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五章 冷得发抖的企鹅

在那之后我们也过着和之前一样的生活。

早上早早地起来,随便在哪个地方散步。时而拍一拍照片,时而在长椅上发一发呆。

有次,在我将空无一人的公用电话纳入取景框的时候,少女问我。

「又在拍毫无意义的照片吗?」

对此我苦笑着点点头。

「我之前就在想了,为什么罪犯先生总是在拍公用电话、空罐子之类的东西?」

「你问为什么……」

被这么问的我思考了一下。确实,要问那些东西有没有特意去拍的价值,答案是微妙的。一般都是去拍动物啦、穿着浴衣的女孩啦、还有烟花之类的吧。这我也是懂的。但是。

「也许就像是你刚才说的,我就是想拍毫无意义的东西。通过拍毫无意义的照片这件毫无意义的事情,肯定会毫无意义地得到拯救的」

「不太明白呢」少女笑着说。「其实我也不明白」我耸耸肩。

不过,我想,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很适合我和少女。

有次一起去看电影,对结局理解的不同让我们吵了起来。在一阵热火朝天之后,突然都觉得自己很傻,从此决定不再去看电影。恐怕我们根本无法像普通恋人那样交往。那我宁愿漫无目的地散步,即使毫无意义。

尽管多少有些争执,但我和少女大体上相处得很好。为了让圣诞节消失而成为恋人(疑似的)的目的似乎正顺利实现。

但在和损友外出之后第三天,问题发生了。

那天傍晚返回公寓,我和少女在房间里做着自己的事情。我把刚冲洗出来的照片放进相册,少女一边用耳机听音乐一边看小说。最近我们已经开始掌握彼此最适合的距离,所以不会像刚开始时那样感觉是否该说点什么而感到不安,也没有无为的恋人情结(注:此处是指因寂寞而想找人说话的心情)。

我想这一定是因为原本各自的价值观、共同目的这些东西机缘巧合地奇迹般融合在了一起且在顺利地运转着。

看着戴着眼镜的少女——在读书或是看电视的时候她总会带上细框眼镜——我就会觉得,莫非照此下去,我们真的可以让圣诞节消失。

外面开始下雨。我打开电视想看看明天的天气,结果看到了那个。

是字幕上写着「未成年诱拐案件不断增多,SNS或为原因」的晚间新闻节目。画面的中央是一位被马赛克遮住的中年妇女哀叹失踪女儿的画面。

当少女发出「诶」的声音的时候,我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在下一瞬间,屏幕上出现了少女的照片。大概是高中修学旅行时的。照片上的她看上去不怎么开心。

画面转到其他特辑之后,少女依旧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说道。

「……没想过自己会上电视」

「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于是想了想。结果说出的话相当糟糕。

「没关系。很可爱的」

「你脑子有问题吗」

少女惊讶地叹了口气。

「不过,我父母脑子大概也有问题。明明对我那么残忍,对自己的面子倒是很在意呢……」

少女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关掉了电视。然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躺在床上。

「不要紧吧?」

「嗯。我没有手机,这里离我住的地方也很远。而且要是我被掌握了行踪的话罪犯先生早就真成罪犯了。不过今后的生活方式可能需要注意一下」

「不是」

「怎么了」少女有些不快地说。「你因为被卷进来而在生气吗?……这件事我也觉得我有些不对」

「所以说不是那个」

我挠了挠头。看着少女消沉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坦率地问道。

「你不要紧吧?」

我想了想。要是我自己从虐待当中逃了出去,却在栖身之所看到了父母假装悲伤的样子,看到他们仅仅为了自己的面子而将自己的照片公之于众。要是这样的话,我想我一定没法心平气和的。

片刻沉默之后,少女说:「不是很好。要睡了。请把灯关了」

我照她说的关了灯,躺在沙发上。然后在黑暗中,我朝少女搭话。

「刚才说得有些轻率,抱歉」

「没事,我不在意的,……不过你说可爱那个我不能理解」

「怎么说呢」我说出率直的感想。「我觉得真的很可爱」

「……果然罪犯先生的脑子出问题了。早点睡觉为好」

「说的对」

说完,我合上了双眼。

距离平安夜还有十一天。

此时的我们,尚未发觉原来留给彼此的时间远比想象中要短得多。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少女还在床上睡着。昨晚在那之后少女有一段时间睡不太着,好几次往返于床与厕所之间。

我给睡在床上的少女重新盖好被子,然后准备一点随随便便的早饭。将冷冻白米放入微波炉加热,将热水倒入速溶味噌汤中。用小平底锅煎好鸡蛋,然后把生菜装盘。嗯,聊胜于无吧。

回到客厅,少女好像还没醒。我和她说话,结果她吐字清晰地回答道:「已经醒了」。

「你不吃吗?」

「不想吃」

「感冒了?」

「如果感冒了的话,就是这个脏兮兮的房间的错了。得亏你能若无其事地一直待在这种地方」

「因为习惯了啊」

我不以为意地说道,结果少女叹了口气,呆住了。

「我去买药吧」

「不用了。大概不是感冒。……只是有些累了」

少女自嘲地轻声笑道」真没出息呢」。

「和别人一起行动的时候,我会感受到普通人数倍的压力」

「更何况那个『别人』是我」

「就是啊」少女稍微笑了笑。

「不过最近白天一直是两个人啊。我想在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待着。……我比你想象得更不适应这个社会」

「没关系,我知道的」

「那就好。赶紧从我眼皮底下消失」

「好好」我应了一声,一个人吃了早餐。吃完后,我给少女的那份饭盖上保鲜膜,把脏了的餐具拿到洗碗池里洗净。

然后打开换气扇,抽起烟。

少女卧床不起的原因就是昨天那件事,这一点显而易见。

不过,我觉得暂时还是按少女所说保持沉默为好。对于一个习惯了孤独的人来说,没有比静默的时间更好的医生了。

回到客厅,把家门钥匙交给少女。

「你想出门的话,记得先把门锁上」

「罪犯先生要出去吗?」

「有点累了。想去找个能独处的地方。我比你所想的更不适应这个社会啊」

「没关系,我知道的」

「那就好」我说完,走出了家。

外面从高空中吹来冬日的寒风。我把手伸进口袋,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不管愿不愿意,我已经很久没有时间独处了。机会难得,我决定做一些只能一个人做的事情。

我先走到附近的公园。在自动售货机买了罐装热咖啡,然后坐在长椅上。

我以为吹着风喝着咖啡,想做的事情就能简简单单地浮现在脑海。但是在喝光了罐装咖啡之后,我还是不知道要做什么。

真不可思议。迄今为止,我从未因为要一个人度过而感到困扰。就像是爱玩的人不欠缺玩的手段,我也知道很多独处的方法。

我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管这种变化是好是坏,都不得不承认,契机在少女身上。

最终,我离开公园,走到车站,坐上了开往大学的公交车。

车上除了我,还有很多上学的学生。后面的女生团体在讨论男朋友和性的话题,起先我还很惊讶居然能在公交车上聊这种话题,但随后转念一想。大概对一般的大学生来说,性的话题就和高中生聊昨天的电视节目一样吧。高中生在社团活动结束之后,会约在离校门稍远的地方一起放学的那种纯洁,在大学生身上一点也不剩了。

