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闹钟那粗鲁的电子音,硬生生地把因宿醉而头痛欲裂的我唤醒。
「……啊……」
虽然心情和身体状况都糟糕到了极点,但即便如此也要从床上爬起来,这才是一流的社畜。
把吵闹着的手机静音,用尽自己仅有的力气站起来,就像是踩着棉花般轻飘飘的,一阵头晕目眩。
「啊~……喝多了……」
看来昨晚在家喝酒是失败了。
我的记忆模糊得只能用推测来形容,看来确实是喝了很多。
喝了什么,喝了多少——即使想要回想起来,凭着现在仍然混浊的意识也没法做到。
嘛算了,我就此作罢,想着得先喝杯水,走出房间,走向厨房。
「早上好」
「啊~…………啊?」
在独居之家中不可能会听到的,早上的打招呼。
面对这多少有点太过自然的声音,我甚至都没办法惊讶,只能呆呆地看着声音的主人。
单手拿着马克杯,很不礼貌地坐在厨房的洗手盆上,这是三个月来已经完全熟悉的面孔,同时也是一副陌生的面孔。
她穿着带logo的T恤和短裤,打扮得很是随便,但从深领子里露出来的锁骨线条,和在洗手盆上露出的肉感的白色大腿,抓住了我的视线。
——为何。为什么。你这家伙。会在这里。
面对这个突然出现在我的日常生活中的,能够称之为是非日常象征的存在,我只能一个劲地混乱着,没法做出任何满足的反应。
「要喝杯咖啡吗?」
「……啊……」
我这就连回答都算不上的胡乱的自言自语,然而好像被她理解成了是「yes」
「来,拿好」
「…………」
不由自主地接过她递过来的马克杯。既然都接过来了,嘛,也还是得喝吧。
啜饮了一口缓缓冒着热气的黑色液体,口中扩散开来的热气和苦味发挥了确切的功效,给我带来了几分平静。
——对了。是这样啊。这家伙之所以会在这里。
昨晚那模糊不清的记忆,慢慢地被唤醒了——
※
「欢迎——」
后半句的光临,被我中途给咽下去了。
「杉浦啊」
这就是便利店员常有的,「想着要说欢迎光临但发现是员工然后作罢」。
「来得真早呢,早上好」
「早上好。店长,今天是你当班吗」
「不是,筱田那家伙突然发烧就休息了,我来替她的」
「这样啊,真是辛苦呢」
因为突然的缺勤而去处理排班也是负责人的工作之一。虽然也不是什么特别着急的事,但是需要请假的时候要尽可能地自己去找人代替,这是我们这里的规则,所以为了不让人敷衍了事,在表面上要表现出严厉的态度。
「筱田那家伙,得意忘形地跟男朋友唱卡拉OK唱了个通宵,所以才会把身体搞坏的」
他俩那因为一时的秘密兼职而变得恶劣起来的关系,现在已经完全恢复原状,过着你侬我侬的每一天。
「我用邮件告诉她,作为惩罚,这个月的工资就用盐跟梅子干代发了」
「实物支付!?」
对于平时很高冷的杉浦来说,这个反应有点夸张。但也并不让我意外。
员工之间大多都很害怕她,甚至有人在背地里叫她鬼军曹,但与她仔细交谈过后,意外地发现她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孩子。作为证据,
「起码也得加上点砂糖啊?」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会奉陪我那无聊的玩笑。
嗯。确实,只有盐跟梅子干的话也太咸了。
「——嗯?你不用那么急也行的」
尽管距离夜班的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但已经换好制服的杉浦动作迅速地从办公室里出来了。
虽然她一直都会很早就出来卖场这里,但今天却是比起以往都要更早。是不是在关心我呢。
「啊,没事的。我来帮你收银吧」
「明明不用的。你还真是认真呢」
结果两不相让,最终变成了两个人一起收银的形式。
我负责用扫描仪扫描商品,而杉浦则负责装袋。
「好像有种回到了新人时代的感觉」
杉浦微笑着呢喃道。我也同意地露出了笑容。
「杉浦你接受能力很强所以我教得也很舒服呢」
「没没没。只是按照你说的去做而已」
杉浦像是要筑起一道屏障那样,在面前挥舞着双手,一副谦虚的样子。如果能让除我之外的员工也见识一下这样的部分,应该就能摆脱鬼军曹的污名了。
「这个就很厉害了啊。教你十成就能做到十成的人,真的太少了」
「这,这样啊」
「嗯嗯,大部分人都是你教十成他只能做到四五成而已」
我并不是要奉承她才这么说的。把教过的工作按照教过的那样去做,这样的人才出乎意料地珍贵。
「杉浦你不在的时候,经常会有上夜班的人因为一些琐碎的事情就打电话给我,然后因此被叫出来。最近这种事情基本上消失了,真的多亏了杉浦你呢」
「这,这样啊。这样就太好了」
可能是不习惯被夸奖吧,杉浦的语气变得像是外国人一样生硬。不停地在意着眼镜的位置是不是歪了的样子明显地动摇着,与平常那干净利落的气氛的反差让人忍俊不禁。
「嘛,不管怎么说,能排班的人才是最好的」
「毕竟老话常说:比起一周两次的秀才,还是更想要一周五次的凡人呢」
「确实呢。到头来没法排班的话也没有意义了啊。所以无故缺勤的筱田的工资就决定是盐和梅子干了」
「砂糖呢」
「喝咖啡用的那种方糖就够了吧」
漂漂亮亮地收尾过后,时间也到了。于是把收银工作交给杉浦,下班。
「……那么」
如果是往常的话,应该是就这样直接回家的,但今天可不行。我瘫坐在椅背完全坏了的商务椅上,自然地弓着背,一边玩着手机,一边点开工作时就很在意的SNS网页。
JK按摩小姐『步美』的推特账号。划到最新的一条推特那,上面是让我突然有点在意的自言自语。
今晚九点开始的预约,被取消了(哭)
今天,自由来玩的客人也很少……
有人~~要来玩玩吗~~
