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宫,“飞燕草大厅”——
「前景不容乐观吗?」玉座上的皇帝拉玛珠在低语着。
「很遗憾是这样。」司令长官法拉慕文修言简意赅地表示同意。
在他们眼前的是平面宇宙图。
帝国战线正在逐渐崩溃。
从全体的战力来看帝国更占优势,但在人手不足的地方正被蚕食。
总之克琉布王国的状况令人绝望。这片被“哈尼亚联邦”包围的领域,正从四方被侵蚀着。
侵蚀它的正是“人类统合体”和平维持军为中心的舰队。另外“扩大阿尔康特共和国”的舰队也被确认参与其中。估计“三国联合”的另一国“人民主权星系联合”也在其中吧。
而且,原本中立,不久就会被帝国吸收的“哈尼亚联邦”——其战力也有参与其中的可能。至少,“哈尼亚联邦”军没有抵抗帝国敌人的样子,不如说更像是在协助他们。
事已至此,帝国和平吸收“哈尼亚联邦”的想法已形同一纸空文。
也就是说“三国联合”成了“四国联合”。
对于乐见宇宙政治地图变得单纯的亚布而言,这不如说是令人欢喜的状况,但时机实在太糟糕了。
「真糟糕。」
拉玛珠曾是克琉布王。在帝国,王并非统治王国的人,而仅仅只是管理从帝都到王国的“门”而已。
敌舰队正式朝着克琉布门进发。不用说目标必是“门”后的“八门之都”,“龙颈”所在的拉克法卡尔。
而且,他们的愿望正在逐步实现。拉克法卡尔即将失去“不落之都”的别名了。
平面宇宙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信息传递需要花费时间。因此,平面宇宙图所显示的战况存在时差。
恐怕目前战况更加恶化了吧。
无论如何,克琉布王国几乎没有战力。
即便派遣援军,但预备战力原本就不足。充其量只能够集中一处阻挡敌军的攻势。即便在一处阻挡敌军,也不过是用手指堵住笸箩的一个孔而已,毫无意义。
「还有几天到达帝都?」拉玛珠问道。
事到如今已没有任何乐观要素。拉克法卡尔四度见到敌舰的入侵炮火已是既定事实。
「还有七天左右。」法拉慕文修回答道。
「截至那时能够召回的兵力有多少?」
「加上现有的最多相当于二十个舰队的量。」
仅靠这些兵力想要护卫帝都简直是天方夜谭。要是有零星的希望赌一把也未尝不可,但连那点希望都没有。
「是吗。」拉玛珠点点头,看向法拉慕文修,「真应该听从你的进言啊。」
要是听从了法拉慕文修的进言,虽说不上充足,但能够动员到足以找到希望的兵力吧。
「要是能笑着说一句所以我不是早说了吗,那真是无比愉悦,可确实是笑不出来。」
「你不会舍弃我这个无能的皇帝吧?」
「恕下官冒昧,陛下。」他恭敬地回答道,「下官还是首次听到这样愚蠢的问题。要是以为下官放弃了和皇帝一起败北的特权,那陛下就大错特错了。」
「是吗。」皇帝微微笑道。
「真是罪该万死。」宰相布拉修低下头,「是下官不周的进言所致。」
「我并没有指责你,我也不打算指责谁,只是自嘲。」拉玛珠像是安慰道,「成功也好,失败也罢,都应由决断者负责。归根结底,帝国的前途都必须由皇帝来负责,不要夺走属于我的责任。你仍是帝国宰相,如果还打算反复做出无意义的道歉的话,就不止于此了。」
「臣知错。」
布拉修也是资深的帝国官僚,而且侍奉拉玛珠左右已久。既然皇帝断言是自己的责任,那就不用在这个问题上旧事重提了。
最重要的是时间紧迫。
「我想暂时将帝都交给敌人。」拉玛珠说道,「有什么意见吗?」
「通过接触拉克法卡尔,敌人要是能稍微受到文化上的熏陶就好了。」法拉慕文修说道。
对于军令长官的俏皮话,拉玛珠并未理会,说道:「你就做好近卫舰队出击的准备。」
「悉听尊便。」
「宰相没有什么意见吗?」
「现在就谨遵陛下旨意。」布拉修表情僵硬。
「是吗。」拉玛珠站起身,在空中画下花押,道,「发动第三种紧急召集。」
皇帝为了得到众官僚和军士的辅佐,召集了他们。
法拉慕文修、布拉修两位也是以立体影像觐见。因为两人的工作堆积如山,虽然像这样恭恭敬敬地站在皇帝面前,而在背地里正在紧锣密鼓地工作着。军令长官早就忙碌于近卫舰队的出发准备了吧。近卫舰队的司令长官是皇帝本人,而参谋长则是由军令长官兼任。
皇帝也知道缘由,没有予以责难。不如说,在这种非常时期,还只注意和皇帝之间的对话的话,才会令皇帝盛怒吧。
新召集的人们也都是以立体影像出现的。
「迁都计划官到了吗?」拉玛珠喊道。
「臣在。」仿佛死神风貌的男子上前恭敬说道。
迁都计划官也是皇帝直属官僚。是帝国中最不希望活跃的人,实际上,至今为止都不曾出现在前台。
虽说有“门”不是那么容易移动这样现实的理由,无论如何,亚布人们很中意拉克法卡尔。对绝大部分亚布人来说,帝都就是故乡。
然而,不管中意与否,现在已到了不得不迁都的地步。换言之,拉克法卡尔到了沦陷之时。
亚布作为帝国已经走过了太漫长的历史。因此,帝都沦陷也不会就此令帝国灭亡。
虽说被受注目颇少,迁都计划官的日常却很繁忙。首先就是迁都何处的问题。平时的话,帝国领域很安定,但战时不同。各王国包含的邦国数量、生产力,或者其中心时刻都在变化着。
变化最快的则是人力资源。舰队配置随着战况瞬息万变,人才随着舰队一起转移。舰队的装备可以通过机动工厂在较短时间内整备完成,但军士不同。在此时,拥有军士最多的王国一般会成为第一候补。当然,要渡过帝都沦陷的危急时刻,整备齐全的舰队是不可或缺的。
必须要找出八王国中持续作战能力最强的王国,从中选择适合作为帝都的星系。
只属于拉克法卡尔的设施不少,其中就有建舰厂。只是船体的话,帝都以外也能建造,但能制造时空泡发生机关的只有帝都的五大建舰厂。迁都之际,将会把建舰厂分解,与时空泡发生机关一起避难。
在此要做出艰难选择。是将设备集中在新帝都的王国,还是同时配备给其它的王国。集中战力,一般来说可以保证较高的胜率,但这也意味着对其他领域弃之不顾。
对计划官来说庆幸的是,作出决断的不是他,而是她。
皇帝就是为了做出艰难的决断才存在的。
现在的迁都计划官名叫斯兹琉亚·博鲁玖=戈修鲁·索特斯,是名地上世界出身的男人。
一年仅在皇帝面前出现一次,在那时只是报告计划。大概像是仪式般的活动,其目的就是为了表明他在忠于职守。
然而这次却是正式的工作。
即便作为旁观者スーズリュア也很紧张。敌军有可能以攻克帝都的气势,继续侵犯临时帝都。
他有着许多部下,尤其重要的是三个迁都计划官补。计划官补连立体影像都没有出现在大厅,可是他们本人却和上司在一起。
「告诉我临时的帝都吧。」皇帝简短地命令道。
「目前巴尔凯王国的索特琉鲁镇守府最合适。」斯兹琉亚上奏道。
「是吗。」拉玛珠点头,看向法拉慕文修的立体影像,「最好的是能保住帝都,但你说不可能。」
「万分悲痛,的确如此。」
「那么,退一步能实现吗?」不用说退一步就是指能否守卫临时帝都,「是不是太近了?」