「说起来」之前还在聊她那个在其他大学的男朋友很快的女生说道,「摄影系四年级的那个——」

「啊,粉丝数超多的那个人对吧」另一个女生应和道。

「对对。听说他在和社会上的女性交往」

我听不下去了,戴上耳机。然后一直听着Janis Joplin的音乐,直到公交车到达大学。比起听外表人模狗样说的话却极其没品的她们说话,酒后吸毒者的歌声要好上数倍。

到了大学,离预定的时间还有点空,于是我前往学校食堂。在小卖部买了一百元的面包和咖啡,然后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来大学并不是为了上课。我正要从口袋里取出手账,然

后」对了」地转念一想。手账现在在少女手里来着。

不过没关系。我对他的行动模式了如指掌到甚至不需要依赖手账。

之所以想久违地看看前辈的男朋友的样子,是因为想确认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的变化。我觉得有必要确认一下,如果我现在看到他会怎么想这件事。

在前辈的男朋友下课之后出现在学校食堂之前,我一边啃着面包充饥,一边看书。

过了一段时间,有人敲了下桌子。抬头一看,一个男人隔着桌子站在我面前。

「好久不见啊」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他是谁。确实我认得这张脸。

「怎么了,都不来研讨会」

「啊」我说,「……最近有点事」

我和他在同一个研讨会——话虽如此,我都已经半年以上没去过了——他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哼了一声。然后他被身后的其他熟人叫到,便回应说「马上就过去」。

「有什么事吗?」

「啊——」他难以启齿地挠了挠头。「该怎么说呢,有个很奇怪的传言,最近有人看见你和一个穿高中校服的女孩子走在一起」

「……这样」

我喃喃自语,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特意要来说这件事。当我意识到莫非是在担心我的时候,我就更摸不到头脑了。虽说在一个研讨会,但也就说过一两次话,内容大致是关于英语文学的表面上的内容(而且还基本是他一个劲在说)。

「那你最近在干什么啊」

我厌烦地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我很想抽烟,但这里是室内。于是我忍住,喝了一口咖啡。

「其实呢」我自暴自弃地说。

「我和那个女高中生一起行动是为了让圣诞节消失。有一个只会实现自己不期望的事情的笔记本,我们在上面写了『想让圣诞节消失』、然后为了产生不愿圣诞节消失的想法,我们建立了疑似的恋人关系」

「OK——已经够了」

他打断我,脸上带着苦笑。

「真好笑。是什么电影吗?」

「不,是实话」

「……你果然很奇怪」

他收回了笑容,用深深的怜悯的目光看着我,从钱包里取出小票,在背面写了什么,然后递给了我。

「我知道的,你现在很痛苦。承担着非常重要的事情,但却不能同任何人商量,陷入了泥沼一般糟糕的境地。所以才会这样胡言乱语,寻求帮助啊」

我看了看他递给我的小票。上面写着他的电话号码。

「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了。有什么事就联系我」

「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多?」

「其实我到去年为止也一直没上课。所以我理解你的心情。感觉整个世界都成为了敌人,一个人闷闷不乐。……幸运的是,我有可以商量的对象」

「这样」

「知道了吗,不要太胡思乱想了」他从桌子对面起身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知道了啦」

「然后,女高中生还是算了。那是犯罪」

「没错」

「那我走了。再说一遍,不要一个人承担」

我道谢之后,他便一脸满足地离开了食堂。

不见他的身影之后,我走到附近的吸烟区,用打火机点燃了那个小票。然后用燃烧的小票点着香烟之后,把它扔进了烟灰缸里。

一边吸着烟,我一边想。

如果我真的作为诱拐犯被捕的话,他会怎么想呢。

是后悔自己没能救他,还是深信不疑是没听忠告的他自己的错呢。

不只是他。

我的父母一定会加深「不该生下那样的孩子」这样的想法吧。何止如此,说到底他们已经对我毫不关心了。而初高中的同学大概只会觉得「啊,是那个一直很阴暗的家伙」吧。

不管怎样,都无所谓。

不知何时,对我而言的事物判断基准已经基本变成了「前辈会怎么想」这一点。

我想起前辈某时说的话。

在前辈高中的时候,同年级的一名女生失踪了。她虽然不是引人注目的类型,但也不是那种留下写着「请别来找」的纸条然后突然消失不见的女孩,所以老师和朋友们都很为难。

结果而言,在报案后的第三天,一个人在海边看海的她被发现了。

前辈说:「在她失踪期间,我偶然碰见了她」

「那天的星星很漂亮,所以洗完澡后我去附近的便利店散步。因为是夏天,所以就喝了冰咖啡,然后就突然觉得很寂寞,便去了海边。偶尔,我也是会做那种事情的。

正想坐在平时常去的防波堤上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有人在那里。你看,毕竟天黑了,所以就有些害怕地想回家了,但仔细一看,那个人和失踪的女孩子一模一样。我吓了一跳,没敢打招呼,结果她突然转过身来,我就看到了,正是本人。

平时在学校的我们关系并没有好到会特意来说话,但这次回过神来,就已经聊了一个多小时了。我想一定是因为我们在晚上的海滩吧。我想,这是因为就算在学校里不会特别想着说话,但在夜晚的海边的话就会想要说话了。

聊的内容都很无关紧要,我没有问她为什么要离家出走,而她也没有问我学校的事情。最后我说着「那,我差不多要回去睡了」之后,我就回去了。

第二天傍晚,她被当地的消防队找到了,但不管怎么问她,她都不说在她失踪的那三天在做什么」

前辈就说到了这里。她有时就会像这样说些东西,但在那之后一次都不会给出结论。

我被少女胁迫的时候,想起了这件事,所以才勉强留她在家里。

如果是前辈的话,她应该也会帮助少女的吧。虽然我不是很确定,但我想前辈对于「留宿受虐待的未成年」这件事,确实并不抱有世间通常的想法。

事物判断基准是「前辈会怎么想」的我觉得,只要不被前辈轻视,那留宿少女也没什么。至少,比「打算杀掉前辈的男朋友」这件事被曝光要好。

只是,我想。莫非那也不过是杞人忧天。

我把烟头扔进烟灰缸,拿起第二支,想起了昨晚的事情。照今早少女的样子,她会说「让圣诞节消失真是太傻了」这样的话也不奇怪。

那样的话我就会被解放。什么都不需要担心。但「真的这样就好了吗」的心情却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我自己也不清楚。

