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献给倒吊少女的钢琴奏鸣曲

1

圣在放学后晃到的二手书店,发现一本奇特的书。

那本老旧的书就夹在书架高处,圣想抽出旁边的参考书时,一起弹出来掉到地上。书宛如张开翅膀似地顺势摊开,以内页朝地的状态落到地上。

那是A3尺寸的大开本。深蓝色的布面装帧随处可见破洞,上头还有显眼污渍,像曾经风吹雨打过一段时间。封面用德文写了一些话,但他看不太懂。

他捡起书漫不经心翻阅,每页都纪载着乐谱。这是一本以前的乐谱集。匆匆看过去,里头没有任何名曲,刊载了一堆大概是来路不明的外行人写的番石榴歌。

圣一脸不耐烦阖上了书。他已经过了好几年与乐谱无缘的日子。正想把书归回书架,举到头上的时候,他无意间注意到有张纸片冒出书角。书里夹着东西。

他打开那一页,发现四张对折的纸。

摊开纸张,上头也是乐谱。从纸质判断,似乎跟乐谱集分开印刷。看起来是钢琴曲。仔细一看,第一张乐谱的角落有以日文写下的笔记。

「曲名·献给倒吊少女的钢琴奏鸣曲

作曲家·佚名」

好怪的曲名。比起曲名,他更在意写在旁边的一句话。

「千万不可以弹!」

乐谱边缘沾上一点一点的黑色污渍,就像是飞溅的老旧血迹。

千万不能弹奏的曲子,到底是什么曲子?他从没听说这种钢琴曲。圣原本下定决心放弃钢琴,却介意起这首充满谜团的曲子。为什么不可以弹?弹了会发生什么事?

圣将乐谱对折塞回书里,拿着书去找二手书店的老板。

「请问这本书……」

「没写价钱的都是一百圆。」

「不,我不是要问这个……请问这是什么书?」

「唔?」老板一边移动老花眼镜一边望着书。「『德国佚名作曲家乐谱集』——上头的德文这么写。其他我就看不懂了。」

「里面还塞了折起来的乐谱。」

「这是乐谱集,当然会有吧?」老板诧异地打量圣。「那你要买吗?」

到这个地步,圣没脸不掏钱就离开。他只好付出一百圆,买下不太想要的乐谱集。回家的路上,那本装在塑料袋里脏兮兮的书格外沉重,令他莫名怨恨起来。

在准备大考的空档,圣突然在意起来,在网络上搜寻献给倒吊少女的钢琴奏鸣曲。可惜网络上也没有情报。

他曾经造访二手书店再次打听乐谱集的事,却只得到无关紧要的回答。说起来老板连那本书何时开始放在那里,都不记得了。

千万不能弹奏的乐曲。

圣越是思考,就越是不解。读乐谱想象这首曲子时,他没见到任何诡异的地方。演奏时间大概五分钟。虽然有二、三处比较刁钻的指法,跟李斯特或拉赫曼尼诺夫相比还算简单。曲调阴沉宁静,莫名带着一种恍若深冬的冰冷与刺痛。

或许实际弹一遍最省事。圣从小学习钢琴,他很清楚自己有心就能弹出来。只是家里已经没有钢琴了。中学三年级的钢琴比赛,他以乡亲父老寄予厚望的天才少年钢琴家之姿参加全国大赛,却带着最后一名的结果返乡……从那天起他再也无法触碰钢琴。手指一碰上键盘就会发抖。他原本打算就读音乐学校,但前途无望,就把钢琴送走了。

这么说来学校有一间闲置的音乐室,放着一台平台钢琴。那里没有上锁,所以有些学生会趁下课偷偷进去玩钢琴。只要在四下无人时借用那台钢琴,就可以弹奏。

尽管想到要触摸钢琴,至今仍会涌现隐微的恐惧……但圣更是受到〈献给倒吊少女的钢琴奏鸣曲〉这首神秘乐曲所吸引。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曲子?

