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九章 相噬之炎

难道就没办法提出和平交涉吗?

亚尔缇娜在昨夜似乎有这么向幽朵女王进言。

女王好像也只简洁地回答「没用的」。

据说二○○年前的半兽人战争时,也曾率先派遣使者前去谈和,结果回来的却只有惨不忍睹的亡骸。

半兽人不谈和。只有赢或输,要嘛当赢家要嘛当输家,二者择一,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第三条路。更遑论现在有魔王的威光加持,令它们志得意满,更不可能会停止进军。

不过,这同时也是它们的弱点。

只要庵在与魔王──京的战斗中获胜,一定就能……

把希望寄托在假设之上的话题就此打住。

为了在魔力障壁失效消灭的位置展开新的魔力障壁,我正在四处奔波。途中也试着在时间许可的情况下,反覆发动「虎狼焰」牵制敌军,但我看得出来,火球飞行的距离越来越短了。是我魔法施展过度,消耗了太多精神力。

面对跨越河川、登上台地斜坡,以排山倒海之势涌来的魔王军,想以这么少的人数阻挡,终究是痴人说梦吗?

我切身领悟到,多数暴力这种东西并不是靠质可以抗衡的。

首波大获全胜的优势已经遭到扭转,我们正被以十字弓发起的波状攻击压得喘不过气。魔力障壁虽能弹开火箭,但仍有好几支箭穿越障壁间的空隙,深深刺进地面。也不晓得是谁,准备了这么烦人的武器。真的是有够鸡婆的。

原本我还很乐天地认为,「魔王焦光焰」是极限流攻击魔法中,以首屈一指的威力着称的强力魔法,只要不断连发,或许还能够解套。结果得到的只是确认自己果然不适合打仗──这种弄懂了也丝毫开心不起来的结论,更别说还是在这种关头弄懂。草原上已经留下好几道「魔王焦光焰」炸裂的痕迹了。魔物的进击却毫无停止迹象。勉强称得上成功的一点,大概就是红丸与大门为了防止魔物被魔法的威力吓成逃兵,而必须留在这里掌管军势。如此一来庵就不会被他们搅局了。

他现在,是不是正在和京交手呢……?

人只要一度涉足不得踏入的领域,下次举步时就不会有所顾忌了。原本可以永久延续的日常,只因为知道了原本不知道的事,就可能以该日为境,唐突地划下句点。

那么,一度对死亡有所觉悟的人呢?

会因为理解了自身与死亡的距离,而对生命的危机习以为常吗?

没有这回事。

与亚历劫里交战时,我也曾做好死亡的觉悟,但现在的我并没有到达那么豁达的境界。

我还是与常人无异,同样惧怕死亡。

要是习惯了这种事……我想那恐怕已经不是人了。

那么,庵又如何……?

感觉上,他好像把自己的命,以及他人的命,同样都视如草芥。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他持续保有人性。

希望他以人的身分回来。

「交换了!」

在我的思绪还驰骋在遥远彼方的战斗时,脚边滚来了一把失去剑身,只剩剑柄的剑。

回神一望,亚尔缇娜正要拔起插在地面的剑。

看来箭应该是射完了。

其实很羡慕她施展火焰剑时,可以用跟他同色的紫炎包覆剑身,不过看她必须这样一一交换武器,也真的是够麻烦的。似乎因为精灵族的剑身过细,所以消耗的速度比她常用的变形剑还快。可是说穿了,就算是那种魔力抗性较高,以和魔法使并肩作战为前提的剑,在庵的火焰之下能够撑到什么地步依然是个未知数。

「不如,先别用火焰剑了怎么样?」

「你觉得战况由得了我们保留实力吗?」

开口反问的亚尔缇娜,眼珠子变得更加通红了。

这是她斗争本能提升的证据。

我们不过就简短交谈几句,敌军却连这种忙里偷闲都不允许。

成群的狗头人突然越过石墙飞扑而至。

它们是沿着石墙移动过来的,怪不得没能及早发现。

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让这票矮小魔物发挥身材上的优势……!

亚尔缇娜被四只狗头人一起压倒在地,动弹不──连这么想的空档都没有,就冒出一道紫炎将这票狗头人通通烧成了火球。

她并没有挥剑。

就只是让火焰凭空出现。

纵使如此,还是有一只迟来的狗头人不怕,朝我背后直直飞扑而来。

方才的狗头人没半只盯上我,让我可以从容关注周遭,因此我头也不回,只是「嗳~」地使劲一扭,用包了长裙的屁股把它顶飞出去……但没想到──

「抠波?」

随着一声很有狗头人风格的哀号,狗头人从头一路断开到胯下,自身体正中央断成了两半。

它的左右半身就这么倒在洒满鲜血的地面……

「呕恶恶恶恶……」

强烈呕吐感涌现,我赶紧把视线自狗头人的尸体上别开。

看到眼前一只带有紫色火焰的手举起,我明白是亚尔缇娜在帮我烧掉尸骸。

看来是我猛力的一顶,让这只狗头人刚好撞向魔力障壁的侧边,结果障壁就像利刃一般将它硬生生截断。

「这道魔法竟然还可以这样应用……」

真的是从没想到。

虽然正常触摸应该是不会这么严重,但以后还是小心为上……

无意间看往亚尔缇娜左手的我,发现有砂正从她紧握的指缝间撒落。

「亚尔缇娜,你的手……」

也许这是她被狗头人压倒在地时,朝地面无意识抓了一把所留下的痕迹。

她摊开掌心望着砂子,然后再度紧握,以寄宿了强烈决心的瞳孔瞪向敌军。

「就算无法拯救所有的命,至少也要把我能抓住的命……紧紧抓到最后一刻。」

明明就不是这个国家的骑士,到底是什么在背后驱使她这么拼命的呢。虽说骑士是有着所谓的矜持,但这也未免太……

搞不好,这个支撑着她的东西,才正是所谓普遍的正义。

那~我又是为什么会在这里做着这种事啊……

调查水源调查到后来,竟然会与魔王军爆发战争,从孤儿院离开时根本作梦都想不到这种事。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既没什么特别的矜持,也没有能拿来自省的正义。我所拥有的,就只是「得做点什么才行」这种暧昧不清的想法。

毕竟直到和亚历劫里交战前,王国对我虽有养育之恩,我也对王国有一份情,但我都还是只用「就跟遇到灾害没两样,没办法」之类的想法来说服自己。这么短的期间内,感觉上也不可能培育出什么强烈爱国情操。我会在这里卖命,不管怎么想,有可能影响我的都只有庵跟亚尔缇娜。

现在这么说有些冒失,但「中了他们的毒」这种说法或许还挺贴切的。

这时,我的思考不小心脱口而出。

「唔~嗯……果然很有骑士风范呢~」

「请你正经一──」

还藏着一只伏兵!

手持两把镰刀的狗头人,趁我们稍稍放松戒心的空隙,纵身一跃袭来。

它一直在石墙下虎视眈眈吗?

亚尔缇娜来不及出剑。

就在我们险些成为镰下亡魂的瞬间──

「给我觉悟啦!」

从亚尔缇娜与我的侧边穿过,朝侧面纵向旋转的沃路特举着铁爪,以惊人之势猛力跳了过来。

狗头人慌忙举起镰刀防御爪击。

铿锵一声咬合的镰刀与铁爪看似势均力敌,不过沃路特随即发出「嘻嘻」的奸笑──

「刺死你的啦~!」

接着又再度旋转起来。

在他旋转之下,镰刀立即遭到弹飞,狗头人也成了铁爪的饵食,就此断气。

「快,感~~」

看到我们俩张嘴目瞪口呆的模样,原本正在夸示胜利的沃路特纳闷地歪起头来。

明明应该是很可爱的动作,却一点都不可爱!

「两位小姐,有没有受伤呀?」

「那……那个,谢谢你──」

亚尔缇娜与我都不是无赖,绝对不会做出有失礼数的行为。所以即使对方是沃路特,还是打算向他道谢……

明明是这样,这个男人却给我大手一挥摘下帽子,还伸出舌头抖来抖去的!