一看时间,已经快到午休时间了。我已经没心思去看前辈的男朋友了。

在往校门走的时候,看到在小卖部那里有分发免费的蛋糕。大概是什么学生团体吧。因为离圣诞节还有一些日子,这样的就是所谓的慌张的圣诞老人吧。

我打算去拿一个,便走了过去,刚好还剩下一个。

「其实打算留给好好上了两节课的学生的」志愿者模样的男性苦笑着说。

「确实。现在这个时间的话,就只能分给逃课的废物了吧」

我说完,毫不犹豫地拿起最后一个蛋糕,男性则神色凝重地同意道:「没错」

结果,在那之后我一直散步到午后才回到公寓。打开没上锁的门,就听到了声音。少女正坐在电视机前看着电影。

「你还在吗」

我问道,结果少女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回应道。

「这是我的房间。有意见吗」

「不不,这是我的房间」

「你回来得早了。请再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放个东西就走」

我叹了口气,把购物袋放在桌子上。慢吞吞地打开之后,少女终于看向这边。

「你买了什么?」

「照相机」

我打开从袋子里拿出来的盒子。里面放着一台小到可以放在手心里的蓝色照相机。

少女很感兴趣地说道。

「玩具相机啊」

「对。偶尔在店里看到,觉得很可爱就买了」

「……这样。挺不错的」

我点点头,然后照着说明书对相机进行初始设定。最后再安装上在别的地方买的微型U盘之后便把相机递给了少女。

「这是做什么?」

少女看着被递到面前的相机,歪头不解。

「送你了」

「……送我吗?」

我点点头。

在这一周,我们虽然去过各种各样的地方,但拍照的只有我一个,少女只是在一旁看着。虽然我觉得无所谓,但从之前在咖啡店的对话和平时的情况来看,少女大概也是想要拍照的。

「不过,就是个连快门速度都没法设置的便宜货」

「这倒是无所谓……」

少女战战兢兢地接了过去,然后惊讶地看着我。

「……怎么了?」

「莫非罪犯先生,搞外遇了吗」

「没有」

「不。会突然给恋人送礼物,这绝对是因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和谁睡了吗」

「呃……」

我被她那有些离谱的话震惊到了。少女观察了一会儿说「没做亏心事」的我

的样子,然后突然笑了起来。

「开玩笑的。我就是想试试这个而已」

「别吓我啊」

我无可奈何地这么说,然后看向电视。似乎是爱情电影,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生抱着一个男的,然后她说:「抱歉,是我弄错了」。

我理解了。她肯定是想试试在电影里看到的场景吧。

少女似乎对耍了我的事感到满意,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啊——」地扭动着身体。不知她在干什么的我看着她,少女不看我,只是轻轻地说道:「……所以说就是,谢谢你的照相机」。

我微微笑了。大概她这一连串的举止都是在遮羞吧。

少女仔细地端详着手里的玩具相机。举起到各种角度看着的少女表情和缓。

「不客气。你喜欢就好」

注意到我是在笑着说的少女,一脸」有意见吗」的样子看着我。我摇摇头,结果她哼地一声,然后站了起来,对呆呆地看着的我不耐烦地说道。

「在干什么呢,走了」

「去哪?」

「当然是去拍照啊」

我内心发着牢骚,「明明前面还要我出去」,但还是站了起来。

「电影不看了?」

「已经够了」少女一脸无聊地说。「因为在年轻人之间很受欢迎所以看了下,结果就像是鼹鼠的粪便一样无趣」

「有那么无趣?」

「全都是健全的男女在清澈的蓝天下进行健全的恋爱的场景」

「原来如此。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确实就像是鼹鼠的粪便一样无趣」

「对吧?」少女苦笑道。

然后我和少女做好准备,拿着相机走出了门。

我一边从公寓楼梯走下,一边说。

「话说,你见过鼹鼠的粪便吗?」

少女轻轻地锤了下我的肩膀。

「这只是一种修辞。请不要在意」

开始下雪了。我们像往常一样,并不决定目的地地坐上电车,然后随便在某个地方下了车,然后拍照。

和以往不同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少女也一起在拍照,一个是少女戴着口罩。

觉得戴上口罩就不会被警察发现,这么想也太简单了吧。

「我在一个人的时候,想了很多。最坏的情况下,我觉得被找到也无所谓了」

在散步途中发现的湖边公园里,少女一边喂着在水面上游动的天鹅,一边说道。与天空同调的灰色水面。天鹅和雪。还有穿着深蓝色外套的少女。这是一幅水彩画般的淡雅景象。

「我倒是不介意成为罪犯」

我从背后看着少女这么说,她头也不回地回答。

「话是这么说。……我们的计划大致是在顺利进行的。所以,如果回到起点的话,你会怎么样?」

被这样问道的我想了想。

简单来说,我会可惜迄今为止所做一切都白费了。我知道上午感觉到的违和感是什么了。这样啊,我是在觉得可惜啊。

「至少,我不会想重头再来」

「真烦啊。坦率地说讨厌不就行了吗」

「是是」我耸耸肩,「我讨厌经历过的事情化为乌有」

「是的。正因如此,我们就可以利用这个笔记本。就算有什么麻烦,只要往这个笔记本上写上『想回到相遇的时候』,就能实现了吧。当然这会很麻烦,但要是我们神经质地窝在家里,互相积累压力最终分手,那就不堪设想了。毕竟最优先事项是让圣诞节消失」

这样说完,少女停止了喂食。然后朝着和之前不同的方向,把镜头对准湖面,按下快门。

「看你今早的样子,我还以为你肯定会说『让圣诞节消失真是太傻了还是算了吧』呢」

结果少女摇摇头,哼了一声。

「怎么可能算了。真遗憾呢」

「确实遗憾」我耸耸肩。

在那之后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就离开了公园。因为雪下大了。

归程是坐的市营巴士。在暖气很足的车里,少女小心翼翼地拿着小小的照相机。

我侧眼看着她,感觉就像是在看给她买了玩具的小孩子一般。结果注意到我的视线的少女用「……干嘛?」的怀疑视线看着我。

「没什么。只是感觉你拿着照相机的样子看上去很成熟」

「那可不」,少女得意地说。然后,就像是突然想起一般,少女「对了」地说道。

「看这个」

少女在我面前打开那本笔记本。几乎空白的一页上用黑色圆珠笔写着「圣诞节将会消失」。

「那个怎么了?」

「请仔细看」

按照少女说的,我小心地审视笔记本。然后我注意到黑色的文字带着一点点的红色。

「这个是?」我问道。

「愿望在逐渐实现的证据。如果写在这个笔记本上的东西成为了现实,那么就算一开始是用黑色笔写的,最后也会变红。它现在有些泛红就证明愿望在逐渐实现」

「我都不知道」

「毕竟你没问我」

「确实是这样……」

「比起那个」少女郑重地看着我。

「我明天想做个试验」

少女说要稍微来个远行。次日,我们往各自的背包里面塞了一晚上用的行李之后一早就出了门。从最近的车站坐上了首发车。这是为了避免卷入早高峰。睡眼惺忪的我们坐到大宫站,在那里乘上新干线。并排坐在指定座位上,然后一边吃着车站便当一边看着窗外。地面上的积雪越来越厚。

目的地是东北(注:此处指日本的东北地方,其位于日本本州岛北部,包括青森、岩手、秋田、山形、宫城、福岛六县)的一个乡村小镇。

她说有个想见的人。

吃完车站便当,少女突然敲了下我的膝盖。

「罪犯先生,请讲点有趣的事情」

在看书的我觉得很烦,就回答说「真麻烦」。

要是平时的话少女就会骂我几句,但这回她却沉默了。我感觉不自然,便看向她。

「那个,有些难以启齿,我有些不安。因为要去见他」

少女自嘲地笑了。

「所以拜托了。能说些可以让我分心的话吗」

她这样暴露自己的弱点,让我乱了套。我说着「知道了」,合上书开始思考。

但是,有趣的事情。那么方便的东西真的存在吗。

于是,少女拍手说道「对了,那个手账」

「我一直很在意。因为什么你写了那个的」

「那个啊」

我点点头,但我觉得这与其说是有趣,不如说是滑稽。

虽然被前辈甩了之后我一直都很失魂落魄,但最初的两周尤为严重。损友之后都对我说:「何止是魂,骨头都丢了」。

在和前辈分手之后,我发觉世界仿佛是变了模样。用陈词滥调的说法来讲,我和前辈交往的时候世界是玫瑰色。但是呢。分手之后,我看到的一切都变成了灰色。连自己的房间都失去了颜色。即使扔掉前辈留下的卷发棒和护发素,也依旧没有改变。

