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Ut sementem feceris,ita metes 第伍章 转机

统一历一九二七年五月十一日 联邦军诀别电文

发:西部军 代理政治军官霍布洛夫及代理指挥官马可夫中将联名

致:联邦军参谋本部

司令部已严令残存部队撤离。为支援战友同志之后退,司令部愿作殿军。但愿一兵一卒皆受友军收容。

己身当前正处敌火力之压制。诀别之际,对牺牲奋战之将兵同志,司令部由衷感谢。然而,我等无从回报奋战且裹尸泥泞之诸位战友同志之尸骸。全是于丧失空中优势之战区,我等一味徒劳蒙损之故。

丧失空中优势之地面部队脆弱性虽已众所周知,仍需强调其威胁。就如帝国军于达基亚战线之特异运用所示,已于众多战斗中获得实证。

其一、虽无从确保完全之空中优势,也须竭尽所能以拦截战力阻止敌航空攻击之。

其二、致力提高气象预报之准确度。

其三、航空魔导部队之奋战,对死守之贡献极为甚大,值得大书特书。

即使战局恶化甚大,也仍旧死守岗位。对诸多阶级问题之疑义,我等相信将兵已用自身血肉证明此乃无谬之事。但愿能认同他们之贡献。

与此同时,作战层级之高度灵活性、运用性总归而言,面对组织机构非僵化之敌,我等毫无优势。愿能对制度机构进行考量。

其一、承认政治军官于电报、战况报告上之重复报告会提高加密通讯之脆弱性。

其二、电报通讯之际,宛如我方企图遭到察知之事态频发。似乎导致了司令部位置之暴露。乃是受敌航空魔导部队袭击主因之可能性大。请考虑活用传令军官及通讯精简化、消除重复内容。

其三、意识形态用语于暗号上频出,已成为极为脆弱之部分。

已知于军事作战之际,限制将校们取得必要情报,将导致极为困难之事态。然而,除司令部外,全体将兵皆已于岗位上尽力而为。

总归而言,让战友同志无谓牺牲之愚乃司令部之责,还请宽谅下级组织。愿诸位战友同志幸运。

祖国、党、人民,万岁。

当天 莫斯科内务人民委员部 勤务室

读完时的徒劳感极大。与帝国军爆发激战后带来的结果,让内务人民委员罗利亚叹了口气。

「……太惨了。居然惨到这种程度。」

官方的报告书、电文副本,还有自己送去的「报告者」传来的内部通知。

「数量优势、品质充足,还改善了补给线,结果却是这个。」

现况是让人难以想象的悽惨。

被敌空降部队绕到后方扰乱,最后还被以装甲师团为中心的帝国军从正面突破后,遭到包围歼灭。

应该是为了这一天力求完美的军队却惨遭轻易瓦解的过程,甚至让人觉得这难道是品质低劣的政宣电影吗?

唯一跟党的电影不同的,就只有主角与坏蛋的差别。

应该打赢的联邦军被轻易解决,遭到应该打输的帝国军不断驱逐,除了这点外就跟电影演得一样吧。哎呀,那些拍电影的似乎意外地擅长追求真实感。

要把全员送去西鲁多伯利亚吗?——情况酷似到让人有点迁怒地如此半认真地想着。

「军方这下受到重创了吧。」

些许程度的努力似乎没办法改变战局。只要看过一遍报告,就算再不愿意,也会理解到这件事。简单来说,就是无法用缺乏革命精神这句万能台词处理的现实。

「我想确认一件事。同志,西方军的运用有问题吗?」

「据报,基本上是依照准则在运用。」

言外之意就是在指「总之不是军方的责任」的联邦军高级参谋,以一介上校来说还真有胆量。

只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会选他待在身旁。

「我想姑且确认一下。会说基本上,就是有例外吧?」

「当地部队似乎有在咨询过政治军官的意见后,适当地重新解释命令的事例。」

「上校同志,我不是在追究责任。也不是为了追究责任在盘问你。你能告诉我,他们在准则上追加了怎样的变更吗?」

如果要肃清的话,理由事后要怎样捏造都行。但我就只是想知道现场的实际情况——罗利亚接着说道:

「我的问题很清楚,上校同志。在运用时,现场会必须做怎样的变更呢?」

「……我认为这应该不是要向内务人民委员部报告的事情。」

「同志,我还以为你是能理解我的人。」

毕竟兼任辅佐的联络军官之流,联邦军参谋本部就像当成活祭品似的持续派遣过来。就连这位上校也是到最近才有办法毫不畏缩地开口。

「简单来说,就是一部分的战术性撤退,考虑到士兵训练水准的战术性变更等现场层级的多少改善。」

「喔,『多少』。」

「……同志,能请你认同这就只有多少的程度吗?」

尽管就让军方服从党这点来讲,军队的肃军非常成功,但就认同他们作为专家的矜持加以活用这点来讲,前任者似乎是做得有点过分了。

到头来,革命意识形态这剂万能妙药也跟鸦片酊差不了多少吧。建设社会主义的道路必须要有适当的调整。既然当初是飞跃性地在推动资产阶级革命,要是出现不适当之处,该修正的就该加以修正。

「我想问一件事,我军有必要在现场做出大胆的变更吗?」

缄默不语,但早在没有说出半句否定的话语时,上校的心声就是肯定了。附带一提,这同时也是派他过来的联邦军参谋本部的心声。

唔——罗利亚点了点头,在此说出结论。

「那就是准则有问题了吧。」

「罗利亚同志,这么说好吗?」

「亲爱的前辈同志说过,明确指出问题就表示已解决了一半的问题。有办法明确指出是哪里不好,反倒是该高兴不是吗?」

你就开心点吧——罗利亚面带微笑向紧张起来的上校说道。

「就坦白说吧。我没想到会输到这种地步。联邦军的事前预想,不是认为就算遭受反击也能进入火力战,使战局陷入胶着状态吗?」

「恕我失礼,这种事不是一介参谋……」

罗利亚和蔼地微笑起来,同时窥视起上校的眼睛。自己倒映在他眼中的表情,看起来是笑得还算可以。尽管如此,被参谋本部选上派来的联络军官,不论是谁都会在看到后,无意识地倒退几步。

「我能听听参谋本部的见解吗?」

隔着桌子,上校立正站好,自己却坐在这里不太好呢——罗利亚站起身,伸手轻拍起上校的肩膀。

结实的健壮体格……要是送去集中营,意外会是个不错的劳动力吧。不过,像他这样的专家就该以他专门的知识做出贡献。罗利亚知道这样做才能实现祖国与党的利益。

「我说呀,同志。」

「是……是的。」

「我只对身为专家的贵官是怎么想的感兴趣哟。并不是要你告发长官或是告密。懂吗?」

对罗利亚来说,告发者与告密者早就在参谋本部里以十二打为单位的安排好了。完全没必要特意让眼前的他去做。需要的不是特务的报告,而是内部作为主流的「专家」观点。

「参谋本部是怎么想的呢?」

「……老实说,十分震撼。」

「震撼?唔,能继续说下去吗?」

罗利亚能轻易辨识出人在过度紧张时的氛围。

点头答着「是」的上校脸上满是装作面无表情的努力。只要动动鼻子,他的表情肯定会变得更加僵硬。

不过,就算吓他也无济于事。罗利亚决定温柔地,以宛如慈父般态度的语调,催促他把话说下去。

「虽说我并非完全理解军人的想法,但也很能体会诸位同志的心情。毕竟就连我也没预期到会出现这么严重的损害呢。」

所以呢——在罗利亚这句催促之后,上校也点头开口:

「对高层来说,这次甚至投入了压箱宝的近卫师团与炮兵师团。期待会有万全的成果。未曾预期到会有这种结果。」

罗利亚唔地呻吟一声后沉默下来。这不能说是联邦军高级参谋将校的坏毛病,但他们似乎很擅长说出无从挑剔的委婉说词。

尽管懂得去掉话语的修饰,但这名上校却说出了只是将震撼这个词换个说法的报告,这背后的理由让罗利亚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也就是有这么顾忌吧?既然如此,就无论如何都必须要知道才行。

「就别兜着圈子说话了。原因是什么?我们想要尽可能地去努力改善啊。」

「……能容许我直话直说吗?内务人民委员同志。」

「这是当然,上校同志。这不是当然的吗!如果有我能为人民去做的事,还请务必要告诉我。」

罗利亚就在这时意识到自己的说词并不妥当。脸色完全惨白的上校,就像只眼看着就要收到送往西鲁多伯利亚通知的小鸟。

这次虽然没这种意图……但身为用这句台词把包含自己前任者在内的众多反动分子一扫而空的人

,还是换个说法会比较好吧。

「我似乎换个说法会比较好呢,同志。」

「绝绝绝对没有这种……这种事。」

没问题的——罗利亚在挥手让他安静后,重新扬起微笑。

「军方就算会因为这次的败北受到某种处分,也会交由军方的军事法庭审理……内务人民委员部的工作人员不会加以干涉,我以个人的名义向你保证。」

你就放心吧——罗利亚向他担保。对此,上校的反应激烈。直到方才就像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上校,就有如拉撒路复活般的恢复了生气。

注:约翰福音上记载,受耶稣复活的门徒

「……刚刚的话能向参谋本部做出保证吗?」

「就在党会议上帮你们拥护吧。总书记同志那边我也会负责去说服。这样够了吧?」

「感激不尽!」

「很高兴同志能这么开心。所以呢?」

「咦?」

一脸茫然的上校同志看样子是太过高兴到把要事给忘了。罗利亚愿意忍受政治局找麻烦的代价,可是要他「说出实话」。

「我想确定问题。接着,再向诸位同志与总书记同志报告,对该修正的事做出修正……同志,不觉得这事要是没有问题,我也不可能帮军方拥护吗?」

换句话说,就是不说实话的话,一开始的保证就取消。

「……有关那个问题。」

「嗯,是什么呢?」

「……是缺乏空中优势。我军在航空歼灭战中战败了。」

「航空部队已进行过相当的增强了吧。我有说错吗?」

「…………同志。那是……」

「上校同志,我从你刚刚到现在的态度大致察觉了。」

罗利亚伴随着叹息轻拍起上校肩膀,坐回自己的椅子上。要是罗利亚都做出这么大的保证了,算是有胆量的人也依旧难以启齿的话——

就能轻易联想到禁忌的存在。

附带一提,就连是怎样的禁忌都想象得出来。

「是航空魔导师吧?」

「是的,同志。」

虽然答得战战兢兢,不过该认同他能承认此事的诚实吧。毕竟罗利亚需要的就是这种人。

「我想请你说明一下。航空魔导师对空中优势的影响不是『极为有限』吗?据我所知航空魔导师对战斗机的威胁很有限。」

「问题在于航空魔导部队的整体特性。举个极端的例子,航空魔导师是以低空战斗为主要任务。虽然也有报告指出有Named能例外地在高空飞行,但他们是少数派。」

「这我非常清楚。然后呢?」

那妖精就是这样飞到莫斯科嬉戏的。

要是早知道的话,就会亲手做出更多、更多、更多,有如天罗地网般绝对不会让她溜走的安排了。

……虽说已对那些公然轻蔑魔导师的负责人施行了生物性的重新教育,但不得不认为那样还是太温和的大失败。

「空战的基本是取得优势位置。这就是重大误解的根本。」

「我对这不太了解,但总之就是绕到敌人背后射击吧?」

是的——点头回答的上校以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开始说明起空战的基本原理。就这部分来讲,不愧是参谋本部派到党来作为联络军官的人,解说得相当确实。

「根据空军的王牌驾驶员的说法,发现敌人并取得优势的发射点几乎就是一切的样子。」

「原来如此,跟过去的决斗不同,并不是面对面互相开枪的战斗对吧?」

「是的,就诚如同志所说的。因此会认为进入缠斗并取得优势的射击位置很重要。」

所以——上校把话说下去。

「就这点来讲,一旦对上魔导师,我军的主力战斗机在性能规格上会以速度占有压倒性的优势……因此『会说』在性能规格上具有优势。」

既然都强调「性能规格」到这种程度了,就算是军事门外汉也能轻易想象得到他的话中含意。是纸上谈兵的意思吧——罗利亚怀着这种推测摇了摇头。

「实际上呢?」

「交战根本就无法成立。」

咦?——罗利亚忍不住真心感到错愕。要掩饰表情是很简单,但内心里甚至是发出「这我可没听说过啊」的苦涩怨言。

……航空魔导师能用航空机对抗——在官方上可是这样强调的。

「为什么?」

「飞机必须降落在跑道上,但航空魔导师随时都能降落在任何地方。」

也就是说,能做出选择——听到他这样说明后,就在某种程度内逐渐理解了。似乎认为罗利亚理解的上校,就稍微加快说话速度的说出罗利亚至今从未听说过的事情。

「不是过于老实地与战斗机正面交战,而是能躲进地面据点,立刻成为击发防空炮火的火力点。」

「那用地面部队排除怎么样?」

「要靠步兵火力解决非常困难。反战车步枪勉强算是一种对抗手段,但就以用栓动式枪械攻击来说,不得不说这会是太过棘手的猎物。」

也就是地面部队难以成为对手这种运用上的回答。

「不是能夸口他们是速度比航空机慢,装甲比战车薄弱,人数比步兵稀少的『旧时代的反动遗物』吗?」

看到对方惊吓的表情,发现就连自己些许的孩子气也遭到误解的罗利亚,就像是要收回玩笑话似的连忙说道:

「我开玩笑的,上校同志。」

我并不是无法理解。倒不如说,我能理解那只可爱的妖精究竟有多么地调皮捣蛋。还真有摘下的价值不是吗?