「哎呀呀~没有受伤的东西是咱家的头发啦~!」

这……这个死秃子!

他可能以为这样装傻可以缓解我们的紧张,可惜对我来说只是精神攻击啦。要是影响到我放魔法的效果怎么办。

而且实际上,现在就连装傻或缓解紧张的闲暇都没有。

这会儿终于连半兽人都开始爬上石墙了。

眼神刚与我交会,它便把斧头扔了过来。

石墙的高度差,让我更难防御这把斧头。

本想躲到魔力障壁后方,方才截断狗头人的障壁却刚好耗尽效果时间消灭了。

我无意识地扭动身体,希望能闪过这记投掷,但不知究竟来不来得及……

就在我已做好心理准备

的同时,一阵白色疾风呼啸而过,直直往石墙刮去。

大步一踩,一口气赶到我身旁的银师傅以高举的单边膝盖弹飞斧头,并顺势直冲到半兽人面前。

「『凤凰脚』!」

丝毫未减速的左膝就这么顶进半兽人的躯体,银师傅在反作用力之下虽然略微后退,但──

「啊~哒哒哒哒哒哒──」

他立刻接连踢出右前踢、右后回旋踢、右回旋踢、左前踢、右后回旋踢、右前踢,然后──

「啊刹~!」

以和庵交手时施展过的「飞燕斩」收尾,共计一二发的蹴击,踢得半兽人毫无还手余地。

半兽人的躯体被踢到肌肉溃烂、骨骼断裂、断裂的骨头再穿破肌肉,凄惨得教人不忍直视,最后那记「飞燕斩」更别说下颚,连上颚与头盖骨都踢得粉碎,还来不及倒地就先一命呜呼了。

庵当时是巧妙地闪过了这招奥义,想想万一命中,就算是他,搞不好也无法全身而退。

原来银师傅不是只会出一张嘴呀……我决定要对他稍微改观了。同时,也不由得了解到,沃路特为什么会想从罪人更生塾逃走了。

「正义必胜!这就是自古以来的真理!」

该怎么说才好呢,好可怕的正义……

× × ×

自从战端开启,幽朵女王就始终从私室的窗口观察着战况的演变。

希加兹幽朵宫的门扉已施以重重封锁,外墙门亦全数紧闭,但若是遭敌军仗着数量强攻,可能还是撑不了多久。

就算采取固守仍有极限──女王望向市区南端的石墙附近,令人惊疑的光景却在此刻映入眼帘。

「哎呀……怎么会这样……!那是……」

是魔物的包围网,然后──

× × ×

算准我方四人集结在同一地点的时机,敌军布下的包围网正逐步完成。展开鹤翼阵的半兽人们开始朝石墙逼近。十字弓的攻击虽是暂时停下了,但那也只到阵形整顿为止……

「这难道是……包围歼灭阵?」

我半开玩笑地提出的作战竟然反过来被敌军给用上,这可真教人完全开心不起来,不如说很不开心。理由很简单,因为这个战术基本上兵力越高越容易成功。被摆出这种阵,就像在看对方炫耀自己人多势众一样,极度不甘心。

「好个千客万来啊。说归说,全都是不速之客就是啦。」

打算让消失的魔力障壁复活而握起的光货,已经被满手手汗给沾湿。

再怎么火大,咒文的咏唱还是赶不及。

某只半兽人将手举了起来。待这只手臂放下,就会有无数箭矢如骤雨般射来。一旦演变至此,就连想找到反击的机会都很困难,迟早会被对手单方面歼灭。

啊──所以才叫做包围歼灭阵吗……

我真的是个笨蛋啊~从来没有一刻产生过如此强烈的自觉。

「全员,快躲到石墙的──」

「放箭──!」

就好像要盖过亚尔缇娜的指示似的,半兽人发出了号令,大量箭矢立刻飞越我们的头顶。

然而并非由南到北──半兽人射的,而是由北到南──射往半兽人的。

兹噗兹噗的命中声接连作响,箭矢不断贯穿魔物,把敌军给一一放倒。

模仿人类采用包围歼灭阵这种战术反倒害它们错失良机。可能是人类──说不定还是红丸或大门下命要它们这么做的吧,但如果它们仗着数量优势来场纯粹的肉搏战,我们早就确定败北了,这回可真是捡回了一条命。

话又说回来,这种百发百中的攻击难道是……精灵族的箭?

「让各位久等啦!」

就像受到这阵呼声号召一般,我回过头一看,大约有三○名精灵在后方的石墙上。

每位精灵都靠弓撑着身体半蹲在地。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万全状态。

负责指挥这群精灵弓兵的,是高位精灵──琪莉露。

她自己也正蓄势待发地拉着弓弦。

拉弦的手一共夹了……真不愧是高位精灵,足足四支箭。

「琪莉露……!你病情──」

箭失从我身旁呼啸而过,贯穿了身后逼近而来的半兽人额头。

原来是她为了以行动回应我的询问,放出箭矢同时解决了四只半兽人。

从石墙上纵身轻盈一跳,琪莉露着地在我的面前。

「我看起来像病人吗?」

脸色红润,双眼也炯炯有神。

最重要的是那潇洒的笑容显得可靠无比。

我虽是猛力摇头,但根本找不出能让琪莉露病情康复的理由。

她的症状的确是在进宫前已经略有改善。话虽如此,痊愈到这种程度,实在教我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在作梦,我于是朝她脸颊捏了捏。

「好痛痛痛!你干嘛啦!」

「抱歉,看来不是梦吧。」

遭到精灵族一波意想不到的反打,动摇的魔物们暂时撤退,大概是要重整残存的兵力吧。它们越警戒精灵族的弓术,我们就能争取到越多时间。

「琪莉露公主殿下?已经不要紧了吗?」

「我个人是不要紧啦。自己的家园全交给人类守护,会教精灵颜面尽失的。」

「他们是……?」

「只要还能射上一支箭的弟兄就随我来──被我这么号召才勉强凑到的。就算无法参与肉搏战或施放必须集中精神的魔法,弓箭的话总有办法吧。我原本是这么想,但照这样子看来,似乎也到极限了……」