我的心间突然产生了一抹罪恶感。那个被取消的预约,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虽说原因是因为筱田那家伙缺勤了,但还是对不住明莉。
「现在过去也来不及了呢……」
樱女的营业时间是到晚上十一点。距离十一点就剩下一个小时了,光是去到那就已经结束了,虽然有点遗憾,但这周还是老老实实地放弃吧。
抱歉明莉,下周一定会去的。如此在心里道了个歉,我熄掉了手机的屏幕。
「……回家吧」。
换好衣服,离开办公室。在这之后就是一如既往的流程了。
为了节约成本,特意选择临近过期的便当,然后随便拿点下酒菜。三罐长罐啤酒,这是我晚上喝酒的标准。
「小票你要吗」
「不用了。谢谢。那店里就拜托你了」
和杉浦交接完,我离开了便利店踏上归途。
不过说是归途,但其实单程也只要走个三十秒就到了,所以也称不上是归途。一栋建在店铺正旁边的三层钢筋混凝土结构公寓,我住的房间就在这里。
这是一套房龄不到十年的2LDK。为了配合店的开张才搬过来的,选择的理由当然是离工作地点近。否则一个独居男性是不可能住在这种家庭向的房子里的。
按照一如既往的流程,只把一瓶啤酒放进冷藏室,剩下的都放进冷冻室。洗澡随便冲一下就简简单单地完事了,换上用作睡衣的运动衫,是时候享受晚酌了。
把啤酒和食物带进在家时基本上都会泡着的西式房间,赶紧来上一口。每次辛劳之后的啤酒为何会如此美味呢?还真是不可思议。
坐在店里那破烂无法相比的舒适的游戏椅上,打开电脑。多亏了固态硬盘,操作系统的启动速度很快,真是一个好时代啊。
打开浏览器,飞快地点开收藏的喜欢的游戏实况者频道,找到新上传的视频直接点进去看。呜,我也脑死了。
以前晚上陪我喝酒的都是电视,但最近视频夺去了这个任务。
游戏实况,音乐,娱乐,体育,动物,随时随地想看什么就看什么的视频服务,空余时间上也能看这一点。没有比他更方便的了,于是放在客厅的大型电视完全变成了无用之物。
『呀啊啊!』
「呜哦……」
从桌上的扬声器里传出了实况者的尖叫。看来这次的视频是恐怖游戏的实况。
我自打懂事起就开始玩游戏了,自认为能算是个游戏迷,但恐怖游戏却属于不擅长的一类。像这样地看着别人玩
就已经很开心了,但无论如何也不想自己去握住手柄。
说到最后玩过的恐怖游戏,那大概要追溯到二十年前了,某个至今也仍在出新的世界性人气系列僵尸游戏,是其中的第二部。我还记得因为朋友们都买了,所以不想被抛下,一心央求母亲给我买。
对当时的自己来说太过恐怖,最终还是没能通关,但如果是已经长大成人的现在又会怎样呢?据说近期会有重制作品发售,说不定在那里复仇一下也不错。
或者,和明莉一起玩也是一种选择。……不,不行。我的眼前浮现出那家伙嘲笑在害怕着的我的满脸笑容。
如果要带到去按摩的话,果然还是之前的赛车游戏比较好吧。虽然到现在为止,我已经被她打得落花流水了,但我一定要用过去的作品加以奉还。
我可是有着从小就开始打游戏,作为一名资深游戏玩家的傲气!
……但是,——
「——病入膏肓了……」
虽然没到一天到晚的地步,但最近的我,不知为何总是在想着明莉。
每周去按摩一次。这样一个月下来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不过,就算说了这么多,我也并没有迷上明莉,也不想和她交往。
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在,她作为异性都让我感觉很有魅力。但是,我并不想把这种魅力据为己有。
那一定是因为我不想改变现在的环境,所导致的对他人的排斥力。
对我而言,和明莉的关系,在好的意义上是相当安逸的。正因为夹在店铺和金钱之间,才能维持着这种单纯作为娱乐的割裂关系。
我突然想到。说不定沉迷风俗的男人的心情就是这样的。
虽然想要温暖,但也不想因为过度接触而被灼伤。对于那些胆小的人来说,夜晚的世界里或许有着最适合的温度。
「……咳」
我绞尽脑汁地找着各种借口,结果自然地就加快了喝酒的速度。虽然已经准备好了第二瓶啤酒,但果然也是喝得很快,里面的啤酒一下就见底了。
大概是想要买醉的那种心境吧。也许是没能见到明莉这件事,对自己的影响比想象中的还要强烈。
喝完啤酒之后选择了鸡尾酒。想要喝醉的时候混着喝是容易醉的。
就算会让明天的自己痛不欲生也好,我也想把如今眼前的郁闷给发泄出来。偶尔也是会有这种想要自暴自弃的夜晚。
※
脚步很是沉重。
走上坡度非常陡的破旧公寓的楼梯,比任何时候都要麻烦。
虽然姑且装有扶手,但那泛着红色铁锈的样子,让人怎么也不想依赖它。
我知道束缚着自己的脚铐是什么。是失望和徒劳感。
因为想着反正周五会有广巳先生的预约,所以推迟了去上班,结果失败了。得知预约被取消之后,慌慌张张地发了一条营业推特,但也还是没能成功,偏偏这个时候,自由来玩的客人也很少,结果就是『茶引』——没能赚到钱就结束了。
虽然我知道顾客的多少是看运气的,偶尔是会有这样的日子。但我还是无法接受在本应大赚一笔的星期五茶引的现实,不知不觉间,脑海中闪过了一种怨恨的念头。
可恶的广巳先生。明明这几个月来每周都会来指名,但放鸽子什么的对美人来说是不可饶恕的。你这样的话可是老主顾失格啊。
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呢?工作,还是私人上的呢——
「…………」
特意强调沉默的自己显得很苍白。呼哧呼哧地猛地吐出一口气,吹散自己身上那小丫头片子的部分。
广巳先生也许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正和别人风花雪月着呢。
所以那又怎么样?
