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武士道十六岁 13 两败具伤之战

浑身疼痛。这也难怪,从十几阶的楼梯上摔下来嘛。不过,幸好双脚没事,虽然外侧有几处红肿和发热,但走路没什么大碍。

问题是左手腕。

也许是摔下来时先顶到了吧,光是支撑拳头的重量,就会产生有如被扭断的痛楚,别说要握了,几乎连根手指都无法好好动作。尽管如此,我也没用右手去支撑,因为我不能让自己的弱点暴露给不知在何处观看的敌人。

我发现在走道前方有个稍微凹进去的空间。

「西荻……」

现在在我眼里,连她那担心的表情,都显得很危险。

「嗯,什么事?」

「……妳去休息室把我的防具拿来。」

两道稀疏的眉毛,讶异地皱在一起。

「矶山同学……妳打算出赛吗?」

那还用说吗?我又还没死。

「我只要还有一只手,就会继续战斗。」

「可是——」

「我没闲工夫和妳争论……摔下去的是我。如果要说我自己有没有大意,我也不得不说有……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但妳多少也有些责任吧。」

西荻顶着快哭出来的脸点头。

「那么,妳就照我说的去做……我会躲在那个有点凹进去的地方,去帮我把包括竹剑在内的所有东西拿过来。」

「嗯,我知道了……那我去跟老师说一下……」

我摇了摇头,却引发左手腕有如被人踹到般的强烈疼痛。

「不能对任何人说,只要拿防具……拜托了。」

但西荻并没有马上行动。

「快一点……已经没时间了。」

她总算开始缓缓地向后退。我用下巴示意「快去」,并瞪了她一眼。她终于点头转身。

我把自己藏在走道尽头、略为内凹的地方。痛楚没有减轻。我想骨头应该没有断,但也无法期待能像平常一样动作。这样,我该如何战斗呢?

西荻回来了。她小心翼翼地把所有道具放在我的膝边。

「……不好意思……帮我穿上。」

她点头,等我跪坐好后,便先帮我从腰垂穿起。

将绳子绕过腰一圈,在正中央被掀起的大垂位置打好结,然后再往下拉。这个反作用力让西荻含在眼中的泪珠掉落了下来。

「别哭啦,笨蛋。」

「……对不起……」

「没什么……我又没说是妳不好。」

虽然感觉和刚才说的话互相矛盾,不过算了,反正只是图个方便。

「可是……对不起。」

「好了啦,妳要是有闲工夫在这里哭,动作就快点。」

接着是护心、头上的头巾,然后是头盔。

「……可以吗?绳子会不会太紧?」

「再紧一点,绑用力一点。」

「嗯……」

最后是手套。这就是个难题了。

「……一口气拉上来。」

我把左手肘靠在西荻的护心上,自己拿起手套。

「好啦,拿着啦。下定决心……一口气戴上吧。」

西荻有如被责骂的小孩,歪着她那小小的鼻子和嘴唇。

「没什么好在意的,快点戴上。」

她点了点头,紧闭着双眼——

「嗯……」

她按照我的指示,一次就把手套穿上。我虽然受到相当的冲击和几乎令人眼花的疼痛,但总算是顺利戴好了。只要把绳子绑得比平常紧,就能代替石膏,甚至让状况更好。

右手就靠自己想办法了。

「再来是这个……绑带。我们下一场是白色的。」

「好。」

让她帮忙绑好固定在背上的护心绳之后,就算是完成准备了。

「走啰。」

「……嗯。」

之后,西荻仍小声地说了两次「对不起」。

当我们抵达时,刚好前一场的主将战即将结束。

「跑去哪里了?」

「对不起。」

我没有正视小柴,直接就排到队伍里去。

直到比赛开始,都必须用左手拿着竹剑。虽然很难受,但我对自己说「只是一下子」,撑过去。

所有人行礼并和前一场的队伍对调。比赛场里只留下我和对战选手。

过去,我从没像现在这样庆幸自己是前锋。从中锋以后的选手,是随着比赛进行,依序戴上头盔。当然,敌人也能看到妳整个穿戴过程。如果我被安排在比较后面的位置,就无法像刚才那样请西荻帮忙。

站在边线内侧,先行一次礼。用前倾姿势拿竹剑是最难受的,但是我也撑过了。只要前进到起始线蹲踞,就能用右手拿竹剑了。

之后,就是打法的问题了。虽然这可说是最大的难题,但我可是剑道家。既然少了一只手臂,就照着这样的条件战斗吧。

「开始!」

但是,要怎么做呢?