我无数次想过自己是怎么了。

在分手两周后的晚上,我那时在家里的阳台上。因为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听到了外边太鼓的声音。我像个亡灵一般地来到阳台之后,很快就注意到了。是夏日祭。声音大概是从附近的神社传来的。

说起来,前辈好像喜欢夏日祭来着。她总是穿着黑色质地、画着白色牵牛花的浴衣。左手拿着钱包,右手拿着苹果糖或是波子汽水。她很擅长捞金鱼,但射击游戏玩得不好。

明明和前辈一起度过的夏天只有一次,却感觉像是去了好几次夏日祭。此时,裤兜里的手机响了,我看了眼来电信息,咯噔了一下。我立刻接起电话。

「……好久不见了呢」

是前辈的声音。前辈的声音就像是夏天的泳池底部一样冰冷且平静。我回应道「好久不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前辈也是一样,于是我们沉默了。通过电话,我能听到前辈颤抖的叹息声。

只是听到那个声音,便让我深感和前辈共同度过的时光仿佛就在昨天。我不由自主地意识到,她走路的姿势、头发的芳香、触摸她时的温暖,都还深深地留在我体内。还有最后一天,分别前她说的那句「加油」。甚至连当时抚摸我头部的那种触感,我都能细致地回忆起来。

「……我一直不知道该努力做些什么」

我忍不住了,这样说道。

「也是呢……」她像哭一般地笑了。「其实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电话之外还是能听到太鼓的声音。在夏日祭的喧闹之外,我用力握紧电话。然后听到了前辈咽唾沫的声音。

「……我交了男朋友」

她用我从未听过的寂寞声音这么说道。

我听到电话那头有车开过来的声音。不知为何,在男友家公寓的阳台上叼着烟手握电话的前辈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她穿着灰色紧身连衣裙,涂着比我所知道的颜色更深的唇彩,脖子上戴着手工项链。在无

精打采地望着市中心明亮的建筑群的前辈的身后,房间的窗帘拉上了,但里面还亮着灯,可以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大概是晚饭后吧。无论是前辈来我房间,还是我去前辈家打扰,她都会在饭后迎着夜风抽烟。我记得那段时间无事可做的我,一想到未来的时候总会心神不宁。

我清楚且残忍地明白,前辈大概今晚会和那个男的做吧。

「恭喜你」

说出意想不到的话的我挂断了电话。

前辈接下来一定会回到男朋友的房间吧。那是个一室一厅的干净房间,冷气很足,桌上放着冰镇麦茶。男朋友坐在沙发上看漫画,而前辈会从旁边偷看:「在看什么呢?」。我想象了这样的画面。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明明没有人听,却还是说着」好热」。我打开旧电风扇,但它只是像个快死掉的蝉一样转动着,温热的、令人不快的风吹到我的脚上。我站在原地,一脚踢开电风扇。然后我发现自己内心萌生了一种难以置信的黑暗想法。

那是非常安静的东西。我关上了窗户,太鼓的声音便已经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蝉的夜鸣。汗水顺着我的额头流下,然后从下巴垂下来,落在地板上。

我想杀了在前辈身旁的那个男的。我简直就像是说出声一般强烈地这么想。

我自己也知道这是不正常的。想杀死自己所爱的人交往的对象什么的,这种事想都不能想。我感到浑身发冷。

然后我慌慌张张地爬上床。戴上耳机,播放着自己最喜欢的歌单,闭上眼睛。希望明天能早点到来。我觉得这样会稍微好一点。

然而,本以为过几天就会消失的那想法,别说过了几天,就是过了一个月,我还是无法舍弃,变得越来越奇怪了。我拼命想办法抑制日益增长的杀意。

其结果就是那个手账。

我想在那手账上写下可以杀死前辈男朋友的地点、时间段、凶器等等。即就是杀人计划。

正好前辈的男朋友查都不用查就知道是谁了。同校有一个男的作为学生摄影师很出名,偶然发现他在SNS上上传了女性的背影照。我马上就知道那是前辈,而且因为前辈并不是愿意被陌生人拍的类型,所以正如我所料的,他就是前辈的新男友。

但是,我不想被误会。我不是想要真的杀掉前辈的男朋友,而只是通过制定杀人计划而自我满足,让我的心情舒畅一点。结果,那个尝试在某种程度上取得了成功。我不仅抑制住了杀意,还摆脱了宅在房间里的状态,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能力。

我想,我需要的一定是专注于某件事。通过暂时沉迷于某件事,可以让我的视线从巨大的悲伤和愤怒中移开。

所以少女叫我「罪犯」是错误的。正如前面说的,我没有付诸行动,也不知道要不要做。

不过,要是我这么说的话少女肯定只会刻薄地说「那我拿给你前辈看也没事咯」吧。

说完之后,我意识到一旁听我说话的少女异常的安静。我觉得不可思议,一看,却发现她闭上眼睛安静地睡着了。

我起先」不是你让我讲故事的吗」地愣住了,但之后又觉得不如没听到更好。就算我的手账被她看过了,但我还是不知道再次从我口中得到说明之后她会怎么想。不管怎么说,听了应该不会愉快的吧。

睡在旁边的少女的头倒了下来,碰到我的肩膀。我动弹不得,便把胳膊肘支在对面的窗户上眺望外面的景色。说起来,刚才少女说过很不安,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稍微思考了一下,但信息量太少,无济于事。

新干线快到目的地时,我摇了摇少女的肩膀,叫醒了她。她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发出了很刺耳的声音。

「……我没睡觉。听得很清楚」

我惊讶地回答道。

「我知道。这冒险武剧挺激动人心的吧?」

少女犹豫了一下,再次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回应道。

「是的。相当激动人心」

下了新干线,换乘电车坐五站左右就是目的地。出了车站,道路上虽然有下过大雪的痕迹,但车道和人行道已经被清理完毕,路旁的雪堆得齐腰高。

走在少女身后,我心想这是个宁静的小镇。坐电车的时候,看到的只有农田和群山,但车站周边的商店街因为是星期六所以也算热闹,县道上也有很多车辆经过。远处是清晰可见的连绵山峰,偶尔还能听到动物的叫声。感觉这是一个与大自然共生的地方。

「真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啊」

「有吗?」我说道。

对于在虽然同样自然风景很多但总是被灰色的云笼罩的北陆长大的我来说,东北的蔚蓝天空很是值得羡慕。

「我想见的人是初中时候同年级的男生。初三的时候他转学了」

「……现在还在这?」

少女摇了摇头。

「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个高中。只是从他那里得知转到了这个小镇而已」

少女说,「总之先去他可能在的地方找找看吧」。于是我们在小镇里走了一圈。当地的高中、图书馆、河滩、镇上唯一的麦当劳,只要可能有高中生的地方我们都去了。但到处都找不到要找的人。

我们走进小巷里的纯咖啡馆稍作休息。彩色玻璃和摆在柜台上的玻璃杯都很漂亮。正在抽烟的五十多岁男性说了声「欢迎光临」之后就把火熄了。

我们在靠里的桌子坐下,点了简餐和热咖啡各两份。我要了个烟灰缸,叼着烟问她。

「怎么办?还继续找吗?」

「……嗯。继续」

少女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明确地给出回答。

「为什么想和那个青梅竹马再见面呢」

「为了让圣诞节消失」

少女用强硬的语调断言。

「我和你不一样。我想和过去好好告别」

「真热心啊。就那么想让圣诞节消失?」

「我可先说好」

少女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下我的小腿。

「如果不能让今年的圣诞节消失,不管你的贡献如何,我都要把那个手账交给你前辈」

「开玩笑的吧?」

「你猜呢」少女意味深长地说完,咖啡和三明治就端上来了。喝了一口咖啡,我觉得有点酸。对于这样有气氛的装修来说不是很好喝。我把咖啡杯放在桌子上,向少女询问我以前就很在意的事情。

「为什么是今年的圣诞节?就算今年失败了,不还有明年吗?」

我们在为了消除今年的圣诞节而行动,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但是,有必要那么着急吗?

