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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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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一历一九二七年九月十日 东方方面军司令部/杰图亚上将勤务室
「我看过预备计画的计画书了……我想问你一件事。你疯了吗?没有误把玩骰子时的笔记纸拿给我看吧。」
杰图亚尽管特意装出冷静的态度,这句话还是说得微微颤抖。眼前这家伙如果是平时的他,说不定会察觉到这件事。
但如今的卢提鲁德夫脸上却只有露出困惑。
混帐东西──老人在心中抱怨。
「我就直说吧。这是什么?你是为了什么写出这种东西的。」
「为了避免败北。这用不著我说吧。」
他所述说的内容,是赌上帝国未来的计画。
既然如此,就该感到兴奋才对。
年轻时与誓言从军报国的友人一块述说的未来消失到何处了。自己为什么得要反驳相信是刎颈之交的友人所说的话。
杰图亚这名上将压抑著油然而生的疑问,就只是基于对帝国的义务,机械性地向相信是友人的那名男人发出谴责之声。
「一旦外交谈判失败,就要发动预备计画,还真是惊讶。确立军事独裁,立刻对义鲁朵雅攻击会是解决对策?」
杰图亚朝著那个一本正经地点头的笨蛋,丢出发自内心的疑问。
「你这是打算解决什么?」
恐怕对职业军人,而且还是能直接窥看到核心的参谋本部内部的军人来说,帝国这个国家的命脉正在枯竭是所有人的共识。
如此相信著。
所以不论是自己还是他,才会像这样为了寻求活路,让事情在最低限度的失败之下结束而苦苦挣扎著啊。
直视著友人。
吾友,卢提鲁德夫那个笨蛋,到底是在玩弄怎样的道理?
「阻止最快迎来的破灭。义鲁朵雅的旧伤要是不处置的话,很快就会裂开吧。」
杰图亚微微抬起头。
没想到会是这种回答,甚至令人忍不住涌现期待。
「能够避免破灭,你是这样定义的吗?」
「应该要去避免,我是这样理解的。」
不是能够,而是应该。
不是在说「做得到」的可能性,而是「但愿如此」的愿望。到极限了啊──杰图亚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帝国已不再适用理想论的窘境,不就是催生出「预备计画」的主因吗?
尽管如此,旧友却──
那个笨蛋却──
「事到如今,还在说理想论啊。卢提鲁德夫,你该不会是开始把愿望与预测混淆了吧。」
「杰图亚,有上万人在我们的指导下死去……我们不得不承认错误。而且,也不能让他们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我们必须得竭尽一切万全的手段。怎能让他们所相信的愿景毁于一旦……」
相信胜利而死去的将兵。对他们的愧疚之情,也深深苛责著自己。
尽管如此,就算是这样。
老人伴随著苦恼斩断依恋。因为副战务参谋长,必须得是帝国最为精通国力状况与物资动员情况的人。
对帝国来说,胜利女神早已无法触及。
啊啊,那个该死的女神。是用希望的蜜糖迷惑我们,最终将故乡引导到地狱深处啊。
「我愚蠢的友人,给我听好。你所追求的女神就只是一道幻影。花心可不好喔……你难道忘了与尊夫人之间的深情热爱吗?」
「我将私人的自己与军人的自己分得很清楚。再说,我可不曾搞错占据我内心的对象。」
「虽然你这么说,但似乎是苦苦迷恋著无益的恋情啊。」
「国家是这样规定的。既然如此,我就只能善尽职责。」
啊啊,是这样啊。
失望,或是近乎绝望的叹息。
誓言成为国家之仆的友人,会为了莱希不择手段吧。这虽是出色的爱国心,这份爱却是不想失去一切的迫切吶喊,让人悲从中来。
状况明明已经让我们别无选择了!
「就看在你我的情分上,让上将阁下给你一个忠告吧,卢提鲁德夫。」
「喔?愿听其详。」
「……赌博欠下的负债,没办法申请破产喔。你有想过攻打义鲁朵雅会失去什么吗?要是还有这种余力,就给我交到东部来。」
紧迫的战线。
慢性缺乏的将兵。
不足的物资。
「哪里还有余力去杀害义鲁朵雅这名外交中介人啊?我们明明就只能基于帝国的现状谈论了吧。」
换言之,帝国现在就只能看准著破灭,讨论善后处理了。杰图亚怀著愧疚之情在心中抱怨。
如今不是该谈论胜利,而是该从容地谈论失败的时候了。
不过,帝国还没有结束。
国破山河在。
就算莱希灭亡,只要故乡还在,我们就能将最后的希望与情感寄托在下一个莱希上。我们该守护的、军人该效忠与侍奉的对象,终究还是故乡。要为了今日,将故乡的明日全都推入战火之中?
