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们今天要去哪儿啊?」
当时四年级的我正跟在一个自称克雷森特,戴着猫咪头套的怪人后面走着。
这人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我,不断向前走去。
虽然我时不时会生出放弃继续跟着这家伙的念头,但心里却总是在意着这家伙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来吧,用『重置』去改变世界───然后,将一切都抛至忘却的彼端吧。」
这家伙以前曾对我这么说过。
我很想知道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于是一直跟着这家伙。然而……
「喂,克雷森特!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我们今天到底要到哪儿去啊。」
自那天之后,我和这家伙见过数次面。
但涉及到重置、改变世界等关键的事情,这家伙却从未再提起。
克雷森特总是一个劲地带着我到处闲逛。所经之处有满是猫的深巷、带喷水池的公园,还有贩卖许多我从未见过的老式点心和老款玩具的粗点心小店,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地方。
虽然去了很多地方……但不管去哪里,都并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只感觉我们这是在四处游荡玩耍。说好的改变世界呢?喂!
「克雷森特!」
「我在我在,您不用那么大声我也能听见。」
「既然能听见,那你倒是回句话啊。」
「比起每次都弄明白目的地,在他人的带领下前往未知的地方,不是会更有惊喜感更教人兴奋吗?」
「我才不要惊喜。我想知道的是你以前说过的『重置』。你该不会是骗了我,单纯在这里耍我玩吧?」
「真是失礼呢。您看我这像是在撒谎的眼神吗?」
「你戴着个头套,鬼才看得到你的眼神啊。」
「执行『重置』需要做各种准备。所以得前往许多地方才行。」
「真是这样吗……」
这家伙可不能轻信。毕竟这家伙戴着顶猫咪头套,我连其真实身份,甚至连其长相和真名都毫无所知。这人自称克雷森特,而我也对其一无所知,于是只好用这个名字来称呼这家伙,但从其语音语调来看,这家伙绝对是日本人。
到头来,克雷森特根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仍我行我素地前进着。
「哎呀,小悠,你好啊。」
「!」
我们正走在天桥上的时候,住在我家附近的一个阿姨向我打招呼。
明明这里离我家有相当一段距离,为什么还会在这里碰到她啊。
「在这里碰到可真是巧呢。阿姨我刚顺路从朋友家回来……小悠你是在做什么呀?」
阿姨瞟了一眼克雷森特,双眼中透露出一丝警惕。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谁让这家伙戴着顶猫咪头套。
「那个……你是小悠的朋友吗?这是在玩什么过家家吗?」
「初次见面,我叫克雷森特。」
「诶……?外国人?」
「没什么!您不用在意这个家伙!」
啊,真丢人,真不想被人看到。我可不想被人认为我是在和戴着奇怪头套的家伙一起玩。又不是低年级小孩,别戴着猫咪头套玩过家家啊。
「最近总能听到一些传闻……说小悠你经常和一个挺怪的小孩一起玩,我稍微有点儿在意……这是你的朋友,对吧?」
呜诶,这事都被传开了啊。
我在学校里一个朋友也没有,且会尽量无视周遭的事物,闭目塞耳地度过每一天,因此我完全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这人不是我的朋友……不过不用担心,没什么事啦。那我们就先走了。」
「诶?小悠,稍微等下,你说不是你朋友……」
阿姨好像还有什么话想说,不过我无视了她,逃离了那里。克雷森特也跟着我一起逃走了。
「什么嘛,这不是有人会好好和您打招呼,替您关心吗?」
「只不过我们两家住得很近而已,她也不是真的担心我,只是在可怜我……还有就是,大概是在提防潜在危险,避免伤害到她家孩子吧。」
住在附近的小孩同一个不明身份的头套怪人一起玩耍。在那位阿姨眼里,这肯定不是件什么好事吧。
「但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看到您孤零零一个人在那儿哭泣,还有点担心您哦。」
「……」
克雷森特这句话或许并无深意。
但血液还是轰的一下冲进我的大脑。
「你什么意思……!我是个软弱的鼻涕虫,还真是抱歉了哈。」
这是我不愿被人触及的话题,这人难道不明白吗?也太粗神经了,一点都不懂得体量他人。
克雷森特默不作声地盯着我,这在我的心头更是平添了一份怒火。把你的眼睛挪开───别看着我。我讨厌那顶让人看不到表情的头套,因为我根本无从得知那头套之下到底是怎样一副表情。
你正在那张猫脸后面暗暗嘲笑着我吧?