我和广巳先生的关系,说到底不过是以店铺和金钱为媒介建立起来的。不干涉彼此的私生活,这是寻花问柳中的不成文规定,按摩也是如此。
正是因为遵守规则,游戏才能作为游戏得以成立。JK按摩这款游戏的运营,必须依靠店铺和顾客双方的努力来维持。
游戏。对。游戏罢了。「JK按摩是能够感受美少女身体的体感游戏」。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过这样的说法,还真是让他给说中了。
正因为彼此之间只给对方带来幻想世界那样的便利,游戏室里才会产生秩序。理想也好期待也罢,这些东西除去杂质之外就什么都不是了。
作为工作,作为游戏,能够分得清区别,才是最重要的。
就这样地用道理掩盖上心中的烦闷,用备用钥匙打开公寓的门。
“我回来了”并不会说这句话。因为我深知说了也是白说。
脱掉鞋子进到1DK的房间里,果不其然,同居的那个人戴着耳机沉浸在电视游戏的世界里。
用枪支相互攻击的游戏——是叫做FPS来着。他貌似相当地入迷,最近不管是睡着还是醒着都在玩这个。
「——好恶心!你发你妈的呆呢废物!」
「……」
这突然的怒声让我吓得脊梁像是被鱼钩扯了一下那样一激灵。
没有比男人野蛮的怒吼更加刺耳的声音了。我迅速准备好换洗的衣服,像是冲进去一般走向浴室。
用花洒把水从头淋到脚,把水声以外的杂音从世界上抹去。
不过,只有刚开始的时候会感觉很舒服。和破破烂烂的公寓很相符的老式热水器马上发出声响,热水变成了温水。
于是我扭动温度旋钮,调高水温,结果机器一下子蔫了,让我左右为难。无可奈何。
蔫了的淋浴,为什么会让人如此的烦躁呢。
心存不满地结束了淋浴,想着用吹风机吹干头发地回到房间。但是,
「……还在玩」
同居人的游戏仍在继续。大概是注意到我回来了,刚才那样的怒吼已经没有了,但是每当被敌人打倒的时候,就会「啧」地咋一下舌,「什么垃圾队友」地嘴臭着。
对他那丝毫不成熟的样子视而不见,我开始准备做姗姗来迟的晚饭。话虽如此,也只是把出门时把事先做好的东西放到微波炉里热一下就行了,省时省力。
「……饭也没吃」
打开冰箱,里面还放着两个装有天津饭的保鲜盒。
我的饭量可没大到能轻轻松松地吃完两人份的东西。另一份是同居人的,但貌似是沉迷游戏就连饭都懒得吃。
战争游戏到底有那么好玩吗?
我吃着重新加热的天津饭,观察着同居人的侧脸。
同居人——姑且算是男朋友的同居对象永井达也,他有着外表上能称作是帅哥的容貌。
和他交往是在大概半年前。认识的契机是朋友介绍的,而提出交往的则是对方。
我也不是特别的颜控,他那粗鲁的言行举止我也并不喜欢,但是对于我在做按摩这件事,他说「这是你的自由」地认可了我。对这种宽容算是中意的我接受了他的表白。
不过我心知肚明,达也的那种部分,并不是『温柔』,也不是『理解』,只是『漠不关心』般浮于表面的东西罢了。
但是那个时候的我,过着流离失所的无根浮萍般的生活,所以对于「有家可归」这件事,我无可救药地着迷了。
反正也不是能白头偕老的对象。等到哪天能够自己出去租房为止,就先以寄宿的感觉同居吧。虽然是抱着这种程度的想法开始的共同生活,但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大概半年,早已看到了界限。
「啊,好烦,这种队友玩你妈啊」
达也不停地骂骂咧咧着,把手柄和耳机都给粗鲁地扔了出去。看来终于是结束游戏了。
虽然他看起来很不高兴,但我今晚也没比他好到哪去,没有心思去关心他了。
「我说你啊,能不能别这么火里火气的了。这样下去又会被邻居投诉的」
「啊?管他干嘛啊。如果对于生活噪音啥都要来抱怨的话那什么都干不了了」
「我都被吓到了。起码你把耳机摘了再玩啊,声音也太大了」
「不行不行。不听声音来玩FPS游戏是菜鸟才会干的事」
就像欧美的喜剧节目那样,他夸张地耸了耸肩,一副引以为傲的样子,让我气不打一处来。
「……这我不管你了但至少把饭吃了啊?」
并不是出于关心,而是想着把碗给一起洗了才劝他吃饭的,可我得到的却是意想不到的回答。
「我吃过了」
「哈?」
「我在外面吃过了」
「……哈?」
尽管我发出了焦躁的声音,但达也却丝毫没有露出不好意思的样子。
一定是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不好吧。这家伙对别人的共情能力是压倒性的迟钝。
「为什么?我不是说过我做好了吗」
「嗯」
嗯什么啊。
这算什么。就连借口都算不上啊。
「……那你明天记得吃掉」
和他在这一问一答也太蠢了,于是我不再追问。
即使语言相通,也有人是无法沟通的。遗憾的是,这
个男人就属于这一类人。
「……等下,你别」
我正在洗用完的餐具,达也从背后抱住了我。就像一只发情的动物那样把腰贴在我身上。
「可以的吧」
「不可以。很烦啊,别这样」
我作为恐吓地把餐具往水槽里一敲,效果拔群,他松开了。
「心情真差啊。怎么了,来大姨妈了?」
「…………」
这个人不懂得体贴人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我努力地把心放空,开始准备睡觉。
