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好要回家的黑岩同学从后方探过头来。
「今天就要开始整体练习罗。」
开学当天就开始社团活动?——虽这么想,但入境随俗,我也不能跷掉跑回家。
「嗯,我知道了……」
于是我和黑岩同学一起走出教室。
附带一提,我们班是J班,是整个学年十二班里面倒数第三班。通称社团活动一班。班上四十六个人全都是透过运动推荐就读的学生。K班和L班也是,所以似乎就被称作社团活动二班、社团活动三班。
是吗,所以才会这样啊。就算这里是九州,男生全都是那种粗犷型也令人觉得很奇怪。大家都是参加棒球、足球或是柔道等等运动的人啊。不过我想这种事一般都会由老师提前说明吧——这间学校总让人感到不太亲切呢。
倒是「整体练习」是什么意思?
「好啦,快点啦。」
「啊啊……嗯。」
我们混在众多学生的人潮之中,开始走下阶梯。
「……欸,整体练习是什么?难道还有不是整体的练习吗?」
黑岩把她那形状漂亮的眉毛往上吊,用眼睛笑了笑。
「你没听说啊?我们光是女子社员就超过五十名,所以平常都是分成三组练习。」
超过五十名,几乎是东松的四倍。
「那就是分成一组、二组、三组练习喔。一组在第一道场,二组在第二道场,我们三组的是小道场,就是今天早上去的那个最破旧的……不过,今天要在综合武道场做整体练习。是不会很吃力啦,分组练习的内容才累人呢。另外,不是所谓一组比较强或三组比较弱喔,那只是和指导老师的培育方针与每个选手的特性有关。总之,简单来讲就是攻击型的是一组,防守型的是二组,革新型的是三组这样吧。」
那些事,我完全没听人说过。
这间学校果然很不亲切。
我先绕去小道场拿借放在那里的全套防具,接着前往综合武道场。
所谓综合武道场真的很综合,囊括了大型柔道场、剑道场、拳击社的拳击馆,还有体能训练室等等,是一座巨大的格斗运动设施。
「欸,为什么不能每天都在这里练习?」
而且女子更衣室也非常宽敞舒适。
已换好道场服的黑岩同学边穿着腰垂边转身面向我。
「……其他日子是男子剑道社两天,空手道社一天。至于周末,大概都被他们其中之一用来做练习比赛,所以女子剑道社一个礼拜只能用两次罗。」
「是吗……还真是辛苦呢。」
当我们做自己的事情时,八成是剑道社成员的女生接二连三地进入更衣室。一开始我想要向每个人打招呼而做好准备,但没有半个人看我一眼,而我也抓不到搭话的时机。总有种很难待下去的感觉。
就在这个当下,黑岩同学突然说句:「对了。」接着从防具袋的口袋里拿出某样东西。
「这个正好做出来了,拿去用吧。」
「嗯?……谢、谢谢。」
她拿出来的是绑在腰垂上的名字挂布,大概是学校帮我做的吧。上面有着和黑岩同学挂布上相同字体的「福冈南」。
不过,不行啊,名字变成「河本」了。
「唔——嗯,这怎么办……我的名字不是这样写的,是甲乙的『甲』,甲本(注:日文中「河本」和「甲本」的发音相同,皆为Ko-moto。)啊……」
「啊!真的耶……这下就不能用了呢。」
只不过,这种事就算对黑岩同学说也没用。
「嗯,算了,我再自己改。」
「咦?你能自己缝?」
怎么可能嘛。
「我没有要缝啦,只是拿去武道具店请人重做啦。只要去一趟博多就有很多那些店吧?」
黑岩同学皱起眉头,微微低下头。
「抱歉啊……今天就忍耐一下用这个吧。」
「嗯,我会的。谢谢。」
太好了,黑岩同学果然对我很温柔。
各自做好热身运动后,全体于四点四十分集合。
「对神明,敬礼……对老师,敬礼。」
「请多多指教!」
不愧有五十人以上,打招呼也很有魄力。排成两列的社员对面是城之内老师,以及另外三位。一个是没刮胡子的人,腰垂上写着「吉野」。隔壁是较有运动感的男性,而名字因为挤成一团所以我从这里看不出来。最后一个是女性,唉呀呀,仔细一看就是J班班导福田贵子老师啊。
接着当大家散开占满整座道场后,便突然开始练习挥剑。
说了些什么什么的,然后击面——五十支——!是——!