「必须得是今年」

我问,为什么。

「说起来没给你说过呢」少女从包里取出笔记本。

「你看这个」

少女把笔记本封底朝上翻开放到桌子上。上面写着今年的公历和十二月二十五日的字样。

「这是?」

「我拿到这个笔记本的时候就已经写好了。……恐怕是时间限制吧」少女说,「我猜今年圣诞节过去之后这个笔记本就会失去力量」

我觉得那么重要的事,应该早点说就好了。少女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尴尬地别过了脸。

「给你说那个笔记本的时候,我还不是很相信你……」

我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咖啡。算了,至今没问的我也有问题吧。对着一脸尴尬的少女,为了表示她不必在意,我开玩笑地说道:「就是说现在相信我了」

「我可没说。请不要得意忘形」

少女不耐烦地踢了下我的小腿。我」知道了知道了」地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少女哼了一声,把桌上的三明治放进嘴里。但突然,「啊……」地,她停了下来。然后把三明治放回盘子里,说:「还有一个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

少女点点头,说。

「因为今年圣诞节结束之后我也会死的」

「原来如此。……啥」

因为说得太过自然,我起初当成了耳边风。我吃惊地看着少女,她面无表情地吃着三明治,好像没什么可多说的。

我想她大概是在开玩笑,便停止追问,同样吃起三明治来。当然,这不是什么好笑的玩笑。

走出咖啡店,我们扩大了寻找的范围。

虽然少女不太愿意,但也试着去求助了别人。我让她躲在暗处,每看到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就问她是不是要找的人。但是并没有找到少女所说的青梅竹马的男性。

回过神来,天已经开始黑了。

在空荡荡的神社院内,少女坐在神社建筑后面的台阶上,无奈地笑了。

「其实找不到他我是松了一口气的」

少女喝着在自动贩卖机买的热茶说。

「除了我姐姐,他是我唯一信任的人」

「真是绕弯子的说法啊。你喜欢他的吧?」

我想起在咖啡店的对话。

我问她为什么想和那个青梅竹马见面,她说:「我想和过去好好告别」。从她说「

我和你不一样」的语气来看,想见的青梅竹马应该是少女的心上人。

少女叹了口气。

「……虽然被罪犯先生这么说我很生气,但确实如此。是的,我喜欢过他。而且,他也一定」

少女站起身,以平静的表情环视渐渐昏暗的院内。

「转学前的最后一个夏天,我和他一起来参加在这个神社举行的夏日祭。路边摊的灯光,砂糖和油混合的气味,牵着的手的感觉,我都能记起来。他还跟我说『总有一天我会去接你的』」。

她原地转了一圈,看着我。

「我一直无法舍弃这个约定。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傻,但一直以来,这都是我的心灵支柱。我依靠过去,活在记忆里面。……其实我也不该笑你的」

少女自嘲似地笑着继续说道。

「当我升上高中,被同学霸凌,或者被父母殴打的时候,我就想着他一定会来接我,就这样设法熬过来了。那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但是,」少女摇摇头,用意志坚定的眼神凝视着远方。

「但是,我不想再这样了」

她是想摆脱对过去的留恋。可能是为了能够积极地看待圣诞节,所以不想永远沉浸在过去的甜蜜回忆中吧。她想看到他在没有自己也能过着日常生活的样子,然后划清界限。

真厉害,我打心底佩服。虽然少女说她也不该笑我,但她和我这种永远不打算忘记前辈的人完全不同。

「……不过,最终还是没能找到。已经够了。不会在这里相遇,说明命运就是这样的吧。我终于下定决心了」

少女说着说着笑了。那是看着就觉得心痛的笑容。

至少。我希望至少少女能有个幸福的未来。

比如。少女喜欢的他至今还在思慕着她。然后,他们今天偶然重逢,确认了彼此的心意。以及当时定下的约定。他笑着说:「反过来了呢」,然后抱紧少女。就在那一刻,笔记本上的「让圣诞节消失」的字样变成了红色,圣诞节的概念也便从世界上消失了。在十二月二十五日,少女说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则是想了想,回答说「抱歉,不知道……什么日子?」

于是少女便笑着回答:「只是十二月二十五日而已」。少女总有一天会离开家庭和他在一起。然后不管过了多少年,每到十二月二十五日就会有这样的对话。「今天只是十二月二十五日而已」

「快点回去吧」

少女用让人感到清爽的声音说道。我照她说的站了起来。

我们走出院子。看着前面走来的人影,我不禁纳闷世界为什么会这么残酷。

在路灯照亮的县道旁的人行道,看到那个人影的少女迅速躲到了我身后。

就算少女没有行动,我也一定能理解那就是少女所说的他。从前面走过来的他看起来和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头发很短,一副好青年的样子,因为个子很高身材很好,所以看起来很强壮。不过,那双昏昏欲睡的眼睛和柔和的表情给人一种温柔的印象。

我想他一定很受欢迎吧。

实际上,他身边就有一位年龄相仿的女性。留着长发,戴着眼镜的女性。她看起来不像是那种很会打扮自己的人,但相貌很端正,看起来像是班上至少有一个的那种不起眼但很可爱的女孩子。

手挽着手的两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看都没看我们一眼。我知道的。这是幸福的人类的特征。当下幸福的人不会在意别人的评价和看法。也不会把擦肩而过的人放在眼里。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我们跟在他们后面。但在看到他们在暗处接吻之后,少女小声说:「已经够了」。我们漫无目的地走着,然后坐在偶然路过的公交车站长椅上。

太阳已经落山,天也完全黑了。习惯了城市明亮夜晚的我们久违地体验到了乡村夜晚的黑暗。大概我已经很久没有仰望天空,看到如此闪耀的星星了。

「罪犯先生是会看星星的笨蛋吗」

少女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说道。

「虽说是疑似的关系,但旁边的女朋友正在消沉啊?」

「……要我安慰你?」

「那还用说吗」

那么,该怎么办才好呢。安慰失落的女孩子的俏皮话什么的,在我的人生中一次也没有说过,大概今后也不会有。

我不知所措,少女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般女孩子在这种时候,并不是想让你说什么」

啊,这么说来,我想起前辈也说过这样的话。

我一边祈祷着不会被刀刺伤,一边把手放在少女的头上。

「……这样对吗?」

我战战兢兢地问道,但少女没有回答。结果导致我连手都没法挪开,保持在离她的头发若即若离的位置。

为了掩饰尴尬,我把想到的脱口而出。

「不给那个男人一巴掌吗?」

「……一开始我有打算这么做。打算『你忘了约定吗』地打他一拳,然后结束。但是,当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看起来那么开心,不知为何,那种想法就不见了」