一般竹剑是用左手挥的,右手只是轻轻地握住,所以被称作「单手击打」,原则上只靠左手击打,即构持在上段架式,接着用握住柄端的左手,活用攻击距离击打。

所以,只靠右手的单手击打,并非一般常态,因为右手握在接近剑锷的地方,就算做单手击打,也无法活用攻击距离。

「些啦!」

「哈!……嗨啊!」

现在的使力方式和平常完全相反。用右手握住竹剑,左手只是做样子地放在上面。然而,只是移动剑尖做牵制,整条左前臂就疼痛万分。事实上,即使是构持,拳头和手套的重量也带来痛楚。

当然,对手根本不知道这回事,而且会一直进攻。我只不过是照平时闪躲,就都承受着仿佛被人踢踹般的痛苦,竹剑也无法随心所欲地控制。这样根本不可能好好地使出击打。

我无法任意进行攻击,只能构持在中段。

忽然间,那年秋天的「甲本」在脑海里甦醒——

绝对不偏离中段的构持,及时闪避我的攻击,还有一直漂亮地制造出距离的步法。

原来如此。只要使用那种打法,或许能有助于我目前的战斗。

可是,我办得到吗?

视野的一角映照出拚命拍手的西荻身影。某种东西从胸口深处往上爬。

不求神拜佛。

我遵循着武藏的论说,一直认为不能仰赖剑道以外的事物,但是现在——

西荻,我想要妳的力量。我想要那双脚、构持、站立,还有心。当时妳在想些什么?妳在那长时间的构持里,看着我的什么?

「小手!面!」

可恶,遭受击手后,要闪开朝头挥下的击面,就花掉我所有精力。

不行,冷静下来,应该有办法的。先构持住吧,中段构持应该是适合于攻击和防御,最基本也最强的构持。

双手在身体的中心线上。放松肩膀的力量,左手举在比肚脐高一个拳头的地方,不要展开手肘,从容地握着。左腰稍微向前,让身体朝向正面,动时从膝盖使力。然后,剑尖瞄准对手的喉咙。

嗯,喉咙?

难道说,那时候甲本是——

不、不好,被逼到剑锷相推了,这是对我最不利的状况。我整个人使不上力,也完全压不回去。

没办法了——

小柴,这次你就装作没看见吧。虽然我从没想过要在正式比赛使用,但这次我不得不这么做。

「嘿啊!」

想办法扣住对手的剑锷,并朝右边推去。这次没有时间做折手腕的动作,但这样就好,只要能拉开就谢天谢地了。

应该已经没什么时间了,我得想个只靠右手就能获胜的技巧。

击面不可能,就算打中了,也无法拾起残心。击手也一样,我没自信在打中后能只靠右手拉起竹剑并做好构持。击刺大概也很难吧,不管我再怎么想,也无法不靠左手控制就击中那小小的下颚。

如此一来,要靠右手获胜的技巧就只有那招了。

总之,先观察吧,必须让对手的手腕提起或诱使对手做出击面。我要怎么做呢?现在的我能做的是什么?

我试着上前,但对手似乎也开始觉得我的动作很奇怪,不肯轻易地提起手腕。我再不认真攻击,就只有被看穿的份了。

光靠右手就能击出的,而且是真正的击打,还要是能导向最有利一击的技巧……

决定了!同时间我跳了起来。

我将竹剑从下方直直地上升到水平位置,企图刺向对手喉咙地往前跳。

刺——

上钩了吗?对手停下向前的脚步,举起手腕。这人是想等一拍使出退击面吗?正合我意,我就把头上空着给妳!