「来我这边嘛」
从床上传来了呼喊我的声音,我无视掉他钻进自己的被窝里。
「这还没到睡觉的时间吧」
钟里的短针已经转过了顶点。完完全全是睡觉的时间了。
「……你明天还要上班不是吗」
作为自由职业者的达也有在兼职工作。平日去烤肉店,周末则是去当派遣员工。明天是周六,那么明天早上确实是有要去搬家的工作。
「啊,那个不用去了」
「怎么了?被取消了吗?」
派遣员工的工作会被突然取消也不算奇怪。但是,这次并非如此。
「不是,我把派遣员工这活辞掉了」
「……哈?」
当我问他为什么的时候,从达也嘴里听到的又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动机。
「周末果然很想打游戏不是吗。再加上人很多,不管哪个时间段都能马上匹配到人」
我怀疑着自己的耳朵。这个男人居然说要为了游戏把工作辞掉。
虽然有在兼职,但烤肉店的薪水也就那么一点。其实本来是由他一个人负责的,但因为缺勤太多,引起了店长的反感,所以被大幅度削减了班次。
所以才会开始去做派遣员工的工作,但现在要是辞了的话不就没法维持生活了吗。
但是达也似乎也有着自己的理由,我没问他他就自己开始了解释。
「我想当职业选手呢。现在,日本的FPS竞技比赛超级火的。国内的职业队伍也遍地开花地开始成立了。我觉得我不参与进去可不行。」
「……所以呢?」
「虽然现在只是在业余队伍里面,不过听说不久就有职业队伍要通过试赛来招募队员了,我打算去试试。所以,为此我需要比以前更多的练习时间」
所以就没有时间去工作。是这么个道理啊。
这不是傻吗?我只有这样的感想。
「……我不管你有什么样的目标,你这期间的生活要怎么办?烤肉店那边的兼职就连十万都拿不到吧。还要还房租和车贷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再怎么说也太过乐观了。我以为仅仅如此的达也的思考,没想到他却有着精确的打算。
「话说啊。明明我们是两个人一起住但房租全都让我来出不是很奇怪吗?咱们分摊吧」
「哈?你事到如今还跟我说这个?不是你自己说不用我付房租的吗」
我可不会容许你说半年前的事我忘了。我用强硬的口吻继续说着。
「我一开始就问过你吧?“要不我们分摊吧”。然后你怎么说的?你不是说“不想让女人出钱”吗?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不记得了吗?」
「…………」
一旦情况对自己不利就马上默不作声。想耍小孩子脾气的话至少也准备点说辞啊。
「……反正都是些脏钱吧」
他那像是自言自语般的一句话,我可没有听走耳。
「你什么意思」
被我气势汹汹地追问着,达也一边笑着,一边把烟卷起来。
「我问你什么意思啊」
「……哈」
达也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慢慢地叼上一支烟,点着火。伴随着刺鼻气味的烟雾,他吐出了令人厌恶的话语。
「做女人真好啊。只要去卖身就能简简单单地赚到钱」
「哈?按摩又不是你想的那种工作」
「关我屁事,反正就和风俗差不多吧」
「…………」
这事我刚开始就知道了。他那并不是理解,只是单纯的漠不关心。
可是,为什么事到如今我还会对这个事实产生抵触呢?
我并不想装什么清纯小姑娘。我打从一开始没信任过他,甚至不觉得他背叛了我。
男人的宽容就像是一层薄薄的巧克力,大部分都是些廉价的东西,在肌肤寂寞的温热下,很容易就会融化掉。
甜蜜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总有一天,苦涩一定会从深处显现出来。
是吐出来,还是咽下去呢。
迄今为止都是咽下去的。
但是,为什么唯独今天,我却像是如鲠在喉一般呢。
「……脏钱?那又怎么样。那么靠着我赚来的脏钱过日子的你又是什么?围着脏东西转的苍蝇是吧?」
「哈」
他的视线充满敌意、气势汹汹。
虽然我很害怕,但不会逃避了。
总是半途而废的我,正因为不好好战斗才会受伤。
「话说能不能把烟掐了。不是说好不能在房间里抽烟吗」
「烦死了。这可不是你家啊。有意见就滚」
「这样」
唇枪舌剑。指的就是这样的对话吧。
反正我也觉得不过是时间问题,再犹豫不决地拖下去他有可能会变成小白脸赖着我。在这里一刀两断是明智的判断。
看到换好衣服,开始收拾东西的我,达也有点动摇地说着。
「诶,不是吧,你真的要走吗」
「…………」
「你等等。对不起,我说过头了。我错了」
虽然达也这么说着把烟也给掐了。
「!?咳——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穷,最后他还抽了一大口烟,然后咳嗽得很厉害。
「……不行啊」
听到他那像是怪鸟叫声一般的咳嗽声,让我的心情完全冷却了下来。
拖着装有最低限度物品的行李箱,我连道别都没有,就离开了家。
丝毫感觉不到依依不舍的我,难道真的是个薄情寡义之人吗?