我听得不是很清楚,不过我想大概就是前进后退的击面吧。结果完全不是。
「一」的时候往前踏一步并将腰往下深探,什么?把手高高反举竹剑,直至顶端碰到臀部,然后才大力挥动。接着的「一、二」是边起身边击面吗?接着又是「一、二」,然后回到原位。这什么啊?接下来又是什么?左脚踏出去?唉呀是这样啊。
我看着他人动作试着模仿。
一,一、二、三,一、二、三。啊,这很累人呢。这种动作我几乎没做过,晚一点屁股大概会很痛吧。
结束之后,向右转、向左转,这种转身后的击面也是五十支。这动作的名称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接下来终于是正面击打,一百支;前进后退击面,一百支。然后再来又是个不知道名称的动作。
虽然是快速挥剑练习,但总觉得节奏不太一样。我还想着到底要怎么做,原来是要很快速地反复踏出右脚后击面与踏出左脚后击面的动作。这也是一百支。之后是一支一支停顿的快速挥剑练习,一百支,最后才终于是普通的快速挥剑练习。不对,这还不是最后,还有左右击面的快速挥剑练习。
看来光是快速挥剑练习也有非常多种类。
「戴上头盔——!」
「是!」
这如果是练习,我肯定会摸不着头绪吧——正这么想时,所有人被集合起来听一些说明。
说话的人是城之内老师。
「今天要做每个月惯例的一分钟检定,由比完比赛的人轮流当裁判。当出现有疑点的裁定时,三年级生要负起责任纠正。各组经理负责记录支数,所有人轮完后就改变组合。时间到五点五十分。」
「是!请多多指教!」
啊,我又抓不到时机而没说出口了。
「甲本同学,快点吧。」
「嗯……」
我被黑岩同学拖着走向道场正中央并排队。至于为什么要站在这里,我是完全不知道。
「请多多指教!」
「开始!」
也不晓得是几年级的,但排在最前头的人彼此就突然开始比赛了。双方都激烈地以招式互击。然后,现在贵子老师看着比赛,不知在手上的文件里写些什么。好像说过是检定呢,就是指这么回事啊。会不会依据这项结果,然后重新编排组别呢?
「面……开始!」
另外,这似乎没有规定几支算赢,在一分钟内能拿几支就拿几支,似乎是这种比试方法。
「手……开始!」
这组合似乎有很大的实力差距,最后是对面的选手拿下两支。
之后又进行了三、四场比赛才终于轮到黑岩同学。对手是位姓堀的人。
「开始!」
我在内心猜着,不晓得黑岩同学会怎样比赛呢?应该是拼命冲上前吧?但都不是。轻盈后退的黑岩同学先是行了个礼,接着高举双手。
这是,诸手左上段(注:诸手为两手握剑的姿势,左上段或右上段则是由哪只脚在前判断,左脚在前即为左上段。)——
也就是和中段相反,把左脚放在前面,并将竹剑斜向一方构持在头上。双臂感觉朝外大大张开。简单来说,就是打一开始便是要挥剑的状态,所以当对手一进入自己的距离时就能马上击打。所谓诸手左上段就是这种重视攻击的招式。
东松没有一个人是做上段的。虽然在比赛里偶尔会看见,但我至今都没在比赛时碰过。
对了,黑岩同学长得高,或许适合上段吧。
高调的锐利气势,彼此都缩短了距离,比赛会如何呢?如果是我,似乎会不晓得可以拉到多近。
做她对手的堀构持得比中段稍微高了些,将竹剑反复往左右倒下般地边动作边不断靠近。是这样啊。面对上段的对手时,不只是右手套,左手套也是有效的击打部位啊。堀现在做的就是在说「我不管是左边或右边手套都可以打喔」的动作。大概吧。
「哈!面啊!」
黑岩同学的竹剑大力弯下攻击,明明是单用左手的击打却非常快速。
不过,堀也一点都不慌,拨开后马上用击腹反击,当我这么以为时——
「面啊!」
一个转身将竹剑反过来受击的黑岩同学此时重新构持诸手,一瞬间做出击打。
「面!」
黑岩同学好厉害,而且
动作似乎很不寻常。她在拨开竹剑时特别像走曲线,与其说是剑,不如说看起来像鞭子。
比赛再度开始,她又从上段打了好几支。虽然都不算有效,但对我来说很有意思。尤其是她用单手击打后的动作非常有趣,闪避的方式也很有独创性。
于是,一分钟很快结束了,结果是黑岩同学以一支获胜。
行礼后的她换当裁判,直接留在比赛场上。
好,接下来终于换我了。
对手名叫笹冈,是个身高正好与我相当的人。
「请多指教。」
总之,我就是我,只把在东松学到、获得的成果表现出来。尽量构持得久一点,不要只看对手的各个部位,而是要看着整体,就像读取空气般——
「欸呀!手喔喔——啊!」
根本就没有空闲能悠哉地构持。首先是竹剑被压向一旁、来了个击手,我往左绕并拨开。我用中心面向对手,剑尖不离开对手的喉咙。
笹岗继续攻击过来。击面、击面、退击面、手连击面。
不过,嗯,我懂,我看得满清楚的。
笹冈的气势特别雄壮,我则是「哈——」的感觉,以前还常被开玩笑说像支笛子似地虚脱无力。不过没关系,这种声音才能让我精神贯注。
下一击过来时我也该反击了吧。
「呀!」
击面,用这一记令对方的手抬起……
「腹唔唔唔——!」
噢,刚才的是不是打中了?不行?唉呀不行啊。
拉开距离,重新拉近,再来是——
「停止……平手!」