解开这个谜团的提示,意外近在眼前。

随意翻阅在二手书店买的乐谱集时,他在某一页见到写着英文字母的淡淡字迹。

「1921 Albert Miller」

「1943 Ethan Franklin」

这应该是人名,上面的数字则是公元。拿这串字丢上网络搜寻,圣得知这两个人都是音乐家。以灵异情报与都市传说为主题的英文网站上有这两个名字。

两人有一个共通点。

他们都是「挑战没有人能听到乐曲的音乐家」。

根据网站的说明——

有一首从中世纪留传下来的诅咒乐曲,虽然这首曲子有乐谱,不知为何至今没人听过。为了验证这个传说,一九二一年美国有个名叫亚尔伯特·米勒的人尝试以钢琴演奏。然而在演奏中发生瓦斯爆炸,亚尔伯特·米勒这名钢琴家的双手被炸成碎片……

一九四三年伊参·富兰克林的例子也大同小异。他挑战了「没有人能听到的乐曲」,演奏中的音乐厅却有军用卡车冲进去,据说他因为这起车祸双手被迫截肢。

无法确定他们试图弹奏的曲子是不是这首〈献给倒吊少女的钢琴奏鸣曲〉。网站的文章没提到曲名。然而从旁边「千万不可以弹!」的笔记,以及书里纪录了过去牺牲者的名字来看……这首曲子很可能真的是「诅咒乐曲」。说不定全世界有许多试图弹奏这首曲子而牺牲的音乐家,只是没有被报导出来。

圣一次又一次读着乐谱在脑海演奏这首曲子。曲风并没有人称「诅咒乐曲」的阴森气氛,反而旋律优美。

果然「诅咒乐曲」这种说法只是都市传说吧。怎么可能一弹就出事。

但……如果传闻或都市传说是真的呢?

害演奏者双手被炸碎的乐曲——

实在有意思。圣发现自己越是了解这首曲子,就越想弹奏。

这或许是某种接近自灭心态的欲望。

在某个下雪的日子,圣下定决心。

他要弹〈献给倒吊少女的钢琴奏鸣曲〉。

那天上午,圣报考的大学发表了录取名单。圣没录取。他觉得这是一直以来不用心生活的代价。音乐梦碎后,自己就连逼不得已选择的平凡道路,也不得而入。他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拒绝了。

久违来到学校,他的脚步没走向教室,而是来到音乐室。冬天的音乐室就跟冻结的湖面一样冷飕飕。圣却刻意没温暖手指,随手将〈献给倒吊少女的钢琴奏鸣曲〉乐谱放在谱架,坐在钢琴前。

他好几年没坐在钢琴前了。

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自己即将弹奏的,是可能会杀死演奏者的诅咒乐曲。如果弹了害他双手断掉也无所谓。这样就不用为钢琴与人生烦恼了。这行为并非与往事的战斗……而是新的开始。

接着圣将手指放在键盘上。

他以轻轻滑过键盘的方式舞动手指。不要紧。没什么好怕的。不管是瓦斯爆炸、卡车冲进来还是陨石掉下来,要发生就干脆让它真的发生吧。

圣随意搁在键盘上的指头弹奏起乐谱第一个音——随后他自然地放纵自己的手,弹起〈献给倒吊少女的钢琴奏鸣曲〉。

指头动了起来。

节奏抓得不错。

但是——有点不对劲。

他马上注意到异状。钢琴的声音不太响亮。他环视四周。这里虽然原本就很安静……他却觉得此时已超越宁静,简直像是空气都骤然静止。

圣继续演奏,无意间抬起头看向窗外。平台钢琴放在窗边,因此能清楚见到外头的景象。此时,圣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从天上飘落的每个雪的结晶,都停滞在半空中,像是看着一张照片。

时间——停止了。

短时间内圣的眼光被窗外的景象所吸引,但这段期间他的手指不曾停下。他在脑内多次练习的经验发挥作用。

千万不能停下演奏。圣直觉性地理解这点。

从前弹奏这首乐曲的人,理论上也跟他一样,目击了世界的异状。而他们可能出于过度惊吓,让演奏中断。

然而……演奏无论如何都不能停下。

要是停下演奏,很可能就会落得亚尔伯特·米勒跟伊参·富兰克林的下场。

要是他们没停下手指成功演奏呢?在时间静止的世界中,听众就只有自己。因此没有任何人能听见这首乐曲。这就是「没有人能听到的乐曲」的秘密。

圣在明白这个道理的瞬间感到恐惧。

这首曲子演奏难度本身不高……但要是有任何一个音符出错呢?