※
摇晃着只剩一半的格兰威特十二年的瓶身。把琥珀色的液体往玻璃杯里倒满,融化的冰块崩塌,发出像钟一样舒服的声音。
「哦……」
这像是广告一般的现象让我自然地笑了起来,“威士忌~哼哼哼♪”甚至这样地唱了起来。
「……嗯?」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振动着发出声响告知有来电。我看了一眼屏幕,号码是店里的固定电话。
「……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深夜从店里打来的电话就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但是作为店铺的管理者我又没法将其无视,喝得酩酊大醉的我用昏昏沉沉的意识接起了电话。
「你好你好」
『你好,辛苦了,我是杉浦』
「哦,怎么了?」
『在这种时候还打扰你不好意思啊。……那个,之前不是有个住低保房的人被我们禁止入内了吗』
「啊……」
低保房——正式名称是,免费低价住所。(注:此处的低保房区别于国内的低保房,是日本偏向于社会福利救济的住房)
姑且算是国家承认的,民间的福利居住设施……但是。
实际情况大多是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从医院逃跑的精神疾病患者等无处可去的人集中起来,让他们接受生活保障,以生活费的名义收取保护费,从中获利,也就是所谓的『围屋』
房客都是些古古怪怪的家伙,我们的店以前也屡次遭到骚扰。
至于那名住户,因为对员工的搭讪行为过于执拗,已经影响到了营业,才不得已宣布禁止他入内。
「怎么了,那家伙又来了?」
『是的,我都说了请您以后不要再来了,但他“我是来跟你聊天又不是来买东西的”说着一些意义不明的借口。一直来骚扰我,过了一段时间他就把目标转向了店里的女顾客,说要人家的联系方式之类的,一起出去玩之类的……』
「别在便利店里搭讪啊……」
『当然那位女顾客也拒绝了,结果他就突然生气了,有点束手无策了。客人想走也走不了……要怎么办才好呢……』
从电话的那边可以远远地听到男人的怒吼声。
这样的话还是报警比较好……但听杉浦那胆怯的声音,好像差不多要哭出来了,就这样交给她去处理也不是很好。
「……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
『真的抱歉,把你难得的休息时间给……』
「不不不,完全没事的,不用在意。……对了,先让那位女顾客在办公室里躲一躲吧」
『啊,好的,她现在就在办公室里了』
「这样。那我马上过去,你稍微等等」
『好的,不好意思,拜托你了』
「呜咦。……那么,怎么办呢?」
打完电话,我拿起手机站了起来
,脚下像是踩着棉花一样差点儿摔倒。格兰威特喝起来太柔和了,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我有预感……这次会醉到影响明天。
「……啊——!走了——!」
后悔也好,忧郁也罢,都被醉意和深夜的情绪搅得一干二净。像是为了给自己打气,我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东西,穿上一件合适的卫衣,朝店里走去。
「——你瞧不起我是吧!?啊!?」
在自动门的欢迎铃声响起的同时。男人嘶哑的声音震耳欲聋。
看了一眼,一个似曾相识的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伫立在收银台前。我努力地保持着冷静向他说道。
「晚上好。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啊?你他妈谁啊!」
「我是店长。你不记得我了吗?」
充满敌意、布满血丝的因为白内障而混浊的瞳孔,如临大敌一般地盯着我。
过了一会儿,男人似乎想起来了,以唾沫横飞的架势——倒不如说实际上就是在唾沫横飞地——吼了起来。
「喂!你妈没教过你怎么待人接物吗!?我可是客人啊!」
当你被我禁止入内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是客人了。
不过就算这么解释也说不通吧。从他口齿不清的语调和红彤彤的脸来看,恐怕已经醉得很厉害了。
「能借一步说话吗」
因为会打扰到其他的客人,就这样纠缠下去也不行。把地点移到了店外,我继续说着。
「那个,我之前告诉过你吧?你再来的话我们会很难办的」
「我又不是来买东西的!傻逼!」
「……那也不行。毕竟是禁止入内呢。虽然很抱歉,但能请你回去吗」
「烦死了!你瞧不起我是吧!?」
是的,我就是瞧不起你。我闭上了想要这么说的嘴,故意摆出一副倾听的姿态。
从经验上看,面对这种人的时候,绝对不能跟他一样地激动。一个劲儿地听他骂,直到对方满意为止。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法。
「我啊!可是社长啊!」「年收入一千万!」「有一百个部下!」「还有国营资格啊!」「我只要一通电话马上就有会有人来的」「马上就能把你这家店给搞垮!」「害怕了吗?哈哈!哈哈哈哈!」
重复着不管是谁听来都是谎言的话,穿着破破烂烂的运动服。
男人只伸出小拇指,用黄白色的指甲抠着鼻子,像是飘飘然般地又说了好一会儿。
「——别瞧不起人啊……你这家伙……你们看到了吗……操!」
过了一会,男人像是终于冷静了下来,咂了一下舌,匆匆离去了。
「…………」
目送着他那融入夜色中的寒酸背影,我忽然想到。
那个人在这之后。要去哪里呢?
这个夜晚、明天,以及之后的未来,他将如何度过呢?
围屋,可以说是被置于最底层的社会机构。
没有工作,又被自己的血亲抛弃,生活都无法自理的人,在这条道路上二选一的尽头,像他这样的人,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度过每一天的呢?
像是家畜一样被饲养在章鱼屋里生活的每一天。听说被剥削得很厉害,每月能剩下的生活费微乎其微。(注:章鱼屋是指那些日本战前苦工、劳工、战犯居住的非常狭小破旧的房子。)
我并不想同情他。反而对这种生活方式感到难以抑制的愤怒和惊讶。
月初,刚到生活保障费的汇款日,我们店里的酒类卖场就一定会有两种商品消失。
自营品牌的廉价罐装烧酒和一口就能喝完的纸盒清酒。这两个都是那些住在设施里的人为了一醉方休,会大量购入的。
他们得意洋洋地从小学生使用的运动品牌折叠钱包里取出万元钞票,专买各种嗜好品,我实在无法对他们笑脸相迎。用着税金为所欲为,一直在心里咒骂着收银员。
只是——对于他们那只能通过融化未来的可能性来生活的人生,也确实会感到莫名的悲伤。
没有人会因为想要堕落而堕落。应该是被什么绊倒了,或者是在什么地方摔了一跤,本应该还有着更加正当的生活方式。
即使原因的根源在于本人,用感情论来断定一切,也能算是正义吗?
