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即将迎接校际赛县预赛,这是六月的第一个星期五。
「可是,突然这样是不可能的!」
午休时被叫去教师办公室,接着城之内老师忽然告知我这件事:
后天女子团体预赛的次锋,甲本,由你去。
「这也没办法,因为森下的身体状况不好。更何况所谓候补就是为了这种时候才登记。」
「话虽如此,但比起我,不是该以成田选手为优先吗?」
成田选手是三年级生,和我一样登记为候补选手。
「这也要看是哪个位置缺人,次锋的话就选你。这些事我可是充分考虑过。」
「其他选手呢?我加入队伍的事……」
「这当然是已经得到黑岩的理解,其他选手也持相同意见。后天就由你参加。今天的练习只是做个调整,所以你尽量早点回去准备比赛……还有,那个名字真是抱歉啊。吉野老师用『河』字的河本交出文件,结果就变成那样了。」
那早已无所谓,因为我已经放弃名字的事了。
于是,只透过那样的告知,我就被排入福冈南高中的校际赛代表队。
附带一提,隔天星期六是个人预赛。由于大家都会去加油,因此没有练习。所以就算要准备什么,事实上直到比赛为止也只剩下一天不到的时间——
「你不必那么紧张啦,又不是锦标赛。不必想着要一个人赢到最后啦。」
比赛当天。伶那带着平时的笑容说着,还揉了揉我的肩膀。
什么一个人赢,我才不会想那种脱离常理的事。应该反过来说,我只是担心会不会因为这次的加入,结果自己在全国等级的常胜队伍——福冈南女子的招牌上留下巨大污点。
地点是之前分区比赛时曾来过的九电纪念体育馆。不过,才只是意识到要真正上场比赛,便觉得眼中的风景完全变了样。
周围的,全都是敌人——
奇怪,这是以前矶山同学说过的话。
真的是那样呢。那时的矶山同学还没融入东松,但因为实力受到欣赏,所以被选为参赛选手。那样的话,就算把身边的人全当作敌人也没办法。而且这次我不过是顶替因病缺席的人,所以我的评价应该很低吧。
「我想自己一定会给人添麻烦……所以我要先道歉。对不起,居然是由我上场。」
伶那依旧笑笑的,她总是非常从容。
「在说什么嘛!就算新井学姐和早苗两支落败,只要从我到坪井学姐都赢回来不就好了。如果做不到,或是由于我的失误害队伍输掉,那就是我的责任。早苗不必有什么压力啦。」
不对,那样的话我也有三分之一的责任吧。
「……早苗是我亲自看上,拜托城之内老师选入队伍的选手,不可能很弱。所以从现在开始不要想着打输的事,只要打出平时的剑道就好了。那样的话,一定会得到好结果的。」
如果可以就好了。
团体预赛先从三校循环赛开始。中区来了八所,南部六所,北部六所,筑丰四所,共二十四所学校。这些学校将用循环赛剔除到只剩三分之一。
「开始!」
不过,事实上似乎没什么好担心的。新井学姐也很强,所以大都会在我之前以两支获胜。
「胜负已分……」
接下来我分别有一次一支获胜和平手,但下一个的伶那又会确实地以两支获胜。如此一来,输赢就已经在副将,上岛学姐那场决定了。当然上岛学姐也是两支获胜。至于主将战,开始前就能看出对手已经放弃。
我们毫无阻碍地突破三校循环赛,接着下一场就已是半准决赛。根据剑道迷评论,这场对上从南区晋级的三田村学园的半准决赛,事实上根本就是决赛。
「停止……平手!」
的确,三田村学园是劲敌。新井学姐一支都拿不下。这令我也浑身僵硬地紧张起来。
「……次锋的高畑会急于求胜,所以早苗只要冷静地看着,就可以拨开攻击了。」
「嗯,我知道了。」
这样一句话,对我来说特别重要。只要冷静应战就会有办法、平手也无所谓——我内心如此想着。
就如伶那所说,对手高畑是个会不断攻击的选手。一开始好几次接触时,连我都觉得:「啊啊,这样的话就能拨开了吧。」