方才还半蹲的弓兵们,现在也几乎全都瘫了。

然而好歹精灵拉一把弓会射三支箭,三○名就有九○支。基本上又是百发百中,所以方才那波齐射再加上琪莉露自己射的,大概解决了将近一○○只敌兵吧。

只不过,得趁我方已无力继续放箭一事穿帮之前,赶紧拟定下一条对策才行,否则……

「亚尔缇娜,这个借你。」

我从刚刚就在想琪莉露背上背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是,盾牌?」

「这是『狮子之盾』喔。我从宝物库拿来的。」

雕有狮子脸孔的黄金盾牌。外型像是棱角圆滑的倒三角形,尺寸不算太大。是身为女生的亚尔缇娜也能自由挥动的大小。

「相传这面盾牌可以防御魔法攻击,也能防止中毒。二○○年前,你的祖先也在半兽人战争时使用过。」

收下盾牌的亚尔缇娜脸上浮现的诧异表情,在磨得光亮如镜的盾牌内侧映得一清二楚。

「公主殿下对我的背景……」

「维克托利亚斯家的事,我听母后说过了。所以才要借你呀。」

亚尔缇娜好似下定了决心,以左手举起狮子之盾,重新举剑摆起架势。这样看起来,比起女骑士,更像是一般流传的女勇者打扮。不管是哪种,很上相都是肯定的。

「所以呢?莉莉礼姆为什么作这种打扮。想到咱们店里工作吗?」

「魔束以弦 苍穹尽头之纺车为之运行 縒纺编织险峻高耸之黑铁磨崖 涌立涌立天际贯穿云海,化身我等衣衫屹立不朽吧──」

疲惫交加的我,试着拜托看起来已经完全复活的琪莉露帮忙补充消失的魔力障壁。

「『普罗托.艾克特.爱昂』!」

一如我所指定,和我展开过的大小分毫不差的魔力障壁,在缺少障壁的场所出现了。

这道魔法由谁来施展,效果基本上都一样。只会因魔力含量──光货的大小──不同,而让持续时间出现差异。

只要照这样依序补充──

「看吧,莉莉礼。正常来说会是这么长的咒文喔。我会惊讶也是没办法的吧。」

亚尔缇娜提到的,是我首次施展防御魔法给她看时发生的事。这么一提,那时是不是因为唱得太快,她甚至不相信我唱完了啊。

「你这会儿是在说什么呀?亚尔缇娜。」

「我也觉得正常该是这样没错……」

「就是这样的啦~」

唉~……大家真的是。

我重新戴上原打算喘口气而脱下的面具,三两下结束行使魔法的必须步骤。

接下来就是大家期待已久的咒文咏唱了。

「魔束以弦 苍.縒.涌── 『普罗托.艾克特.爱昂』!」

单是如此,便展开了与琪莉露同等的魔力障壁。展开是展开了,不过才展开到一半,她手上的蔷薇乾花就硬生生掉了一支下来。

「嗳,你重要的蔷薇──」

「你刚才!刚才到底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琪莉露两手抓起我的头,疯狂甩个不停。

她在使用魔法时,会拿乾燥过的蔷薇当作集中精神用的关键道具。跟我戴面具的意思一样。现在她连这么重要的东西掉下去都没发现,看来真的是受到了相当巨大的冲击。被我的积层咏唱给冲击。

这么回想起来,在超级魔法使养成学校里,知道这种咏唱方法的也只有老师们。还告诉我不可以给任何人看到,但反正我都毕业──跟毕业没两样──了

嘛,这种限制应该失效了吧。

在战场上浪费时间,就跟送敌予盐没什么两样。因此大家决定要趁现在喝下银师傅带来的,罪人更生塾特制的生药调合<超苦>治愈药水。就沃路特所言,好像是「只是先预支一天份的体力来用,明天会很不好受的喔~」之类的。由于这个世上并不存在能回复精神力的治愈药水,所以就算只是能暂时让感觉麻痹,对我来说也很够了。

这药水真的是苦到无与伦比,我只得一边小口小口喝一边观察大家的反应。这时,也不晓得是否脑袋在苦味刺激下觉醒,但足以将魔王军一网打尽的起死回生魔法──战略级选择式广域歼灭魔法──该如何才能顺利施展,方法就在这一刻突然成形了。

大家──

大 家 ?

这道魔法的危险程度根本不是首波用过的禁咒可以与之相比,规模也巨大到单凭我消耗过的精神力完全无法驾驭,但是──如果,请大家一起分担发动魔法所需的步骤呢……?

「果然名不虚传,超级魔法少女!」

忍不住开口老王卖瓜起来的我,让大家顿时全都看傻了眼。

「做好心理准备了的吗?」

「实在很不想对女人家做这种事,但这也是为了世间、为了世人、为了正义!」

解放魔力──粉碎光货──就算不是由魔法使动手也没问题,这部分就交给银师傅与沃路特处理,我尽量抑制体力的消耗。

看着他们俩手握堆积如山的光货,琪莉露不安地靠向我身边开口。

「真的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一个个用道具破坏也没完没了对吧。好啦,开始喽。」

我回话督促她,并转身背对银师傅他们。

隔着脸上的面具观察下战场,看来半兽人们开始有动作了。那个半兽人王现在正站在最前排,举着战槌朝我们示意。说不定它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直到魔法发动为止,挡下它们的进攻就是亚尔缇娜的任务。

「这、这是公主命令。敢……敢弄痛我就有你们好受的喔。」

琪莉露发出一句以权力当后盾的叮咛之后,总算乖乖认命了。

我们俩一起将毫无防备的背部亮在银师傅与沃路特面前。

「「我上了」啦~!」

紧接着,一块块光货便开始朝琪莉露与我袭来。

毫不留情地扔出的光货砸在背上,碎裂的光货碎片逐渐在我身边堆积。四周也飘散起魔力的极光。

姑且是有拜托他们扔的时候要避开头部,失手命中的几发就只好忍忍了。

如果想发动强力的魔法,把光货用手或道具一个个破坏也没完没了,所以才会请银师傅及沃路特,把先前准备好的堆积如山的光货使劲朝我们身上猛扔,一砸再砸,直接把大量光货砸碎。

当我觉得已经积了不少碎片呢~并望向琪莉露的脚边,却发现她那边几乎都是些没成功砸碎的光货。本人还一直喊「好痛好痛」的,明明光货都没碎,真有那么痛吗──才刚这么想,疑问就瞬间化解了。

是因为琪莉露的衣服没有事先赋魔强化耐用度。

开战前她不在场,没被我赋魔到。

原本计画就是要利用赋魔后能弹开物理攻击的特性,在无需忍受痛楚的前提下破坏光货的,这下真的是太对不起她了。得赶快喊停,不然就算进入咏唱咒文阶段也没意义。

没想到,就在我双手高举,准备挥手大喊「中止中止~~!」的时候,魔王军后方突然出现了一个飞行物体,紧紧吸住我的视线。

「好稀奇。是深蓝色的飞龙,而且无人骑乘呢。脚上还抓着──」

琪莉露也看着同一个物体。还以精灵族特有的敏锐眼力把细节一一转达给我。

「还抓着?」

「那是什么,怎么会那么大……」

咕嘟一声咽下口水的她,脸色明显地苍白起来。

飞龙脚边正反射着阳光,一闪一闪地发亮。但是这种反光的方式,不是岩石会有的。

「那么大一颗光石,这辈子从没见过啊……!」

琪莉露抓起了摆在石墙边的弓箭,当场架起弓来。

这是为警戒轰炸所采取的行动。

那条深蓝色飞龙是庵先前骑走的个体。如今飞了回来,也没让狗头人搭乘,却要对我们发动攻击,这种事有可能吗?

况且,望向我的那道眼神,好像曾在哪儿──

「啊────!」

我挖出了沉睡于记忆深处的某个片段。

虽然没有任何确实的证据,但最好暂缓攻击。

「干、干嘛?突然鬼叫什么!」

「先别射!」

我一把抢走琪莉露的弓,大大远离现场避难。

过程中,飞龙已经来到近在咫尺的距离。

随后,巨大光石的空投展开。

大小与先前一击砸死巨魔的巨岩不相上下的光石就这么高速落下,把石墙及墙后的地面狠狠撞出一个大坑,然后粉碎得不留原型。

确实,这要是直接砸中肯定会没命吧。

即使如此,我们避难逃命时飞龙既没追来,发起轰炸时也没以我们为目标。成为伙伴了……就算不至于这么说,至少可以认为它不是敌人吧。

既然飞龙是从魔王军的后方飞来,不难想像这颗光石要不是魔王军的军用资金,就是单纯的魔力源。照这样看来,对方还没失去这颗光石前,如果演变成互击魔法的局面,恐怕免不了要演变成长期战。

既然如此,这么庞大的魔力,哪有理由不善加利用一番?

刚刚这一砸,可以当作魔力解放的步骤已经完成了,看我还不把这些魔力完完整整地直接奉还。

足以令魔法使喜极而泣的高浓度魔力充斥于四周。几乎到了勉强才能隔着绿色极光看到外界景象的程度。四散飞舞的光石碎片在极光映照之下,有如酷寒日子里一大清早看到的冰晶,洋溢着幻想气息。

「那条飞龙到底打什么主意──」

「别管了,魔法要上喽!」

「我……我说啊,莉莉礼姆……其实,我还没真正在实战中用过魔法……」

果然是这样吗~……

不过这个节骨眼不管有没有经验都无关紧要,无论如何都得让她动手才行──

「你就是这样才会是次席啦。」

「你……你可真敢说嘛……!知道了,我琪莉露菈摩儿,在决胜关头有多强,现在就让你见识见识!」

有部分也是因为贵为公主,就算本人嘴巴否定,实际上琪莉露的自尊心就是很高。我知道挑这方面激她个几下马上能成事。

然后还有一点──

「比起格斗术,琪莉露用魔法时可是厉害上好几倍,这我是知道的。所以交给你喽。」

「是是是。奉承话就免了,我们上!」

说是说次席,她同样也是超级魔法使。

我发自内心相信,要跟我并肩作战,她岂有不够格的道理。

就在我们打定主意,准备开始结印的同时,一只半兽人翻过石墙,单枪匹马闯了进来。

是先前隔着魔法阵与我眼神交会的半兽人王。靠这么近一看,这身黝黑肤色与黄色眼珠,与那个西格玛相当神似。要说有不同之处,大概就只差在它少了左眼而已。

半兽人王正在哭泣。它的右眼不停流出泪水,至于左眼……则渗出了血泪。

「杀了西格玛的人类就是你们吗啊啊啊啊────!」

果然。

看来会觉得相像并非我的错觉。

「同日、同时、同胎出生的我俩阿梓嘉兄弟。都已经发誓死也要死在同块战场了……你们竟敢……!」

异种族的个体总是不太容易区别,所以他们是双胞胎吗?

