今天是汉堡牛排?开心」
伦蹦蹦跳跳地坐在座位上,用皮筋扎起长发。他穿着一身宽松的J系运动衫,言谈举止比我都要轻柔。虽然没有化妆,不过皮肤光滑,眉毛也修剪得很整齐。
伦从小就喜欢穿女性化服装,英雄类的电视剧他也不喜欢,相反痴迷于魔法少女类的故事,还会反复阅读我的少女漫画。这么一想,有一点像妹妹的感觉。初中二年级即将结束的时候,为了活出自我,他选择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夜校的生活也是很开心,最近一段时间,他还遇到了理解他的朋友。
他瞪着大大的眼睛一个劲地盯着我看来看去的,所以我一下子扭过了脸去。
「吵死了!多管闲事!」
「我现在用的面膜,你用一用呗。不好好护肤的话,会变成和爸爸一样的皮肤的。DNA的遗传是非常恐怖的事情。」
伦一边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着汉堡牛排,一边对我说道。被点名批评的父亲发出了一声轻叹。
「我的皮肤有那么差的嘛?…」
「伦,不能这么说哦。而且护肤品有时候反而会给皮肤造成负担。妈妈每天晚上只是擦些晚霜,不也是很漂亮嘛」
看到妈妈将脸转向了自己,伦故意叹了一口气
「妈妈的确很漂亮。但是稍不注意,不久之后就会变得满脸皱纹。应该像我一样使用100%纯天然的精华液。」
「你买精华液的钱是谁出的?话说得那么狂妄,零花钱要被缩减的哦」
妈妈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伦看到之后迅速向妈妈谢罪道歉——
-这样呐。大概大家都在关心着我吧。
我给自己下了指令,不可以笑出来。实际上,失去了亲生母亲的父亲,一定是比任何人都要悲伤的。而妈妈和奶奶的关系一直很好。伦在白天也时常去奶奶家露面。
感到悲伤的肯定不是我一个人。大家都笑着接受了一周前发生的那件悲剧。
从明天开始,我也要去学校了。
只有如此,悲伤才会渐渐地淡化吧。
但是,无论如何,今天也有件事要拜托父母。
妈妈看到我轻轻地放下了筷子,问道
「怎么了?」
「啊,那个,嗯。我想拜托你们件事情。……」
我本打算尽可能说得轻松一些,但是开口之后语气要比想象的沉重了不少。
「是要做四十九日法事的吧?」
「嗯。暂定是这样的。」
听到了是关于一直在回避的奶奶的话题,父亲的神情阴郁下来。他是一个总把心情挂在脸上的人。
「虽说不一定要到那天为止,但是我想拜托你们同意我在奶奶家待一段日子吗?」
伦提高嗓门发出了一声惊叹,
「嚯?也就是说你要睡在那边吗?为什么?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就想这样做。」
我将视线投向了父母,期待着他们的答复。他们两个人四目相对了一下,流露出困扰的神情。
「当然,等到我接受了这些之后,我就会回家来。学校一定会认真去的,周末也会回家来。」
我望着依然沉默的两个人,随后垂下了目光。
今天,我在奶奶家的时候就计划好了。相比起来,就这样当作没发生一样忘记了这一切,我宁愿选择在这四十九天里面对悲伤。
伦突然拍了拍手,说道
「怎么能说得那么简单!」
妈妈责备他说。
「为什么啊?」
「因为,你看……即使是乡下,女孩子一个人住也是相当危险的事情吧?而且,最近也不是很太平,发生了许多各种各样的事情吧?」
据当地新闻报道,邻町相继发生了偷盗事件。甚至在学校里,也在讨论这个话题。但是,伦依然是困惑不解,歪着头说道。
「是嘛。但是家对面就是伊吹爷爷家,还有个不靠谱的小奏呢吧?」