我不放开中段,用竹剑的中间部分拨开对手的攻击并绕行,有时上前、有时则后退,引诱对手到自己的距离内。如此慢慢看着对手时,偶尔会觉得「这里好像可以攻击」、发现一个像黑洞般的点,这种时候……
「腹喔喔喔——!」
剑尖会仿佛被吸入一般,漂亮地打中。
「腹!」
太好了!我对队伍有点贡献了。
「第二支!」
高畑选手不知是不是着急了,她的攻击变得更加激烈。到了这地步,我已不会感到害怕。因为我已经拿下一支,就算被拿回去一支也只是平手。而且以时间来说,应该不会被拿走两支。嗯,那个地方,现在可以攻击。
「面耶耶耶——!」
打到了!虽然我这么想,但旗子只举起一支。真可惜。
「停止……胜负已分!」
呼,结束了。
话说回来,我做得真棒。是一支获胜。
以结果来论,说我的这一胜成为关键也不为过。接下来伶那是一支获胜,但副将是一支落败,最后是主将撑住得到平手。我们胜利的支数是二支,三田村学园是一支;因此虽然赢得艰难,但福冈南还是晋级到准决赛了。
最后的两场比赛,很类似三校循环赛的过程。准决赛中大家都是两支获胜,我则是平手。决赛中伶那和坪井学姐是两支获胜,其他人平手。一如他人所说,与三田村学园对战获胜的我们,已经拿到了参加全国大赛的入场券。
这又是怎么回事?我居然变成福冈南团体赛队员的其中一名,且将参加全国大赛。
啊,不过,只要森下学姐康复,我就不必出赛了吧。
星期一的午休。我比平时更快速地吃完午餐后,前往三年L班的教室。
「不好意思……请问森下律子学姐今天有来吗?」
我问了在教室门口附近的人,那位学姐回答:「嗯。」并张望了一下教室内。
「她现在不在呢……或许在顶楼吧。」
「啊,是这样啊。谢谢学姐。」
我马上从一旁的楼梯走上屋顶瞧瞧。我完全是待在教室派的,所以这是第一次在午休爬上屋顶。
而且就算不提这个,我总觉得所谓的屋顶,是属于三年级生的地盘。根据传闻,说是有很多男学生会躲在暗处吞云吐雾之类。
今天天气很棒,这种日子的确待在屋顶也很好——正当我这么想时,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那是仰躺在野餐垫上,打赤膊做着日光浴的男学生,而且还是有很多肌肉的健美身材。今天预报确实说会高达二十七度,所以做日光浴也并非不行,可是,在学校这样好吗?我不知该往哪边看。
我用「我可没半点兴趣喔」的态度走过那里,环视四周。于是我从聚集在栏杆附近、男女共约六人的团体中找到了森下学姐的脸。
我偷偷地观察状况并一步步靠近,气氛非常融洽。仔细一看,每位都是剑道社的前辈。
「那个……各位好。」
我边低头边说道,接着一组的三枝学姐注意到我,她便拍了拍森下学姐的肩膀。
森下学姐转向我。
「那个,学姐好……请问,森下学姐状况如何呢?」
然后忽然间——
仿佛一股寒风吹过,在场的空气冻结了。森下学姐的脸颊抽搐。两名学长不知为什么,来回看着我和学姐的脸。三枝学姐和另两位前辈似乎为难地看向别处。
森下学姐有如舔到带苦味的东西般歪着嘴,接着用鼻子叹气后,抬头望着体育场那边的天空。
「你……来干嘛的?」
当学姐如此说道,并再次看向我时,我感觉她的眼睛似乎快哭出来了。
「呃,那个……因为,我听说森下学姐身体不舒服,所以我在想,有没有什么大碍。」
她的目光渐渐露出愤怒。
「什么?你那句话是认真的吗?」
森下学姐莫名地有种关西腔。
「咦……请问,怎么了?」
「我问的是,你是个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真小鬼,所以跑来向我报告胜利?还是已经全都知道,却故意跑来挖苦我这个健康的人?」
我完全不懂她说的意思。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真小鬼是指我?健康、挖苦,这是怎么回事?