怪不得就像同个模子刻出来的。

「别想死得乾脆!我保证把你们下锅煮到连骨头都炖烂,再喝到一滴都不剩!那就是我要给心爱弟弟的饯别!」

瞧它这么气急败坏,与其说是察觉到我们有不对劲的举动,更像是为了报杀弟之仇而只身潜入似的。

想必他重视弟弟的程度,足以让它把指挥、责任、一切的一切通通抛在脑后吧。

「很遗憾,但我不能放任你实现那则心愿。」

亚尔缇娜来了。

长发随风飘逸的她,静静地闯进了我们与半兽人王中间。

那英姿焕发的身影,甚至教人误以为是战争女神飘舞降临。

「你们俩请专注在魔法上。」

她的这句话,令我当场切换意识。

摆出侧身向前的架势,将右手一鼓作气挥向下方→右下→右方→右下→下→左下→左方,然后结束结印动作,同时使劲踏稳脚步,开始咏唱咒文。

「魔束以弦──」

琪莉露也将蔷薇乾花举至嘴边,轻轻阖上双眼。

以事先指示过的地点为中心,开始在周围描绘魔法阵的圆弧。如果说是把脑内浮现的图形直接投影在指定空间内,或许会比较好懂。

我的打算是将魔法阵的构筑交给她,

我尽量抑制精神力的消耗。

这次在魔力方面几乎不受限,所以我拜托她尽可能画个大一点的──我是这么拜托的,却没想到她画出来的魔法阵大到远超乎我的想像。巨大程度几乎可以把整座战场吞下去,还一路延伸到我们头上来了。

魔物们骚乱地仰头望起了天空,唯有这份心情我瞭若指掌。

我以双眼目视魔法阵的外形,一边咏唱咒文一边展开术式。

「栖于昏暗冥府之微尘子民啊 救赎之御灵求诸于九天──」

琪莉露画完巨大的中心圆之后,开始描绘大量附属的小圆环。

与此同时,她还并行构筑着以三角形构成的立体魔法阵。这可能是在魔法一旦失控时,能用来紧急中断魔法的术式。

虽然还不及我的积层咏唱,但可真有她的。不仅能与他人共乘一道魔法,竟然还能在不干扰主术式的前提下融入别种术式……不晓得是高位精灵的天分,还是琪莉露个人的资质,但这绝对是狠狠超出其他超级魔法使好几个马身的才能。

明明这么有才华,偏偏就是爱扯什么要穷究格斗术的鬼话,我们的公主就是这样才教人搞不懂她脑袋想什么。

「你这家伙,我记得……是维克托利亚斯!」

半兽人王缓慢地挥着战槌,一步步朝亚尔缇娜逼近而来。

她左手持盾,右手举剑,摆着架势严阵以待。这两款以单手运用的武器与防具,究竟能不能撑过那身巨体发出的一击呢。

「二○○年前夺走这只左眼的一战,我可不许你说忘了……!」

亚尔缇娜将摆在下段的剑伸向后方,同时轻轻地蹲下→

「你似乎对我的祖先抱有遗恨呢。」

然后微微前进→

「我名为赞葛德.阿梓嘉!为了魔王草剃大人,也为了弟弟──」

在起身的同时紧紧握住剑柄。

佯装是在走位抓间距,实则融入了奥义所需的准备动作。

「去吧!『烈风剑<苍蓝风暴>』!」

剑身以非比寻常的速度一口气朝上段挥砍,同时释放出蓝色的冲击波。

冲击波之所以会在光线折射之下呈现出不同颜色,是空气密度不同的关系。

在地面奔驰而过,留下深刻爪痕的斩击,当场将赞葛德的右手连同战槌一起应声斩断。

「放诸四海 跨足兄弟 凭藉无赖之谗言诱引魔属之辈 成就久远之牢笼吧──」

魔力已充分消费,极光也消失了。

接下来只要咏唱魔法名,一切就宣告结束,魔法也会即刻发动。

「『艾布.义鲁古鲁.阿碧特.阿托.爱昂』!」

魔法阵的中心出现了一颗小黑点。

才刚这么想,黑点就一口气放大到塞满整个魔法阵,形成一颗巨大的黑色球体。

在空中盘旋的飞龙本能地察觉到危险,立刻急速攀升,脱离魔法阵的范围。至于办不到这种事的我们,则是无能为力地遭到卷入。

不过,也只是短短一瞬间,因为球体马上又收缩起来,再度变回了小黑点。

才刚要开始。

战略级选择式广域歼灭魔法的重头戏,现在才开始。

「琪莉露!好好抓紧我的手,绝对不要放开!」

「你在胡说什么,难不难为情啊!」

「别管了!不想死就快点照做!」

四周暗了下来。

黑点的真面目是超重力井口。

空间为之扭曲,光线也曲折散乱,只有黑点周遭闪闪发亮,乍见之下就彷佛日环蚀。

开始流向超重力黑点的不可视之力,最初只是少许,不一会儿便开始逐渐增强,越发激烈,接二连三把魔物朝黑点吸去。

被挤扁、被拉长、被扭断、被扯断,魔物就这么受到各式各样的方法压缩,并有如被卷进纺车一般,束手无策地遭到吞没。这道魔法远比预料中更为无情,但这就是广域与歼灭的涵义。

然而,不只是银师傅与其他精灵族,连葡萄田与草原上生长的草木都丝毫未受任何影响。

被这股力量牵着鼻子走的,仅限以半兽人为首的魔物,以及曾经是魔物的尸体,再加上琪莉露跟我两个人而已。

我们死命抵抗着连自己都看不见也感受不到的力量,看在他人眼里,想必是一副完全找不着头绪的光景。

我们手牵着手,卯足全力紧抓着石墙。

「这、这、这、这是怎样啦?只有魔物被吸进黑点?」

「这就是选择式的涵义!」

「你在说什么啦!」

「我把原本的战略级广域歼灭魔法,改造成只会吸走属魔者了!」

发动后立即膨胀塞满魔法阵的黑色球体,是用来判别属魔者的走查现象。

「这么违反常识的事……慢着,那为什么连我们俩都快要被吸走了啦?」

「因为,魔法使也是属魔者啊──」

「啊────真是的!为什么事先不讲啦────!」

「讲了你一定会吵着说不干嘛!你不会吗?」

「会啦!」

顾不得鲜血仍自右手的切断面不停滴落,赞葛德正死命紧抓着石墙。

动脉遭到斩断,不快止血的话难逃失血过多致死的下场,然而一旦放手就会被超重力黑点吸进去,噩梦级的左右为难。

「就凭你这区区人类──!」

丝毫不受魔法影响的亚尔缇娜一步步走近──

「哈!」

放了一记无情的双脚踢。

是庵的「里九拾八式」?