「……真的?」

「真的。只要他幸福,我就无所谓了。」

少女说着从书包里拿出了那个笔记本和笔。

「希望那两个人永远幸福」

我看着黑色的字迹,闭上了眼睛。啊,我觉得这女孩真了不起。

「你……」

就在这时。

笔记本上黑色的文字瞬间变成了红色。

这是只把本人不期望的事情变成现实的笔记。少女说过成为现实的话字就会变红。

少女看着红彤彤的文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割舍得掉呢……」

说完,少女放声大哭。

「一直……喜欢着的……」

在乡下的公交车站。末班车的时间早已过去了。我毫不顾忌别人的目光,把身上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这样至少能让她不会觉得冷。

我觉得她是个坚强的女孩。为了达到目的,竟然主动去受伤。

我抚摸着少女的头,感到胸口一阵疼痛。

距离平安夜还有九天。

我想大概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开始祈求少女的幸福的。

在家庭和学校都没有容身之处,唯一珍视的青梅竹马的回忆也背叛了她,我开始打心底里想帮助这样的少女实现她唯一的愿望。

大概足足哭了三十分钟,少女面无表情地说了今天第二次的「快点回去吧」。然后不耐烦地甩开我的手,站了起来。

「真是的,你个罪犯,不要随便碰我」

「诶……」

少女似乎并不介意我叹气的样子,像个孩子似的吐了吐舌头,然后慢吞吞地朝路灯的方向走去。我苦笑着跟在后面。

那天晚上,公交车和电车都没有了,为了御寒,我们走进了田地附近的小屋。虽然是个老木屋,不过比外面好多了。我们决定在那里过夜。我们从储藏室里拿出一条毯子,两人裹在里面御寒。

这时我想起闭着眼睛在暗处接吻的他们。他们那么做的时候,表情就好像是接受了世界上的一切一般。他们是抱着即使明天世界末日,也不会分开的坚定表情接吻的。

我想起来,前辈不让我吻她。我和前辈做过,但没有接过吻。每当我想接吻的时候,前辈总会把食指轻轻贴在我的嘴唇上说:「不行」。

在床上交欢之后,我曾问过她。

「为什么前辈讨厌和我接吻?」

「不是」前辈像是劝诫似的说道。「不是因为我讨厌和你接吻,而是因为你不应该和我接吻,才不接吻的」

「明明都做过了?」我说道。

「明明做过了呢」

我不是很懂。不光是我不应该和她接吻,我也不明白接吻和做的差异。

「你会有真正应该和她接吻的对象,也会遇到那种时候的。我不是那个对象,现在也不是那个时候」

「虽然很悲伤,但确实如此。」前辈说。我只觉得自己被回避了,但前辈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很寂寞,我就更加不明白了。

「应该接吻的对象,应该接吻的时候……」

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前辈说的话我现在还是连一半都没听懂。

我看向坐在旁边的少女。她裹着毯子快要睡着了。她想要驱走睡意似的摇摇头,然后似乎察觉到了我在看她,便看向我。

「那个,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少女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刚才是在想什么奇怪的事吗」

「暴露了吗……」

说完,少女夺过毯子,与我保持几步的距离。然后缩了缩身子,眯起眼睛说:「真恶心啊」。我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

「坦白说,我在想一只冷得瑟瑟发抖的企鹅。」

「瑟瑟发抖的企鹅?」少女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问道:「本体是什么?」

「就是说」我说道。

「很冷啊」

「不是比喻啊……」

少女呆呆地叹了口气。然后回到我身边,把毯子盖

在我身上。

「谢谢你」

于是,少女露出了有些吃惊的表情,然后快速地说道。

「没什么。虽说是疑似的,但男朋友要是冻死的话就麻烦了」

「谢谢你」

「……不用说两遍」

少女害羞地说着,用毯子把整个脑袋都裹了起来。

我在一旁闭上眼睛,这次真的想到了冻得瑟瑟发抖的企鹅。

在南极的冰面上,两只企鹅在远离群体的地方相依相偎。与几十只聚在一起取暖的企鹅相比,那两只企鹅显得格外冷,但从它们所在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七彩极光在遥远的头顶上摇曳。这是只有的两鹅才能看到的共同景色。

我想没准也有这种幸福的形式。

一到清晨我们就坐始发车回到了公寓。进屋的时候还没到中午,但依次淋浴之后,我们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到了傍晚醒来的时候,少女说:「下一个轮到你了。」我们在房间里吃着小吃,我想,也该会变成这样了吧。我回答说」知道了」,少女一脸意外地睁圆了眼睛。

「可以吗?」

「是你提出来的吧」

「……虽然是这样。但我以为你会很拒绝呢」

下一个轮到你了,也就是说,这次轮到我为过去的恋情画上句号了。就像少女去见青梅竹马一样,我去见前辈。

「今天是星期天,前辈他们应该出去了」

「是啊……真伤脑筋。现在很难找到前辈,明天又是工作日。那样的话,就看不到她和新男友亲热的场景了」

少女一脸平静地说。显然,她想让我也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和他人相处得很好的样子,就像她自己一样。

我用手机确认时间。已经五点多了。应该还来得及。

「现在你的疑似男友要做一件很恶心的事,可以吗?」

「诶?」

少女露出明显厌恶的表情。

「讨厌吗?」

「不不」少女摇摇头,「只是觉得明明罪犯先生一直都很恶心,居然还不自知」

「……啊,那方面啊」

「那就没问题了」我用快要哭了的表情说道。

幸运的是,我很快就找到了前辈在哪里。因为好像离得也不是很远,所以为了避开人群,我们坐出租车去前辈现在所在的地方。

当我用SNS确认前辈的账号时,少女只是「呜哇……」地做出略显恶心的样子。不过,在我解释说「因为前辈不是会把去过的地方及时贴在SNS上面的类型,所以想知道她现在在哪的话看她男友的账号会比较快」之后,少女在宕机了一会儿之后,露出苦涩的表情。

前辈和她的新男友在东京约会之后,在一家有着郊区氛围的餐厅吃着晚饭。我和少女躲在不远处广场的长椅后面,看着在靠窗座位上愉快地吃饭的他们。

看上去真幸福啊,这是我平凡的感想。不仅是前辈,她的男友也是。我以前想杀的那个人,正处于幸福的顶峰。他的表情说明了这一点。我觉得他是真的很喜欢前辈。

看着看起来很幸福的两人,我静静地领悟到原来如此。

我一定是在害怕受伤。

我害怕再次伤心,害怕再次寂寞。一想到未来还会有多少痛苦降临在自己身上,我就感到害怕。

所以才会依赖于回忆。

过去不会改变它的形状。一定数量的幸福,以及一定数量的悲伤。为了逃避眼前和未来的痛苦,我才一心只想着被小心地去除了毒素的过去吧。

「罪犯先生」

突然,少女在背后拍了我的肩膀。

回头一看,少女抱着罐装咖啡站在那里。

「给你」

我道过谢,接过热乎乎的咖啡,然后准备直接掏出钱包。结果少女不耐烦地制止了我。

「都说了是给你的」

我有点不知所措,但很快就因为少女的温柔而高兴地低下了头。

「谢谢你。真的谢谢」

「嗯呢,多多谢谢我吧」

少女始终面无表情地说道。

之后,我和少女就躲在暗处观察前辈他们。暖气很足的明亮室内和夜风凛冽的冰冷长椅的阴影。差别实在是很大。

「话又说回来」少女说道。「真的很意外。我还以为你绝对不愿意来看前辈呢」

我一边在心里嘀咕着」是啊」,一边喝着少女给我的热咖啡。温暖的液体从喉咙往体内流淌,身体的颤抖稍稍止住了。呼出白色的气体,我说。

「偶尔自己主动变得痛苦也不错」

是吗,少女不太明白的样子回应道。然后「啊」地喊了一声。

前辈和她的男友正准备起身离开店里。我们也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站了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出了餐厅,前辈他们在车站前就分别了。现在才八点。我还以为他们肯定会在一起过夜,所以很困惑。