因为看不见,所以心生怀疑。
「反正你肯定觉得我是个大懦夫吧。觉得我很逊,心里很瞧不起我吧。」
心中的愤怒一经发泄,便再也无法得到抑制。
如同水自碎裂的杯中不断流出那般,指责的话毫无阻碍地自口中说出。
「少耍人玩啊!你言之凿凿的『重置』肯定也是场骗局吧!你根本就是在嘲弄戏耍着我这个懦夫吧!」
我以自身的懦弱为耻。
我家仅有父亲。但同年级中也有好几人家中情况跟我家一样,可他们都和朋友们相处甚恰,在欢声笑语中度过着每一天。
我之所以会孤单一人,原因肯定出在我自己身上。所以,我对自己深感厌恶。
「我受够了……回去了!」
我把克雷森特留在原处,全力奔跑了起来。
这家伙大概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吧。
当时,这就是我的想法。
次日,周日傍晚。
「您好,今天天气也不错哦。我们一起快乐地来玩耍吧。」
「骗人的吧。」
克雷森特很寻常地来找我了。
这人特意来到我家……来到我所居住的公寓房间前,按下了对讲机。
没让父亲看到这家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我的父亲是个工作狂人,周末也会埋头于工作中。也正因如此,我从未跟父亲一同外出过。
「骗人?我有哪里骗人了吗?我可并没有说谎哦,毕竟我可是一只诚实的猫。」
「我不是这个意思……!一般闹得那么不欢,都不会想再见到对方吧!」
「闹得那么不欢……?」
克雷森特歪了歪头,似乎十分茫然。喂,真的有没有搞错,这人到底有多粗神经啊。
「昨天,您不过是将您想对我说的话说出来了而已吧?我并没有瞧不起您的意思,但如果您是这么理解的,那我向您道歉。今后我会多多注意自己的言行,不再招致其他误解。」
……昨天是我单方面在冲他发火,是在乱发脾气。我也觉得那般丑陋地将自己的情感强加于他人非常丢人,对此我也深感歉意。
「怎么了?难道您在介怀昨天的事吗?那纯粹是在浪费时间哦。我对此并不介意,所以您也无需再去在意,直接忘掉吧。与其去为那些琐事烦恼,不如想想如何将世上的酱汁蛋包饭全部变成番茄蛋包饭,这样会更有意义一些。」
克雷森特似乎毫不介意昨天的事。
「不说这些了,我们出发吧!毕竟昨天我们并未能抵达目的地,今天一定要抵达。」
「开玩笑的吧……」
我被克雷森特以类似强拽的形式带到了外面。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我心中大感傻眼,并放弃了抵抗,决定与之同行。
「该怎么说呢……你还真是厉害啊。各种意义上。」
「呵呵,厉害吗?我不过是将讨厌的,还有对自己不好的事物统统忘掉了而已哦。」
「那要真能做到,或许会轻松不少吧。」
「是的,会很轻松,而且这也并非难事。人类是一种善忘的生物……比方说,虽然我们现在正在一起聊天玩耍,但今后您很快就会将我忘记。」
「嗯?像你这种怪人,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忘掉,就算是想忘也忘不掉。」
克雷森特那身头戴猫咪头套的怪异打扮,和即使被我恶语相向,却依旧能若无其事地跑来见我的那颗强大内心,都令我深受震撼。
「选择遗忘是正确的。我就是一只为了被遗忘而存在的猫。」
「……为了被遗忘而存在的猫,这什么意思啊?」
「初次见面时,我有说过吧?『将一切都抛至忘却的彼端』。」
「你还记着吗?那『忘却的彼端』是什么啊。」
「听起来很酷吧。」
「酷不酷都无所谓啦。」
「仅仅是『忘却』就已经挺酷了,还在后面加上了『彼端』一词哦?简直酷毙了,不禁令人陶醉。」
「你是中二病吗?」
这人总是这样。明明特别能说,可一旦涉及关键
的地方就会选择蒙混过去。
「忘却的彼端。这个词汇真是美妙。但若是本就不知晓的事情,便也无从将之遗忘。」