「该死──!该死!该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迫放开石墙的赞葛德赞半空中一面挣扎,一面被吸入了黑点。

「怎么能有这种────……这种结束的方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声音渐行渐远。

不断遭到压缩的赞葛德,现在究竟与我们处在何种距离已完全不得而知,是远是近都无从判断。

待回神一看,它已完全消逝无踪。

良久,不可视之力的流动总算停止,黑点连魔法阵都吸入之后,就有如吞噬掉自身一般,自我消灭了。这是时限式魔法,只要经过一定的时间,就会自动消失。要是再继续发动下去,没准琪莉露跟我都要承受不住。

青空取回了原先的明亮,身边也吹过一阵清爽的风。

只要无视于草原上交战过的痕迹,一如往常的风景就回到了眼前。

魔王军还来不及撤退就全军覆没了。

原先多达一○○○只的魔物,已经四处都找不着身影。留下的,就只有孤单地伫立在草原的红丸与大门。

「总算是勉强办到了,那群家伙全军覆没喽!轻轻松松呢!」

琪莉露指着魔王军消失后的草原,伸手朝我的背部猛拍。

背后除了精灵族的欢呼声之外,还可以听见「本事真不赖」「赢了啦~!」之类表达放心的说词。

想到自己有表现出超级魔法少女应有的活跃,我也暂时放下了心中的一颗大石头。

可是──

「亚尔缇娜!我们上!」

我没有回应琪莉露,而是越过了眼前的石墙。

亚尔缇娜也立即跟上。

我们俩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绝对不可以让他们去搅庵的局。

× × ×

在草原展开对峙的组合,是亚尔缇娜对大门,以及我对红丸。

琪莉露等人就在台地斜坡上守望着我们。

「身为人类,竟然率领魔物挑起战争!请你知耻!」

随着这声斥责,亚尔缇娜拔剑朝两人冲去。

她说得实在一点都没错。就算京是魔王好了,为什么就可以当作站在魔物那方的免罪符?我真的无法理解这种价值观。实在很不愿意相信他们跟庵是来自同样世界的人。

「无须多言。我来了。」

双手抱胸的大门脱下木屐,双手大大高举。

如今魔王军已彻底毁灭,这两人宣誓效忠魔王的心意依旧不变吗?又或者并非针对魔王,而是基于他们从京个人身上感受到的友情,而做出的选择呢……

大门缓缓地走向亚尔缇娜→迅速蹲下→顺势前进,轻轻握起拳头。

奥义要来了!

在他起身的同时,两手高高地举起,再随着一记「唔喔喔喔!」的呐喊,将手掌拍向地面。

瞬间,地面就有如遭到落雷劈打一般鸣动,我们俩都当场被震得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他以血肉之躯引发了地震?

亚尔缇娜以剑撑起身子,这时大门再度前进→蹲下→顺势前进,这次重重握紧了拳头。

那招奥义又要来了!

亏我这么警戒,高举双手的他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将双手再度抱回胸前。

「这个蠢材……!」

只不过是个用奥义准备动作构成的假动作,我却乖乖上当了,越想越不甘心。

竟然不小心被人用这种狗眼看人低的方式挑衅……!

食髓知味的大门

再度做起了奥义的准备动作。

为了与之对抗,亚尔缇娜也开始做准备动作。

「唔喔喔喔!」

这次不是牵制!

与最初的奥义相同,他将高举的双手重重拍向地面。

地面强烈晃动起来!

幸好亚尔缇娜发动奥义所需的第一动刚好是蹲下,这记震荡影响不了她。

这时,剑身开始喷出紫色的火焰。

可以感觉到她要对大门用火的决心。对方的胸膛上,亚尔缇娜先前留下的伤痕仍清晰可见,但如果还像上次那样踌躇,是赢不了他的。

她的红眼珠闪起强烈光芒,瞳孔往中央收束,变得有如蛇类一般纵长。

→然后即刻前进→起身的同时使劲握紧剑柄──

「『百八式.暗拂』!」

她将右手的剑身维持在下段朝内侧挥过,剑上的火焰随即被释放至地面,一直线朝大门奔去。

又是庵的招!

大门「哼!」地一声侧过身去,闪开这记在灼烧地表的同时延伸而来的紫炎,然而马上又有下一道新的「暗拂」接踵而至。

「怎么了!」

一旦被抱住就完蛋了,这点她已经在上次交手时切身体悟过。这会儿采用不让大门靠近的战法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如果一直这样持续不断施放火焰……

每当大门闪过一次,她就放出一记新的火焰,所以看起来就像正在把对方逼入绝境,偏偏我却满脑子都是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吗!」

有如要挑衅大门般连发的「暗拂」,到底已经来到第几发了呀。

打算再度挥剑的她,突然有如定格般停下了动作。目不转睛地望向手边,才发现剑早已失去剑身,只剩剑柄与剑锷。这也难怪,那么慷慨地放招,消耗自然会比较快了。

「呕唔!」

突然,亚尔缇娜吐了血!

果然还是太逞强了。大蛇之血的咒缚就连那个庵都曾被折磨到吐血,这么轻率地使用这股力量,根本就是乱来。

──某天你将会后悔吧,觉得不如就那样死去还比较轻松──

他说过的话在脑内复苏。

扔下手中的剑,亚尔缇娜伸手按住胸口,开始不停喘气与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

「亚尔缇娜!」

「你想上哪儿去?」

我正想奔向亚尔缇娜身边,红丸就出现在我面前挡住了去路。他是打定主意绝不让我们有二打一的机会。

趁着这个机会,大门只迈出二步就逼近到亚尔缇娜面前,紧接着使劲握紧拳头,自上而下瞄准亚尔缇娜的头顶,使出了一记任何人都会出乎意料的招式。

头槌?

就算是这么原始的招式,万一结结实实地挨上一记,她的身体还是会朝正上方──不,是会被直直敲向地面,让她把撞得惨不忍睹的脸蛋公诸于世。

「原来庵总是忍受着这种痛苦吗──」

明知如此,亚尔缇娜却笑了起来。

挥剑挥至体力极限的她,恐怕早已绞尽最后一丝握力,但她仍以颤抖不已的双手举起了盾牌。

随后直接瞄准大门的头部,用上全身肌肉,使尽浑身力道由下方猛力一顶──

迎面而来的狮子之盾,就这么以狮子头狠狠撞在大门的脸上。

「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吃下这记连招式都称不上的痛打,让大门扯起嗓子高声惨叫,然后在地上倒成一个大字。

与此同时,不同于沙尘的大量白烟自他身边冒出,令他的身影消失了一瞬间。

瞧他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个不停,想必是往下挥的力道与朝上顶的力道正面冲突,撞得他脑震荡了吧。

就连头上的头巾都──嗯??????

头巾……?

他额头上的头巾不见了,变成镶有护额的蓝色头罩。

是什么时候……难道是趁白烟遮蔽视线的一瞬间换上的──才怪。

仔细一看,他连长相都跟刚才判若两人。

虽然浑身肌肉同样结实,上身一样赤裸,就连胸膛上的刀伤都如出一辙,然而倒在地上的却是个完全不同的人。

「竟能打倒在下……了不起的汉子。」

「谁跟你是汉子……我是八神.庵的头号弟子──亚尔缇娜.维克托利亚斯。」

亚尔缇娜拭去嘴角的血,宣示起自己的胜利,可是大门外表的变化也令她困惑不已,所以语调中缺了点气势。归根究柢,已经不省人事的大门什么也听不见了吧。

是说,仗着庵本人不在现场,随便自称是人家的弟子,我觉得不太可取。

「蠢材。」

红丸一副对败下阵来的同伴没什么情面好留的态度,低头朝大门──曾经是大门的某人──投以冰冷的视线。

我趁着这个空档,把妨碍行动的长裙撕破,扔掉膝盖以下的部分。

魔法使因为要咏唱咒文,每次发动攻击都得花上不少时间。打从要以魔法和格斗术短兵相接时,就已经明显决定了我的劣势。我只能尽量去除会带来悬念的因子,希望至少保有精神层面的优势。

因此──

「这边这边~!」

我朝红丸翘起这对充满魅力的屁股,举起手掌拍了拍挑衅他。

自从在水源地邂逅时起,他那副始终一脸冷静的表情,首度浮现出焦躁的神色。

「你在愚弄我吗!」

看~吧,上钩了。

即使没必要下杀手,也至少把他教训到直不起腰来吧。看过亚尔缇娜的战斗,我便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当然魔法的威力还是得尽量压低,能把整只半兽人烧成灰的「虎狼焰」跟更加强劲的「魔王焦光焰」这里都得避免,只能以别种魔法应战。

为了发起奇袭,我首先选择的,是结印动作能够演得自然,不至令他起疑,咒文咏唱时间又短的魔法。

我放下手臂→顺势伸往右下方→嘴巴「唔~嗯」地一声,假装在活动关节,做完了结印动作。接着偷偷捏碎光货,估算与红丸之间的距离。

可以见到薄弱的极光开始会随着我的动作,留下光带形成的轨迹了。

「魔束以弦 赐吾以原初真火之恩宠──」

我微微张口,轻声细语地咏唱,接着一口气发动!