正在帮我忙的伦,思考方式比任何人都自由。没想到他会站在我这边,我也要站出来了。
「只需要工作日就好了,我想好好地送奶奶一程。」
「嗯!」
父亲的眉头紧锁,呻吟了一声。
「这样也不是不行。」
听到他这么一说,妈妈瞬间叫了一声,「孩子他爸!」然后将头扭向了他。
「你倒是说得简单。咲希一个人睡在那个家里,你不觉得担心的吗?」
「可是、从明天开始我们会回来得很晚吧,伦晚上也要去学校的吧。那边有伊吹叔叔还有奏太君,有他们陪着,在那边的话也是稍微会放心了些吧?」
「话虽如此……」
「我也会拜托他们两个人的。嗯,这个很好吃」
看来是想结束话题,父亲把话题都转到了饭上面去了。妈妈沉默了一会儿,「真是够了」说着拿起了筷子对我说,
「真是拿你没辙。但是说好了,只要有一次迟到或者周末不回来,那么这个游戏就结束了!」
「太棒啦!」
伦向我拼命使着眼色,于是我点了点头。
谢谢还是抱歉,这些话虽然我说不出口,但是我能感觉的大家对我的温柔是前所未有的。
这种状况下,我又开始想念奶奶了。
「这样啊!」
像往常一样在桌子里翻来翻去的亚弥,钦佩地对我说道。放学后,亚弥准备去社团活动,这时候我将我在奶奶家住的事情告诉了她。
「准备住到什么时候?」
「四十九日是八月中旬,到那会儿吧」
盂兰盆节最后一天,也就是八月十五日,据说那天要举办法事。昨天晚上,终于将我所需要的私人物品搬运到了奶奶家。要住在那里的话,需要带的东西比想象中多很多,用了整整五天才搬完。时间已经到了七月初。
「这样啊」亚弥点了点头说道,抬起了头。随后一屁股坐到了我的书桌上。
「没问题吧?有必要的话,我和你一起去住吧。」
「现在还挺舒服的。我本来以为会很寂寞的,但是伊吹爷爷每天都来看我,我们两个人还拼厨艺来着。」
「哟!奏太同学也每天都会去吧?」
亚弥故意使坏地说道。我轻轻瞪了她一眼,
「也不是每天都来。不过偶尔会来。」
在我打算短期不住在家中的时候,学校里开始了期末考试。在奶奶家复习考试,要比想象中顺利许多。
眼看着考试到了第二天,我才终于把我住在奶奶家的事情告诉了亚弥。为什么之前不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觉得很难开口吧。
总是提前想太多,这算是我的坏习惯。
收拾完东西,我们走到了走廊里。考试期间虽说可以和亚弥一起回家,不过她是乘坐电车,我是乘坐公交车。
「刚三点呐、接下来要不我们去果园吧?」
乘电车两站地之外的有一个果树园,已经挺长时间没去了。
最后一次去,还是和奶奶一起。无意间的对话也能引起对奶奶的回忆……
「考试期间吗?明天可是有最不擅长的英语等着呐」
「正因为如此才要去。」
「诶?什么意思?」
「……那个,我也说不太清楚」
亚弥自己说完之后都愣住了,我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回过神来才发现——我,笑了。
感到自己很不小心,又感到自己非常的安心。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嘴里有些微微泛苦。
「不过,也不错。天气很好,去果园预习英语也好像不错的样子,还能坐好久没坐的天龙滨名湖铁路」
「对吧?现在正是摘桃子的时候。电视上介绍说有卖用桃子做的甜品,我啊,最喜欢吃桃子了。」
亚弥显得热情高涨的样子,我也受到了她的
影响。嗯,这样也不错呢。不过,我看到走廊对面走过来的真壁老师,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加藤,过一会儿来一趟办公室。」