八王国每一处都有一个镇守府。也许会有例外,但对于平面宇宙来说,通向镇守府的“门”与通向帝都的“门”是近在咫尺的。
对巴尔凯王国亦是如此。索特琉鲁门在巴尔凯通向拉克法卡尔门的附近。
近在咫尺,对撤退来说容易,但对敌人来说也就意味着在攻打帝都时能同时攻打临时帝都。说不定会以攻克帝都的势头,继续进攻临时帝都。
继帝都后若是再次失去临时帝都的话,帝国就算完了。
「守卫索特琉鲁没问题。」
法拉慕文修的口吻像是在说着他人之事一般。确实,守卫临时帝都并非他的工作。但守卫成功这件事绝不是敷衍了事,这是以相应的根据做出的判断。
「明白了。」皇帝再次点头,随即看向斯兹琉亚,「立刻准备迁都。」
「要集中吗?」他当然是在询问是否要舍弃和巴尔凯王国相连的领域。
从开战前巴尔凯王国就和卫斯科王国在平面宇宙相邻。虽然由于历史上的一些缘由分成了两个王国,但它们的联系很古老,成了帝国中最坚固的势力。
多
亏了“双棘”作战的顺利进行,使得和修尔格塞德王国的联络成为可能。而修尔格塞德王国和拉斯依斯王国因“幻炎作战”和“狩人作战”的成功,合为一体。横亘在两个王国之间的旧“人类统合体”领域中,虽然仍有着至今尚未隶属的地上世界,平面宇宙已全数落入亚布掌中。
然而不得不迫使斯基尔、依利修、巴尔古塞德,还有克琉布这四个王国孤立无援。
依利修和克琉布可以确定即将沦陷了。从残存的战力考虑,在使帝都“八颈龙”的纹章再次闪耀光辉前,毫无疑问会遭受敌人铁蹄的蹂躏。
但斯基尔和巴尔古塞德可能会比较早地恢复联络。将战力和生产力分配给他们的话,对留下的人会是巨大的帮助吧。
即便是拉玛珠也闭上了眼睛。
在数秒地思考后,命令道:「将战力集中。」
法拉慕文修说守卫临时帝都是可能的,但并没有保证绝对安泰。那么就要尽可能地提高可能性,分散会使成功率下降。
「悉听尊便。」
然而,拉玛珠还没有决断完全舍弃帝国的半壁江山。
「斯基尔,以及巴尔古塞德可能各送一台时空泡发生装置吗?」拉玛珠反问道。
先不提依利修和克琉布,拉玛珠想要给斯基尔和巴尔古塞德留下时空泡发生装置生产能力。那样,它们就能拥有独立作战的可能,虽说绝不会那么容易。
「送的话还是有可能的。有关影响,请看资料。」
翡翠的玉座前浮现出数字和图像。显示的是时空泡发生机关制造设备全部集中在临时帝都的情况,和一部分转送给其它王国的情况下生产力的差距。理所当然的,将设备分散的情况必会使生产力下降,可是其落差还是超越了皇帝的预测。
「能表示只转送给其中一方的情况吗?」
「当然了。」斯兹琉亚一副受伤的表情,「现在就显示出来。」
数字和图像发生了变化。
这次的落差在允许范围之内。
「只送给斯基尔王国就行了。」皇帝命令道,「法拉慕文修。」
「臣在。」军令长官回应道。
「对无法到达临时帝都的部队,指示他们前往斯基尔王国。」
「遵命。」
原本,要在这种情况下和残存部队取得联络是极其困难的。指示无法传递到的部队很多。两者都知道这点。
只能期待各自的指挥官能有战略眼光,选择正确的撤退方向。可是,即便没有搞错撤退的方向,也不能确定就会走上正确的路。
「那么下官立刻赶往索特琉鲁。」斯兹琉亚施了一礼。
「就是这样的计划吗?」
「是的。因为这些人留在帝都。」
迁都计划官补的其中一人出现在立体影像上,向皇帝行最敬礼。「下官是第一迁都计划官补费斯法。陛下允许下官在帝都指挥业务吗?」
「准许。」皇帝予以批准。
「不甚荣幸。」费斯法说道。
「那么,暂别了,陛下。」斯兹琉亚道,「下官的愿望是,再度回到帝都哀叹自己工作的徒劳。」
拉玛珠想要做出回答的时候,军令长官法拉慕文修的立体影像动了。
「陛下。」在スーズリュア面前,法拉慕文修对着玉座鞠了一躬。
「真快啊,近卫舰队的出发准备已经好了吗?」
「另有他事。」
「我只听好事哦。」拉玛珠装作开玩笑般说道。
「那就无事启禀了。」军令长官道。
「迁都计划官,」拉玛珠凄凉地微微一笑,「我也期待你在那里哀叹之日,但看来是实现不了了。」
斯兹琉亚沉默地施了一礼。
接着皇帝准备接受噩耗。
「军令长官,报告吧。」
「塞姆布琉布镇守府沦陷了。」
此镇守府在克琉布王国,塞姆布琉布门比起其它镇守府门更接近于帝都的入口。
敌人马上就要涌到克琉布门了吧。
时间所剩无几。
「六小时后发布紧急迁都准备令。」皇帝宣布道,环视拥在大厅中的高官们,「有人有意见吗?」
迁都是件大事,即便是为了避难而发布的紧急迁都。不管怎么说,帝国创建以来,一次都未曾有过。
此大事件需要准备,要在暗地里进行是不现实的。为了保守秘密而制约与准备有关人士的行动,那就本末倒置了。
身在帝都的每一个人几乎都身负与迁都有关的任务。例外也就只有意识不明的重症患者和婴儿而已。不,就连婴儿也被期待着能执行老老实实呆着这样的任务。
放弃原本的事业,被要求从事新的任务,无论如何都会引起混乱。
为了将混乱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就有必要进行提前准备。这些仅传达给有限的人。
朝臣们正低着头。当然,他们毫无例外都是「有限的人」中的一员。
「从现在起,称呼紧急迁都作战为不死鸟作战。」皇帝宣告道。
「真是好名字。」法拉慕文修道,「不能被委以不死鸟舰队的指挥深表遗憾。」
「是吗。」皇帝满足地点点头,唤道,「巴尔凯王。」
「臣在。」回应召唤,皇太子,亦是帝国舰队司令长官、“双棘”舰队司令长官的亚布里艾尔•尼=拉姆萨尔•拉尔斯•巴尔凯王•杜萨纽的立体影像出现。
他正乘坐在帝国舰队旗舰“桑卡伍”中。他拥有星界军过三分之二战力的指挥权。但是,舰队战力几乎都在前线,目前皇太子手中所有的,除了碰巧回帝都的部队外,就只剩联络舰了。
「真是糟糕透顶。」拉玛珠确认后道。法拉慕文修和弗拉修觐见的时候,杜萨纽已在场。没有出现立体影像是因为没什么要说的。
「是的。“桑卡伍”正在朝巴尔凯门航行中。」
「行动确实迅速。」拉玛珠微笑道,「那我无话可说了。我王家掌管的“门”会有敌人涌出,你王家的“门”中必会有臣民陨落。你的话一定会在这巧合中为我考虑出乱七八糟的警句来取悦我吧,很不凑巧现在没时间洗耳恭听。立刻编组不死鸟舰队,专注于你的义务。」
「悉听尊便。」杜萨纽道,「我会尽快前来迎接,为了让你听腻我乱七八糟的警句,到那时为止,请不要弄伤了我的玉座和皇帝杖。」
影像消失了。
「到最后还给我提无理要求。」拉玛珠低语,但绝不是不快的,倒不如说是很高兴的样子。
接着,她从玉座上起身说道:「帝都防卫团司令猊下。」对家臣来说过于恭敬,并低下了头,「于准备令发布的同时,拜托你召集帝都防卫团。」
抬起头的拉玛珠视线前方,是八个上皇。
「悉听尊便,陛下。」淡紫色头发的上皇杜苏穆答道。
帝都防卫团主要是以退役的军士构成,指挥官从上皇中选出。现在身为皇族中最年长的长老杜苏穆担任司令官。