「『发奕.里』!」

我并不是骑士,所以什么卑不卑鄙下不下流的都跟我无关。

物理层面薄弱的魔法使发起先制攻击有什么不对。我毫不迷惘地拿这种说词把自己的行为正当化。

看到从魔法阵射出的火球,红丸反射性地蹲下→再度起身。

才正想说他把双拳紧握交叉,他又急速张手摆往左右两旁──

「『流影阵』!」

──在眼前制造出空气的断层。

被切开成弧状的空气,因摩擦生热而发出白光。

还以为会被防住,没想到魔法火球撞上空气断层后,竟然在原理不明的力量作用下,带着原本的力道与速度朝我反弹了回来。

「哪有这样的!」

我慌到整个乱了方寸,往草丛就是一跳,搞得嘴里满是枯草。

还好我用的是初级元素系魔法。

我把嘴里的东西「呸!」一声吐光,继续躲在草里观察红丸的样子,结果──

「卑鄙小人!」他竟然这么说。

再怎么正当化自己,被这样痛骂果然还是好伤人……

亚尔缇娜的状况如何了?

她正在用魔王军留下的锁链,捆绑曾经是大门的男人,似乎没打算加入这边的战局。

看来她很尊重我当时立下的誓言。

「这副模样已经没利用价值了。」

红丸双手合握,做出有如结印的动作,地面随即冒出白烟。跟那个曾是大门的男人倒地时一样的白烟。

当他再度现身时,站在原地的已经是个跟红丸毫无共通点的男人。原本直直冲天的金发变成一头后梳的黑茶色长发,服装也变成了奇特的风格,很像在南贵皇国会穿的那种。

他下半部脸孔戴着面罩,看不出表情,不过眼角的红色舞台妆让眼神显得强硬数倍,传递出「接下来才是玩真的」的讯息。

「幻……幻觉魔法?」

「不是什么魔法。是忍法。」

「你们是什么人!难道其实不是红丸与大门吗?」

亚尔缇娜显得坐立难安,忍不住开口质问。

接连看到两个男人在眼前变成完全不一样的人,确实无法继续默不作声。

「没必要告诉你们。也罢,就当作打倒不破的奖赏吧。听好了,我们只是想要魔王这个旗印而已。」

「那~京不是你们的伙伴吗……?」

「当然。无论是洞悉记忆再恣意操控的术法也好,化身为亲近对象的术法也好,在我等流派都有如儿戏般易如反掌。」

这下可以确定了,这个男人并非来自庵的世界,而是与我们同样出身于这个世界。那时看到他们发动奥义前需要准备动作,我就已经心生怀疑,

现在证明我果然是对的。

除此之外,我身为魔法使,得知佣魔的禁咒与亚历劫里的幻觉魔法,在别种理论体系其实也存在类似的东西,其实颇被勾起兴趣的。

但实在太好了。

庵的怀疑也是正确的。京那些行动并非出自本意。

只不过,如果京成为魔王只是被人设计的,那现在交战的意义──

「可惜,真不愧是异世界的拳士。竟能反覆透过昏睡与觉醒抵抗我等之术,害得一切都泡汤了。」

这件事实,非得早点通知庵不可。

我维持着匍匐的状态,开始试着缓缓向后爬。

这时候,突然有两支类似细长手里剑的东西,穿过我手臂与脸孔间的空隙,刺进眼前的地面。

「休想逃。」

这样啊……以魔法使为对手,你选择使用武器是吗?

对手使用武器的话,就不得不使用极限流攻击魔法了。

踩踏草丛的脚步声,让我知道曾是红丸的男人正在接近。

凭我这点程度要靠近也不成问题──看到对手明摆着这么表示实在很火大,你就准备为了这份傲慢去后悔吧。

我活用自己身轻如燕的优点,当场高高起跳,直接在空中结印。

把手从下→挥往右下→再往右挥,同时捏碎光货。

「魔束以弦 悬崖之系 狼之缚 吾之奏鸣 高响 焰之戒律解放,显现于此吧──」

咏唱咒文的同时,我将双脚朝背后弓起,斜下方开始描绘出写有异世界文字的魔法阵。

男人做出与方才相同的准备动作,施展「流影阵」严阵以待。

很遗憾,只要反弹回去就好,这种想法是行不通的。看过刚才的状况,我很清楚这招是没办法应对来自上方的攻击的。

「看招──!极限流攻击魔法『崖狼焰』!」

我将紧握的双手自头顶挥下,一颗火球──比「发奕.里」更大的火球──随即自魔法阵射出。

火球越过空气的断层,直接命中男人,令他一口气起火燃烧。

因为动作就像是从崖上朝下攻击,所以是「崖狼焰」。这是我为了在空中施放,以「虎狼焰」改良而成的魔法。难处在于没什么使用的机会,能在这一战完美地发挥效果真令人心旷神怡。

换作常人应该会直接燃烧殆尽,男人则当场掏出谜之白粉狂撒,扑倒在地四处打滚,漂亮地灭了火,或许该老实夸奖他果真有一手。

然而看着满身的烧伤与粉末,表明真面目时的魄力已经荡然无存了。当然,就他吭都没吭一声而言,我觉得已经相当了不起。看来他也是抱持着某种自负的吧。

可是我还是要说。

「超~轻松的啦!」这样。

单膝跪地的男人抬头朝我看了过来。

在烧烂的面罩下,表情一览无遗了。只见他恨得牙痒痒的,显得极度不甘。

「我的拳是天上天下最强之拳……谁胆敢超越我的拳,我必将斩草除根──」

「犯不着这么闹别扭,只要活着一定会有好事的嘛!」

看到他脚步踉跄还拼命直起身子的模样,令人不由自主开口慰问了他几句。伤口显然疼得很,男人却背过身去,没表现出一丝痛楚。原本意气风发地想说他要是不认输,就再赏他个一发,这会儿战意倒是打了大折扣。

「极限流……这名字,我记住了。」

扔下这句话,男人的身影就随着白烟一同消失了。

我看得很清楚,男人的背上用红线刺了一个「炎」字形纹章,但在白烟消散后,留在原地的便只剩燃着火苗的草丛。

这就是忍法吗……

觉得自己好像被奇妙的对手给盯上了,对未来感到有点不安,不过这份心情也随即被飞龙「哔嘎~~!」的叫声给赶跑。

我把凌乱的刘海拨正,朝上空仰望,便看到双翼大展的飞龙正在盘旋。

它是打定主意要等我们等到事情结束为止吗?我脱下面具,以拿着面具的手朝它挥了挥,它便立刻降落。意外地聪明。

下降时的风压让周遭的草全数躺平,枯草更是当场飘舞飞扬,飞龙就降落在这幅光景的正中央。靠这么近一看,才发现身躯怎么会如此庞大,忍不住为它所着迷,看得如痴如醉,明明对方是魔物的说……

「莉莉礼……?」

亚尔缇娜也跑来了,她仰望飞龙的表情里带着满满的戒心。这口尖牙确实令人畏惧,她的反应是理所当然的。只见她举着盾牌,以备有个万一的时候能立刻防御。

无意间望向她的双眼,发现她瞳孔还是维持在跟蛇一样的纵长状态。

战斗已经结束了,她却没有恢复……?