「能比航空机还要自由地展开,有着足以跟战车比较的坚固防御力,而且还是相当于步兵的全能兵种吗……哎呀,脑袋虽然能够理解,但也就是说这是个太过棘手的兵科。」

军事大国——或是说偏重军事的帝国军会大规模活用航空魔导部队的理由是因为太方便了。不可能嘲笑这是依靠魔法的过时反动主义置之不理。

必须承认这是高出我们不只一等,甚至两等、三等的先进的航空魔导运用。帝国军的魔导军不是由于意识形态上的「反动性」,而是由于他们的「先进性」。

「到头来,能与航空魔导师对峙的,就只有航空魔导师吗?就算这么说,这确实是很伤脑筋呢。」

「咦?」

愣住的他们终究是军人吗?

「西方军强调航空魔导师的贡献这点也很麻烦哟,上校同志。」

他们的理解力还真差——罗利亚在内心底感到些许烦躁。这些军人太过正视现实了,要是轻视理论与政治可就伤脑筋了。

「是担心我们会塞太多人进集中营吧,这会是个微妙的问题。」

「是的,这是为什么呢?」

「这听起来像『借口』喔?」

被罗利亚简洁的话语吓到的上校表情,在无言中承认了失败。他们是被「说得太好了」的心情蒙蔽了眼睛吧。

「……我想诸位同志是煞费苦心地想要传达实情吧。」

「当然,你说得没错吧。问题就在于包含我在内,大多数名列职官名录的人就连这种事都不知道。」

解说:【职官名录】,是指在废除阶级的平等社会中拥有特权的人。当然,他们只是因为是在为了人民努力而被登录在「名录」上,跟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此外,没被登录在「名录」上,就绝对不可能出人头地。

旧帝政时代的魔导将校是坚决抵抗革命政权的核心。联邦名列职官名录的人对「魔导」抱持着严重的过敏。要以科学驱逐魔法——就因为曾夸下这种豪语,实际上也几乎将联邦内部的魔导师一扫而空,所以很难一下子就改变观念。

「……政治不正确呢。」

罗利亚朝着就宛如从喉咙中挤出呻吟般说道的军人,浅显易懂地表示肯定。

「虽然觉得用这么极端的说法有点不太恰当……但硬要说的话确实是如此。毕竟,就连总书记同志也不太喜欢航空魔导师。」

果然是这样吗?——由于他露出这种询问的眼神,于是罗利亚就带着苦笑补充。

「毕竟大家都有在反革命战争中遭受过抵抗,说到最近就连家都差点给烧了。这样一来,不论是谁都会讨厌的。我说得有道理吧?」

「是的,就诚如同志所说的。」

「不过,也不能无视战场的现实。这种时候就强硬起来,计划航空魔导部队更进一步的大规模增强吧。」

「同志是说增强?」

早就习惯被人用像是看到难以置信的东西一般的眼神盯着了。不过,被没有遭到意识形态破坏的正常军人用带有「敬意」的眼神看着,就算是罗利亚也一样会感到不好意思。

「有用的东西就必须要加以活用。这就是战争。」

在追逐妖精——他那可爱女孩的过程中,对「航空魔导师」这种生物了解得十分透澈这点帮助很大。

「航空魔导师可以用」。

不愧是有受到旧体制大幅活用。这是罗利亚这名政治怪物暨能干的变态所得出的结论。就算基于以

政治性、意识形态来讲,过度赞赏「英雄主义」与「魔导理论」是很敏感之事的事实,也不得不承认航空魔导部队的可用性。

唉——罗利亚轻轻叹了一声。

「这样一来,就让人懊悔起我国没有彻底施行魔导适性检查了。」

魔导师是旧帝政时代的菁英。与革命敌对的他们正是阶级敌人的记忆已久。在联邦的官方说词中,他们就跟与生俱来的原罪同义。

因此,联邦共产党虽然认为有必要对魔导师「重新教育」,但却如此地严重缺乏意图挖掘他们才能的念头。这是当然的吧。不论是谁都不想碰触这块禁忌。硬要说的话,实际上尽管还保持着魔导检查技术……却是用来举发反体制派。想把人塞进集中营,就进行检查,如果查到适性就视为「隐性魔导师」送进收容所。会被称为现代化的猎巫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哎呀——罗利亚就在这时摇了摇头。

他的专门不是军事,是政治。要做专门外的事情时,还是交给绑上项圈的专家去做会比较顺利。

耸了耸肩,苦笑着「我不适合干这种事呢」后,罗利亚就把手伸向其他的文件盒,开始看起一份整理得很整齐的资料。

「好啦,必须看出这会有怎样的结果。」

在对帝国战线上的大败北。这让政治局内部甚至私下议论起「与反动势力一时性的妥协」这种事。正因为帝国的行事作风很合理,所以不是会有「停战、议和」的可能性吗?——能轻易想象得到部分党员在认真考虑着什么事情。

然而……就罗利亚所见,别说是议和,就连能不能实现停战都还是个未知数。

联邦军大败;帝国军连战连胜。如果谁都无法打败帝国的话,「议和」就是一种理论。而且也就仅止于理论。

就连停战都难以实现了。当我们在内战时陷入过几次为了停战协定的条件谈判啊——罗利亚伴随着苦笑回想起来。

脑袋因为理想论僵化的蠢蛋总是会寄托着「应该」这个字眼。

这真是太可笑了。人类这个物种的悟性有多差,只要翻开人类史就能立刻明白。如果要编纂蠢事百科全书的话,将会是国家规模的大事业吧。

因此,去挖掘潜藏在名为应该的可能性背后的事物,也是一种乐趣。罗利亚仔细读着为了找出潜在性要素而作为报告资料收集的文件,微微舒展了愁眉。

「……喔?」

手上拿着的是关注帝国内部民情的一般概论。虽然不是高机密层级的资料,但敌国的舆论是出乎意料地重要。

浮躁的时代精神有时将会露出獠牙。

「尽管能预想到帝国会高兴这场战胜……但陶醉了?」

尽管是非常有可能的事,但就社论看来……难道没办发现欲望全泄露出来了吗?