令人在意的说法。在那头套之下,克雷森特仿佛在微微一笑,并闭上了单只眼般,声音略带俏皮地说。
「那么,我们出发吧,踏上前往忘却的道路。」
「好了,我们到了此次的目的地了哦。」
「这里是……」
我在克雷森特带领下,好不容易才到的场所;昨天半途而止,今天坚持到最后,终于抵达的地方,那就是……
「这不就是我经常来的河滩吗!」
我们所走的并不是我常走的那条最短路径,所以中途我完全没有察觉到。克雷森特所选的路线,就只是绕了圈没必要的远路而已。
「这都什么嘛,既然是要来这里,那根本不用绕那么远的路,能更快就到吧。」
「偶尔绕绕远路也是有必要的哦。」
「少在那说些一本正经的话。都怪你,现在都这么晚了啊。」
「就是这个时间才正好。」
此时天色已彻底变暗。这个时间点,小学生可不该在外面游荡。
……但我不一样。父亲对我并不上心,所以随我怎样都可以。
克雷森特从其昨天也一直带着的大包中,哗啦啦地取出一些东西。
「我们来放烟花吧。」
「为什么?」
「因为我想放烟花。」
「信不信我揍你。」
「要虐待动物吗?太过分了。」
克雷森特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取出烟花和折叠式水桶,然后往水桶里倒入水,很快就做好放烟花的准备。
「……我说啊,你当真有打算告诉我关于『重置』的事吗?」
我一直跟着克雷森特,所为的就是『重置』,而不是为了玩耍。总干这些无关的事,我都快要遗失掉原本的目的了。
「当然会。为此我们需要做些没必要的事。」
手持烟花被火焰点燃,如同鲜花盛放般噼啪一声绽放出光芒。
「来,请吧。」
克雷森特把烟花硬塞了过来,我只好接下。在黑暗中,几束光芒如同流水般下坠。
「……这种事还真没什么必要……」
「但烟花很美。您不觉得很开心吗?」
「……」
我没有朋友,父亲也断然不会像这样和我一起悠闲地放烟花。
虽然对方是个戴着猫咪头套的怪人,这让人感到晦气,但烟花确实很美。不管是谁买来的,烟花都是无辜的。
「烟花呢,虽然短暂,但却很美吧。看着如此美丽之物,再度过一段快乐时光,不会觉得去烦恼、去忧愁很蠢吗?」
「……干嘛突然说起漂亮话。」
「目睹到美丽的事物,于是想说些漂亮话,如此而已。」
克雷森特也拿着烟花,微弱的光雨自其手边划过。
「我们自相遇以来,去过很多地方一起玩不是吗?虽然折腾过您不少,我也正为此反省,但您不觉得很开心吗?不觉得我们就像朋友一样吗?」
克雷森特摆动着手腕,手中烟花的光芒也随之晃动。
「……哪里开心了……」
我很不乐意承认这一点。
正如克雷森特所说,我真的被其折腾得很火大。
……但我以前从未经历过如此时光,这也是不可动摇的事实。
而且,我昨天因烦躁不堪,冲克雷森特发了火,可这家伙却毫不介怀此事,今天仍跑来找我。
能像这样尽情争吵、畅所欲言、一同虚度时光的对象,至今我一个都未曾遇见过。
「我刚才也有说过,人类就是一种善忘的生物哦。记忆这种东西想怎么覆盖就能怎么覆盖。」
「把记忆……覆盖?」
「即使曾有过辛酸的过往,也只需像这样用快乐的回忆覆盖掉,就能将之忘却。您不这么认为吗?」
「诶……这个……」
前往各种各样的地方,创造出快乐的回忆,借此忘掉悲伤……将悲伤抛至忘却的彼端。
等一下,难道重置就是这么回事───?
「您以为我会说那种美事吗?」
「……诶?」
然后,某样事物顶在了我的额头上。
由于四周一片昏暗,所以一开始我不太清楚那是什么。
但克雷森特把某种黑色的东西顶在了我的额头上。
「让您久等了。那么我们现在便开始吧。」
那样东西通体漆黑,非常坚硬───克雷森特不偏不倚地将那样东西对准我。
……「那样东西」的真实身份是……
手枪───?
「您的人生,将被『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