平时,帝都防卫团是有名无实的存在。装备不缺保养检查,训练是偶尔想起才会进行。可年轻人都理解为,尽是开开宴会的,退役人员的联欢会。
但是,帝都防卫团正是为了现在这种时刻所组织的存在。其名字中含有「防卫」二字,不一定期待它能完成任务。不会期待拼凑的舰队能把正规舰队无法阻挡的敌人挡回去。至少在战斗这方面,亚布是极其现实主义的。
他们的任务是拖延帝都沦陷哪怕一分钟,为避难争取时间。
团员被要求死在帝都,登记原则是只限志愿者。但对于退役的皇族和贵族则是义务。
当然,不仅杜苏穆,所有的上皇都隶属帝都防卫团。
亚布人是不老的。只是在临终前睡眠时间会变长,其余都和年轻时一样保持健康状况。因为过了四十岁用外表判断亚布人的年龄是极难的事。
皇族到了一定程度的年龄就会引退,并不是肉体上的理由,而是社会要求如此。上层出现阻塞的话,组织就会僵化。这里说的组织就是星界军,对帝国全体都有可能成为重大问题。
所以,虽说是引退的皇族,但其能力却不逊色于现役。确实存在空白期,但有丰富的经验可以弥补。
故此在这紧急时刻没有不活用其能力的道理。
召集防卫团,是在通知众多衰老的灵魂们准备放弃帝都。
拥有青发和空识觉器官的人,被编入了宿命遗传基因。这个基因迫使这样的亚布人比起自己个人的生命,更优先于集团的存续。换言之,此遗传基因使得亚布人可以为了种族毫不犹豫地抛弃生命。
如果说亚布考虑到这是自己种族存续不可或缺的东西的话,那也就意味着对亚布来说,这是需要用等价的生命来守护的。
拉玛珠暗中命令开始不死鸟作战的六小时后,一如预定紧急迁都准备令发布了。
帝都的活动立刻变得繁忙起来。
能够制造时空泡发生机关的只有贝图尔,雷斯博,比诺德
,瑞尔,哥克罗歇这五大建舰厂。而且,这些都在拉克法卡尔。
使帝国成为星际国家的正是时空泡发生机关。将制造设施集中于帝都,有效地避免了帝国分裂的恶梦。
而相反,这是极其危险的。一旦帝都沦陷,无法供给新的星际船,帝国将丧失继续作战的能力。即便发生什么奇迹,敌人放弃了战斗,早晚也会分裂成为单星系。
因此,建舰厂的设计以可移动为前提。被建成可立刻分解,能说得上是心脏的部分,设置了推进机关和时空泡发生装置,立刻就能成为星际船。
根据帝国舰政本部长官的指示,工厂的连接部位被爆破。
但是为了给工厂员工避难,延缓两小时。
工厂另一面是都市。工厂长以下,在其中工作的人和家人一起住在工厂的居住区。
他们当然也不得不和工厂心脏部一起撤退。不,应该说他们才是工厂的心脏。只要有他们和技术信息,即便工厂的设备全部失去,早晚都可以重建。相反,如果他们全部丧生或者落入敌手的话,即便设备齐全也毫无用处。
员工们分乘数十艘联络舰,迅速逃离帝都。允许带出的只有最低限度的日常生活用品,至于大半的家产,若战况还过得去的话——也就是,没好到他们能立刻回帝都,也没坏到家产被送出前帝都就沦陷的程度——会随后送出的顺序。而且,他们家人的优先顺序更高,随后离开帝都这点也是一样的。
由于生来就与家人离散的缘故,亚布人已经比较习惯了,而地上世界出身者则不尽然,他们与家人分离被塞入联络舰,还是引起了一阵纠纷。
可是也有例外,除了优先避难者外没有其他保护人的年幼孩子。他们被事先登记,和工厂员工坐同一艘船。“人类统合体”的人们很难相信,亚布也有所谓的人道概念。
但是,这在后来也造成了隔阂。
因为对于没有婚姻制度的亚布社会来说,家人大抵上就是成人和还无法自力更生的孩子的组合。因此,他们也能够同行。这种行为在地上世界出身者眼中则成了异端。
当然,这是误解。是否强迫分离,不是由身份高低,而是由职务来决定。
这一天,拉克法卡尔有着众多的离别。无论身份如何高贵,根据职务必会有无可奈何的分别。
皇族也没有例外。
帝宫中浴室多不胜数。
其中有三五处是皇帝专用,帝国的主人每天选择喜欢的入浴。大概皇帝这一工作,要是没有这样的特权就没人愿意当了,祖先中有人这样想过吧。
名为“白椿”的这间浴室也是御用浴室之一。
皇帝以外的人经过批准也可使用。
获得批准入浴大概对亚布来说是最高荣誉了,但对拉斐尔来说却不是。她出生时祖母已身居玉座。要是家臣的话该表现为「请求批准」的行为,对幼小的她来说则被称为「对祖母大人死乞白赖」。习惯于获得批准而且关系亲密,并没有对其重要性有过实感的机会。
在使用浴室的批准上,对拉斐尔来说连「死乞白赖」都算不上。在帝宫中的时候,尽管选择自己喜欢的浴室使用。当然,皇帝是知道的,但没有怪罪。
长此以往,就像是获得了批准一样。并不仅是她,对皇族来说不过只是个形式罢了。只是花点时间和侍从说一声希望使用的浴室而已。很少有情况会拒绝,但基本上会得到准许。
这次连这功夫都省了。侍从传达了皇帝「选择喜欢的浴室」这样的旨意。
她感觉到的是怀念。这段时间未使用过帝宫的浴室,而年幼时很喜欢这间“白椿”。虽然和祖母一起入浴过,但皇帝并不是很喜欢这里的样子。
对着主张使用“白椿”的拉斐尔,祖母困扰地说道:「你明明是蔷薇之国的子爵。」暗地里劝她使用“蔷薇”间。
“蔷薇”是间美丽的浴室。依其名墙壁、天花板上覆盖着华丽的花。其上画着各种品种的蔷薇连续变换着色彩。可是,“蔷薇”最大的特色不是颜色,而是香味。浴室中充斥着浓郁的芳香。
很遗憾,拉斐尔并不喜欢“蔷薇”的香味。而皇帝最后听从了孙女,使用了“白椿”。
最后一次使用“白椿”,还是在负责突击舰“巴斯洛伊尔”之前的事。自那以后,再也没有进过帝宫的浴室。不用说,也没有再和祖母入过浴。
浴室“白椿”的门被打开。
前方一片银装素裹中,热气蒸腾着。
在年幼的拉斐尔知道的世界中,下雪的地方只有这里。即便现在,作为知识知道很多地上世界有下雪,但没有体验过天然的降雪。今后就难说了。
可是,多亏了这间浴室,她知道了雪由于体温而融化的感触。
迈开步子,积雪埋没到了脚踝,裸露的脚受到冰冷的雪的刺激。
热水呈红色散发着甘甜的香气。
拉斐尔沉入热水中,温暖的感觉缓缓进入身体。
最终如火烧一般。
「下雪。」拉斐尔命令道。
白色细小的结晶姗姗落下。
注视着白雪融化在淡红色的热水中出神。
现在可不是休息的时候——拉斐尔感觉到了罪恶感。
然而也不用慌慌张张大喊大叫。
拉斐尔闭上眼睛,仰起头,享受片刻包裹身体的温暖和落在脸上的冰冷的对比。
「果然让这里下雪了吗?」
因为卸下了头环,空识知觉并未工作,拉斐尔睁开眼睛。
拉玛珠正看向浴室内。
「久疏问候,陛下。」
边泡着浴边向皇帝问候,的确不能算是皇族的特权。
即便考虑到是自己孙女,也稍显无法,即便责怪也没办法。
可是拉玛珠却没有责备。
「你明明是蔷薇之国的子爵。」皇帝边可叹地低语,边进入水中。
「嘛,算了。这间浴室也……」
拉斐尔在等着接下来的话语,但祖母却闭上了嘴。她很容易就想象到了皇帝吞下的话语。
帝都将要沦陷。拥有“不落之都”别名的拉克法卡尔将要沦陷。