罗利亚就在翻开别篇翻译报导重新读起时,绽开了笑容。

「喔,喔,喔。」

帝国舆论强烈要求着「符合」、「胜利」的果实。就某种程度而言是可以理解,但就罗利亚所见,舆论比预期中的还要强烈太多了。

「巨额的赔偿、压倒性的要求条款……如果要议和的话,就至少想要这些?」

陶醉在胜利之中的主笔大吼着「帝国主导的新秩序世界」之类的话还算是可以接受吧;要求赔偿就以帝国的国民情感来说,也是有可能的事。

但罗利亚所能理解的就只到这里。要是帝国存在着会毫不自重地将所有的欲望宣泄在版面上的环境,这些言论的涵义就会有着决定性的不同。

「瞧瞧这个,瞧瞧这个,哎呀,哎呀哎呀……我们的贼运也很强啊!」

帝国的出版品当然也会受到审查。因此,就从这篇报导能通过审查的情况来看,帝国军的审查官应该是认为这篇报导「没有问题」。这样一来,这就会是「他们」这个社会团体的潜在意识。

「就算他们当中有人能理解政治……也不会是主流派吗?这还真是……」

有意思了——罗利亚在心中得意地笑着不停。

「过犹不及。重蹈覆辙看来不是专属我们的拿手好戏的样子。」

有别于受到顽强保护的帝国军机密,帝国军在政治情报这方面上就跟无知一样。是有关这方面的经验知识太少了吧。

正因为防谍意识绝不算低,所以反倒显得可怜。甚至就连自以为跟怜悯这种感情无缘的罗利亚都想由衷地表示哀悼之意。

他们在警戒着「间谍」。

这非常正确,也非常愚蠢。只守住「想隐藏的事情」,除此之外的事就撒手不管。情报战的基本明明是将不起眼的寻常小事宛如拼图般的拼凑起来,描绘出一张大型的图画啊!

罗利亚带着些许的情欲,颤抖地叹了一声。

「……我的恋爱路程,哎呀,是受到声援的呢。」

我那小小的妖精。尽管差点就绝望地认为「难道就只能放弃了吗?」,但看来是不用担心了。

战争会为了让我亲手摘下她而继续下去吧。

「……就是因为这样,未经管制的众愚主义才让人如此开心。」

帝国军是有打算审查吧……但他们并不知道新闻报导假如只有「审查」而没有进行「指导」的话,就会是不充分的发声管道这件事吧。

帝国这个国家终究是个老旧国家。依循习惯行动的他们,想像力仍停留在旧世界。

军事大国莱希,说得还真好。他们是靠军事建国的一群人。不是靠政治的力量,就只是在炫耀刺刀的一群家伙。

「这还真是有意思,也很讽刺呢。」

反过来说,联邦则是「党」凌驾一切。帝国与联邦擅长的事情当然会不同吧。也没理由要特意去挑战敌人擅长的领域。

「……果然,我们就该靠政治来战斗吗?」

同时期 旧协约联合领地 北方地区解放区(游击队与联邦军称呼)/

游击队徘徊地区(帝国军称呼)

不论是联邦军正在大战略层级上讨论方针变更,还是发生了让他们进行这种讨论的「事态」。某人随兴掷出的骰子结果,就像是要波及全世界般的逐渐改变了世界。

在帝国所称的东方战线爆发的冲突,可谓一大转折点。那场冲突的余波就宛如激流一般,也让多国部队在被视为东方战线次要战线的旧协约联合领地上的活动不得不受到极大的影响。

就跟许多的事态一样,是为了达成某人所毫无意图的目的,由一双看不见的手所导出的结论。

一部分的人称之为神的无形之手。

不管怎么说,联邦军当局下达的「航空魔导师的重新部署命令」会突然送到指挥官米克尔上校底下都是必然的事。既然联邦军主战线渴求着航空魔导师,强力的一线级部队不论身在何方都会受到召集也很有道理吧。

……只不过,道理终究只是道理。要问到有没有被打动的话,德瑞克中校自己是觉得羞愧。

「居然要撤退……尽管理解这是必要的行动,但还真是难受。」

「该说是更担心游击队这边吧。我们是外客。就算离开,也不会对正房造成深刻的影响。」

「多亏了他们的慎重,才不用被抛下他们的罪恶感给压垮。」

「……这点是得感谢游击队的睿智呢。」

你说得没错呢——德瑞克中校深深点头赞同米克尔上校的话。

是从情报宣传活动开始建立的人际关系,是在想努力学习标准协约联合语及一些方言,与当地人打好关系时,随即传来的撤退通知。

「只要本国没有其他命令,我们也要一起撤退吧。问题在于脱离方法。干脆就明知会放出大规模魔导反应的采取长距离飞行吗?」

「这样未免也太没道义了。」

「也是。」

游击队方有魔导师潜伏的可能性是高是低,是会让帝国军的对应产生重大变化的要素吧。理所当然的,对处于战力劣势的游击队方来说,是希望帝国军能够慎重行事。

因此,德瑞克与米克尔等外部来的航空魔导师已不在此地的情况,是会想尽可能长期隐瞒的战术情报。

「不过,曝光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吧。」

「……已决定要将部分装备让渡给少数的前协约联合军魔导师了。」

「前魔导师?恕我失礼,但这事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我也是听官方说才知道的。」

「……是后备役吗?」

米克尔向突然发问的德瑞克摇了摇头。

「更糟喔?跟我过世的奶奶差不多年纪。」

「这还真是……敬老精神是给战争赶跑了呢。这就只是能启动宝珠的靶子吧。也太壮烈了。」

「不过,也就是只要有反应就好了吧。顺道一提,全都是志愿的样子。」

「『志愿』?居然允许『志愿』?」

在这种状况下?——甚至没必要问出这句话。

「是允许了。」

「……就当我没问。至少,有一部分部下对这类的话题很敏感。我不想再背上更多管制上的问题了。」

「有道

理。」

「政治还真麻烦。只不过,战争是在这之上的怪物哟。完全不知道明天会变得怎样。」

「是想说这世界是个巨大的集中营吗?哈哈哈,这还真好笑呢。」

米克尔上校想要大笑,但嘴角却僵住了。

尽管德瑞克中校也懂得故作没发现到的体贴……但感觉就像是窥看到了某种不容拒绝的事物。

「外头的世界倒还比较好喔,中校。在这里,我能作为『人类』战斗,能作为『祖国的男人』死去。」

「这是夙愿啊,上校。」

「是呀,是我的夙愿。好啦,去向部下说明撤退作业吧……这样也好,主战线的战斗会比现在激烈,也能对敌人造成打击。就当作是这样吧。」

「了解。」

德瑞克中校一面回想起方才的对话,一面怨恨地无言瞪向装着冷掉红茶的马克杯。

不论是红茶还是心情,都变得冷到不行了是为什么啊?

硬要追究原因,会得出一个难以说是绅士的结论。眼前的碍事者还真是难搞啊——全是因为这种轻微的疲倦感吧。

「撤退?在这种……这种……这种局面下!」

「没错,苏中尉。」

「如今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渐渐获得当地游击队的认同了!如今只要在这里坚持下去!就可以解放祖国了!」

那双充满意志的眼瞳所述说的意图,就连德瑞克中校也能理解。

「我有同感。我也在这点上同意贵官。要在好不容易建立起合作关系的时候撤退,难以说是没有遗憾。」

「既然如此!」

趁帝国军在东方正面与联邦军进行大规模战斗之际,将过半的游击战力送往东方战线。包括让我们很辛苦的莱茵的恶魔在内,缺乏敌航空魔导部队的旧协约联合领地上的作战格外顺利。所以才让眼前的苏中尉有了足以化作「希望」的预期。

……正因为如此,德瑞克中校才会忍住叹息的开口。

「状况变了。」

根本性地——这是该补上这一句的状况变化。

「就简单说明吧。先行发动的联邦军攻势导致了诺登以北地区的帝国军部队减少,对我们带来很大的利处。」

「所以要在这时……」

面对这名就像是要发表什么长篇大论似的,只有阶级能看的中尉,德瑞克中校想起必须要以军官的身份直接告知她结论的事。

「我就先说结论吧,苏中尉。」

先安静下来——知道用手、嘴、眼神制止她发言是很粗暴的行为。尽管如此也还是举起了手要求她安静,并狠狠瞪着她。没有下令「闭嘴听我说」是最后的体贴吧?