是不是就会被认定中断,发生某些意外呢?

还是说这样的想法本身就是种妄想?

早知道是这样,圣就会确实暖指。

演奏时间体感大约五分钟……这段期间,世界依然处于时间暂停的状态。

当他顺利弹完乐曲,最后一个音符敲响的弦停止震动时——时间再次流动。

他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对着墙上的时钟一看,指针果然连一分钟都没前进。

得知了乐曲的秘密后,圣再次远离钢琴。最重要的是那个下雪日子的经验,让圣犹豫不决。时间暂停的世界。有任何一个音符出错,就会引发的悲剧。圣已然得知在那个白雪结晶漫舞的绝美世界,钢琴的彼端存在的事物—

—也就是毁灭。

圣在笔记里补上了乐曲目前已知信息,就把乐谱收进抽屉深处。

「曲名·献给倒吊少女的钢琴奏鸣曲

作曲家·佚名

演奏时间·约五分钟

备注

·持续演奏的期间,演奏者以外的人时间暂停。

·演奏到一半停下来,就会失去双手?

·只要有一个音符失误,就会失去双手?」

2

春季降临,来到了毕业典礼的早晨。

教室的窗边,散落的樱花迷惘地在空中打转。

圣从弹奏〈献给倒吊少女的钢琴奏鸣曲〉的那天起,就在寻找自己的容身之处。

同学们迎接了灿烂的毕业。他痛切地明白自己不包含在内。他毕业后也无处可去。我要为了进音乐大学重考——大家想必都看得出来他在说谎。

圣没在教室露面,直接前往音乐室。

今天是最后一个可以自由使用钢琴的日子。尽管他的高中生活没有任何回忆,这台钢琴为他带来的体验,他想必永生难忘。

挂钟的指针指着九点五分。此时礼堂应该开始毕业典礼了。

圣放下乐谱,坐在钢琴前。

他毕业了。毕业以后……他便一无所有。

连钢琴也没了。

圣把它当成最后一次演奏,手指落到键盘上。反正一切都要在今天结束了。任何地方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处。既然如此——就把这首适合终结的乐曲献给自己吧。而要是他真的因此毁灭,就到时候再说了。

他的手指已不再颤抖。或许是顺利弹完〈献给倒吊少女的钢琴奏鸣曲〉的经验,让他胆子变大了。会不会有哪一天,他还能再次在众人面前弹琴?圣一如以往露出不在乎——若将失去也别无遗憾、心灰意冷的表情——按下第一个音。

此时——

他感受到视线边缘有东西在动,猛然瞥了一眼那个方向。

窗外有个女学生从楼上坠落。

他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手指却很冷静。成功延续了演奏。

随后世界的时间因〈献给倒吊少女的钢琴奏鸣曲〉而暂停——

坠落的女学生在音乐室的窗外不远处,身体固定在半空中。

一头长发与裙摆在樱花花海之中飘荡,宛如沉入深海。她的脸望着室内,双眼凝视着圣,停格在这一刻。

她应该是同年级的女生,但圣不认识她。至少她不是同班同学。这个女生大概也不认识自己。在这个毕业典礼的日子,两人原本注定在互不相识的状况下各步前程。

本该如此……

她一脸惊愕望着圣。

这是面临死亡感到恐惧的表情吗?

还是因为自己跟音乐室里的陌生男学生对上眼神而感到惊讶?

总之他必须专心演奏。要是他心生犹豫搞错一个音就完了。

只不过……

就如果演奏正常结束,她会遇上什么事?

不对,结果显而易见。时间会在演奏结束那刻同时流逝,她会一头栽上地面,然后结束生命。此时其他学生与教师全都为了毕业典礼聚集在礼堂。教学大楼里理当没有任何人。因此她被别人推落的可能性大概不高。她恐怕是跳楼自杀。虽然仔细一看,她还穿着鞋子……但自杀者未必会在顶楼把鞋子排好再跳楼。

〈献给倒吊少女的钢琴奏鸣曲〉演奏进入中段。

话说回来,曲名还真是讽刺。简直就像是为她而写的曲子。

圣悄悄转动眼珠,再次看了她一眼。

她跟着注视着自己。

圣差点不假思索大叫出来。

他肩头直颤抖,手指就快离开键盘。好不容易才稳住。

圣等到自己冷静下来,再看了一次窗外飘浮在空中的女生。

她的眼睛在动。

在静止的时间之中,唯有眼珠转来转去,环视四周。

该不会……

「你看得见?」

圣隔着窗户朝她搭话。

于是她双眼同时闭上,响应圣的问题。

怎么一回事?