嗯。不过,以我个人来说已经很满足了。今天的动作感觉不错。
对战组合洗牌了好几次,一分钟比赛一直持续到晚上七点左右,不过并没有因此突然来个重新分组。今天的成果,只是作为老师们指导和编排队伍时的参考资料。此外,一组的指导老师是那位特别像运动员的漆原老师,二组则是贵子老师。然后,我所加入的三组指导老师,很遗憾地,就是那个没刮胡子的吉野老师。城之内老师似乎没有直接带哪一组,而是类似整体的教练。黑岩同学好像曾说过这些事。
于是到了隔天,我迎接了分组练习的第一天。
「甲本同学,在开始练习之前最好先向吉野老师打声招呼喔,因为他对这种事有点罗唆。」
「嗯,我知道了,我先去一下。」
我照着黑岩同学的忠告,在练习前拜访教师休息室。小道场左方最深处,神坛对面的门就是了。
我轻轻敲门。
「打扰了,我是二年J班的甲本。」
「噢噢……进来吧。」
我维持行礼的姿势打开门。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传来某种臭气冲天的东西。那不是防具或剑道特有的味道,而是酒。大概是日本酒或烧酒之类,像是那类的臭味。
不过,我忍着走进去。
教师休息室并不是很大的房间。约六张榻榻米大的空间里只放着置物柜、铁柜子以及沙发组。连灯都没点。或许是因为窗户面北,夕阳也照不进这里。
吉野老师躺在桌子旁的沙发上。
「……我是,二年J班的……甲本。」
「那个我刚才有听到,已经知道了啦。」
他一声「嘿咻」地起身。顶着一头乱发,以及依旧没刮的胡子。他穿着灰色运动套装。与其说是武道家,他应该比较像——浪人。不对,不是大学落榜的浪人,而是江户等时代没有找到工作的武士,我说的是那种浪人(注:日文中的「浪人」亦可指没考上大学的重考生。)。
「我是从今天起加入三组受您关照的……甲本早苗。」
即使我低下头行礼,他也没有反应,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直盯着我。如果不是在学校,而是在家附近看到这种人,我或许会去报警。
「还请您多多指教……我先失陪了。」
当我只想到此便离开时,他「咳呼」地吐出一口臭气。够了,好讨厌喔!
「……站住。」
总算有反应了。他不知是不是肩膀僵硬,只见他开始「喀、喀」地转动脖子。不会是想叫我帮他按摩吧?
「……甲本,你啊,那什么脸嘛?」
咦?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很臭吗?我的房间很臭吗?」
等等,这人在说什么啊?喝醉了?难道会纠缠学生?
「没、没有……不会。」
「少骗人了!你打开门的那瞬间,脸上就是这种表情啦!」
他在鼻子上挤出皱纹,做出一脸非常臭的表情。不过,我认为自己应该没有露出那么不愉快的脸。
「……对不起……」
「你要是敢以为我是醉汉就看扁我,我可饶不了你喔!」
「……我、我并没有……那么认为。」
「你明明有!不过啊,我就算醉成这样,也比你强啦。怎么……昨天检定时,你的比赛都只会一直躲……真难看。」
什么比我强,你是大人吧,是男人吧。那就不要和女高中生比嘛!
「还有,你的、名字。」
「……是?」
「字,不行。那个汉字,不太好。」
啊?
「……啊,您是说……呃?」
「我是——说,你——的,名——字的,汉——字,不好啦——」
「呃……所谓不好……是指什么?」
「所以啦,我就说你那个汉字不好。你那个甲本的甲,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就是龟甲的甲,或是甲乙的甲。」
「不唔唔唔——对!我现在,是在说剑道。」
咦,我不懂。什么啊?什么啊?
「讲剑道时,如果说到『甲』,当然就是指手套的『甲』啊!」
手套的确也可以写成「甲手」。
「是……不过,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换句话说,你的名字就代表了甲手的意思啊。那样简直就是……这边。」
他敲了敲自己的右手腕。
「就等于是在向对手说『请打我的手套』啊!」
「那个……」
我觉得根本没这回事。
「什么那个啊……不过啊,我特别用心,订做时把你的名字挂布换成『河』字的河本。比起甲手的甲本,看起来棒多了吧!」
所以说,那个名字挂布上的字不是失误,而是故意的——
为什么?为什么我才刚转来,就得遭受这种过分的对待?
「老师……那样子太过分了。」
「有什么好过分的!你要是想拿回自己的名字,直到下个月的例行检定前,都不要被任何人用击手拿下!当然,击打练习不算,但不论是互角练习(注:实力相当的两人之间的练习,或是即使实力有所差距,仍抱持着对等的心态练习。适合培养实战能力。)还是练习比赛,都绝对不能让人以击手打到!」
这太乱来了。
「要是办不到,你在这个三组的期间内,就一——直用『河』字的河本。可以吧。」
哪会可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