也就是说,拉斐尔将是最后一次使用这间浴室。不,说不定入浴这件事对她来说可能都是最后一次。
保卫帝都的战斗会相当严峻吧。更不用说最高指挥官的皇帝都做好了败北的觉悟。
拉斐尔也会参加此次战斗。不管什么战斗,都有死亡的可能性,这次尤其高。
临战前拉斐尔并没有做死亡的觉悟,因为觉悟早就做完了,不用每到战前都做一遍。但这回再次做了觉悟。
那么,临终前使用的浴室就任意挑选好了。
对着年轻的皇族,皇帝命令道:「解任你现在的职务。」
「让我进入近卫吗?」拉斐尔问道。
原本是想作为第一蹂躏战队的一员参战,但分配到近卫舰队更好。
「不。」拉玛珠摇头道,「解任你现在的舰长职务。所属不变。」
说不定会被请进皇帝御座舰的舰桥。虽然不清楚是否仍属第一蹂躏战队这点,但估计会分配联络翔士之类的职务吧。总之和职务比起来,所属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事。
「是要上“芙丽珂维”吗……」
拉斐尔有此预感。
给亚布里艾尔副百翔长的敕令中,有把“芙丽珂维”的乘员带来的命令。“芙丽珂维”已和阿特斯琉雅千翔长商量过,暂时交由索巴修。乘员未变的情况下,要航行只能从战队其它战舰上抽调部分人手。不然只能放弃了。
命令的理由尚未明示,但可以推测出来。是要赐予这些人新战舰的。
至于“芙丽珂维”,皇帝命令其在帝宫宇宙港入港。
终于熟悉了“芙丽珂维”的感触,拉斐尔希望作为袭击舰舰长参战。
但是敕令不管意愿如何,必定有什么重要的任务。
「我让你指挥其它的战舰。」和拉斐尔预想的一样,皇帝道出了实情。
「让我指挥哪艘战舰?」拉斐尔询问道。
虽说部下都是熟人,到了这种时候还赐予其它战舰,她没有信心能够完美指挥。
「嗯,“加夫特诺修·杜拉德”不错吧。」
将皇帝御座舰由最新锐的巡查舰担当,并赋予“加夫特诺修”之名视为传统。新的“加夫特诺修”一诞生,之前的御座舰基本都被称为“旧加夫特诺修”。
为了完全避免混乱,“旧加夫特诺修”在下一艘同名舰船诞生前会被处理掉。
说是处理,废弃是极少见的。一般都是借与诸侯并改名。雷德帕纽大公爵家的“塞古诺”,或者史波茹大公爵家的“カフュール”等都曾被称为“加夫特诺修”,设有玉座舰桥。
但其中也有作为纪念舰动态保存下来的。
“加夫特诺修·杜拉德”也是其中之一,作为夏英战役胜利的纪念保留了下来。
「可是,祖母大人。」拉斐尔终于出声抗议,「“加夫特诺修·杜拉德”能战斗吗?」
夏英战役以来已历时一个世纪以上。因此
,那艘战舰自建造以来已经经历了相当的岁月。“加夫特诺修·杜拉德”虽说是艾克修级巡查舰,但友舰早已全部退役了。武器装备也很陈旧,最重要的是,大部分都被拆除了。
「能战斗。」皇帝断言道,「能做到非皇族无法做到的,重大的战斗。」
拉斐尔数次被父亲严重欺骗过,对祖母是一直抱持着信任的。即便如此,王女也不得不抱持警惕。
「要做什么呢?」拉斐尔询问。
「将“毋忘大厅”的帝国宝物送到杜萨纽身边。」
帝国宝物有三种类。其中两种,翡翠玉座和皇帝杖是唯一的,与皇帝同在。还有一种有几百个,矗立在“毋忘大厅”中。
“毋忘大厅”在帝宫中。正好离拉斐尔所在的地方不远。而大厅中矗立的几百根石柱上,不分身份地刻着为帝国战死的人们的名字。对于无宗教的亚布来说,是最接近于圣地概念的空间。那些石柱正是另一种帝国宝物,英雄芳名碑。
「那是……」拉斐尔不由得站了起来,「我打算守卫拉克法卡尔……」
拉斐尔能理解这是重要任务。帝国宝物所刻的名字是有记录的。电子记录要复制很简单,实际上备份就有多个。切割新的石头再重新刻也是可能的。但奉献给石柱的众多泪水却是无法转移的。
不管新的“毋忘大厅”设立在何处,成列在其中的都应该是帝宫中的帝国宝物。若非如此,根本不用再竖着帝国宝物。英雄芳名碑只不过是用原始手段记录信息,只记录着名字。然而,其上却蕴含了相当于电子记录名簿中,对每一个名字都记载有评论性传记一般的信息量。
即便如此,拉斐尔也不愿欣然接受。
「不要任性。即使加上你的战舰,战况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话虽如此……为什么运送帝国宝物的是我?」
「你是在帝都的皇族中,最先任职的现役军士。」
「最先任职?这种理由就让我从守卫帝都任务中卸任吗?」
「不是。」皇帝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守卫帝都原本就不是你们的任务。除近卫舰队所属的人以外,所有的现役军士都得从事紧急迁都之事。即使你不是最先任职,也不会准许你们和近卫舰队一起行动,或者驻留帝都。必会赋予你们护卫避难民众等适当的任务。」
「原本就只会赋予更无聊的任务,忍耐一下是吗?」
「不要再让我失望了,拉斐尔。」皇帝用严厉的口吻道,「现在的帝都没有什么无聊的任务,而且你理解错了,我们守护的不是帝都。连这点你也不懂吗?」
被皇帝注视着,拉斐尔一阵茫然:「抱歉,不明白。」
「守护的是帝国的未来。」皇帝说道,「帝国是我们亚布中意的玩具。在这里失去会被子孙们怨恨吧。所以,你们要在这里将帝国至今积蓄下来的东西传递给未来。我们来争取这个时间,你们的任务才是主要的。我们不过是辅助,配角罢了。」
「辅助正是我们年轻人的任务。」拉斐尔半反射性地提出异议,「陛下才是帝国不可或缺的……」
然而,她注意到祖母的表情,闭上了嘴。
皇帝怜爱地笑着。
「可爱的拉斐尔。」拉玛珠用手梳理着孙女青黑色的秀发,「年轻人有自觉的话,就不要用花言巧语来蒙骗你祖母了。」
「是……」不知为何突然感到害羞的拉斐尔,低下了头。
「职务从很久以前就已定下了,已经无法变更了。近卫舰队和帝都防卫团来争取时间。其他人让尽量多的人去临时帝都避难。事到如今变更职务只会徒增不必要的混乱。作为皇帝,我已经犯下了不可原谅的巨大错误,不会再错上加错了。」
「可是……」
「不许反驳。」与话语相反,皇帝的目光柔和,「本就不是为了听你反驳才把你叫来的。传达命令也不过是顺便。」
「那,为了什么?」
「为了我的任意妄为。」拉玛珠道,「你的父亲、叔母、弟弟、从兄弟们都不在拉克法卡尔。我的血亲,在身边的只有你。」
「就因为这样的理由……?」
拉斐尔觉得有些失望。
「叫你来的理由是为了和家人道别,不满吗?」
「不,很荣幸,祖母大人。」拉斐尔发自肺腑地说道。
「那真是太好了。」拉玛珠点头道,「已经没多少时间了,那我说了。」
「好。」
「那我把你父亲的弱点传授给你吧。」
「好,拜托了。」
「说起来,王女。」皇帝一副为难的样子。
「什么事?」
「你还想让雪继续下吗?」
「不了。」拉斐尔微笑着停止了降雪。
原来就算是在这种非常时期,帝宫的移动坛上也依然会安排侍从啊——林·史优奴=洛克·海德伯爵·津特想道。