真壁老师和我们擦身而过的时候粗鲁地命令我说,对此亚弥提出了异议。
「诶?真的?我们之后还有事呐」
「回家路上禁止绕远路。尤其是考试期间更是如此。果园暑假再去。」
望着走远了的真壁老师,亚弥发出了一声呻吟。但是他很快就转过转角之后,再也看不到了。亚弥懊恼地摇了摇头,马尾辫也跟着跳了起来。
「这个戴眼镜的家伙,也太喜欢听别人说话了。果然是个老顽固!」
「没想到会被那家伙听到呐」
「无视他就好了嘛。考试期间那个什么委员会也没什么事吧?分明就是职能混乱吧?」
「这么一说,就是滥用职权,对吧?不过也没办法了。之前拜托我的事情,我也没做。去一趟吧。果园只能是暑假去了。」
我朝老师离去的方向走去,亚弥挥了挥手对我说:「再见。」
再见亚弥。谢谢你帮我打气。
我也向她挥了挥手,迈步向前走去。
真壁老师会问采购登记表的事情吧?极有可能又会各种挖苦人了。或许也有可能是奶奶的事情,自从上了救护车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突然想起来自己也没有好好道谢。嗯,估计就是这件事情。
我心事重重地打开了物理办公室的门,真壁老师一如既往的面对着办公室深处的电脑。
「我来了」
「哦,坐吧。」
真壁老师坐在吱嘎作响的旧椅子上,保持着看着电脑的姿态,对我说道
「还请节哀顺变」
「啊,谢谢您的多方关照。」
「客气了,我也没有做什么。」
终于他的手指离开了电脑键盘,回过头来。过长的刘海和眼镜的遮挡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啊,是关于祖母的事情吗?」
「并不是」
「那……是后备用品登记表的事情吗?那个可能要在考试之后才能做」
「是关于收音机的事情。」
真壁老师打断了我的话,我有些奇怪地歪着头问他
「收音机?」
真壁老师看起来有些焦急,抬了抬眼镜把脸凑了过来。
「那一天,你奶奶打电话的时候,是说了什么收音机的力量了吧……?」
是有这件事来着……但是,那天的事情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如果回忆的话,记忆中只有那是一个悲痛欲绝地夜晚。
「……不对的吗?」
为什么真壁老师看起来一脸遗憾的样子?我移开了视线,突然脑海中响起了奶奶的声音。
『今后如果遇到困难的话,我希望你相信收音机的能力,让它指导你的行动。』
确实,是说过那样的话。那之后是什么来着……?我是怎么回答的呢。
一旦回忆涌现,胸中就觉得苦闷难当。
看到我低下了头,真壁老师短短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让你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不好意思。」
「不。那个……」
「等你平静下来再说给我听吧。」
转过身去的真壁老师身上白大褂依然满是褶皱,一段时间未见,头顶的头发又变长了许多。
我想我该说些什么,也知道必须该说些什么。但是,看见他那拒人千里之外的背影,我默默地低下了头走出了办公室。
走到了室外,梅雨间歇期的太阳在空中散发着光芒。下周似乎又要回到阴雨连绵的梅雨时分,不过,暑气已经缓缓地从地面之上悠悠升起。
我走向了巴士站台,路上一直回忆着那天的对话。
对啊,奶奶从公共电话上向学校打过电话来着。
电话中并没有提及她身体不适,也并没有求助,不知为何,只是再说收音机的话题。我到底是怎么回答她来着?
啊,对了。我说了『我相信收音机的力量』,话说回来,收音机的力量,到底是什么?是心脏病发作前一定想要告诉我的吧?