「发起攻势的友军战败了。在正面大规模地败北了。」

「……输了是怎么回事?」

传达恶耗一直都不是件愉快的工作。既然知道联邦军人不是纯度百分之百的共匪,这就不是他人的事。

米克尔上校以及跟他相似的善良人们。这些人是多数。恐怕有太多的多数在泥泞中倒下了。

「联邦军企图以西方军为中心毅然发起的反击战也失败了。坏事连连的是,在帝国军部队的反击下,友军战线已濒临瓦解。」

濒临——是相当拥护的说法吧。

德瑞克中校在心中自嘲。只要看看情报与地图就能一目了然。帝国军各部队克服了泥泞的恶劣道路猛然东进。本来应该要阻止他们的联邦军战线以惊人的速度遭到压制。

最大的恶耗,则是遭到斩首的通知。偏偏还是应该要负责处理这种事态的联邦军西方方面司令部几乎惨遭全灭的通知。

「尽管尚未确认详细情况,但也有收到方面军司令部遭到歼灭的报告。在这则通知中也有着让人怀念的敌人名字……是莱茵的恶魔。」

「莱茵的恶魔」这一句话带来了戏剧性的变化。玛丽直到方才都还像不服似的缄默不语的表情,突然神经质地抽搐起来。

面对忽然脸色大变,就像在要求更进一步情报般的注视而来的玛丽,德瑞克中校压抑着内心的苦笑接着说道:

「似乎是典型的斩首战术。」

「司令部没有采取对策吗?」

「这是个好问题。」

在这瞬间很难得地有着是在跟军官对话的实感。在战场上学习,对联合王国军的魔导军官来说是当然的反应。如果是这类的对话或教导,德瑞克中校是意外地相当喜欢。

「这虽是我个人的推测……但没采取防护对策才奇怪吧。认为是在采取对策之后仍遭到打破会比较妥当。」

「采取了对策,也还是一样吗?」

不会错的吧——德瑞克中校毫不迟疑地点头。

「所谓的对策,终究是一种不断尝试错误的过程。」

「……意思是说,那不是能容许犯下任何一点错误的对手?」

没错——德瑞克中校一副我就是这个意思的态度点头。

「报告中所指的一个魔导大队,恐怕就是他们。只要假设是他们袭击了司令部,应该也就能理解意料外才是意料内了。」

「所以,司令部才会被攻陷吗?」

「没错。我个人是这么看的。」

一旦是以就连全副武装的海陆魔导部队都能在海上玩弄的专家为对手,靠着半吊子的对策是肯定抵御不了的。如果是德瑞克中校自己奉命要从他们手中守住司令部的话,就算做好大量准备,也还是会担心只有一半的胜算吧。

「等归还后,也会有机会看到正式的报告书吧。贵官对这件事有不同的意见吗?」

「……不,没有。我认为中校的意见很有道理。」

她能乖乖点头说「谢谢中校」,还真让人松了一口气。德瑞克中校就当这是个不错的谈话机会接着说下去。

「单就友军查明的情况,指挥系统似乎也是突然间陷入毁灭状态、瓦解的样子。再来,就被带入包围歼灭战了。」

斩首战术。就像在宣称这是帝国军魔导部队的传统艺能一般不断重复的战术。

就算作为对抗战术强化直接掩护,备妥数量多到过剩的防空炮火,让人傻眼的是,帝国军航空魔导部队也还是有办法闯越的样子。

一听完这句话,玛丽中尉就喃喃发出疑问。

「没有更多有关莱茵的恶魔的后续情报吗?」

「目前认为他们有在东方正面活动的迹象。至于更多的情报,尽管很遗憾,但很难在这里取得。」

抱歉——德瑞克中校一面稍微赔罪,一面就像是总算要谈到这件事般的进入主题。

「……因此,让我们产生了移动的必要性。要将全部的战力集中到东方正面。这是联合司令部的判断。」

仿佛在偷偷打量自己的视线,就像小孩子在诉说我不想回家般的眼神,怎么看都让人不爽。她要是联合王国军的海军魔导军官的话,就是让人想教训她「别这么没骨气,要有身为军官的矜持」的时候……但她不管怎么说都是义勇兵,而且还是短期的速成教育组。

虽是很为难的情况,但也只能说服她了——德瑞克中校不惜付出费尽唇舌的努力。

「前线需要像我们这样经验丰富的魔导部队。尽管也会要负责教导联邦军部队吧,但应该会要我们在最前线展现出国际合作关系。」

「这……这是要抛弃协约联合吗?」

「别误会,中尉。绝对不是这样。」

用来牵制的战线、强迫帝国进行多方面作战的必要性依旧明确。不对,必要性反倒是高涨了吧。正因为联邦军在东方正面大败,所以才提高了战略价值。

没有不爱故乡的将兵。就算不是军人,有谁会不爱故乡吗?自己出生的土地就是这种存在。

所以,德瑞克中校也很难得地对玛丽·苏这一名协约联合人怀有同感。

尽管在不知道她有多么疯狂,怀着多么深的愧疚,有没有正确掌握到情绪化的问题轻重等方面上存有问题,脑袋上也一样能够理解与尊重。

「我懂你的心情。所以我就作为军官,以个人的名誉向你保证吧。就我所知,上头完全没有要抛弃的打算。」

至少——德瑞克中校接着说下去。

「根据米克尔上校的说法,联邦有要继续支援的意图。尽管他们也很吃紧,但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希望游击队能箝制住帝国北方。」

武器援助、情报支援,此外如有必要还会提供训练。以游击队支援来说,联邦军会认真维持着王道且基础的部分。

「我们留下来才是最好的支援不是吗?」

「……坦白讲,这很难说。」

在与米克尔上校的对话中没有提及留下来的选择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主战线需要魔导师是个太过明白的事。