移动坛一般来说是由使用者自己来操纵的。说是操纵,其实也不需要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只要输入目的地就行了。就算是小孩子也能做到。再来也就是下达「走得慢些」或者「快点赶到」这种次要指示了。对大部分使用者而言,标准的速度就能够满足要求了。
不过为了要周到地去招待客人,或者是要彰显自己所掌握的权势时,会有人专门给移动坛配备操作员。
而帝宫这个情况,这样的安排想必还有其他的意义。
为了监视。
尽管本来那些不速之客们也无法进入帝宫,但是即使是对以正当理由来访的人,帝宫也只会开放被严格限定出来的一小部分。
尽管他们精心整理成了从外观上无法辨认的样子,但是津特深信不疑,这些负责操纵移动坛的侍从们都是经过武装的。
「请问您的目的地是哪里?」侍从问道。
那栗色的头发展示着她的地上世界出身。然而,她口中的亚布语却不带一点乡音。想要当上侍从并不需要亚布的基因,但是精神上必须是纯正的亚布人才行。
「到宇宙港去。」津特答道。
津特是袭击舰“芙丽珂维”的书记,但是他这次是作为海德伯爵而到访帝宫的。既然作为海德伯爵的事务已经解决,那他便必须得回到“芙丽珂维”去了。
没有空识觉器官的津特是需要有人接送的。尽管在这种非常事态下能否方便地找到接送人选实在有些令人不安,但是幸好,带他来到这里的古诺姆柏修列翼翔士应该仍然在帝宫宇宙港待命。
古诺姆柏修应该是哪怕是早一秒都想尽快归舰才对。恐怕现在他正心如火燎吧。
就算是为了他的精神健康,津特现在也必须抓紧时间赶去。
问题是站在他身边的山姆森。
如今他并不隶属于星界军。他现在是海德伯爵家,也就是津特家的家宰。
津特看向了山姆森。
「不,请毋须多虑。」山姆森耸了耸肩。「我可是大人,自己的打算自己还是能决定的。」
虽然他这么说,但是津特也不能就这么丢下家宰一走了之。而且,他有种在这里分别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山姆森的预感。
「请上坛来。我们来一边移动一边说吧。」
「卑职遵命。」山姆森嘻嘻一笑,站到了移动坛上来。
津特有点想说他两句了。「你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吧?」
「请问您指的是什么呢?」山姆森装傻道。
「我可是知道的哦。山姆森先生你摆出一幅恭敬腔调的的时候,就是在耍我的时候。」
「耍的也不光是你哦。」山姆森立刻就换上了平常那副口吻。
「那还真是太好了。」
移动坛开始移动了。
「哦哦,主君的喜悦就是……」
「我说请停下吧。」就算是津特也不得不生厌了。
「弦可不能绷得太紧啊。而且你可是贵族,连一句奉承话都听不下去怎么行?」
「你这话可不是在奉承吧?」津特指出了这一点。
「好了,也没什么吧。这都是小问题。」
「的确。」津特点了点头。
现在必须得尽快处理的问题比比皆是。
总之,先是如何安排山姆森接下来的行程。虽然就算放着他不管他似乎也会自己打点,但是津特也必须履行身为主君的责任。
这时,山姆森的终端手环上传出了庄严的音乐声。
他朝手环一瞥,点了点头。「唔嗯。是从星界军发来的邀请啊。」
「上面说什么?」
「上面写着要召集所有预备役。不过,这似乎并不是义务性的。说是如果没有这个意愿,也并没有关系。」
「原来如此。」
这种事的确是有可能发生。
「而且,连岗位配置都定好了。」
「要去做些什么呢?」
「“凯姆菲尔”的监督位置似乎是空着。」
「那是什么船呢?感觉不像是军舰的名字啊。」
「稍等一下。」山姆森皱起了眉头,说道:「唔嗯。似乎是已经退役的客船
。也就是说这次是连人带船全都恢复现役啊。」
「那,它的任务是什么?」
「它是从帝宫出发的避难船。该死。」
「你好像很不满意啊。」津特感觉很不可思议。
自己已经学会了帝国贵族的言行举止,津特是有这个自信的,但是他自己也明白,自己精神最根基的部分仍然是在马汀和德尔克度这两个地上世界里塑造出来的。
从他的价值观来看,从帝宫把避难者们运走,是一件符合骑士道精神的,十分荣幸的工作。
不过,山姆森能把骑士道看得多重,津特就无从得知了。
山姆森比起津特来,他更彻底地受到地上世界这个故乡的价值观的影响,而对还没有被亚布式的价值观同化这件事,他甚至还感到自豪。而津特,对于山姆森的故乡几乎是一无所知。他知道的,也就只有那里按他们自己的语言来说叫做“米德格拉特行星”,按照亚布语的话就叫做“达克佛行星”。故乡的往事似乎是山姆森很喜欢的话题,但是就津特看来,里面掺杂了不少夸张的言辞,所以很缺乏可信性。
山姆森简短地嘀咕道:「是猫。」
「诶?」
「帝国那帮家伙,肯定是打算让我们运猫。」
「怎么可能呢?」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吧。」山姆森似乎是对自己的推测深信不疑。「你说除了猫之外还有谁在?皇族根本不可能会去避难。」
「但是,」津特反对道。「尽管身为皇族,但是尚未进入修技馆的年少皇族还是会去避难的吧。」
「现在,这帝宫里有什么幼小的皇族么?」山姆森说道。
他这口气听起来实在是对皇族有些太过无礼,所以津特小心地看向了侍从的背影。
不过,她摆出了一幅没听到的样子。
「的确。」还没有入籍修技馆的皇族大多是在王宫里成长,应该不会出现在帝宫才对。
「是吧?这里应该是不会有没法上战场的小公子和小大小姐的。」
「但是,要避难的人也并不是只有皇族吧?」
有一些高官是居住在帝宫中的,其中还有人连家庭都安置在这里。而这其中想必也是有幼童的。而即使成年了,没有参军经验的人也没有理由滞留在这帝都里。帝国应该还没有无理到强迫他们毫无意义地留在这里的地步。
「嗯。上面也指示说,如果不打算回到军务中去的话,就去“凯姆菲尔”上当个乘客。」
「如果连这个也拒绝呢?」
「谁知道。对于亚布人来说,与帝宫一同毁灭恐怕是十分光荣的吧。所以,我也不觉得他们会让我这么干。」
「那,大概会被抓起来扔进船里吧?」
「要是让我来的话,才不会浪费这功夫,就把在这种非常时期耍脾气的家伙直接射杀掉了。反正他们也不会有啥特别的理由。」
「原来如此,这样是比较像亚布的作风。那,就只能二者择一了。」
「不管是运猫,还是跟猫一块被运走,我可都是敬谢不敏啊。」
「你这不是在耍脾气么?」津特指出了问题。
「放心吧。我还没打算就这么死掉。我是比较小肚鸡肠,听不进那群自我中心的货色的昏话,但是希望帝国贵族能够宽宏大量一些啊。」
你这已经够自我中心了吧,津特尽管心里这么想着,但还是开口询问山姆森的想法:「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是想亲手摸一摸那个叫袭击舰的东西。」
「是吗?」
「真迟钝啊你。让我乘上你的船吧。」