奶奶去世之后,那台收音机我还没有碰过。话说……以往都是奶奶在操作,我连电源开关在哪都不知道。
回家试着摆弄摆弄看吧。
公交站里有个女人看到了我的身影,向我挥着手。她上身穿着宽松的粉色衬衫,下身是蓝色七分裤,戴着一顶长檐帽子。
这是谁?不认识呐
正在我疑惑的期间,
「咲希酱姐」她开心地呼唤着我的名字。哦,不是她,是他。
「怎么是伦啊」
真难得,他居然白天能走出门来。顶着酷暑,伦向我走来,开心地拍着手掌
「果然是咲希酱。能在这里看到你,真开心呐!」
伦发出哎呀的尖叫声,在巴士站里等待公交的几个大学生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怎么了嘛,你在这个地方干什么呢?」
「等着和咲希酱见面的哦」
「诶?」
「骗你的啦、我今天是有事去找小奏的。」
伦咧开嘴笑了,太阳穴上渗出点点的汗滴。
「找奏君?诶?你去大学里了?」
「是的呐。大学里超大的,找到小奏之前,我简直要受够了。」
伦有些傲慢地扬起了头。
「到底你是有什么事情呢?」
我追问道,伦停顿了好久才答复我
「那么我在这里宣布一下吧,这周六,我们三个人要一起约会」
「哈?!」
你刚才说了约会?我没听错吧?
周边人一下子都向这边看过来,我赶紧拉着伦去了他们听不到的位置。
「喂,什么意思啊?你说的约会什么的,什么意思啊?」
「周末是期末考试的中间休息时间吧?」
和伦对话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答非所问的。但是,现在必须问出来答案是什么。
「所以说,那和约会有什么关系吗?」
「那么,我们去车站路上边走边聊吧。这之后我要去图书馆」
伦快速向电车站走去,我赶紧追了上去。
常叶大学前站是无人站。经过楼梯到了站台之上,我终于追上了伦。
「你走得也太快了,我要赶不上公交车了!」
伦完全没把我的牢骚当回事。
「我好喜欢这个车站。一条沿着直线行驶的轨道将稻田一分为二。满眼的土黄色的稻田中灌满水之后,映照着天空的颜色,现在又成了绿色。很漂亮的吧?」
一如既往的天马行空般的话语,不过确实如他所说,稻田像绿色的地毯一般蔓延开来。到了秋天,金色的稻穗又会将这里染成一片金黄的颜色。
「咲希酱,你看。那边是积雨云吧?」
伦用手指了指碧蓝的天空,我的忍耐终于迎来了极限。
「离形成积雨云还早着呢啊?你什么时候才能跟我解释清楚?电车已经来了啊!」
道口传来叮叮的警鸣声,栏杆降了下来。一列小型列车迎面向我们驶来。「真是没辙呐」伦笑着说道,
「我单恋着小奏,这事你知道的吧?」
「可是,你不是说『真命天子』另有其人吗?」
「当然。」
伦点了点头,在我面前竖起了食指。
「和在恋爱上落后的咲希酱不同,我的恋爱充满了自由。我不可能只和一个人恋爱的。」
简直就是口吐狂言。我猛地一把揪住他的手指,伦咯咯地笑了。
「我想要一起去看电影,想要买新衣服,想要去滨松去逛街。可是,为了这些愿望,我必须和有钱的人一起去才行。对吧?」
「你歪着头卖萌也没用,反正白天大部分时间里你都在睡觉」
「没问题,交给我了。约会前一天我下课以后就不玩游戏了,直接睡觉。」
仿佛在庆祝,伦做出了v字手势。我闭住了嘴。伦绝对能说到做到的。
另外还因为,我非常不擅长应对妹妹……不不不,应对弟弟的请求。我的弱点,伦是绝对清楚的。
「那两个人去不就好了吗?你和奏君,或者我和你去」
不过,我至少还是要做些反抗的。面对我的抵抗,伦从小挎包里防晒霜和化妆镜。这其间,列车在铁轨上运行的嗡鸣声离我们越来越近。
少顷之后,发出了刺耳的刹车声,列车停了下来。