「对游击队的支援效率应该不差啊。」

「……实际上,不是没有效果是事实没错。不过,能进行的支援非常一次性且有限也是事实。」

「有限?」

「航空魔导部队长驱进入敌地支援民兵的案例,共和国军也曾在莱茵战线试行过,结果就跟众所周知的一样。

亚雷努的结果,就算保守评价也难以算是好。」

让航空魔导师去支援群起造反的民兵的计划。就算在纸上被视为是完美的计划,但在正规军的压倒性火力之前也是无力的。

就算死守在市区里,无法让敌火力丧失机能的守城部队就单纯只是个靶子。不论世界希不希望,这都是不得不承认的现实。

「可是,在这里……」

「你是想说因为兵力分散,所以敌人表现得很节制吗?」

是的——玛丽点头说出的感想有一部分是对的。该说是意外吧。面对加入游击队的魔导师这个威胁,如果只有碍眼的程度,帝国军是节制且绅士的。

「该认为敌人是活用了在东方抑制游击活动的扫荡战中所学到的知识吧。」

「中校是说……学习吗?」

没错——德瑞克中校点点头。

「他们是发现到面对零星攻击做出过剩反应的愚昧了吧。不过……凡事都有个限度喔?」

或是该说一旦超过阈值,国家理性就会在刺激之下化作野兽吧。只要游击队与魔导师据守在后勤路线的干道或据点里做出组织性抵抗,就早晚会有重火力的对应部队赶来。

「到头来,我们就只能在敌人的容许范围内进行骚扰。这种时候,不觉得应该到主战线去做骚扰以上的事吗?」

「那么,既然部队不留下来,那我独自……」

完全不惊讶苏中尉会从口中说出这句一如预期的话。就算是德瑞克中校,也很清楚她想说的意思。想留下来,想在这里继续抵抗的乡土爱是该尊重。但是——他也有着不得不板着脸说明的立场。

「如果想继续打一场符合条约的干净战争,魔导师独自进行的残留战斗任务就很尴尬。姑且不论部队的战斗,个人的情况会让法律解释产生分歧。」

「这也太蠢了。我就……」

「我也不是不同意你的意见,但我们可是多亏了这种愚蠢的规则在勉强维持着人类社会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怎么会……」

「希望你能理解,中尉。就连我们的派遣,也无法否认有着比起军事要素,更像是基于政治要素的政治宣传的一面。」

听好——德瑞克中校就像是在细心劝说般的寻求她的理解。

「派遣大规模的航空魔导部队本来就是破例的手段。考虑到战局的恶化,赶在情势变得更加复杂以前撤退是唯一的解答。」

要是面临到得在帝国军向诺登以北派出扫荡部队之际撤退的情况,这才是会动摇到游击队对联邦与联合王国的信赖。

该把话说清楚吧——打定主意的德瑞克中校开口说道:

「现在的话,还有战局恶化能作为理由。」

你懂吧——德瑞克中校注视着苏中尉。

不论是对谁来说,撤退都不是个愉快的选择。

但如果是现在的话,如果只有现在的话,就能以最小的摩擦撤兵,是所有当事人都「还有可能」找出妥协点的阶段。

「中尉,我就老实说吧。如果要将贵官的故乡牵扯进来打一场泥沼般的撤退战,将会让牺牲大幅增加。」

竭尽情理,没有拒绝沟通,打算尽可能互相让步的向她述说。只要她能明白的话,事情就简单了。抱持着这种希望,德瑞克中校一面向上帝祈祷,一面说出最后的结论。

「要撤兵了,去叫士兵们收拾行李吧。」

「……遵命。」

「你能理解吧?」

就算不甘愿,也只要能理解就好。身为军官,身为军人,就算只有脑袋的部分能理解就好。

「……部队还……我们还回得来吗?」

「希望可以。」

「希望……我知道了。」

「感谢,你能理解吧。」

她微微点头了!对德瑞克中校来说,这是让他百感交集地卸下肩上重担的瞬间。

怀着就连战舰的炮弹都比这还要轻的感想,德瑞克中校硬是收敛起险些露出微笑的表情肌,同时特意摆出凝重的表情。

「……要是总有一天,大家还能再会就好了。」

「嗯,要是能跟他们……平安再会就好了。」

「是的。那么,我这就去收拾行李了。」

「去吧。」

遵命——苏中尉敬礼的动作还是老样子。即便如此也还是能看出她在努力仿效军官教范的痕迹,可以评为是在学着当一名军人。

该说有点像是改掉了她那胡闹的态度吗?

……不对,该怎么说才好,很生疏?等等——德瑞克中校连忙喊住准备离开房间的中尉。

「能稍等一下吗?」

有点在意。

就只是这样而已。

不过对德瑞克中校来说,这种不好的预感也是让他生存到现在的因素。

「苏中尉。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是的?」

「我想都说到这里了,你也应该能理解我们不能留贵官下来。」

「……呃,当然。」

「就算要不告离队也想留在故乡?」

「……德瑞克中校,还请你答应。」

「我不会同意的。」

「……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有别于她容易看穿的表情,苏中尉还是老样子的听不懂人话。束手无策了吗?——德瑞克中校领悟到更进一步的说服对自己来说太难了。

不论是要不由分说地怒骂,还是竭尽情理地劝说,她都不是能用这种等级的说服打动的人。

没办法了——拿起话筒呼叫的对象是联邦军方司令部。

对方的口译负责人一声铃响就接起电话询问是谁的手续也早已习惯了。

「我是德瑞克中校。我想请你帮我向米克尔上校传话。能麻烦你跟他说,有个人无论如何都想请贵国的政治军官帮忙说教吗?」

「是的,中校……那个,你是说说教吗?」

就从在稍微听到像是屏息般的声响后,能隔着听筒感受到的困惑语调来看,对他来说这肯定是件难以理解的事。

这也是没办法的吧。

毕竟口译怎样也不会知道联合王国的军人偏偏希望政治军官帮忙「说教」的理由吧。

「想请她的友人莉莉亚·伊万诺娃·塔涅契卡中尉跟玛丽·苏中尉谈一下,只要这样说他应该就会明白了。不管怎么说,是乡愁太重的样子。这种事与其找我这种人谈,还不如找朋友会比较好开口。」

回说「我知道了」的口译人员在用联邦官方语言跟人说了些什么后,就帮忙转达了对方欣然答应的意思。

「上校表示这事会由我们这边安排。其他还有什么事吗?德瑞克中校。」

「感谢。就只有这样。那就拜托你了。」

喀哒地挂下电话时,德瑞克中校忍不住仰望起天花板。这样暂时就没问题了吧。

……不对,是希望这样就没问题的愿望吗?就算是这样,由于那名政治军官懂得遵守「命令」,所以在运用上还不算是致命性的吧。

「我的天啊。」

……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比较希望部下是懂得唯命是从的共产主义者?这还……真厉害。明明自从军以来,直到刚刚为止就连作梦也没想过这种事。

「……该死,尽管早就知道了。但敌我之间的这种差距是为什么啊?」

自大战爆发以来,尽管双方皆有大量的航空魔导师光荣牺牲,但帝国军魔导部队依然是精悍的长矛先锋?真是不公平到让人笑不出来呢——德瑞克中校真想向上帝控诉。

敌人的魔导师把司令部烧了,来到自己底下的魔导师是「天真无邪」的蠢蛋。神呀,这算什么试炼啊?

