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之后,我就偶尔会和父亲联络。我们会很平常地打电话;进入暑假后,也开始发简讯,虽然他使用图画文字的方式有点奇怪。
常常把企鹅、蜗牛或是马之类的,放在意义不明的地方。那在父亲的手机上看起来或许不错,但他基本上不会使用换行,所以用我的手机看时,会很难阅读。话说回来,文章里面应该不需要企鹅吧。
不过,要保守秘密、不把我们之间的联络告诉母亲和姐姐实在满辛苦的。父亲似乎坚持要等到有结果时才跟她们报告,所以希望现在先不要讲。虽然我不会说,但是她们两人之前也为父亲担了不少心,所以我觉得这样不公平。
「之前在横滨车站看到一个流浪汉,长得有点像爸爸喔……」
没有啦,其实他不是流浪汉,而是在做更正经的事。
「聪美她啊,说在樱木町的Jonathan's还什么地方的,有个长得很像爸爸的服务生,该不会是真的吧。」
啊——那个搞不好是真的。附带一提,聪美是我们的表姐。
真是的,我好难受喔,我好想早点告诉她们:「父亲现在其实很努力,似乎已经没问题了。」
而那值得纪念的一天,终于在八月中旬到来。
「……今天晚上,妳妈妈和绿子在吗?」
我回答应该在吧。母亲那兼作行事历的月历上,没有在今天写任何事,姐姐也说过下礼拜去冲绳拍摄前没什么事。
「怎么了?你要来?今晚要来我们这?」
「是啊,我是想过去一下,可是怎么说……早苗觉得没问题吗?」
「这我怎么知道啊。她们说不定会生气,也说不定会哭出来……」
不过,父亲还是来了。
门铃响的时候,是母亲去开的门,而开门后看到穿着西装的父亲时,母亲当场坐倒在地。
「老公……」
父亲明明不适合做那种事,却还是拿了一束玫瑰花。我想他可能参考了受邀参加美国影展的渡边谦的造型吧,可是不管用多宽大的角度看,感觉顶多像个刚当选的地方议员。或者说他本身就不出色。
「景子……一直没联络,真的很对不起。」
他的声音还装了一下,台词似乎也是几经思考后想出来的。但果然还是不行,一点都不帅。
「……唉呀,爸爸,过得还好吗?」
姐姐是完全不吃这套的人,而且她一直把这当作是「短暂离家出走的短暂离婚」,所以只是一副「你看吧」的样子,完全不会惊讶。
「总之……一直站在玄关也不好,爸爸,进来吧。」
我拿出一双拖鞋给他。
「……嗯,打扰了。」
说着「打扰了」走进自己原本的家,会是何种心情呢?虽然我这么想,但今天不适合这种阴沉的主题,因此我赶快打消这种想法。
我们四人坐在餐桌前。父亲原本的位子已经变成是放佐料的地方,于是我赶紧把东西收起来,拿到流理台去。
「要喝茶吗?还是咖啡?」
「不用,早苗妳先坐下。我今天是为了重大发表、报告,还有心愿才来的。」
我点点头,并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总觉得好期待。不过母亲一脸呆滞,姐姐则是先静观其变。
「……其实,那个系统的改良型已经被某个手机制造商相中了。」
哝,这样对象是不是又选得太大了?姐姐挑起一边眉毛、侧眼看人,露出非常怀疑的样子。
「啊……总之,那个,这次没问题的。上次的事让我学了很多,而且居中牵线的人也是我的老朋友,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所谓的老朋友……该不会是因为怀念,所以让眼镜都起雾了吧?」
虽然我觉得这种讲话方式有点过分,但我也大概能理解姐姐想说的意思。
「不会,他不是那种人。不过,关于这部分,我也很小心注意,我不会再让那种事给妳们添麻烦了。」
「那当然啰,毕竟离婚早就生效了嘛。我们早已没关系了。」
「绿子!」
对面的母亲用可怕的眼神瞪姐姐。不过,父亲完全没有露出泄气的模样。
「……其实关于这件事,关于我已经失去公司、失去家庭……不过也可以说是我自己跑出去的,可是这次……虽然因为还没有实际做成商品,所以还有些不确定因素,但这件事如果顺利的话,是不是……」
父亲的身体稍微侧向旁边,母亲也做出相同的姿势,两人正好面向对方。
「能够再次接受我当家人呢……景子,妳愿意再和我结婚一次吗?」
讨厌,居然目击父母的求婚现场。
光是新产品的事情就已经够吓人了,父亲居然还发表了更教人下巴都要掉下来的「新家庭计划」。
「呃,那个……」
「不要,我绝对不要啦!」
不过,母亲似乎也没那么讨厌。
只见母亲脸颊略微泛红,甚至还含着泪,握住父亲那一点也不性感的手——