「你知道吗?防晒霜要在外出前45分钟涂好才会有用。而且还必须要像这样反复涂好几次才行」
看来是话题已经结束了。认真地涂抹防晒霜之后,伦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嫣然一笑,啪的一声合上了盖子。
「那我先去图书馆准备考试啦,然后去学校。」
说着,迈着轻松的步伐走上了列车。
车门关闭,列车开始运行。伦隔着列车车窗用力地对我挥着手。
只说一
句,也不说明白就跑路了,这也太过分了。
我现在还没有出门的心情,也不想看电影。伦比任何人都敏感得多,所以才提议这些为我打气的吧。
但是和奏太出去我也不太赞成。
现在,我正处于悲伤的谷底,虽然很感谢奏太的帮助,但是如果约会的话,好不容易压制住的心情又会动摇。
所以现在我只想着奶奶,我只想沉浸在悲伤之中。可是越是那样暗示自己,奏太的脸就越发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列车渐行渐远,不久之后消失在视野之外。
洗碗是存在技巧的。
因为和伊吹爷爷一起做饭,所以食谱我记住了一些。但是收拾我依然一如既往的不擅长。吃完晚饭后伊吹爷爷马上就回家去了,奏太在沙发上忙着准备考试。
房间里从刚才的喧嚣和欢笑声中平寂下来,只有单调地水冲击餐具哗哗声传入耳内。
将已经洗完的奶奶喜欢的盘子、筷子和碗放进沥水篮中。剩下的就是锅、铲子以及沾满油渍的厨具了。
奶奶喜欢用的洗洁精一点都不起泡沫,所以每次清理起来这些都非常困难。
我一边洗着一边环顾四周,房间被布置成统一而时髦的颜色,让我产生了一种奶奶还依然在这里的错觉。
不过,话说房间里的出口也太少了些。阳台也好,厨房也好,窗户都很小,大概只能让手掌大小的人偶可以勉强通过。
「那个、今天呐——」
奏太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关上了水龙头。
「诶?什么事情?」
「你听说了吗?大石同学家里进小偷了。」
「大石同学?」
我用毛巾擦了擦手,反问道。「大石美亚」奏太回答我说,「就是小学时住在附近的那孩子。」
「哦」我想起来了,大石美亚是比我大两岁的一个女孩子。 和我们住的很近,我和奏太经常去找她一起玩。
「好怀念啊。不过她家好像搬到铁轨那边去了吧?盖了新房子。美亚还好吗?」
「自从她上了私立中学,就没见过她了。今天我也是从熟人那里听来的消息,小偷在她不在家的时候进了她家。大石差一点就碰上他了。」
最近频繁地听闻到小偷入室盗窃的消息。
「是呢。有点可怕呐
「咲希也要关好门窗。姑且也是一个女孩子的嘛」
「姑且,这俩字是多余的吧?」
奏太看着气呼呼的我,嘻嘻一笑,接着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手。
「周六的事情我忘了说了。看电影、购物和自助午餐,约的是九点集合。」
「嗯,听伦说过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自助餐厅。不过,奏君可以去吗?」
「好啊,你那边呢?」
「好啊。」
奏太轻轻地点了点头,又开始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我再次将水龙头打开,水温要比刚才温暖了许多,感觉油渍也可以顺利地清洗掉了,感到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同时,我感到一些不太严肃。明明奶奶去世才没多长时间,我怎么可以觉得开心呢?