「别这样啦,律子……这女生不知道啦。你是转学生吧?真可怜。」
替我说话的是位学长,我记得是姓村上。
「怎么?佑树你挺这女生吗?」
「才不是啦。安排这件事、不好的人不是这女生,而是副校长或城之内吧。还有……黑岩吧。我的意思是你如果有什么不平,就去向那些人说啦。」
「谁说得出来啊
!白痴!谁会做那种难看的事!」
虽然搞不太清楚状况,但我好像正在听一件令人讨厌的事。
森下学姐再一次面对我。
「我想你应该也会渐渐了解,不过……在这学校里,如果是为了在比赛里获胜,不管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所以你最好当心一点。先是尽量集合一堆人,趁能用的时候拼命用,等赢不了比赛就放一边去。等有更好的人才进来就直接丢掉。如果受伤撑不住是自己的责任。要转学的话请自便……这里就是那种学校。还有,这不是只有剑道,包括棒球、足球、柔道,每个社团都一样。」
心脏似乎跳得特别快。明明没有刮什么强风,我却无法顺利呼吸。只有嘴巴一开一合。一瞬间,我心想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呢,不过我完全想不出来,究竟要如何面对、收拾这局面。
最后,我只有行个礼,便一言不发地逃向楼梯。
我想着,再也不要在午休时来屋顶了。
一回到教室,伶那也从餐厅回来了。
「早苗,你到哪里去了?」
当然,森下学姐说的话是否全都是真的我也不晓得。所以今天我先保持沉默,屋顶上的那段话当作没听到,只要想办法含糊带过就好。确实可以用这种方法。
不过,从刚才开始,令人无法捉摸、堵在内心的烦闷感不让我那么做。就连昨天在比赛夺下冠军一事,都变成灰暗的暗幕,覆盖在我的头上。
「……刚才,在屋顶……我去见森下学姐了。」
接着,伶那的表情有些僵硬。虽然我一直认为她是个绝少会产生动摇的人,但在这件事上似乎并非那样。
「……森下学姐,她很健康呢。」
「嗯……早苗不必在意啦。」
她的语气和平时的不太一样,有种生硬感。
「你是指什么?」
「我说的,就是指森下学姐的健康如何。」
「为什么?」
不可以。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压抑住。如果不把这股烦闷扔向某个人——应该说那人就是伶那,我就没办法罢休。
「……为什么我可以不必在意?因为森下学姐身体状况不好,所以我昨天才被选为比赛时的次锋吧?可是,如果森下学姐其实很健康,那不是很奇怪吗?如果是那样,为什么我昨天必须出赛?我是为了什么而出赛?」
讨厌,我的声音愈来愈大了。零星回到教室的同学们也「怎么了?怎么了?」地,站在远处看着我们。
「……那当然是为了胜利啊。」
尽管如此,我还是控制自己。
「啊?意思是为了赢才把我排到次锋?哪有那种事?那种事根本不可能被允许啊!校际赛是不准更换队员上场顺序的喔?更不可能为了战略方便,就可以随便替换选手!」
伶那一直保持不动,注视着我的眼睛。
「……森下学姐说了什么?」
那种事我已经忘记了。
「……安排事情的是副校长和城之内老师,还有……伶那,之类的。」
咦?说这句话的好像是个学长。
无论如何,伶那都没有反应。
「是真的吗?」
她终于轻轻点头。
「……那是真的,是我拜托老师把早苗和森下学姐调换的。」
「为什么那么做?」
「就说是为了胜利啊。」
「什么嘛。不管怎么想,森下学姐都比我强不是嘛。」
伶那像小孩子耍脾气般摇摇头。
「……校际赛的队伍无论如何都需要早苗。不对,今后你将愈来愈不能缺席。」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一点也不强的我,必须成为福冈南的代表选手呢!」
我快要哭了。虽然不太清楚怎么了,但仿佛有一种炽热的东西要从头里朝向天际喷出。
反观伶那,只见她似乎恢复平静似地放松双肩的力量。不,不对。那是放弃。伶那此刻已经看开了。
「……早苗之前是东松的学生。所以——」
「啊?」
「更确切地说,是我查证了早苗在公开赛中两次都赢过那个矶山香织。」
矶山同学?我加入队伍的事和矶山同学之间究竟有——
伶那用莫名冰冷的眼神俯视着我。
「我都说成这样,你还不懂?」
不懂,我不懂。
「……根据贵子老师和城之内老师获得的资讯,今年校际赛的团体赛里,东松把矶山香织从前锋调到次锋的可能性很高。对我们来说,比起拿掉前锋的新井学姐,不如拿掉次锋的森下学姐,损失会比较少。所以,才紧急换掉森下学姐,派出早苗。」
哪有那种事!