「那可不是我的船啊。你明明也知道。」尽管他非常明白本质性的问题不是这一点,但是为了争取思考的时间,津特说出了这么一句。
「这种细枝末节的事别那么死板嘛。」
「真亏你这么粗枝大叶还能胜任军匠啊。」津特愕然地说。
不过他这幅口气自然是有意为之的。他跟山姆森也相处过相当长的时间了,就算看到他在不好的方向上表现得十分宽大,也还不至于被弄得如此木然。
「要是细心对待机械的话,对人的时候就懒得再分那么细啦。」
「不管怎么说,光我一句话是没什么说服力的。而且,“芙丽珂维”上是有监督的,所以没有山姆森先生你的位置哦。」
「给监督帮忙也行。有关袭击舰机关部分的操纵,我还不是很习惯。这种时候,我不会讲什么贪心话的。」
其实他并非是想去收拾袭击舰,而是想跟津特一起行动吧。这让津特感觉并不坏。
「我去征求舰长的同意。」
「麻烦快点。要是不在规定期限前做出回应的话,他们就会强行把我的名字写上乘客名单了。」
「期限大概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七分钟之后吧。」
「那可得抓紧时间了。」津特启动了终端手环,开始呼叫拉斐尔。
「是津特吗?」很快,对方就有了反应。「不好意思,现在腾不出空来。如果有什么事要留言的话就说吧。」
津特略微有些失望。做出应答的并非拉斐尔本人,而是装在她的终端手环里的思考结晶。
「这件事情很紧急。」津特如此提出。
「就算这样,现在也没法跟你通话。」思考结晶十分固执。
没办法。
「我知道了。关于乘员的问题我有些事要商量一下。希望等你有空了,能立刻跟我联络。」津特如此留言,然后便结束了通信。
「怎么办?」山姆森问道。
「总之,请先搭上船来吧。」
这点小事的话,以津特的权限还是可以做到的。尽管最终还是需要舰长同意,但是从规定上来说,紧急时期可以事后再进行报告。
「是当乘客吗?」山姆森一幅似乎很不满的样子。
「是先,当个乘客。」
「好吧。」山姆森接受了,然后继续说道:「“凯姆菲尔”那边我就拒绝了。」
「真的好吗?」津特开始捉弄他。「要是当乘客的话,去坐“凯姆菲尔”比较好吧?再怎么说,那可是客船啊。」
「不过已经旧了吧?我更喜欢坐新船啊。」
「是这样啊。那,请稍等片刻。」
「我可等不了太久啊。」山姆森强调道。
「我知道的。」
津特随即联络古诺姆柏修。
「在,主机前卫翔士。」对方马上接通了。
「你还在宇宙港吧?」终端手环会显示对方的名字,但是不会连所在地都显示出来,所以为了确认,津特开始询问他。不管怎么说现在可是非常时期。没准会有新的命令下达。
「是的。您还不知道吗?」
「什么?」
「不光是我。现在“芙丽珂维”的所有乘员都在帝宫宇宙港待命中。」
津特和山姆森对视了一下。
「为什么?」
「这还不清楚,前卫翔士。只有舰长才知道。」
「这样啊……那,舰长在哪里呢?」
「啊,她现在正在跟艾克琉雅十翔长对话。」
「是吗。」津特略微有点嫉妒,但是立刻为自己感到了羞耻。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拉斐尔他们应该是接到新任务了。这种时候,拉斐尔首先告诉身为副长的艾克琉雅,是理所当然的。根本没有必要吃醋。「舰长在你们那边吗?」
「不。舰长和十翔长现在正在通过终端手环进行通话。」
津特开始考虑。状况是瞬息万变的。总之,回到“芙丽珂维”上的选项已经不存在了。而且,就算再怎么追问古诺姆柏修,想必也问不出更多了。
「明白了。那我就先把通话切断了。如果知道什么事了的话希望能跟我联络。」
「我知道了。前卫翔士。」
「呃呃,」山姆森开口了:「我要怎么办呢?」
跟他口中所说的内容相反,那口吻显得游刃有余。
「总之,先跟大家会合吧。」
「站在你的角度上来看那没准是会合……」
山姆森说到一半时,忽然有通讯切了进来。
「津特。」是拉斐尔。
「嗯。」津特带着仿佛在沙漠中找到了泉水的遇难者般的心情,接通了通讯。
「你现在立刻到“毋忘大厅”去吧。」
「这倒是没问题……」他被这出乎意料的命令弄得一愣。「不过是为什么啊?」
「我也会到那去。到了之后再告诉你详情。」
「好吧。」
「那,大厅见。」
津特感觉到通信似乎要被切断了的气息,慌忙说道:「不,稍微等一下。」
「怎么?」
这声音似乎不太高兴。恐怕她正忙着吧。
「山姆森先生在我这。」津特简略地说明了起来。「你还记得吧?之前在“巴斯洛伊尔”上曾经跟我们一起共事过的。」
「记得。那个人也好你也好,都是当我笨蛋吗?」
「那个人?」
「我倒想
问问你还记得吗?索巴修这个名字。」
「哎呀,说到叫索巴修这名字的人,除了战队先任参谋以外我可就不知道了啊。」津特装了下傻,然后说道。「那,索巴修先生怎么了?」
「没怎么。总之,我是记得的。」
「那就好。」津特苦笑了一下:「然后,山姆森先生说想跟我们一起……」
「你稍等。」
津特刚发现通话断了开来,又听到了山姆森的终端手环响了。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舰长。」山姆森说:「不,该说是殿下才对吧?」
「你可以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我现在很忙,山姆森·波尔治=提尔萨尔。」
「这可真是失礼了。」山姆森稍显犹豫,又补上了「殿下」两个字。
「你,操纵得了艾克修级巡察舰的机关部分吗?」
「这又是艘旧船啊。」山姆森似乎有点惊愕。
「我知道是旧船。能吗?」
「以前,在练习生时代时我曾经操纵过。我自己是觉得能掌握的,不过一开始的时候恐怕得请您允许我拿着教典来干了。」
「可以。那,你就准备好教典到宇宙港去吧。那里应该有个叫做格琳希雅的的人。你就先归到她指挥下。」
「明白了,殿下。不,舰长。」
「那就这样。」
通信断开了。
山姆森提起了一边的眉毛。他说:「我是想摆弄一下最新锐舰种袭击舰的机关,可不是想做练习生时代的温习啊。」
「那,要去坐“凯姆菲尔”吗?坐起来肯定是很舒服,而且没准还挺新的哦?舰长那边就由我来帮忙谢绝掉吧。」
因为知道山姆森并不是在真心地抗议,所以津特也就随意地如此回应了他。
山姆森耸了耸肩,然后办起了拒绝搭乘“凯姆菲尔”的手续。手续办完,他便立刻把像是教典的文件载入了终端手环上,开始复习了起来。
津特想道:不知道拉斐尔会不会再发出通信,不过到头来他的终端手环也没有接到联系。
尽管他的确是得知下面该干些什么了,但是仍然感到了一丝寂寞。
「不好意思,」津特向站在前面的侍从开口道:「我的目的地要更换了。另外,能不能再安排一台移动坛呢?」
“毋忘大厅”是帝宫中最为神圣的地方,同时也是最为开放的地方。
平时,石柱上刻有名字的人们的子孙们就会前来拜谒。更不要提战争开始之后,每天络绎不绝地前来凭吊死者的人们了。