如果去问其他人的话,一定会说出『这是你的人生』、『万事要向前看』这些鼓励性质的话语。实际上也是这样的,在我重新回到学校的第一天,班主任就对我说「悲伤不会永远持续下去的,请放心吧。」
明明现在是很悲伤很痛苦,但是还是无法相信那个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未来。黑暗中拼命地追寻着光芒,却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做不到,无从下手。
这种话,我理所当然地不会说出来的。所以我只好老实地点了点头。
洗完东西擦手的时候,奏太一直盯着我看。我一下子感到胸口怦怦乱跳。
「……干嘛?想喝咖啡自己去倒啊」
这种时候,我干嘛要故意表现得一脸不耐烦啊?奏太合上笔记本,塞进大背包,然后站起身来对我说,
「我能和你说一件事嘛?」
「啊,嗯。」
「没必要勉强自己打起精神来哦」
这句出乎我意料的话语,让我又一次感到鼻子发酸。我转过身去,漫无边际地打开了冰箱门。
「我之前说过的。保持咲希原来的样子就好、如果觉得悲伤的话就表现出来吧」
「好吧。」
「星期六我和伦两个人去也可以的」
确实,我现在可能不太想出门去玩,但是,朋友、家人和奏太都在鼓励我。光是这样就觉得很开心,心里也很温暖。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扭过头来对奏太说,
「凭什么就你们两个人一起去啊。我也想看电影,我也想购物!」
奏太笑了,露出了他的虎牙,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那,晚安啦。再次提醒你,钥匙要——」
「我会看牢的,没问题的!晚安」
我的回答应该是恰到好处的吧。奏太说的『我原来的样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现在有点想不出来了。其实,想不想看电影,我也不知道。
我坐在了沙发上,在心中问着已经不在了的奶奶,
——奶奶,我能振作起来吗?想要早点恢复正常的心情,以及因为这样做而忘记奶奶的罪恶感总是并存着。可是我知道大家都在鼓励我,所以才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电视柜旁边一直摆放着的佛龛上,挂着爷爷的照片。最近奶奶的照片多了起来,是我在果园里拍的。照片中奶奶大笑着,我的心里几乎能听到她的笑声。
用打火机点燃了蜡烛,我双手合十。
突然,我的视线扫到了和电视柜上摆放的收音机上。
「对了……」
我在地毯蹲了下来,观察着这台巨大的机器。巨大无比的收音机就像博物馆里的东西。有些掉漆的黑色机身上,有银色的旋钮、白色的开关和看不太懂的标识。
那天奶奶说『要信任收音机的力量』、『这台收音机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试着按了按左上角处唯一被红线包围的按钮。“噗”的一声短促的声音响起,收音机又陷入了沉默。
「那个……」
奶奶一直以来是怎么操作的来着?我的记忆里只剩下『明明用智能手机就好了嘛』这一类揶揄般的话语。
各种按钮下面好像都写着字,但大部分都磨损得太厉害了,根本看不清楚。
我将一个突起的圆形按钮左右来回旋转着,显示盘中央的指针就会随之左右移动。好像不对的样子,这好像是找节目的旋钮。用这个来模拟也太麻烦了点吧。
「诶,这个又像是音量调节器。」
我胡乱触碰着,突然仿佛听到了远处传来的电流的声音。看来是调节音量的旋钮。我试着向右旋转,音量大了起来。
…吱吱吱吱………
就像看牙医时候,机器和牙齿接触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同时我感到眼前一阵摇晃。
是啊,我在触碰奶奶最喜欢的收音机。我感到既开心又悲伤,两种感情交织在一起向我袭来。
我一直坚持着不可以哭出来。因为如果哭出来的话,就会接受奶奶彻底不在了这个事实。
但是,奶奶真的已经不在这里了。明明我不想承认,但是为什么现在却觉得可以理解了呢?
让眼泪流出来要比想象中简单得多,我不禁泪流满面,转动着旋钮寻找着节目。可是因为泪水,我却怎么也看不清指针。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地毯上。收音机的噪音,就像海浪的声音一样忽远忽近。悲伤化作了噪音,像波浪一样向我涌来。
明天还有考试,所以必须起来学习了。想着想着,一股睡意向我袭来。我静静地闭上了双眼,泪流不止。
『小咲希……』我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奶奶?