男友一个人进了车站,剩下前辈一个人之后,我们仍然躲在暗处不能移动。她没有坐电车,而是朝着空荡荡的住宅区走去。

「怎么办?」

少女不安地问道。我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们跟上去看看。

我们避免被前辈发现地,跟在被路灯点亮的住宅区的路上。

对,我们以为前辈没发现。

她右转一次,左转两次,然后在拐弯的地方叫了我的名字。

心脏停止跳动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况吧。

「放心,乖乖出来的话,我不会报警的」

被这么一说,躲在砖墙后面的我向少女做了个手势,让她在这里等着,然后出现在前辈面前。

「……前辈」

「你还好吗?」

我点点头,表情模糊不清,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于是前辈便说「你还是老样子啊」。

然后,前辈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

我脑海中满满的都是疑问,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们在跟踪她,还有为什么要把我们引出来,以及她想着些什么要这样和我对峙呢?

前辈的想法,我从以前就不明白。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突然露出平静的笑容,对我说。

「呐,明天一起去吃个饭吧」

真的,我搞不懂前辈在想些什么。

前辈说明晚七点,工作结束后在新宿站碰头。

回到房间后,少女说:「恭喜你」。我一边吃着回家路上刚买的便当,一边歪着头。

「……我可以高兴吗」

「高兴不好吗」少女大口大口大口地吃着炸鸡,一口气咽下去之后,用毫无抑扬顿挫的语气说道:「这是复仇的机会哦」。

「有那种事吗。……说到底你不在意吗?」

「……」

少女立刻停下筷子,看着我。然后又露出犹豫不决的表情,什么也没回答,再次垂下视线开始动起筷子。

我想着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同时也和少女一样默默吃着便当。

吃完饭后我去把便当扔到门口的垃圾桶里。回到客厅,早已吃完的少女正握着手机说着些什么。

「这是我的手机……」少女无视我的抱怨,不知在给谁打电话。

「是的。明早十点。……不,是第一次。是的。……剪一下就可以了」

少女挂断电话后,我问她:「你要去剪头发吗?」,少女摇了摇头。

「不是我,是你」

说着,少女走到我面前,用力抓住我的头发。

「又长又难看。明天可是和你前辈的约会,剪掉比较好」

「嗯……啊,确实如此」

对于与少女的距离感,我多少有些畏缩,但还是勉强回答了。少女似乎并不在意,说了句「借用一下淋浴」,就走进了更衣室。

我走到阳台上吹着夜风。我的喉咙有点疼,可能是暖气太热了。我仰望天空,但今天天气阴沉,看不到星星和月亮。夜空的亮光在城市的灯光下变得昏暗。

我思考着和少女的——两个人都想让圣诞节消失的这种关系。万一真如少女所说,我和前辈复合了,我们还能继续这种疑似恋爱关系吗?

听到少女洗完澡的声音后不久,换上家居服的她来到阳台上。头发好像还没干,发梢很湿润。夜风吹拂着湿漉漉的黑发,少女用的洗发水的气味飘到我身边。

少女看着我的手,露出意外的表情。

「真稀奇啊,在阳台上抽烟」

「……听说叫做萤族。在阳台上抽烟的。最近才知道这个,我觉得这词很棒」

少女不感兴趣地「哼」了一声,然后坐在阳台上的圆椅上。我拿起第三支烟,她还是一动不动,很是安静,我想问她怎么了,便看了她一眼,而她则一直盯着我的手。

「……想吸吗?」

我问道。少女回答说「可以吗?」然后两眼放光地朝这边走来。接着夺过我手里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根。

「我问你想不想吸,可没说你可以吸……。未成年」

「连酒都让我喝了,烟就不行吗」

「不是

我让你喝的」

「不管怎么说,都事到如今了。」少女说着,用不熟练的手势叼起了香烟。

「反对」

我叹了口气,从少女嘴里抓起香烟。前后颠倒后递到嘴边。少女小心翼翼地叼住。她一脸不安地看着我。我把打开的打火机靠近烟头。

「好了」

少女点点头,噘起了嘴。但是马上又微微咳嗽起来。当她抬起低着的头时,眼眶里已经有些泪水。

「你还早呢」

「……吵死了」

她露出不服气的表情,我从她手里抢过香烟,吸了起来。吐出的烟呈混浊的白色,周围弥漫着一股独特的气味。

萤族这个词确实很美,但遗憾的是,吸烟本身并不是那么美好。只有没吸过烟的未成年人才会对吸烟抱有幻想,觉得吸烟很帅很性感。我想,这个世界上似乎有不常吸烟的烟民。

「你还早啊……对了,我未成年就想吸烟的时候,前辈也说过同样的话」

我把突然想起的事情说了出来,少女停顿了一下说道「对了」

「罪犯先生是在哪里遇到前辈的?」

被少女问道的我我回答道:「在公园」。

「公园吗?」

「对。夜晚的公园」

我一边回应着,一边想起了那天。那是在高中刚刚毕业时的春天。

那天也在不确定目的地地散步。心里无可奈何的痛苦,却没有可以倾诉这种心情的对象的我漫无目的地在夜路上徜徉。中途才发现手机和钱包都没带。现在的话,我还知道回去的路,但我不管了。

我尽可能朝着不认识的方向,朝着从未去过的方向,朝着黑暗的方向走去。

虽然还吹着凉风,但不一会儿后背就渗出了汗水。渐渐地,我的腿累得直哆嗦。但我还是继续走着。我已经不知道这是哪里了。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电车的声音。远处可以看到航空障碍灯发出的红光。

当后背被汗水湿透时,双腿就已经在颤抖了。我走进附近的公园,打掉长椅上的落叶,躺在那里。

长椅的木头凉凉的,很舒服。我伸直肿了的双腿,闭上眼睛。漆黑的视野中能感受到偶尔吹来的凉风。感到发热的身体在慢慢变冷。很舒服。如果能就这样消失该有多幸福啊。这个想法在我心中听起来非常美妙。我妄想着就这样下起雪,然后身体慢慢被白色掩埋。樱花般的雪下着,周围有小松鼠跑来跑去。以及远处鸟儿的叫声。还有慢慢泛白的天空。在这样的环境中,不为任何人所知地消失。

就在我想着这些的时候。

「呐你,这是我的长椅哦」

我的妄想被不知从哪传来的女人的一句话打破了。

于五月的一个空无一物的夜晚,我睁开了眼睛。一个女人站在我面前。身高大概和我差不多。她看上去有点厌世,或者说有点颓废。是淡淡的妆容和眼角的黑眼圈给我以这种感觉的吗。再加上薄幸的氛围,我想她大概比我要大。

她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

「喂,别睡。可以从那里起开吗」

「……这个长椅又不是任何人的」

「你真无趣啊」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个长椅只有在我生气的时候才会成为我的长椅」