同时期 东方战线 帝国军前进地点(渡河地点)

就算有瑕疵,胜利就只会是胜利。更何况是「想必会名留战史的决定性胜利」了。

在比起过去歼灭共和国军时还要辽阔的东方战线,将展开孤注一掷攻势的敌野战军反包围,是实质上的「歼灭敌主力野战军」的黄金方程式。

至此,帝国军终于达成了夙愿。

战略层面上的包围歼灭战,这其实已是第二次了。更进一步来讲,这次跟在遭受攻打的自国领土上进行的包围歼灭战不同,是伴随着不可同日而语的大规模进击而来的胜利。

只要结果好,就一切都好。在最终阶段的些许失败也没怎么被视为问题。毕竟这是在甚至感到走投无路的东方战线战况中太过出色的一次突破。

就像是在沙漠中感到口渴时的顶级甘露。不对,是在这之上吧?完全的胜利可是能让人沉浸在全能感之中的魔性美酒。

胜利,并削弱敌人的胜算,高声喊着我们是胜过世间一切的莱希。一旦来到这种局面,就算是顽固的联邦军也不得不考虑妥协吧。就连谭雅·冯·提古雷查夫中校本人也感动地认为布列斯特——立陶夫斯克条约即将到来。

解说:【布列斯特——立陶夫斯克条约】,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德国与俄罗斯(苏联)签订的和平条约。能视为是德国确定在东方战线胜利的条约。

此外,由于在西方没打赢,所以就被当成「没这一回事」了。

这就是如此出色的胜利。

恐怕是在作战层级上的决定性胜利吧。

「哈哈哈,太棒了!这太棒了!」

带着就像是加薪要求获得满意答复的笑容,谭雅不自觉地摸起自然笑起的脸颊。有多久没有开怀大笑了啊?

自从被存在X丢进这个荒唐的世界里,在邻国尽是些神经病的莱希不断挣扎至今,终于……真的是终于看见光明了。

就发自内心地喝采吧。

就算有一部分的残兵败将溜走,如今挡在帝国军面前的就只有丧失野战军的联邦。只要后方地区的自治议会对「帝国的战胜」更具信心,强化亲帝国色彩的话,就还能确保战后的安泰吧。

……总归来讲,就是至少二十年的和平。只要有这些时间,就毫无疑问能确保出色的社会地位,将来不论是要亡命、起家、隐遁都能自由地做出选择。

自由。没错,黄金的自由。

于是,谭雅等沙罗曼达战斗群的军官就甚至有余力,与脖子上挂着好几台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高价照相机的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拍起大量的纪念照片。

「中校,要拍纪念照片吗!」

「当然!」

面对举着照相机的副官,维持着大好心情的谭雅,就像是想留作纪念似的在占领的桥梁上约定成俗地摆出姿势。

「还真亏空降他们能完整无缺地保住桥梁呢!而且,想不到居然会有这么多底片!」

「让人回想起莫斯科呢。」

「中尉,你说莫斯科?」

是的——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以逗趣的笑容点头回着谭雅的疑问。

「因为那时候也是使用从联邦借来的底片。」

「……啊,原来如此,是这个意思啊。」

虽然有着照片与影片的差异,不过都是用当地调度的机材在玩这点是不会变的。

就跟孙子兵法写的一样,能在敌地调度的物资是相当有益的吗?不仅有效率,成本面上也有优势,最重要的是不伤自己的荷包。心情好起来后,谭雅就忽然拜托起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一件平常时不会去做的事。

「等照片洗出来后,一定要给我一份。我想摆几张作为纪念。」

就算这跟网路自拍截然不同,不过最好还是保留一份能用来宣传的材料。当天我也在现场喔——能让人摆出深知内情的表情述说自身经历的照片资料可是非常重要的。该说是信号理论的应用或是延伸吧。

「当然。敬请期待最棒的成品吧。」

「我会期待的!」

嫣然笑起摆出姿势后没多久,就在有点得意忘形到引人注目时……

「中校!心情很好啊。」

「哈哈哈,当然喽,拜斯少校。因为是贵官,我就偷偷跟你坦白……『这要是不觉得欣快,肯定是个别扭的家伙喔』!」

没错吧——在用眼神询问后,任谁都一脸得意地笑了起来。

真是优秀的默契——谭雅边这么想,同时也没漏看映入眼角的校官瞬间露出的险恶表情。

……看样子,他有确实听懂我的挖苦。

「嗨,提古雷查夫中校。恭喜战胜。」

「哎呀哎呀!这不是卡兰德罗上校嘛!」

谭雅全然一副现在才注意到他的模样夸张地敬礼。有礼貌地做出答礼的卡兰德罗上校似乎很擅长戴上极其自然的人格面具。

「就让我代表同盟国向你祝贺吧。」

「多谢上校。空降他们干得太好了。不对,这该说是全体友军有机性的合作结果吧。」

是呀——卡兰德罗上校应和着。这位义鲁朵雅的大人物尽管辛苦了……但这种态度对赢得如此出色的胜战的谭雅等人来说有点引人注目。

「就容我称赞一声漂亮吧。果然……亲眼所见就是不同呢。难怪人们常说百闻不如一见。」

「是吗?」

「人才、团队、支援。感觉就像是窥看到了这简单的三件事搭配起来的深奥之处。」

这是我们的荣幸——圆滑回应的谭雅微笑起来。

「这是最好的称赞了。」

「……不需要这么警戒。这是我发自真心的赞赏。」

「那么?」

「恭喜你,提古雷查夫中校。贵国漂亮地做到了。照这样子来看,停战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吧……可以说就连外交上的出口都能看到了不是吗?」

「这也要是没有失足的情况吧。恕下官失礼,但毕竟我们还没有取得胜利。」

「实际上,就跟胜利了一样吧?」

「几乎到手与握在手中之间的差异尽管微妙,但也是决定性的吧。」

在过去,帝国放跑了戴·乐高这只老鼠。在注意到放跑的与其说是老鼠,更像是老虎之类的家伙后,决定向南方大陆派兵。事到如今,则是明白几个师团程度的南方远征军根本无济于事。

为了不再重蹈覆辙,这次一定要取得万全的胜利。只要不放弃希望,梦想就会成真。足以让联邦同意「停战协定」的压倒性优势。如今已赢得艰难的胜利,再来就是要以外交解决的层级了。

「直到停战协定成立,议和成立之前都是战争。既然是战争,身为军人就必须为了追求胜利而战。」

「不放松警戒吗?很好的心态。」

这是当然的吧——谭雅回望着卡兰德罗上校。

谭雅可不是无法从失败中记取教训的愚者,不会再次犯下让胜利从手中溜走的愚蠢失败。毕竟经验这名教师的授课费太过昂贵。同一个项目上两次课的性价比是最糟糕的。倒不如说,就单纯是在浪费。