『听得到……沙沙沙。呐……沙沙……希?』
嗯,是奶奶的声音。是我最喜欢的声音。奶奶,在说着什么。
『星期六……沙沙沙……奏太……沙沙沙…会……』
奶奶你在说什么?噪音好吵,我听不到啊。
呐,奶奶?奶奶……
星期六,万里无云。
梅雨季应该还没有彻底结束,但是已经完全是夏天的氛围了。蝉鸣像是合唱一般传入耳中,走到了室外的时候,那个声音愈发吵闹。
从早上就有一种违和感。
首先,从奶奶家出门的时候,伦用手机发来了信息。
『我有事先走一步咯。九点,一定要来哦』
被超多的图形文字和表情点缀成的信息,我看到的第一时间就觉得很奇怪。平时里,伦有事情一定是打电话过来的,从来不发短信。一大早上就有事情,对于夜猫子伦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情形。
乘上巴士的时候,又有一条信息传来。
『你有好好坐巴士嘛?』
违和感比刚才更强烈了。我很想打电话过去,但还在公交车上,一时间只能算了。第二次违和感了。
『坐上巴士了。你
现在在哪呢?』
『今天天气真好呢,要遵守约定哦』
即使是在通讯软件上,和伦交流也没法正常进行。这不是违和感,是常态。
最后的违和感,是在约定见面的场所。只有奏太一个人。他穿着单薄外套配牛仔裤,背着茶色的背包,这个背包是我第一次见到。
因为今天是周六,所以The CITY滨松购物中心前广场上人非常多。明明还是早上,但是炎热的阳光宣告着夏天的来临,柏油马路被阳光晒得发烫。
「咦?伦呢?」我向奏太问道。
奏太耸了耸肩,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装饰别致的信封。
「他啊,刚才来过了。把这个交给我之后人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给谁的信?」
信封上用郑重的文字写着『给姐姐』。虽说有点不甘心,但是伦写字比我好看。甚至于可以说他写了一手好字。
啊,我终于确信这种违和感怎么回事了。平时总是用咲希酱称呼我的伦,突然称呼我为姐姐的时候,一般都是坏兆头。这是我的亲身体会过的。
『致姐姐
小奏今天就借给你了。请尽情享受吧。
你的竞争对手敬上』
我感到自己的脸色一下子就变白了。
这时,我突然察觉到奏太在窥视这边,慌忙把信纸揉成一团。
「到底写了什么?」
「啊,嗯……就说他有事来不了。」
奏太一脸疑惑地皱起了眉。我也努力做出了和他一样的神情。
「也就是说,下次在一起玩。」
这样实在是太好了。
来这里之前,我好几次想起了奶奶。还没过四十九天就出来玩,令我感到有些不恭谨。
而且,就我和奏太两个人看电影是不可能的吧?改日再来才是正解嘛,于是我迈步向车站走去。
等法事做完了再来就好了。暑假要到八月底,时间还很充裕。
可是,奏太并没有跟着我一起动。
「下周的话,要放的电影都变了。现在就去看呗。」
奏太迅速地跑进了商场的入口。我在周围拼命寻找,依然是找不到伦的身影。
「等我一下」
我慌慌忙忙地跑了起来,罪恶感仿佛还是亦步亦趋地跟随在我的身后。
如果是朋友的话,看电影时候坐在相邻位置上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在那之后,去吃自助餐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好久没看的电影了,这部电影十分有趣。恋爱、悬疑、恐怖混杂在一起的内容,直到片尾结束都沉浸在电影构建的虚拟世界中。
吃午饭的时候,购物的时候,我甚至连奶奶的事情都没想起来过。
顺便去了入口附近的商店,奏太的朋友因为感冒休息了。虽然奏太在嘟嘟囔囔地抱怨个不停,但是货架上有好多我喜欢的小饰品,所以嘛算啦算啦。
特别是有一个挂在架子上的黑猫头像钥匙圈,我对它十分着迷。戴着大钥匙圈的黑猫,一只大眼睛里滴着淡蓝色的眼泪。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买下来。
我先走出了商店,隔着玻璃门看着还在店里的奏太。他背对着我仍然在仔细观摩着货架。
将后背倚靠在玻璃门上。
总觉得,两个人像是在约会,有些难为情。
两个人一起离开商店之后,坐在了茶屋店门口的长椅上休息。『南十字星』四个大字之下的商业街中,已经有一半的商店卷帘门放了下来。
可以看到马路对面像是正在新建公寓楼,正在进行大规模施工。即使是星期六,但重型机械的声音和金属撞击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吵翻了天。
「这里好吵啊」
我看着皱着眉的奏太,回答了一句「是呢」接着,我又想起来大家,所以我打算早一些振作起来。
「奏君」
「嗯?