「我觉得很好啊,我赞成……没问题的,你只要照自己想的去做就好了。去分个胜负吧,因为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才和你结婚的。」
接着,他们就有如低成本肥皂剧般地唤着对方名字,热烈地抱住彼此。
啊——现在我好像终于懂了。
这两个人在陶醉于自己的世界这点上,相像到不行。
于是,我家的家庭问题虽然不是完全解决,但在某种程度上让人看到会走向圆满结局的预兆。
由于人都是任性的,所以在自己的问题解决了之后,就会想去担心别人。至于我,不用说,关心的就是矶山同学的事,具体说来就是关于她回到社团的事情。
我下定决心邀请她参加那个横滨市民秋季剑道比赛,然后加上条件:让我们在决赛中战斗吧!如果我赢了,我要妳答应我回社团。
第二学期开始,我将事先准备好的申请书交给小柴老师,只要老师签名、盖章后,寄去承办单位就可以了。
「……还是要参加啊。」
「是,由我和矶山同学两个人。」
「矶山她答应了吗?」
「唔——嗯……还不清楚,不过我想她会来的。而且等结束后,矶山同学就会回到社团。」
老师似乎用力地撑起沉重下垂的眼皮。
「那是矶山自己说的吗?」
「不,不是她自己说的,但是她会回来的。」
「既然矶山没那么说,那妳为什么这么肯定?」
「这是秘密。不过,我会赢的,而且赢了之后会把矶山同学带来。」
我虽然觉得这样不太像自己,但我决定从这次开始,要肯定地说出自己会赢。言灵。我认为透过自己说的话,一定能给予自己暗示。
「啊,不过老师不可以来看比赛喔,因为这是我和矶山同学的私下对决。」
「是这样吗……」
老师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不过他还是签名、盖章了。
没关系,老师不懂也好。
只要把事情交给我就行了。
之后,当我在学校碰到矶山同学时,都不太和她说话,只有告诉她:「手续已经办好啰。」
「喂,我可从来没说自己要参加啊!」
这种的我都当没听到。就算在厕所遇见——
「我可不会去喔。」
不理。
「喂,妳要给我取消喔!」
真是的,妳一定会来的啦。啊,不过,这也算是言灵?那还是说一下比较好吧?
「没问题的,妳会来的。妳一定会为了和我做出了断而来的。」
矶山同学沉默不语。
我有点觉得自己赢过她了。
她一定会来的——事实上,我一直如此坚信。
九点开场时,我便进入会场换装,到柜台报到。我看了一下名册,矶山同学似乎还没来。
我在会场内大概绕了一下,可是看不到她。
我回到玄关,打算守在那。如果她晚点到的话,这里正好,就算要往返于充当更衣室的柔道场之间,也很方便。
过了二十分钟,进场的人变得十分稀少。过了二十五分钟,每个从我眼前走进去的人,脸上都写着「迟到了啦」。
然后,过了三十分钟。
已经完全没有人入场了。从正门道路笔直延伸的石砖通道上,不见半个人影。
但是,在过了三十四分钟时——
一个感觉十分熟悉的轮廓,意外地出现在石砖通道的另一头。黑色短发、短袖衬衫和绿色领巾,以及深蓝色的裙子。一边肩膀揹着防具袋,有些向前倾的走路方式:另一边的肩膀则揹着竹剑袋。
等走到入口,她才抬起头来。
我先清了清喉咙。
「……真是教人等不及了呢,矶山。」
她突然将嘴撇到一边,弹了下舌头。
「妳啊……少在这种地方等人啦,看了就讨厌。」
「因为妳如果未经许可就缺赛的话,就
太不给我面子了。」
「才不是未经许可吧,我打一开始就说不会参赛。」
「妳这不就来了嘛,我可是相信矶山同学一定会来的。」
「啊啊,是那样子啊?那么我要先说一件事,我可不是因为模仿武藏,才刻意迟到的喔。」
她脱掉乐福鞋,走上玄关,接着从纸箱里拿出一个白色袋子(注:在日本,若在一些得要脱掉鞋子的公共场合,但没有鞋柜时,该场所的负贵单位有时会提供袋子给来宾装鞋子,好将鞋子带着走。)。
「唉呀,是吗?我还以为御宅族矶山同学,一定是故意的。」
她将鞋子装进袋子里,侧脸浮现出抽搐的笑容。
「……妳这家伙,既然敢那样说本小姐,看来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吧?」
「妳就算吓我也没用喔,反正就是睡过头了吧?因为妳不是那种会花心力装模作样的人。」
「妳这混帐……」
「好啦,走快一点。要是动作太慢,开幕式就要开始啰!」
我提起防具袋,先走向柔道场。防具袋的重量,竟莫名地让我感到舒服。
我们两人都不是种子选手,所以得从第一轮打起。话说,高中组的参赛者竟然比国中组还少,是个五十四人的锦标赛,第三轮的下一场就已经是半准决赛,只要赢六次就能夺冠。