这么一提,先前和亚历劫里交战的时候,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事。这么说来,应该是庵与京还在全力交手的关系。

我摸了摸飞龙的脸。很不可思议地,现在感觉不出自己有对它产生任何厌恶或恐惧。心里萌生的,只有一股怀念。

飞龙扭起脖子,用头部朝自己的背指了又指。

这是──

「好像是要你骑上去喔。」

× × ×

一时之间被唤作魔王窟的幽朵河水源洞,随着京的觉醒,魔王窟的名号也一并撤销,变回了原本的无名洞窟。只不过,在宁静方面,想回归原本的状况,恐怕还得花上一段时间。

洞窟的黑暗被不时出现的火焰给赶跑,寂静也被殴打及呐喊声所粉碎。

战场已经延伸至洞窟内部。

庵与京都利用出招时的火焰,趁火光映照的瞬间把握彼此的位置,再立刻朝该处挥出下一招。

正因此,这场战斗不存在所谓的防御。

就是一场彼此消耗体力与气力的纯粹互殴──KOF时没能实现的「搏命比赛」如今正于此地上演。

火焰之拳化作无数的流星──不,绝非那么可爱的东西,是一发一发沉重的彗星,彼此交错。这是在夜空绝对看不到的,由红紫两色彗星共演的乱舞。

打得正火热时,被大蛇之血给侵蚀的蛇之瞳孔,让庵看见了。看见从冰龙杜蓝铁亡骸中渗出的苍蓝血液,与洞窟内滴落的水滴混合,流往外界的景象。

「这就是元凶吗?」

这时候──

「身体──」

交缠着火焰,振臂猛挥的右拳「百拾四式.荒咬」。

以及──

「在发呆啊!」

向前迈出半步,同样交缠着火焰的左拳「百贰拾八式.九伤」也即刻袭来。

两发都扎实地命中了庵,但庵却完全不当一回事。

「是这儿吗?」

「什么!在背后?」

庵的利爪刺在京的背上,赏了京一记「逆逆剥」。

然而──

「噢!」

在昏暗洞窟内无法依靠视觉行动,否则会在不知不觉间丧失平衡感。而京却能以单手为轴,漂亮地避免被打瘫在地的险境,全要归功于他过人的格斗能力。

「好险好险~」

「哼……就算看不见,也能透过气息知道你在哪。」

「能够不必看见你这臭小子,我倒是清净多了。」

「父子两代都给人操弄的草剃家血族,还有什么好吠。」

庵的嘲讽还没停。

「你跟『血之暴走』是无缘的。这样的家伙根本不可能断绝魂之缚锁。」

「嘿。八神啊~既然讲到这种地步,我就来送你个怀念的东西好了。心怀感激地收下──吧!」

庵感受到一股巨大气劲自面前逼迫而来,反射性地施展「乙.后驱」跳向后方。

「刹!」

某种沉重物体便自眼前呼啸而过,擦过鼻尖。

虽是勉强躲过了第一击,第二击却立刻接踵而至。

「喔啦!」

下一击必中,当京如此认定的瞬间,预料之外的发展却突然造访。

是「外式.百合折」。

利用飞踢踢空产生的反作用力,庵让浮空的自己硬是拉伸了滞空距离。

「下去吧──?」

这种钻武术常理漏洞的行为,让最后一记脚跟踢落空的京抱怨起来。

「真的假的……老爸那年代的招还真没路用耶~」

「『百壹式.胧车』吗?哼,那种过时的老古董,亏你还这么视如珍宝。」

接着,一段沉默的片刻流逝。

当……

叮……

叩……

总算听得见,窟顶水滴滴落的声音了。

但,也仅止于瞬刻。

「「怎么啦──!

吃招吧──!」」

两记「暗拂」同时起火,于地面──不,于水面奔驰。

双色的巨大火焰发出辉煌亮光,将洞窟照得通明。

就连杜蓝铁的亡骸看起来都有如完成使命,陷入沉睡的神兽一般神圣。换作信仰坚定的人,恐怕会怀着敬畏之念跪拜吧。

当两道火焰激烈冲突燃尽,周围即将回归黑暗的瞬间,庵察觉到了。

「……?」

「你拖拉个什么劲?」

「慢着,京。」

庵伸手制止京,同时在手上释放出微弱的紫色火焰。

接着以火光照向脚边的水流──

(莫非……)

朝脚边流过的清澈水流盯着一会儿之后,他徐徐转向,连手带火一起伸进一旁混有杜蓝铁血液的淤塞积水内。

水蒸气咻呜呜地自积水内冒出,但颜色并不像今早的河雾那般苍蓝。

「哼哼哼……」

丝毫不顾手才刚自积水内抽离,他在起身的同时,以濡湿的手掌按上额头笑了起来。

「呼呵呵……哈──哈哈哈!」

「八神──」

「京,借你的火用用。」

积水内的苍蓝淤塞已然消失,来自窟顶的水滴一颗颗滴落在清澈透明的水面上。

庵手上的火焰,只把混杂在积水内的杜蓝铁之血给燃烧殆尽了。

「不管草剃之血还是八神之血,终究都无法逃离大蛇的宿命,是这么回事吗?」

正因身为曾与大蛇结缘者才能得到这股力量,这对他而言也只是既讽刺又矛盾。

「就跟你说别在那边胡扯一堆有的没有,八神。你才给我醒醒。」

「有人正因为龙血的关系受苦。这是你杀了杜蓝铁起的头。」

「什么……?」

「跟我收拾善后。」

虽然看不见表情,但京现在应该正被愤怒与懊恼纠结而成的心情所侵袭,对过去被操纵的自己的愤怒,以及必须为了八神出力的懊恼。

不一会儿,总算传出一声咂嘴──

「这样咱们就互不相欠啦。」

庵与京并肩背对着杜蓝铁的亡骸。

不久之前还给魔王草剃当作王座的杜蓝铁首级,如今右侧前方是庵,左侧前方是京。

京正以左手食指燃着一搓小火。那道摇曳的红色火焰一直不安定地膨胀收缩,时大时小。这既非他刻意操作,亦非无意识地反映自己的内心。

「喂,八神。你有发现火焰一直莫名不安分吗?」

「当然。」

「你的也一样吗?」

「或许……是在对这个世界的力量起反应。自个儿小心点别被吞噬了。」

「你才是咧……那就上吧!」

京摆出伸直左脚的姿势压低重心,左手彷佛准备要劈开大地一般,握拳朝向地面。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庵维持着右手插在长裤口袋的自然体。不过,从左手皮肤开始发白可以看出,口袋里的手正紧紧地握成拳头。

「呼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两人体内由气所形成的压力正逐渐提升。

反覆对膨胀的气进行精练,去除其中杂质的练气呼吸法,沉沉地维持了好一段时间。

同时,脚边的水流就如同要包覆身体似的,化作浮上半空中的漩涡,溅出的水滴接连蒸发成水蒸气。

不一会儿,两人各自以肚脐下方为中心,怦地散出光芒,令全身都开始发亮。

绝非心理作用。

滑过洞窟壁面的水滴闪闪发光。

是练至极限的气自两人身体满溢而出了。

「咕唔……」

毫无任何前兆,庵的口腔内突然涌现带有铁味的液体。

他更加使劲握紧拳头,把液体吞了下去。

京全都看在眼里,但他并不打算多话。

此举带有怎样的想法目前不得而知。只是,趁这个机会干掉对方什么的,他不是会选择这种卑劣手段的人,这点可以从他的表情看出。

「上了。」

庵开口说道。甚至没将视线投向过京。

两人以分毫不差的呼吸摆出架式,同步放招。

将充足的气转换为火焰,使劲浑身解数施展的最高火力「暗拂」。

水面产生的火焰化成了火柱,远远凌驾于原本的「暗拂」之上。

若将以往的「暗拂」称为「必杀技」,现在这招所炸出的火焰,绝对具备着称得上「超必杀技」的威力。

火势让洞窟一口气照亮成白昼,几乎连他们聚精会神吼出的一声呐喊都要为之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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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出的两道火焰将杜蓝铁的亡骸化为灰烬之后,便争先恐后地朝洞窟的出口奔驰而去。