时间已经停止了,她却还保有意识。眼睛看得见,耳朵也听得到。

因为她是濒死的人,才能在时间暂停的世界维持意识吗?

不对,更重要的原因……应该是因为他们两人在演奏开始的瞬间对上眼吧。

「现在是怎么一回事?」窗外传来声音。她开口了。

「你能说话?」圣忍不住反问。

「可以。」

她的嘴确实在动。但她看起来无法改变脸的方向,或是活动身体。

「到底怎么了?」她再次询问。

她这么问,圣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弹琴时时间会暂停。说这种话她听得懂吗?

在这段期间内,演奏即将来到尾声。

圣大可不做说明,直接无视她演奏到最后。然而他实在无法拿这种态度对待将死之人,继续沉默下去。

「是钢琴的影响。」圣简洁说明。「演奏时时间会停止。你碰巧误闯了静止的时间。」

「钢琴……」

她喃喃说道。两人隔着窗户,她的声音难以耳闻。

演奏即将结束。无可挽回。

「很高兴死前能听到这么美的曲子。」她说。

她大概觉得自己在临死前见到了幻象。就跟出车祸徘徊生死关头的人,在失去意识前觉得世界像是在慢动作播放一样。她心中想必是这么解释的。

就快到最后一个音了——

早知道会演变成这种状况,他果然不该弹琴。都怪圣跑来弹琴,才会跟她对上眼。要是他没跟女生对上眼,大概就不会对她的死亡感到自责。

然而现在她的性命,全靠他的演奏维系。

她的生杀大权在不知不觉间,被塞进了他的手里。

演奏一旦结束,时间恢复流动,她就会丧命。

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圣放手一搏,在敲下最后一个音——在弦的震动停止之前,从头开始再一次弹奏乐谱。

时间——依然维持静止。

就跟他猜的一样。只要〈献给倒吊少女的钢琴奏鸣曲〉继续演奏下去,时间就不会流动。她能维持在跳楼中这个位置的时间,还剩五分钟。

只要圣没失误……

「你叫什么?」圣再次跟她搭话。

她的眼神可窥见对死亡尚未造访的怀疑。

圣边弹边从椅子起身,将头伸向窗户,用下巴克难地开锁,顺势将窗打开。她默默盯着他这串滑稽的动作。

这下子声音应该清楚多了。

「我是黑木圣,3年E班。你呢?」

「A班……吉野八重。」

「这名字我常在资优生表扬榜见到。是你啊?」

圣一边与她交谈,一边怀疑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他其实没有跟她闲话家常的意思,但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目前继续弹下去就对了。但在此之后该怎么做?