「腹……胜负已分!」
首先是矶山同学突破第一轮,漂亮的二支获胜。
「一分半喔,一分半。」
「我又没有要跟妳争那个。」
距离我上场还有两场比赛。
「手……胜负已分!」
虽然不觉得是理所当然,但我也是二支获胜。
「妳花了两分半呢!」
「就说了没在管那个啦!」
第二轮、第三轮,我们两人都顺利突破。
「真是难看啊,一支获胜喔?」
「有什么关系,就算只有一支,赢了就是赢了。」
「从下一场开始,如果只拿一支的话,要不要罚钱啊?」
「等等,不要赌钱啦!那样不行啦!」
「那妳就好好拿下两支吧。」
小时候的确碰过这种喜欢欺负人的人,不过在我的记忆里,这种人通常都是男孩子。
但是,矶山同学今天看起来也很快乐的样子,这样我就安心了。说起来,这和玩捉迷藏的小孩很像,虽然拚命在玩游戏,但从紧张感到胜负,全都很乐在其中。
半准决赛。第一支是矶山同学的击腹,第二支是被对手用击手拿下。虽然教人稍微捏了把冷汗,但最后是矶山同学用击面分出结果。
这时,我特别跑去捉弄她。
「呀——罚钱、罚钱!」
「笨蛋,那是一支获胜的时候吧,刚才的是二支获胜喔。」
唔——嗯,总觉得无法接受。
我扎实地拿下两支,突破了半准决赛。
「欸,肚子会不会有点饿?我有做三明治喔。饿着肚子不能战斗,对吧?」
不过,矶山同学的表情有些困窘。
「我已经……不需要那些了。」
我完全不清楚什么东西不需要了,不过,感觉她也不是讨厌三明治。
「什么战斗、兵法的,我都已经不需要了。我要练剑道,只是很平常地练剑道。剑道就算有剑术的模拟战,也不是把决斗竞技化的运动。剑道就是,剑道……就只是那样,没有其他有的没的。如果有所谓的大小,我认为那是学剑道的人本身的灵魂大小。灵魂渺小的家伙,剑道便很狭小,而拥有巨大灵魂的家伙,剑道就会很宽大。我……想要走出宽大的剑道。不是在剑道四周加上多余的东西让它变大,而是想让剑道本身变得更大……」
总觉得可以理解。我认为那样很好喔,矶山同学。
「我是在看村滨学姐的比赛时,冒出这些想法的。」
原来如此。奇怪,刚刚她很自然地说了「村滨学姐」?
「……所以,已经不需要了。武藏也好,兵法也好,我都从那里毕业了。接下来我要走武士道。」
「呃?」
「武士道啊,武士道。接下来是武士道的时代呢!」
「这、这样啊。」
「不过,我还在研究就是了。」
是吗,接下来是武士道的时代啊。
我们在准决赛也各拿下两支晋级,两人终于在决赛的舞台再次对战。说真的,要是在校际赛的个人赛决赛中对战,会比较帅。不过就算了吧,所谓名副其实,况且这也是很好的比赛呢。
「红色,东松学园,矶山选手。白色,东松学园,西荻选手。」
在比赛开始前,就听到会场里都在说东松的同门对决会怎样、怎样的。不过,在唱名的时候,任何的杂音都传不进耳里。
我们向彼此行礼,前进到起始线,慢慢地构持并蹲踞。我开心地笑了起来,而矶山同学也在头盔里笑着。
现在的我,能打从心底说剑道让我很快乐,也能清楚感受到自己喜欢剑道。
「开始!」
突如其来的正面决胜负,互击面。双方的竹剑都抵着彼此的头盔,且都在向左绕时向后跳开,以及同时拾起残心。
太奇怪了,矶山同学,这样就像在照镜子啊。接下来的击手也是互击,碰体、剑锷相推,然后同时间做出退击面。
一支旗子举给我,一支旗子举给矶山同学,另一支旗子挥舞着,示意说刚才的不算。
不过,可不能一直这样互打。
接着是由我攻击,连二击的击面。我的攻击被拨开后,受到击腹,而我应击后击面。被弹开了,但我马上接着退击手。有打中吗?不,看来只有举起一支旗子——当我这么想时,来了一记击腹,紧接着是击面、碰体、退击面。当我追上去时,反遭到击手,但我反应过来用击面奉还。不行,太深入了——
啊啊,可是好开心。
矶山同学,之前我听小柴老师说,如果我和矶山同学的个性能加起来除以二就好了。那时我觉得那一点意义都没有,但是,那说不定指的就是这回事呢。如果是的话,似乎也满不错的。
虽然绕了很多路,但最后我们的剑道不是变得非常相像吗?真跫教人想笑呢,根本就一模一样啊。我们简直就在跳双人舞,不是吗?
不过,对不起,今天我一定得赢才行。因为我和小柴老师约好了,要打赢并把妳带回社团。
嗯——嗯,不只是那样,那个社团还是需要妳的。村滨学姐和野泽学姐她们都不在了,那个社团绝对需要妳的力量。
所以,今天这胜利,就让我拿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