翘起二郎腿的奏太答了一声。
到底该如何是好呢?带着些许困惑,我继续开口对他说道,
「能听我说些奇怪的想法吗?」
「当然」
奏太粲然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我做了一个深呼吸,让心情平静下来。
「我啊、最近总是有些反常。自从奶奶去世之后,我就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
「这个嘛,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我总是能回忆起奶奶来,但是我有十分害怕有一天会想不起她的事情」
「是呐」
风声将马路对面的工作人员怒吼的声音送了过来。
奏太说了一句,「我也是——」但是说了一半就放弃了。
「没什么」
「诶?什么?你倒是好好说啊」
「说些奇怪的安慰性话语,我不太擅长呐」
「奏君你一直就是这个样子。说一半就不说了,这种坏习惯还是改一下比较好」
「我什么时候说一半就不说了?」
让人生气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的。
「奶奶把糖和盐搞错了的时候,你没说吧?那是世上最难吃的烩菜了吧?」
奏太一下子站起身来,双手抱在了胸前。
「那个啊,我还以为是什么新式口味呢。啊,绝对,我绝对不会说的。」
「诶?明明我还想听你说说呢」
我正想站起来,他却将右手伸开做了个stop姿势,拦住了我。
「我们买些速冻饺子回去吧?爷爷说晚饭想吃滨松的饺子。那之前我去买些饮料」
「可是……」
「三ヶ日的橘子汽水,你喜欢喝吧?帮我看一下包。」
我望着像是害羞一样跑掉了的奏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总是这样子。聊天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就会顶撞奏太。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心意就会满满溢出。
这份心意,奏太是不知道的吧?不知道更好,我一点都不希望他知道。
本来想回家以后臭骂伦那家伙一顿来着,不过现在我改变心意了,回家想向他道谢呢。至少现在,我的心情好多了,也振作了许多
直到此时,我才突然意识到,奏太说了「三ヶ日的橘子汽水」吧?不会吧?那个传说,他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为了降低自己的期待之心,我按住了内心中惊喜不已的胸口。
看了看手表,十四点三十分。星期六公交车也很多,所以很放心。
今天是要回家的日子,买些冷冻饺子当伴手礼回家也不错。滨松饺子也好久没吃了,让妈妈做一些吧。
工地的噪音中,隐隐传来商业街上的广播声,是在播放当地的FM电台的广播。突然,不久前的事情浮现在脑海中。
在收音机前哭着睡着的那个夜晚,我好像是听到了奶奶的声音。一定是做梦了吧?
振作一些吧!我伸了一个懒腰。不能总是沉浸在悲伤之中了,打起精神吧!
「好!」
就在我鼓足干劲的一瞬间,哐当!伴随着一声巨响,地面都颤动了几下。随后是各种金属碰撞发出的刺耳声响。
耳朵被尖锐的声响震得嗡嗡作响。
顺着声音看过去,工地的现场升起一股像是蒸汽般的白烟。有男人们大声呼喊的声音传来,人们嘈杂不休地聚集到了一起。
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就像是飞蛾一样,蹒跚着向那边漂浮过去,走到了一半脚步停止了。
咦……奏太在哪里?
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脚底猛地汹涌而出?
那是,恐惧感。
有人喊着「快叫救护车!」。周围传来断断续续的声响。
「小伙子!」
「振作点!」
被传入脑海中的声音所引导,我拨开了人群。是脚手架塌掉了吗?自动贩售机旁滚落着许多圆钢管。
「这里危险,别过来!」
工地现场脸色铁青的人们、拿着手机的人们、广播中播放着不合时宜的欢快的音乐、刚才去的那家店的店主穿着围裙站在那里的身姿——
殷红的血泊之中,奏太的背包静静的浸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