毕竟也不能把这些人拒之门外。
从安保的角度出发,应该把大厅移到帝宫外部去吧?这种建议过去已经被屡次提出了。圣地并不需要位于帝宫中,而且反而安放在更加平俗的地方才更有价值吧?这种意见也曾经有人提过。
但是,“毋忘大厅”至今仍然位于帝宫之中。
有一座庭园附属于这座大厅。这庭园是为了让“毋忘大厅”的拜访者们休息而存在的。
津特所搭乘的移动坛滑入了这座庭园。
进入了庭园的瞬间,他便嗅到了草和泥土的香气。
缓缓起伏的地面,被彻底覆上了一层绿色。有许多四角凉亭立在庭院的各个角落。
尽管地上世界出身的人很难体会到,但是在宇宙里这种空间才真的是十分奢侈的。这是帝国向把生命献给了自己的人们以及其遗族,献上了最大限度的敬意的证据。
这里有一条宽度恰好能让移动坛滑过的石铺道路。移动坛沿着它开始前进。
现在毕竟是这种时期,园内是看不到像是来访者的身影了。
但是园中一座凉亭下,却有几个人影在。这几个人影没有一个是坐着的。
津特在其中,发现了身拉斐尔身着军服的身影。
「能到那边去吗?」津特指向了凉亭。
「明白了。」操纵着移动坛的侍从说道。
拉斐尔他们身处的凉亭位于一个比周围高一点的小丘上。石路没有延伸到那边去,而圆木制成的台阶一路铺了过来。
「到这里就可以了吗?」侍从询问道。
「嗯。当然。非常感谢。」津特道了谢,然后从坛上走了下去。
站在拉斐尔身边的人们,并非是军士。至少不是现役的军士。这些人里也没有津特认识的。
津特走上台阶,拉斐尔便发觉了。「你来了,津特。」
「是。」津特敬了一礼。
「没穿着军装啊。」拉斐尔的眼中露出了责备的神色。
这么一说,津特的确还是一身诸侯的打扮。装饰用的头环也并非是朴素的军用品,而是配得上伯爵身份的华丽配件。
「没有换衣服的时间了。」津特辩解道。
「算了,无所谓。总之要开始工作了。」
「嗯。是什么?」
「我们被配属到新的舰只里了。你来担任主计科的指挥。」
「我明白了。」
管理航行中乘员所消耗的食粮和日用品、医药品,以及空气和水的净化装置之类的,是作为书记的津特所指挥的主计科的任务。
平常的时候,这只是每次入港时只需补充消耗掉了的东西的简单任务。但是,要是换到新船上的话,那工作可就一下子膨胀起来了。从掌握乘员人数开始,到根据从任务内容和航行日数来计算出各种物品的积载量为止全部都要考虑在内。而且毋庸置疑,这上面自然还要套上名为预算的枷锁。另外,还必须掌握跟生命维持有关的机器的状态。
要忙起来了——津特略微感到了一阵晕眩。尽管在“巴斯洛伊尔”和“芙丽珂维”上他也已经体验过了,但是这回,时间是压倒性的不足。
「另外,我们还有货物要运。」拉斐尔说道。
「诶?有多少?」
「这个,现在还正在统计。」
货物问题也在主计科的管辖范畴里。不过,不管是突击舰还是袭击舰,都很少装载单纯的货物。袭击舰上,确实是会载入大量的核融合弹,但是那些本来就是属于炮术士的管辖范畴内的,不需要书记去管。
「到底是什么……?」津特想要提问。
「我现在很忙。」拉斐尔如此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对着身边的男性做了个手势。「有什么需要问的你问这个人就行。」
被点名的男人身着私服,戴着彰显他贵族身份的头环。那头环上还镌刻着周遭饰有螭吻※的纹章。
(译注:螭吻。龙生九子之一,幻想中的巨大海兽,形似巨鲸)
「我明白了。」
拉斐尔开始跟其他侍从讨论,所以津特打算跟那位被点名的贵族做一下自我介绍。
「您不必开口了。」贵族说道。「我对海特伯爵您的事情已经有所耳闻。我是埃夫·维弗=加克洛尔·公子·加克拉修,现在担任着“毋忘大厅”的管理官的职位。那么,就让我们来开始着手进行工作吧?」
「我没有异议。」得以省去礼仪性的交谈,津特松了口气。虽然他说是学会了贵族的言行举止,但也只是比过去略有进步而已,其实仍然没有习惯自己的这个身份。在重视这些繁文缛节的场面下,他尤其紧张。
「虽然说叫移动坛来也是很好的选择,不过我们不妨来走一走吧?」埃夫提案道。
「我也正好感觉自己有点缺乏运动了。」津特赞成道:「不过,时间上不要紧吗?」
「现在是没有什么闲暇能优哉游哉了,不过为了进行说明还是必须得占用您一点时间才行。而且最重要的是,从现在开始到机械安排好为止还需要一段时间。」
「机械?」
「关于这个,我现在来给您说明。」
他们走下了在台阶反方向的斜坡。
津特一边走,一边听埃夫对货物做着简单的说明。
「要运送的是帝国宝物。」埃夫说道。
津特本来想问帝国宝物指的是什么东西,但是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因为埃夫相信,津特是知道答案的。要是问出了口,恐怕他就不止是会失望了。他肯定会表示应该对津特予以解任。到时候,被推进“凯姆菲尔”的船舱时,自己会脸面全无。
「失礼一下,我有一些事项想要做一下确认,不知是否可以?」津特一边用这种暧昧的说法蒙混着,一边翻阅存放在终端手环的事典来。
然后,他查到了埃夫所说的帝国宝物所指的似乎是英雄芳名碑,也就是“毋忘大厅”中的石柱,才松了口气。翡翠之玉座和皇帝杖也是帝国宝物,不过如果是要运送它们的话,那也没必要特地把津特带到这里来了。
但是,他立刻就发觉到现在可不是能放松的时候。玉座和杖还好说,但这些石柱不仅数目庞大,体积也跟它们不是一个级别的。
同时,他也感到了一阵困惑。英雄芳名碑对亚布人来说是神圣的物件,这件事他的意识也是理解的。但是,作为一个并非自幼学习亚布文化的人,津特果然还是不太清楚应该如何对待它们。
「请问移动的时候需要进行什么特别的仪式吗?」津特询问道
。
这点程度的无知应该是可以被容忍的。因为就算是纯正的亚布人,也一定没有几个,是曾经移动过芳名碑的。
「不,只要运送过程中不要碰伤就足够了。」
「装上船的时候,也是必须由我们来动手吗?」
「不用的。」埃夫像是在鼓励津特一般地说。「这个由我们来完成。伯爵您就来决定要怎么把它们收进“加夫特诺修·杜拉德”的机雷甲板吧。」
「“加夫特诺修·杜拉德”?」津特此时才第一次听到自己要乘上的舰只的名字。「我记得是以前的巡察舰吧?」
「的确如此。」
「机雷也必须要装进去吗?」
「不。关于武器装备的问题,并不属于我负责的范围,不过陛下她,似乎是想要让帝国宝物,装进机雷甲板的样子。」埃夫沉稳地说:「当然,如果按您的想法,有更加适合的地方的话,也不必拘泥于此就是了。」
看来至少空间上的限制并不严格。因为选上了退役了的巡察舰正是由于装载量庞大,所以仔细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当然,现在放心还为时过早。津特的心中堆满了令人不安的事项。