「等一下!可是……接下来我们要对上的不只是东松喔?还有很多其他对手,或者说,不会和东松交手的可能性也很大吧!」
「那我知道啦。不过,至少不能让我在的队伍输给有那个矶山香织的队伍啊。」
我无言以对。
「那算什么……到底算什么?难道你以为只要我在,然后我担任次锋和矶山同学交手并胜利,福冈南就能获得全国冠军?」
「当然,我对早苗的实力也有很高的评价。正因为这样,吉野老师才会对早苗说不能被任何人用击手打中吧。早苗的弱点就是击手。只要能克服这一点,早苗就能获得更多、更多的胜利罗。」
我感到愈来愈不舒服。
「……就为了那种事,所以换下森下学姐,把我排进去?」
「没那种事,而且你的说法很奇怪。这是很重要的事,是一件大事啊。为了胜利采取最好的方法。规则就是要运用到极限,才真正有意义啊。只要没有违反规定,那就不是犯规。我们所做的,或许是踩在规则边缘的方法,但是绝对没问题。我也没听说有任何人怪这件事。」
好讨厌,我讨厌这样。
「那么,如果矶山同学不是次锋,而是以前锋参赛……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吧。到时就好笑了。」
「才没那回事。早苗要待在后方看好矶山的比赛。当有个摸透自己的人在敌阵时,这对参赛者来说会变成一种很大的压力。而且不只这样……今年我不会参加校际赛的个人赛,但明年一定会参加,那时我一定会对上矶山。到那时候,我就需要早苗的力量。只要有熟知矶山一切事情的你,我就能彻底研究矶山后再和她对战。反过来说,我们剑道社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所以把早苗安排在社团活动班喔。」
不会吧——
这意思,是要我背叛矶山同学?要我为了伶那,为了福冈南,出卖矶山同学的资讯?
我感到脑里有某种泥泞的东西在翻滚。那早已超越了所谓的愤怒,也早已践踏、踢开了所谓的悲伤。
这份感情,究竟是什么?但是,我认为自己不能输给这感情。如果输了,我就会一无是处。唯有这件事我很清楚。
「……你就那么想要……赢过矶山同学?」
伶那闭口不言,但确实地点点头。
那令我稍微能理解了。
「……矶山同学她,基本上也是对输赢很执著的人,不过……她绝不是像你这样。你的输赢和矶山同学的胜负论,从根本上就是不同的。」
到底怎么了?明明没那么难过——
「那个人,矶山同学的剑道里,至少还有灵魂。她虽然是个粗暴、乱来的人,她还是……那个人的剑道里,毫无疑问地存在着武士道。」
颤抖。我的身体,我的灵魂——
「在你身上……那两样东西都没有。只是想要赢吧,只不过是欲望吧。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胜利的意义。你所做的,不就只是冠上剑道之名的游戏!」
尽管我站起身来,伶那也不看我。
「那种剑道……我,最讨厌了!」
我跨步走出去时弄倒了椅子,但是管他的。
第四节的课?那种事情,早就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