「面……」

但是,正要打中对手的下颚时,我拉开了右手,然后身体紧接着向右边——

「嗯哒啊啊啊——!」

拔击腹——这招就算只靠右手击打也不奇怪。虽然我并不想放开左手,但现在以取胜为优先。

击打的强度非常足够,是个足以令击剑部碎裂的一击。剑路很确实,身体也有维持住。剩下的就是……

「……啊啊啊啊啊——!」

残心。我转过身,高举起右手,表现出「就算再来个击面我也能躲开喔」的气势。

「腹!」

两支白旗举起,接着第三支也举起。我拿下了一支。

回到中央——

「第二支!」

然而,我已经没有继续攻击的力气了。虽然不是我希望的,但是剩下的时间我只能靠躲避撑过了」。

没多久,就听见提示音。突然间,左手变重了。

「胜负已分!」

白旗指向了我。

我已经,完成前锋的工作了——

张开眼睛之后,我看见一片有许多凹陷小洞的白色墙壁。

「……啊,矶山同学!」

不对,是天花板。看来我正躺在床垫或什么东西上,脑袋下面还有枕头。

西荻的脸从旁边探出来,盖住了部分视野。好暗。

「老师,矶山同学醒过来了。」

我听到拖鞋的声音,然后上方又叠上了一张斗牛犬般的脸。

「……感觉如何?」

感觉,啊。

我慢慢地吐气。

「……我没事。到底怎么了……我晕过去了吗?」

「没错,就在前锋战结束的瞬间。」

我的记忆瞬间甦醒。我做出欺敌的击刺,躲过对手的击面后使用拔击腹。旗子举起了三支,也听见时间到的提示音,还有胜利的唱名。可是,之后就不清楚了。我没有再次以左手拿竹剑的记忆。

「……居然这么乱来。」

小柴皱起了眉头,从他的样子可以轻易地发现,西荻已经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他了。

「大会的医生说妳可能因为在忍耐疼痛的状态下做激烈运动,引起了贫血……听说妳在比赛前从楼梯上摔下来,是吧。」

我没有回答,只是闭起了眼睛。

「医生说头有可能撞到了,最好接受精密检查。左手腕的伤虽然不轻,但应该只是扭伤。不过为了确定韧带有没有受伤,最好也详细检查一下。」

知道状况之后,我的心情也大致平静下来。

这里是保健室吧,不过除了小柴和西荻,似乎没有其他人。

「……其他人呢?」

西荻勉强挤出笑容。

「都赢了喔。野泽学姐拿下两支获胜,河合学姐拿下一支获胜。村滨学姐的话,我想也应该结束了吧。」

这样啊。总之,那场前锋战没有白费,真是太好了。

「……那么,可以进第四轮吧。」

「嗯,所以矶山同学……妳就放心休息吧。」

不行。下一场比赛结束后,我们就得立刻和该场比赛的获胜学校比赛。

「……西荻,我防具袋的口袋里有透气胶带,把那个拿给我。」

但是小柴发出一声「喂」,插话进来。

「妳说什么啊?下一场我不会让妳出赛的。」

西荻也用哭泣的声音接着说:「就是啊。」

「妳看看自己的手吧……已经……」

这么说来,左手的感觉的确很奇怪。

我赶紧撑起上半身看向左手,看到它已经被绷带包成很夸张的样子,手背周围的皮肤变成有如清洗过的萨摩地瓜般的紫色。

「……这没问题的。」

我正想要解开绷带,却马上遭到阻止。

「少乱说了,妳可是在比赛结束的同时昏倒了啊!然后直接被同伴们抬到这里的耶!」

「我的伤已经好了,感觉也还不错。」

「啊,是吗?但我还是不会让妳出赛。我已经说过妳需要检查脑和手腕。」

还真是简单明了又充满科学性的话。

「……等我全部都打赢后就会去医院。」

「不可能。下一场对上的恐怕会是葵商业学校,前锋是去年关东大赛个人组冠军杉浦,可不会像刚才的对手那样。」

我知道葵商业学校的杉浦,她的确很强。我虽然没和她直接交手过,但看过她比赛好几次。

「……而且,先不说这些,光是让妳参加第三轮比赛,就是我的监督不周。妳这样在比赛场倒下,我就得向事务局提出说明,更别说是第四轮了。我……」

此时对面的门被用力推开,走进来的是三年级的饭野。

「……村滨,打赢了。」

接着,非参赛选手的社员们也走了进来。三年级的古田和宫田,二年级的平田、东野还有齐藤。接着是田村与久野。

「还好吗?矶山。」

每个人都非常担心地探过来,你一言我一句地问着。总之,现在我也只能先点头。

不一会儿,结束比赛的队员们也进到房间里。

「啊啊……妳醒过来了。太好了。」

村滨说道,接着西荻突然低下头。

「对不起。是、是我……把矶山同学从楼梯上推下去的。」

所有人的眼神瞬间变得很紧张,我不禁用右手拍了拍西荻的肩膀。

「笨蛋,才不是啦……村滨学姐,不是那样的。我们只是聊着聊着,起了点争执,就是有点混乱……然后我没站好就……只是这样而已啦。」

喂!我在说什么啊!

「好了。这就由妳们两个自己解决吧……倒是老师,下一场要怎么办呢?葵商业学校应该会轻松晋级吧。这样,前锋会是那个杉浦。」

小柴低声碎念着,小小的黑色瞳孔轮流看着上原和西荻。

远方传来了比赛结束的提示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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