难道要一直弹到她在空中寿终正寝的那刻吗?这种事怎么可能办得到。

过不了多久,他就得做出决断——

「吉野同学,你身体能动吗?」

「……不能。」

「能动的只有眼睛跟嘴?」

「对。」

她在对答时,仍残存着一种半梦半醒的迟钝。

「我先确认一下……你不是被别人推下去的吧?」

「我是自己……跳下去的。」

果然是跳楼自杀。

即使如此,也不能对她见死不救。圣已经跟她扯上关系了……

「你可能意识还不是很清楚,麻烦你听我说。你目前在跳楼自杀的途中,跑进暂停的时间里了。」

圣将这个状况从头巨细靡遗解释给她听。从他在二手书店遇见乐谱,到〈献给倒吊少女的钢琴奏鸣曲〉这首曲子蕴含神奇的力量为止。

「只要你继续弹这首曲子,我就会维持这副模样……?」

「没错。」

「那么……已经够了。请你停止演奏。」

「很遗憾,中途停止,我的双手会被炸飞。停手只能在演奏结束时……」

这次演奏结束的时间步步逼近。

圣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键盘上,再次从头重复演奏。

「我不能让演奏结束。」

「为什么……这跟你没有关系吧?」

不知为何,她显得有些不耐。

「太迟了。我们对上眼说过话,还知道彼此名字了。我已经跟你扯上关系。你想自杀,或许是真的跟我无关。但我要是停止演奏,就等于是我杀了你。」

「我又不会恨你。反正你一定马上就会忘了我。这次弹完……你就别弹了。」

「不,我做不到。」圣站着继续弹奏,想办法要靠近窗边。「要是我结束演奏让你送命……大概会后悔一辈子。我一定会后悔到觉得自己不如去死。」

「对不起,我害你被牵扯进这种倒霉事。我每次都这样,老是给别人添麻烦……」

她听起来就快哭出来了。

「我自己也算是连累了你,因此我会负起责任。我想设法救你一命。像现在这样一边演奏……一边思考有没有办法。」

「没办法的。你用不着救我,也不需要有责任感。我会为我自己的死,负起百分之百的责任。」

「虽然我不清楚详细状况……但人哪里会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不,我就是有。我背叛了爸爸妈妈。我无法响应大家的期待……我大学落榜了……」

「……什么?你也是?我也是啊。所以我没去毕业典礼,在这种地方打混。」

「你也是……?」

「同伴原来近在眼前啊。」

圣笑着说道。心情稍微放松,差点失误。他收敛表情,脸转向键盘。要是现在出错,一切都毁了。

「我原本也想死,却没有自杀的勇气,也笨到不知道该选什么死法。相较之下你好厉害。居然敢跳楼,真是勇敢。」

「我并不是靠勇气跳下去的。我只是满心想逃,却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躲避……」

「你有办法把手伸过来吗?」

「我身体动不了。」

「要是我至少有一只手空着……说不定就能找个东西把你拉进来了……」

真令人焦急。

圣想尽办法伸长腿,却始终无法构到漂浮在窗外的她。

「即使时间停止,应该还是能把你拉过来。窗户跟椅子都能移动。那照理来说也能把你拉进窗里。」

「黑木同学,谢谢你。已经够了。听你解释这个现象后,我就明白了。我活下来的可能性是零。没有任何方法救得了我。这是成绩比你好的我所说的话,你就相信吧?」

「不对,一定有某种办法。我绝对会救你。」

「你的指头跟手臂累了吧?琴声变弱了。我看你最多……只能再演奏一轮吧?」

「我还能继续弹。」

「你就算继续弹,也会因为失误中断。既然如此,你最好还是趁着能顺利弹完的时候结束演奏。拜托……我求你。你不需要为我这种人失去双手。如果你觉得失去双手是罪有应得……拜托你抛弃这种念头。你真心想帮助我,就快结束演奏。好吗?」

「你……说我这种人的演奏很美。我……不希望你死!」

「拜托你。等一下就别继续弹下去了。」

演奏过了中段,目前正迈入尾声。

一定存在着某种拯救她的方法。

然而他迟迟想不到办法,手指敲响一个个音符,为乐曲倒数。

窗户另一端的她似乎放弃说话了,一直默不做声。

指尖一点一滴捎来终结。

她说得没错,圣的手指快到极限了。

再三小节。

她以唇形向圣道别。

再二小节。

圣做好觉悟——

再一小节。

于是——来到最后一个音符。

3

圣默默结束演奏。

不只手指手臂,他全身都达到极限,精疲力竭瘫在键盘上。

下一秒——

某种巨大的声音响起,震动了音乐室的空气。

圣缓缓抬起脸。

太好了。刚刚的声音不是物体撞击地面的声音——

是音乐室的门被推开的声音。

而出现在门口的人则是——吉野八重。

「我此生绝无仅有的演奏,确实传进你耳里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起了贝多芬的轶事 注2 。」

她进入音乐室端详钢琴。接着她见到摆在谱架上的旧乐谱,便理解了一切。

「在毕业典礼结束前……要不要先听我的演奏再离开?」

圣笑着说道。

她擦干眼角的泪水点点头。

挂钟正指向九点整。

谱架上的乐谱,呈现上下倒置的状态。

注2 :音乐家许泰贝尔特曾与年少的贝多芬斗琴,听见许泰贝尔特弹奏自己曲子的改编版,贝多芬则将许泰贝尔特新曲的谱面倒置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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