飞出阴霾,迎接阳光,沿着水流轨迹,奔驰的火焰毫不止息。

爬下库拉盖里峡谷。

穿越王都米库尼。

遍及幽朵河。

让待在支流附近的亚萨卡孤儿院孩子们吓一大跳。

甚至到达查卡旺海。

把四散于各地水流内的杜蓝铁之血彻底烧个精光。

有时就像是感情要好的幼犬兄弟,有时又像是争夺猎物的猛兽,始终比肩并行的紫色火焰与红莲火焰。

有如蛇一般的盘旋、翻腾、纠缠、相互啃咬,却又始终形影不离地奔驰。

两者绝对不会有交合的一天,但唯独现在要达成的使命是一致的。

彼此都达成同样使命的结果──

火焰所经之处,再也不见任何一滴巨龙的血液,苍蓝色毒水与毒素遭到了彻底的消灭。

溪流潺湲的流水声再度于王国内响起。

「久等啦。」

连两人的火焰带来的结果都不见证到最后,庵朝京理应身处的黑暗开口。

他想要的,是战局的重开。

然而,得不到反应。

不一会儿,随着一阵「不干了不干了」的弃权宣言在洞窟内回响,黑暗中燃起了一道红色火焰。

京以这道火当作照明,扔下庵不管,动身朝出口走去。

「臭小子,你什么意思?」

相较于意兴阑珊的京,追在身后的庵显得激动无比。

走出洞窟之后,京在刺眼的阳光下眯起眼睛,捡起被庵扯下的白布条。

摊开之后,白布条变回了较为大张的手帕。

京小心翼翼地用手拍了拍,扫去手帕沾上的落叶。

「你只要不跟我或大蛇扯上关系,倒还挺像个正常人的。所以说,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啦。」

「少开那种鬼玩笑!你以为我从跑到这世界之后找你找了──」

「自我中心耶你。我也有我的安排啦。」

将手帕重新戴回额头的京,一脸为难地说道。

「快跟我打!」

「欧弁……查卡……就只有这句话一直在我脑袋里打转……我说,你知不知道些什么?」

「……顺着幽朵河南下,在南港对岸有座阿瓦植岛,岛上的国家就叫欧弁查卡。」

为啥自己非得干这种事──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的庵,脸上就挂着这种想不开的表情,强烈表达出无法接受这一切的意志。好不容易与宿敌再会,竟然不是开打,而是要当对方的向导,这个窘境看来是令他满肚子无处发泄的怒火。

「淀川?南港?淡路?你当这里大阪喔!仗着我对这边一无所知耍我是不是?」

「我像是会开玩笑的人吗!」

「……这么说来是不太像啊。」

京把口内渗出的激战证据──血──以手背擦去,随即转身起步离去。

庵朝着逐渐远去,毫无防备的日轮纹样不停扔出呐喊。

「你想上哪儿去!」「给我回来!」「和我做个了断!」「你想逃吗!」──可是无论哪句台词都无法留住京。

「京───────────────────────!」

有如要扯破喉咙一般,喊得声嘶力竭,震撼水源地的一声巨吼,才终于让京无奈地停下脚步。

即使如此,仍旧没有回头。

「他们自以为把我操弄在股掌间吧,我要让他们搞清楚这只会有反效果。」

一字一句都散发着浓郁的怒意。自己与同伴的记忆遭人动手脚,教他格外吞不下这口气。

「况且是你的话──」

只见京轻轻举起手来,

「不管我人在哪,一定都找得到吧。」

低声咕哝之后,便再度起步离开。

绝不会再度停下脚步的意志,清楚地寄宿于背后的日轮之内。

在这时,一个如白灰般的物体,轻飘飘地飘落到纹样的附近。

还不只一个,连庵的周围也开始飘降了。

是雪。

今年的初雪。

若隐若现的白雪还相当稀疏,如此和缓的下法实在不像能一路积雪到春天。京已经从视野内消失,他与庵之间的距离,就随着向山头告知冬日即将到来的前兆飘落,静静地填成一片雪白。

「「庵────!」」

不过,男人的孤独拒绝继续存在。

两道与雪一同飘降的唤声,令他仰头望向了天空。

× × ×

从庵的态度,我们隐约察觉到方才从飞龙背上望见的,自溪流与峡谷间奔驰而过的红紫双焰是怎么回事。

他还是老样子从不把话讲清楚。但毒素就是三大龙

王之血,如今已燃烧殆尽,不会再有毒水扩散致病了,好像是这样。

「京呢?」我才问这么一句,他就接二连三地回了「反正知道他在这个世界了,没必要着急。」或「让他抱着遗憾死去也太可怜了。」抑或是「杀死不带杀气的家伙也无法治愈我的心。」之类的一大串理由。

简单说来就是下次再战吧。

是说这样也好。要是在那种被人操纵的状态下分出胜负,不管谁赢谁输,都只会徒留不幸而已。

幽朵河水源地的洞窟又大又阴暗。才刚踏进洞窟,我就「好暗好可怕喔~」地朝庵抱过去,结果当然不用说,被他轻描淡写地闪开了。

说起魔物的洞窟,我们难免都会浮现地下迷宫之类的想像。那种透过错综复杂的迷宫与陷阱阻挡入侵者,充满等待发掘的宝箱与魔物,危险的同时又有机会一获千金的场所。可是这个洞窟看起来,似乎就只是单纯的一路到底,危险与财宝都没有在这里等待我们。

在我按他的要求,用魔法烛光照亮内部,并一路进到深处后,一座灰烬堆成的小山便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这是杜蓝铁。」

这就是从前的三大龙王之一──冰龙杜蓝铁……

没想到竟然变成这么悲哀的模样。

焰龙亚历劫里、雷龙但丁、冰龙杜蓝铁。这下三大龙王是正式宣告全军覆没了。而且下手的还是两位来自异世界,会使用火焰的男人。

亚尔缇娜与我虽然也有从中协力,但到头来就跟庵与京两人独力讨伐的没两样。若只从这件事下去评价,他们俩果然就是勇者,不是什么魔王。

「就是这个吧……」

亚尔缇娜找到了一把贯穿灰烬,耸立在地面上的长剑。

刺穿尾巴,将巨龙钉死在地的剑,加萨克劳帝斯。二○○年前应该要交到亚尔缇娜祖先手上的传说宝剑──

「竟然是……日本刀……?」

庵眼睛睁得老大。

这表情比剑更稀奇,害我一直盯着他的脸不放。

「日本刀?我记得,日本是庵的国家对吧。」

剑只在单侧具有剑刃,剑身亦非笔直,而是朝没有剑刃的那侧弯曲。

这就是庵的国家的剑?

倘若如此,相较于我们平时常见的剑,可说是相当异质。

亚尔缇娜伸手握住剑柄,使劲将剑拔出地面。不过,这是个不幸的决定。

肯定没那么简单就能拔出来,如此心想的她,拔剑时灌注了浑身的力道,结果却像是从加温过的奶油里抽出奶油刀似的,轻而易举就让长剑自地面中解放。如此出乎意料的发展,让施力过猛的她一屁股跌在地上,失手甩出的剑就这么在半空中转上好几圈,一把刺进她两腿之间的地面。

如此轻易就能刺穿岩盘的剑,这惊吓程度绝非区区一身冷汗的程度。

顶着僵硬的笑容,亚尔缇娜再次伸手握上剑柄,这次是缓缓地将剑拔出地面,再举到烛光前。

「真不可思议……握起来好顺手……」

我也吓了一跳。

浅金黄色的剑身竟然不带一丝锈蚀。明明二○○年来都没经过养护,却连血槽的沟纹都清晰可见,保持着难以置信的美艳。剑身反射出的光芒,教人看了几乎连魂都要被吸走。现在我可以相信,这绝对是传说中的宝剑。

只是,讲是讲传说宝剑,但传说本身却很模糊不清,无论宝剑的出处,或着是谁拿这支剑把杜蓝铁封印在这里的,全都一无所知。

想调查的事一口气暴增,我开始手痒了。

赶快回米库尼去吧。

这次的归途有飞龙加持,肉体跟精神两层面都轻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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