「大意失荆州是句常见的成语。但是,不觉得所谓的真理就是这种常见的事物吗?」

原来如此——卡兰德罗上校疲惫似的笑起。

「你说得有道理吧。以一般论来说贵官是对的。不过,能让我说句话吗?」

「当然。」

「贵官还年轻。抱歉,我这么说并没有恶意。倒不如说,这点年纪就有如此实绩。值得称赞。不过,也有些事情是要随着年纪增长才能看透吧。」

就当作是老头子的戏言吧——谭雅思索着该怎样反驳如此笑道的卡兰德罗上校,并在认为怎么反驳都毫无益处后,就依照社交辞令回以暧昧的微笑。

沉默是金;金是正义。

「说到底,要赢在最后是个常识。提古雷查夫中校,这种荒唐的战争,没人会希望以这种荒唐的规模继续打下去。硬要说的话,这个现状才是异常。」

「……对下官而言,毕竟是军中经验就相当于是一切的社会经验,所以只能说『绝不能听从乐观的推论』。」

「既然是如此优秀的结果,这件事就确定了吧。就算是联邦,只要惨败到这种程度……算了,再说下去就是揣测了,这不是区区的校官该谈论的事吧。」

卡兰德罗上校一副「我有点过度揣测了呢」的态度轻轻笑起。

「你不想相信理性的胜利吗?中校。」

「下官相信自身的理性。不过,无法对不熟悉的他人抱持确信。就算会期待对方的理性,但要相信的话就很困难吧。」

「国家理性与个人的理性不同吧?」

而且——卡兰德罗上校露出远眺的眼神接着说道:

「至少,我认为帝国军参谋本部的众人是理性的……啊,抱歉,我真的说过头了。」

「伤脑筋呢。要是连上校都不敢说的话,区区一介的中校不就被迫要更加沉默了吗?」

「真是说不过你呢。而且,我还是第一次这么饶舌。要说我没感触的话,会是骗人的吧。当然,我理解是该祝贺……不过,真的就只能说声恭喜了。」

看在那些风向鸡家伙眼中,帝国军的决定性胜利就算不是恶耗,也难说是好消息;对义鲁朵雅军人来说,这会是个惭愧的立场吧。

虽是愚蠢的闹剧,不过这样的义鲁朵雅与帝国军可是同盟国。

「要坦白说的话,就是我从未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从未想过』?」

真有趣呢——谭雅被这句话钓上了。她对义鲁朵雅是以怎样的根据与推测站在风向鸡的立场上非常感兴趣。

「这会是个能偷偷向上校请教义鲁朵雅参谋本部是怎样预测这次大战的好机会吗?」

「就让我用贵国的风格说声Nein拒绝吧。我们是不会怀疑同盟国的胜利的哟。」

啊啊——谭雅忍不住差点说出谢词。说到卡兰德罗上校,他今天还真是大方。总之,他们是正常的。

也就是基于帝国能不能赢到最后的怀疑吗?

这是相当理性的判断——谭雅也这么认为。就算帝国军以世界为对手大闹了一场,也完全无法保证能赢得如此程度的大胜利。因为是如履薄冰的胜利,所以不能说义鲁朵雅是毫无根据地选了错误的选项。

「至少在官方上?」

「在官方上这会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是下官失礼了。上校说的全是对的呢。」

正因为有着共同的默契才有的奇妙连带感。这种耸耸肩,互相说着活用场面话与语中话的对话意外地有知性,我并不讨厌。

「贵官也是相当失礼的中校呢。」

「毕竟是野战出生的。」

「……我无话可说了。帝国的银翼持有人都是这种生物吗?」

「说不定喔。」

能进行这种文化性的活动,也全是因为对战争会结束的期待心理高涨吧。

停战、议和,然后和平。要是能这样就好了。

「说不过你。那我就在这附近打发时间吧。」

「机会难得,要不要参观战场呢?正式报告书上要是写着雷鲁根战斗群一点也没尽到向导的职责,下官可是会很为难的。」

谭雅基于纯粹的善意说出提议。以视察的名义前来的卡兰德罗上校需要配合『雷鲁根战斗群』这个虚构组织。

「所幸,如果是现在的话,雷鲁根战斗群旗下沙罗曼达战斗群的主要将校是处在完全有空的状况。不论要找谁作为向导都行。」

「多谢好意,但不用了。」

「可以吗?」

虽然不麻烦,但如果是这点程度的接待任务的话……正在考虑这些事的谭雅就因为这意外的发展有点乱了步调。

毕竟是好奇心旺盛的卡兰德罗上校,还以为他会感兴趣。

「我就去捏造一篇今日与雷鲁根上校畅谈甚欢的纪录吧。这种程度的氛围我可是写得出来的。」

「那么?」

「我就不打扰庆功宴了。就好好庆祝吧。」

上校不参加啊——这种话我说不出口。我也很清楚他人讨厌的事情,不该对敌人以外的人去做。毕竟谭雅·冯·提古雷查夫这名魔导中校可是一介常识人。

「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去好好庆祝了。」

「就这么做吧。」

「是的!」

于是,维持着兴奋的情绪,以谭雅为首的沙罗曼达战斗群的将兵们,就朝联邦内地再次高声欢呼。

歼灭了复数的军团。

还更进一步地确保了进击路线。最重要的是,缴获到的军需品对帝国军后勤单位来说就像是及时雨般的带来恩惠。

「中校!再拍一张吧!」

「好啊!我也会帮你拍的!」

笑容满面的联欢。

举着掠夺品——不对,是战利品的照相机,一面与对焦苦战一面拍照也是相当难得的经验。虽说因为侦察时会用到,所以很习惯操作照相机的整组设备,不过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能用来悠哉拍摄风景照与人像照的谭雅,差点就要因为文化的气息感动落泪。

要说的话,就是芬芳的气息。

「嗯?不对,等等喔?」

只要动动鼻子,就能闻到芬香。要是香味真的存在的话……这不就是在前线已经好久没能看到的那种东西吗?

「嗯?这是在哪找到的?」

「是亲爱的党的特别提供,中校!是袭击司令部时的战利品!」

不论是酒还是照相机,大半都是由联邦提供。哎呀——谭雅一面对蛮族经济的惊人利益感到颤栗一面享受着。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把公款统统拿出来!把这附近的酒统统买下来,请战斗群全员喝个痛快!」

「可以吗?」

「当然!对了,在忘记之前先说一件事。空降他们也干得很漂亮。我希望也能向他们表明我们的敬意。」

「这是当然的。我会以分享的精神分给他们的!」

共产主义也不错呢——就算是玩笑话也一样会让人产生这种想法,所以共匪才会可怕。从拥有的地方抢夺,这种非生产性的行为要是能永续下去,以掠夺经济进行分配岂不是会有着非常惊人的效率吗!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就算要花上一点战斗群公库的机密费也没问题!顺便去弄下酒菜回来。我猜友军那边应该会有多余的战利品。」

将联邦军的后勤据点重重包围起来,也就意味着获得了大量的战利品。虽是偶然的外快,不过这也是前线的粮食情况会比大后方好的原因之一吧。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美好的胜利、美好的宴会及文明的气息。

胜利就是如此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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