连最低限度的普通都做不到的人,无论如何在这个世界上也是存在的。
「——哈」
在吐出一口气的同时,把思考也一同舍弃掉。说到底,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我只要做好我应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也就是说,
「买瓶姜黄回去吧……(注:日本的一款解酒饮品)」
然后赶快喝完睡觉。这就是我现在最应该做的事。
「啊……店长」
回到店里,杉浦一副极其不安的表情等着我。
「对不起,让你特地过来一趟……」
「没事的。总之我把他赶走了,已经没事了」
「这样啊……太好了」
杉浦发自内心地吐出一口安心的气。
就算被当做是鬼军曹而让人生畏也好,这个时候的她果然也只是孤身一人的女孩子。被图谋不轨的家伙纠缠,害怕得蜷缩起来也是不可避免的吧。
「那我去跟客人说一声」
「啊,我去吧,杉浦你就不必费心了,安心工作吧」
「好的。啊……店长。你的衣服……」
衣服?随着杉浦的视线,我看向了自己的胸口——……不知为何,变得黏糊糊的。
看来在刚才的对话中。和骂声一起,唾沫也喷了我一身。
「呜哇——这也太恶心了……」
生理上的厌恶感让我迅速地脱掉了卫衣。
「啊!?」
可能是误会了以为我赤身裸体的,杉浦发出了可爱的悲鸣。
「哈哈,没事的。我有好好穿着打底的」
「嗯,嗯……」
我说了句抱歉,朝着收银台里面的办公室走去。
「晚上好~给您添麻烦了真的非常抱歉」
即使自己没有错,也要先道歉,这就是生意人的处世之道。已经完全习惯了的营业微笑也会自动浮现出来——
「音调好高!你工作的时候是这样子的啊?」
——我一下子愣住了。
“好好笑”地咯咯笑着,带着鼻音的动画声音。回想起来,虽然这初次见面之后的便装打扮有些违和感,但一直在近距离看着的那张脸是毋庸置疑的。
「……为什么你会在这啊」
我抱着开始隐隐作痛的头问道,而她的回答仿佛像是久等了一般。
「这个啊!你听我说!」
从女人说出『你听我说』时开始的故事,只会让我有不祥的预感。
遗憾的是,这种预感一语中的。
大致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头就更疼了。
※
对于时间的感觉,随着岁月的流逝,会发生相当大的变化。
在学生时代觉得很漫长的一节课四十五分钟,现在用排班的方式来度过的话,一不留神就已经结束了,感觉时间的流逝真的变快了。
小时候经常被长辈威胁说「长大之后的一年是很快的哦」,后来我明白了,那并不是什么威胁,只是在传达事实而已。
成为店长后更是如此。成为店长后更是如此。明明感觉不久前才迎接了——交接钥匙这一在店铺开张的时候举行的典礼式的活动
但是,今天。唯独今天这一天,却感觉时间的流逝非常缓慢。看了一眼表,一脸焦躁地重复着「啊,才这个点啊」的表情。
想早点回家,一刻也不耽搁。越是这样想,焦虑就会越强烈,对时间的感觉就会钝化。不,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是变得敏感吧。不管怎么说,除了痛苦以外什么都没有。
虽然排班都被临时工填满了,但由于今晚是高中生搭档,所以还是有些不安。要是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倒是还好,但考虑到今后的事情,白天的时间或许也应该要安排能代替自己的员工。
现在在员工中没有候选人,如果要录用的话,就只能通过招聘从外部录用……如果可以的话,这个想要尽量避免。
如果要录用员工的话,最理想的还是从打工的开始晋升。要是能有像杉浦这样值得信赖的自由职业者来应聘就好了——说曹操,曹操到。
「早上好」
夜班的负责人杉浦出勤了。明明距离交班时间还有三十分钟呢,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认真。
「昨天给你添麻烦了」
「啊,没事的」
「在那之后,没事吧?你把她送回去了吧」
她是我熟人所以我把她送回去——昨晚的分别之际,我是这么告诉杉浦的。
虽然并没有说谎。但在隐瞒事实是千真万确的,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抹去自己的愧疚。
但是,在服务行业吃饭的人,隐藏自己的内心与人接触是拿手好戏了。
「嗯,没事了」
「这样啊,那就好。——……」
坐在旁边椅子上的杉浦好
像想要说什么似的,扭扭捏捏的。
沉默的空气充斥在只有两个人的办公室里。打破气氛的,是稍微有些激动的声音。
「昨,昨天,店长你来的时候,我真的非常地安心」
看起来并没有在确认我的反应,杉浦连珠炮般地说了下去。
「那个人,无论我跟他说什么都只会怒吼……我,真的很害怕……可能已经有点哭出来了……」
「哈哈,这样啊。那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了真是太好了」
「抱歉……如果我能一个人做出应对就好了……」
「没事的没事的。男人的怒吼声什么的,对女孩子来说完全就等同于是暴力了嘛」
「嗯!真的!」
杉浦拼命点头表示同意。听说很多女性都对男人的怒吼声感到不适应,她好像也是这种类型。
「要是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到时候不要多顾虑,马上给我打电话」
「好的,谢谢你。——……」
杉浦又一次扭扭捏捏起来。
「……店长你——」
在犹豫过后,她说出了不得了的话。
「——看来能成为一个不错的爸爸」
「爸爸?」
爸爸。亲爹。父亲。我吗?
不不不,我还没到那岁数——不对,我已经到那岁数了吗……过完今年的生日就到三十岁了……。
我因为杉浦这意料之外的评价而动摇着——这是为什么呢。这样的话,做出评价的那个人不就更动摇了吗?