「……你在说什么啊」

我觉得再争下去太麻烦了,于是准备从长椅上起身,打算离开。可是刚从坐着的状态站起来,之前一直在过度使用的腿就感到一阵剧痛。结果就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看到我的样子,她似乎误以为我是让出了坐的空间,便坐到了我旁边。看来要变得麻烦了。

我再次看着她,注意到了她手里拿着的塑料袋。她从里面取出啤酒罐,一声不响地打开。

看到目瞪口呆的我,女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然后她看到了附近的告示牌上写着的「园内谢绝饮酒」,便「啊——」地一脸尴尬,然后找着借口说「这公园只有在我有讨厌的事情的时候允许饮酒」。

然后在开始喝酒的她旁边,我当然会感到不舒服。我正发愁该怎么办,女人突然开口了。

「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看样子你还在上高中吧?」

「我是大学生」我有些不耐烦地回答,「没什么,只是在散步而已」。

「……散步,吗」

女人的声音变得明快起来。

「在这样的午夜,走到满头大汗,这种行为叫散步啊」

「……你想说什么」

「只是觉得是个有趣的词汇。你从哪走过来的?」

我坦率地说出离家最近的车站,女人眨了眨眼睛,惊呼道:「诶,那可真厉害」。

「发生讨厌的事情了吗?」

「并不是……」

我冷淡地回答。

「哼嗯」

女人故意般的哼了哼。

「特地在午夜中走路,全身散发着『谁来救救我』的气场,明明是在求救,你却绝对不主动敞开心扉」

「什……」

我无言以对。全身一下子僵硬了起来。我想反驳些什么,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嘴巴一张一合。

「你非常渴望有人能听你说话。但是这样的自己太俗气了,便等着对方深入自己的内心。明明那么方便的人是不可能出现的」

「你知道些什么!」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叫了出来。尖叫之后自己都吃惊了。我现在生气到了会大吼大叫了吗。

「我不知道。第一次见面的你的事情什么的。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明明是这样,你为什么那么生气?」

「……!」

我感觉到我的脸在发烫。我不知道这是因为被她猜中而感到羞耻,还是因为被她说了不合时宜的话而感到气愤。我只想总之先逃离这里。

我从长椅上站了起来。但大腿疼得不寻常。除此之外,脚踝附近也感到一阵剧痛。鞋子大概是磨破了吧。

「真拿你没办法啊」

看着想要站起来却倒在地上的我,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不知为何站了起来,在我面前蹲下。

「来吧,我背你。背到你家怕是不行,但可以去我家。然后可以让你在我家睡一晚。如果严重到了明天还动不了,就开车送你回去」

「……啥?」

我想知道这个女人在说些什么。明明说了那么严厉的话,却突然对我温柔起来。真是莫名其妙。

「你不是讨厌我吗?」

「你真认为所有说你坏话的人都讨厌你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太幼稚了」

女人这么说完,然后「好了,快上来吧」地催促我。

「……没事的。我大学是登山部的。你看起来也不重,轻松轻松」

我想大概是混乱了。我把手搭在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的那个人背上。女人就像刚才说的那样,轻轻背起了我。

在女人的背上,我感受到了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悲惨。

在夜路上,我们和一个像是要去便利店的男人擦肩而过。他惊讶地看着我们,然后咯咯地笑了。

「……我真是悲惨啊」

女人长叹一声。

「否认这一点就能满足你的自尊心吗」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五分钟左右就到了女人住的公寓。乘电梯上到五楼,是倒数第二个房间。她背着我,灵巧地打开了锁。打开门,把我放在玄关。说了一声「等一下」就进去了。我想大概是要稍微收拾一下。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

「不好意思。已经好了。可以进去了。能走了吗」

「……这点距离没问题」

我慢慢走进客厅。然后依女人所说地坐在沙发上,女人则在橱柜里摸索,拿出急救箱坐在我面前。

「来,把脚伸出来。鞋子磨破了吧」

「……谢谢你」

我道谢后脱掉袜子。鞋子磨破的地方脚又红又肿,女人给那些地方消了毒,然后贴上创可贴。熟练地处理完伤口后,她走到厨房递给我一瓶茶。

「渴了吧?喝这个」

说实话,我从刚才就渴得不行。我道了谢,喝了起来。喉咙咕噜咕噜五秒之久,然后呼出一口气。活过来了。

这样一来,刚才对她怀有的焦躁、悲惨和困惑就平静下来了。

「……那个」

「怎么了」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温柔?」

「为什么呢……」女人用手托着下巴,随即露出无力的笑容。

「因为你像妹妹嘛」

「我可是男的啊……。等等,啊,你有个妹妹啊」

「不,没有的」

女人摇摇头。

我正想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她却轻轻一笑,说:「好了,快点睡吧。明天我也有工作,要早起的」

因为她说可以用沙发,所以我就躺在那里了。我仰面躺下闭上眼睛,睡意一下子涌了上来。我一边感受着睡意填满身体,一边心想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不可思议的是,父母离婚这件事在自己心里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

第二天

,我坐着女人的车回了自己的公寓。我一再向她低头致谢。女人离开时,对我说道。

「昨天对不起啊。我也有些说过头了。我只是有些兴奋了。看着你这么幼稚,我就想欺负你了」

「……不,是我的错。真的谢谢了」

「呐」女人敲了下我的肩膀。

「你不嫌弃的话,下次一起去吃饭吧。我虽然不喜欢你幼稚的地方,但我并不讨厌你的声音」

我立刻点点头。明明只是交换了联系方式而已,我却感到莫名的紧张。

「那个,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诶……」女子作出若有所思的动作,然后歪着头说:「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

「……那就,前辈」

「前辈?」

她发出感到不可思议的声音。

「因为是人生的前辈」

听我这么一说,前辈轻轻点了点头,满意地说:「嗯,不错」。然后笑了:「已经多久没被人叫过前辈了呢」

这就是我和前辈的相遇。

至于我向前辈表白,虽然前辈说「我想我们一定不会幸福,但这也没关系」但还是在一起这件事,以及我得知前辈的妹妹是在深夜徘徊的时候死于交通事故这件事,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讲完的时候我已经抽完了第六支烟。我本想掏出第七支,不过放弃了。总觉得今天嘴角很寂寞。

少女这次好像没睡觉。少女看着我,露出从未见过的表情。

「我以前就觉得罪犯先生你……」

「嗯」

「你是受虐狂吗?」

「嗯?」

我在想,刚才的故事中哪里含有这种性癖方面的要素呢。

也许是把我疑惑的沉默当成了肯定,少女「原来如此」地自我接受了。

「怪不得被人踩着的时候,看起来还挺高兴的。真恶心啊——」

「没那回事。你能不能不要为了自己的方便而在大脑中曲解呢」

我如此抗议,但少女却毫不在意地说:「罪犯先生是个变态,是个无可挽救的罪犯,真恶心啊——」然后不知为何地,她心情很好地走进了房间。我叹了口气,跟在少女身后。

洗完澡,差不多该睡觉了,正要关灯的时候,少女说出了罕见的话。

「罪犯先生,每天睡在沙发上不疼吗?」

「疼。嗯。不过我已经习惯了,没事的」

我一边想着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一边这样回答。少女沉默了一会儿,含混不清地说道:「那就好」。

离平安夜还有八天。这是我和少女在同一个房间里度过的最后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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