普通的战斗航行中是没有多少必须把圆柱形的石块塞进船里的先例,也就是说这是额外的工作。就算额外的工作再轻松,也不会让本来就必须要扛的担子变轻。
那至少就尽快解决掉这件多余的工作,然后回到本职工作中去吧。
走到小丘脚下,面前便出现了一片杨桐林。虽然这片林子看起来很深,但是实际上那是光学伪装所造成的,林间的小径不一会就走到了头。
小径的前方便是“毋忘大厅”。
脚下瞬间变成了铺满白砂的地面。数不清有几百尊的英雄芳名碑伫立于此,其间流淌着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
津特在小溪前停下了脚步,因为水非常浅,所以只要不怕把鞋弄湿,就完全可以渡过去。而它的宽度也并不是很大,所以助跑一下的话想必也能够跳过去。但是津特想,能不能更加优雅地渡过去呢,于是便开始找起了桥之类的东西。
忽然,他发现埃夫跪了下来。
是在祈祷吗?津特想道。他至今为止从未见过做出宗教性行为的亚布人,所以觉得十分稀奇。
看着看着,只见他捧起了小溪里的水含进了嘴里。
该不该模仿他呢,津特纠结了起来。如果这跟宗教有关的话,那随意地模仿反而不好吧。
所幸,埃夫很快便站了起来。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又凉又好喝啊。」他嘀咕道。
「那个……」津特下定决心开口想要问道。
「请别放在心上。」埃夫微笑道:「从小时候,第一次到访这里的时候,我就想喝一喝这里的水了。不过,周围有人看着的话,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原来是这样啊。」我原来不算人吗,津特想道。
「不顾阁下在面前就做出这等行为,实在是失礼了。」埃夫似乎察觉到了津特的想法,辩解道:「但是,恐怕这也是最后的机会了。一想到这里,我实在是无法忍耐了。」
「原来如此。」津特对他回以了微笑。
「阁下也来试试如何?」
「不,我就不用了。」津特拒绝道。
「是这样吗?」埃夫略微一歪脑袋,说道。「话说回来,阁下您至今还没有到访过这“毋忘大厅”吗?」
说实话,正是如此。
「嗯。」津特红着脸点了点头。
眼前这群石柱的其中一支上应该刻着他所最初遇见的亚布人——巡查舰“哥斯罗斯”的成员们的名字。而且,在主记修技馆时的同期生中也已经出现了战死者。
要说起来,来这里一次也好,但是不知是否同样因为尚未彻底融入亚布的文化中,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再说得准确些的话,是连“毋忘大厅”的存在都无从想起。
「真是令人羡慕。」埃夫带着一幅无法捉摸的表情点了点头。
「请问是什么令人羡慕?」
「想必您能带着新鲜的感觉面对这片光景吧。」
「实在是不胜惭愧。」
「请问您惭愧什么?」埃夫似乎感到很不可思议地说道。
「不……」
津特本来还以为对方在讽刺自己,但是看来似乎是误会了。埃夫看来是打心眼里在羡慕自己。
看来就算对亚布贵族来说,没有造访过“毋忘大厅”也并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
津特稍微放心了。
「那,请到这边来。」埃夫指向了左方。
津特刚刚在找的,能代替桥的东西就在那里。小溪中间布置有踏脚石。因为那白色的踏脚石放在了同样是白色的沙砾上,所以津特没能发现。不过如果他再用点心的话,没准就能自己发现小溪上正泛着涟漪了。
埃夫把津特引到了一根石柱前。
「来摸一摸试试看。」埃夫说道。
「可以吗?」
「请您一定要试一试。」
津特照着他所说的,伸出手掌接触了帝国宝物的表面。在遥远的过去死去的人们的名字化作了凹凸不平的起伏,传递到了津特身上。
毕竟是这种场面,津特的心情也严肃了起来。
但是,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埃夫会要求自己做这种事情。
严格来说,他连自己被带到这里来的意义都搞不清楚。知道石柱的尺寸、质量以及数量这些数字就行了。之后就只剩下参照着“加夫特诺修·杜拉德”的机雷甲板的容积和形状,进行载货的计算了。
他抱着这疑问,不由得看向了埃夫的脸庞。
「请记下来。」
「诶?」
「请把这片风景,刻画在您的灵魂上。」埃夫说道。
听到「把风景刻画在灵魂上」这种没有逻辑性的话语从亚布人的嘴里说出来,津特吃了一惊。同时他也感到了一阵不安。莫非,津特的身上正担负着重建“毋忘大厅”的期待吗?
这如果只是个个人性的误会的话那倒是无所谓,但是也存在任务在津特尚不知情的情况下就确定的可能性。
津特绝不是懒惰的人。但凡交给他的任务,他都打算任劳任怨地完成。
但是,重建亚布人的神圣空间这个担子,对他来说太重了。因为不管怎么说,他生下来的时候连帝国国民都不是。别说这个了,他甚至到十岁为止,连亚布的存在都不知道。
「不,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不知是否读出了津特脸上露出的警戒感,埃夫沉稳开口道:「我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人能够记住这片清净的空间,哪怕只是一个人。要是可能的话,我甚至想让还未曾到访过这里的人,全都聚集到这来,不过这终究是天方夜谭。就算只有阁下一个人,能让您见到也真的是太好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津特用手抚过石柱的表面。「嗯。我不会忘记的。」
亚布人基本上都很现实,但是有时也会变得十分容易感伤,津特很久前就注意到了这一点。而身处这个空间时,这种倾向似乎会变得尤其强烈。并且现在,有人正希望他能作为亚布人的一员,来与其共同体会这种感伤。
尽管津特完全没法实现他这个愿望,但是只是摆个样子的话还是力所能及的。
「啊,看来终于到了啊。」埃夫说道。他的语气中满是悲伤。
津特看向了埃夫的视线的前方。
只见一架工程机械掀飞白砂,现出了身影。有几名工作人员正走在它周围。
「要用那个来搬运吗?」津特询问道。
「不,」埃夫露出了怜悯他的无知的眼神,说道:「这台机械是用来捆包的。」
「啊,原来如此。」
刻在英雄芳名碑上的名讳十分纤细,若是不仔细保护的话,恐怕它们轻易就会磨损消失。
「那我们差不多也该离开了吧。因为马上就要把空气抽走了。」
「把空气抽走?」
「嗯。因为那样会让工作进行起来更方便。重力控制也会停下来。」
仔细一看,只见工作人员们虽然都把头部露了出来,但是身上都穿着保压服。
「那,我们就快走吧。不知为何,我对真空有些不太适应。」津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