「店,店店店,店长你不打算,结婚吗?」
「结婚?结婚吗……确实没想过呢……」
在有没有结婚的打算这个问题之前,迄今为止我都没有好好地去想过有关结婚的事情。
「我觉得店长你一定会是个重视家庭的好爸爸」
「哈哈……谁知道呢」
「绝对会是的——啊!我可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意思哦!?」
「奇怪的意思?」
「不是……那个……怎么说呢……」
含糊不清的杉浦。不久,她脱口而出的那句夹杂着痛苦的话语——对我来说,是一次意想不到的突然袭击。
「对我来说,店长你比起像是爸爸,更加像是我的哥哥那样的感觉」
「…………」
「因为我是家中的长女,所以很憧憬有哥哥姐姐。如果店长是我哥哥的话,一定会是个值得依靠的好哥哥呢——」
「抱歉」
我打断了聊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啊,好,好的。辛苦了……」
“辛苦了”。我也同样地回了一句,迅速离开了办公室。
既不去找即将过期的便当,也不去买成为每日习惯的啤酒,就这样一溜烟地回家了。
抱歉,杉浦。我真的没在撒谎。
今天,唯独今日,我真的有无论如何都要优先处理的事情。那就是——
「欢迎回家~」
要如何处置这个旁若无人般地出来迎接我的家伙。
※
「你还没吃晚饭吧?我差不多做好了,你先去洗个澡吧」
「哈?不是,我说你——」
「嘛嘛。有话等下再说嘛,好不好?」
微微一笑,手里拿着的筷子像是梆子那样嘎吱嘎吱地响着(注:一种传统的打击乐器)。她转身回到厨房的背影,让人看不出她那被深不可闻的妖艳气息包裹的作为按摩小姐气质。
棉布材质的卫衣和同样材质的短裤。虽然这身打扮没什么特别的,但因为没看惯她私下里的样子,多少也还是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哈」
对她言听计从固然是有点不爽,但就算反抗也是无济于事。
不过想到她多少还算是乖乖地待在家里这件事,我松了一口气,准备好换洗的衣服,朝浴室走去。
「……?」
在一如既往的例行公事,准备清爽一下的时候,我突然发现。
浴池里放着满满的热水。
虽然浴池里放满热水是理所当然的,但对于平时冲个澡就完事的我来说,这虽然还不至于到非日常的地步,但也足以让我感到新奇。
「…………」
明明这是自己的家,却有一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让我怎样也无法释怀。明明我又没拜托她去做这些事,“你干嘛这么自作主张的”,我的脑子里闪过一种扭曲的想法。
不过就这样走出去的话,总觉得有点不合情理,“嘛就稍微泡一会”,于是我跨过浴池,试着把身子沉入浴池里。
「……哈啊」
发出了和刚才截然不同的叹息声。有多久没泡过澡了呢……出乎意料地还不坏。
「……嗯?」
双手捧起热水洗了把脸,有什么东西缠在了手指上。
头发。长长的发亮的头发,不用想都知道是从谁的头上掉下来的。
她先泡过了吗?——呀,不过这也没啥。——不不不,果然不是很好。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洗澡之类的问题,而是那家伙待在这个家里本身。
现在可不是悠闲泡澡的时候。被一根头发提醒了的我,伸直弯曲的膝盖,从浴缸里站了起来。
然后麻利地擦了擦身子,换上睡衣回到室内。
「好快,你有好好泡吗?」
用像是我妈那样的反应来迎接我。
不置可否,我只能摆出一副阴郁的表情。
但是站在厨房里的明莉并没有特别在意,而是把手里的餐具随手递了过来。
「来,拿着,端过去」
我反射性地接了过来。只是为买而买的,已经布满灰尘的木制汤碗里,浑浊的茶色液体冒着热气。
好像是,味噌汤。被切成半月形的洋葱的厚度,以及到处都是形状松散的不整齐的豆腐,都在强调这不是速食,而是亲手制作的。
「你在这发什么呆呢?快点端过去啊」
「啊?啊……」
在她的催促之下,我不情愿地动了起来。平时作为餐桌使用的都是西式房间的电脑桌,但明莉却把饭菜放在了客厅的矮桌上,,不得已只好移到那边。
把屁股坐到地毯上也是久违了。我看了一眼桌子,除了自己端来的味噌汤,还有撒着切好的沙拉鸡肉的沙拉,和放着煎鸡蛋的炒面。
「哈~,肚子饿了呢。来来来,开吃吧」
「不是,等等,那个——」
「我开动了」
明莉双手合十打断了我的话,就像是第一次亲手做沙拉的人那样,以和自己那小嘴不相称的豪爽的吃相咀嚼着蔬菜。
「沙拉鸡肉还真是方便呢~只要放了它进去沙拉就会变得特别地容易入口。在便利店里应该也很好卖吧?」
「啊?嘛,确实……」
在健康意识逐年增强的市场中,沙拉鸡肉现在是卖场里不可缺少的基本商品之一。
不仅可以放进沙拉里,还可以直接嚼着吃,所以很多人会选择用它来代替饭团、三明治等所谓的one hand商品(注:one hand商品是指不用弄脏手就能吃的方便的食物)。
因为单价高,保质期也比较长,对店家来说是可以赚钱的商品——这种深奥的东西根本无所谓。
应该还有其他的东西想说。但是,饭凉了也太可惜了,所以还是先动筷子吧。
「……这个调味还真是不可思议啊」
我喝了一口味噌汤,做出了直率的感想。
不可思议的意思绝对不是说不好吃。就像是第一次喝外国的矿泉水时的那种违和感。
违和感的本体是甜味。甜到让人难以无视。
不仅仅是味噌的甜,还有洋葱的甜,甚至还有一点酸酸的独特的甜味,感觉比起和食更像是中华料理——?
「是不是因为放了醋呢?」
我毫不拐弯抹角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一语中的,这确实是醋的甜味。
「我之前在电视上看到有介绍过。然后就模仿着做了一下,结果马上就迷上了呢。啊,难道说你不喜欢醋吗?」
「嗯——……」
再喝一口,浓郁的味道虽然有点腻,但如果把汤汁作为一种配菜来看的话,倒也还是可以接受的。
「呀,这也是一种选择呢。和洋葱也挺搭的」
「诶嘿嘿,对吧——?」
「再增加一些食材的种类和量的话就好了。只喝汤的话,醋的主张就太过强烈了,有点腻。放点胡萝卜、青椒、红薯之类的也不错」
「诶,评价这么详细反而有点恶心……」
“真是失礼啊!”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但也许是有点恶心,反省一下。
不过没办法吧……出于职业的关系,无论如何我都会给新商品打分。不对,这也不是商品啊。
「那,下次我就做成那样吧」
嗯——地点头同意,但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慢着,下次是什么意思」
「下次就是下次哦」
「……那啥,你是想要在这长住吗?」
「是的♪」
听到她这若无其事的宣言,我一下说不出话来。
「广巳先生你完全不会自己做饭吧?你的冰箱就像是展示品一样空荡荡的。明明是这么难得的大尺寸,还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呢。嘛,今后我会好好利用起来的,还请放心」
虽然明莉一脸“别看我这样我做菜还是很拿手的”的样子骄傲地说着,但我却只能感到不安。
「不是不是,不不不。你为什么自顾自地就决定了啊,很奇怪啊」
和同居的男朋友大吵一架之后分手了,哭着央求我说没有其他地方能去了,我才不得已地让她住一晚的。就连这个判断都是在酩酊大醉的状态下贸然做出的……同居?再怎么说也有点太离谱了。
「都这个时间了,虽然我不想马上就赶你出去……但是到了明天就请你离开」
「诶~~~为什么嘛~~~」
「还为什么……怎么想都很奇怪罢。明明都没有在交往却一起住什么的……」
「那蕉往布久星了吗?」
虽然嘴里叼着煎鸡蛋时的发音是口齿不清的齿擦音,但意思已经完全传达到了。
「倒不如说,我反而有个疑问」
咀嚼完了煎鸡蛋,明莉一副倒不如是我错了的样子,舌锋锐利地继续说着。
「广巳先生你喜欢我的对吧?所以才会每个星期都去樱女的对吧?那样的话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一般来说。这可是自己想要的女人主动给你投怀送抱哦?站在男人的角度上看,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吧?」
「…………」
被她戳到这个部分,那我确实无言以对。花了那么多的钱和时间泡在那里,就算被人认为是别有用心也是没办法的。
但是——
「——我会去按摩说到底只是为了喘口气而已。抱着恋爱目的之类的,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即使我在切入点上这么断言,明莉非但没有接受,反而更加怀疑地皱起了眉头。
「不是,那更加意义不明了啊。只是为了喘口气而每次都要花差不多一万块以上?也完全不点那些色色的服务。很奇怪啊」
「……偶尔也会有这样的客人吧」
「虽然有是有。但就算是纯粹的顾客也好,到头来脑子里不也还是图谋不轨的吗?因为希望不用去店铺,而是以个人层面交往,所以才会用不点那种服务的方式来展现自己的诚意不是吗?难道说广巳先生你不是这种人?」
「……不是」
「那这样的话你不点色情服务这件事不就自相矛盾了吗?我很久以前就一直有个疑问了,广巳先生你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来按摩的?我一点都看不出来,所以超级~~~消化不良的」
「…………」
我去按摩的目的。
扪心自问,能想到的主要有三个理由。
其一——为了给每天往返于家和职场之间的无聊日子提供刺激和滋润。
其二——在三十岁这个分水岭般的年龄面前,我感到了一种莫名的不安,想要一个冲动性的逃避方式。
然后其三则是——
「——……目的什么的是因人而异的吧」
故意地切断思考,用生硬的语言打断谈话的流向。
结果我选择的,只是为了应付这种场面的怯懦的隐瞒。
「说到底,也没必要特地去选择这种和自己年龄差这么多的人吧」
「就算这么说不也就差了十岁而已嘛?轻轻松松~!」
「……就算是这样,和自己不喜欢的男人住在一起你不会觉得很讨厌吗」
「完全不会哦?倒不如说,我还挺喜欢广巳先生的呢?」
说得过于自然反而显得虚伪。或者说,没有说服力。对明莉来说,比起「好恶」,「有无」一定才是选择男人时优先考虑的因素吧。
虽然我也不觉得有人故意对我示好有什么不好的,但我也不是那种只是因为这样就会被人纠缠不清的好搞定的男人。再给她说一声“NO”。
「总之不行就是不行」
「求你了~一年,一年就可以了!就差一点点了啊~」
我“什么意思”地问道,明莉回答说。
「现在稍微有点情况,我也没有存款所以没办法。但是等我成年了就打算一个人住的了(注:此处的成年指的是二十岁)」
「……所以在那之前,想要在我家生活?」
「就是这样~♪」
「就是个什么这样啊……」
再怎么说这样的生活方式也太轻浮了。
「没地方可去的话就回老家啊。你老家是这附近的吧?」
「这个不行」
像是打断我一般做出的否定,虽然声调平和但听起来却格外的富有感情。
去追问理由,也一定很不知分寸吧。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吧~。话说你家,一个人住未免也太大了点!那间和室完全没用过对吧?都积满灰尘了。那间房间就给我吧!」
「给你……」
「我会好好做家务的——而且。我也会给你满满的除此之外的『照顾』哦?」
「我说你啊……」
我也没纯洁到听不懂明莉说的是什么。
看着她那抬眸望眼般挑逗的眼神,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不是说了吗?我没有想要恋爱的念头」
「我可没说让你强行和我交往哦?只是肉体关系也完全可以的」
「……你认真的吗」
「当然」
「……抱歉。我可不是那么没有节操的男人」
“还真是洁身自好啊”虽然明莉不满地如此说着,但站在我的立场上,反倒是觉得她太奔放了。
从她那行云流水的言行举止来看,应该是一直都以这种方式生活着的吧。而且今后也会以同样的方式生活下去吧。
我并不想否定这种生活方式。她应该也清楚这个社会并没有马马虎虎到可以只靠漂亮话来过日子。更不用说是孤身一人的女孩子。
如果有必要的话,男人什么的再怎么利用都可以。但是,明莉是否知道,这是伴随着巨大风险的做法呢?
任何地方,都会有一些渣到无可救药的男人。把女人当作物品来对待,堪称鬼畜的家伙,在这世上确实有这样的人存在。
如果遇到的是那样的男人,那么被夺走的肯定不仅仅是身体那么简单。
如果你觉得是自己的话就没问题,那就大错特错了。命运的邂逅也包含着与浪漫相去甚远的悲惨际遇。
现实这个故事里并不存在王道。Happy end和bad end都普遍存在,它们注定要由『运气』这一绝对的叙事者来讲述。
这么一想,果然对我来说明莉的生活方式,无论如何都是危险的走钢丝。
「…………哈啊」
因为再怎么说也太过危险了,所以想要伸出援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你说就一年,具体是到什么时候」
「明年四月」
现在是五月中旬……那就是大概十一个月后吗。
「诶,你问这个,难道说?难不成?」
「……有言在先,我没有想和你同居的意思。只是借一个房间给你住而已」
勉勉强强地这么说着,明莉的表情一下子喜笑颜开。
「好耶!谢谢你,广巳先生!」
虽然眉开眼笑的明莉心情非常好,但与此同时,我的心情却很复杂。
到昨天为止,两人的关系还只是按摩小姐和客人的关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只能觉得这是命运的恶作剧,只有无奈的叹息不断加深。
聊得太过投入,把已经完全变温了的炒面送进嘴里。非常正统的酱汁味道。和味噌汤不一样,是很正常的味道,说实话我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