罪人是要怎样成为爱国者啊。
「……这你难道不懂吗?卢提鲁德夫。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朝著伴随著内心纠葛苦恼的自己,旧友忽然笑了。
「你有话就直说吧。凭你我的交情喔?」
他一如往常的话语,令杰图亚展颜舒眉。
「……只要立场改变,该说的话也会改变。这是艰难又没意义的道理,但也是事实吧。」
「这还真是惊讶啊。是要我用敬语跟你说话吗?还是直来直往的好?」
旧友以中将在与上将对话时显得太过轻佻的语调笑了起来,被拱为上将阁下的自己就像是要他别干蠢事似的耸了耸肩。
「反正因为我晋升了,所以你也会收到任命书吧。既然如此,就视为同阶之间的对话也无所谓。」
「虽然不是我在自夸,但你说得没错……消息还真灵通呢。」
「就只是想像过官僚机构的想法罢了。这种情况……要说是『调整』与『平衡』吧。」
卢提鲁德夫虽然缄默不语,但只要看他的表情就一目了然。能看出他有以他的方式同意这件事。总而言之,也就是对自己步步高升的地位感到羞耻。
只不过,自己可是早他一步因为掌控东部的必要性,基于政治理由获得「便宜将军地位」的人。
而且,做出安排的还是眼前这名男人。
东方方面军的黑幕杰图亚上将!还真是惊人的邪恶啊。就算要补上一句「军阀主谋者」的评语也行。
只是──老人自嘲。
谁会想要这种晋升啊!
年轻时要是知道会有这种未来的话,就不会去梦想了。
凭著年轻的特权,曾经相信过。自己会是作为开创莱希帝国未来的领导者,即使是非主流派,只要能凭实力撬开参谋本部的大门,就有望在军中飞黄腾达。
即使成为骯脏的大人,心中也还是有某处这么期盼著。认为只要胜利就能美梦成真。
准将时代,追求著胜利。
少将时代,几乎掌握胜利。
中将时代,苦苦迷恋著胜利。
过去的时光还真是美好啊。
跟现在相比,就只能叹气了。战败处理时的上将阁下,完全是惨不忍睹的荣光余晖啊。
令人深深感到命运的残酷。
「我就作为肩膀上挂著便宜星星的前辈,对得到肤浅星星的旧友发出由衷的恭贺吧。」
用恭敬包装著委婉,向旧友寄送出挖苦的话语。应该有权利向他抱怨吧。
「恭喜晋升上将,卢提鲁德夫。原以为我是帝国军政史上晋升理由最为肤浅的上将阁下……但这个最底层的地位要让给你了。」
「是战争的错。」
坚决不承认自己有错的反驳,很有旧友的风格。尽管有部分因为战争的艰难而改变了,但根本的个性还是一样啊。
既然如此,自己的回答也像是早就决定了。
「没错、没错。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拜此所赐,像我们这种不太受帝室、政府喜好的非社交性军人专家,才能歌颂著我们人生的春天。」
「这算是春天?」
「黑死病的春天。怎样?脑袋清醒了吗?」
堆积如山的战死者。
耗费掉的国家岁出。
帝国最后换来的,却是一无所获的下场。只要是有著正常感性的将校,任谁都不得不愁眉苦脸。
不对,这是身为爱国者,不论是谁都应该唾弃的现状。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忘记。
总体战的火焰,燃烧的是拥有未来的年轻人。
为了「继续战争」这个手段,作为祭品而尸横遍野的当事人们,不能将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开。这是为了什么而牺牲,是要追求怎样的目的啊。
就算会被说是失败主义者,也不能不去想。
「是要化为骸骨,伴随著轻快旋律不断跳著骷髅之舞吗?还是差不多该考虑收拾行李
,返回坟墓里了?」
杰图亚隔著司令部的简朴桌子凝视著旧友的眼瞳……同时不得不祈祷。友人能将敞开到无法如愿的双手收回。
「我们可是帝国军的上将阁下。就算说我任性,但不论你我,都有决定这么做的权利不是吗?」
杰图亚自身也已经不可能再假装相信自己是个善人。
但就算是恶人,也能为祖国著想。为祖国的未来著想,为故乡的安宁著想。总而言之,思考事情的结尾是我们的义务。
结束的方法。
理想的落幕形式。
也就是说,该如何降低帝国这个国家在临终前的痛苦啊。
杰图亚这个「政治军人」已经开始在考虑这种事了。而他投出言语与视线的前方,是一名默默抽著雪茄的男人。
那么,旧友有何想法──怀著这种心情注视到的是一张憔悴脸孔。
「……杰图亚,我也承认现在很痛苦。祖国正处于困境吧。」
但是──那个叼著雪茄的笨蛋,竟一脸做好觉悟的表情说道。
「『莱希的上将』不许诉苦。不论你我,都只是在追求胜利的装置里的一块零件。」
「甚至足以让你夸示著用年轻人尸体堆起来的星星吗?卢提鲁德夫。」
「我承认自己杀死了许多人。正因为如此,才不能输。就算败北是必然的,也没有道理要乖乖吞下去。我们可是帝国军人。不过就一两个必然,怎么能不想办法颠覆啊。」
啊,该死。
这是正论。
老人微微苦笑,就像在掩饰绝望般的摇了摇头。
「……是死者的帝国吗?卢提鲁德夫。」
想作为一名善良的个人赢取帝国的未来是很好。但可悲的是,以要享受「如果、或许」的议论来说,现实太过残酷。
而很不幸的,自己与他都是「将军阁下」,是位高权重,在后方耀武扬威的无能同伙。考虑到时局与情势,明明就无法避免谈论败局,却断然地拒绝败北。
这是对现实的反叛。
参谋将校就连道理都想要扭转。
然而,却没办法无中生有。
这是就算靠著名为参谋将校的魔法师施展魔法,也无法实现的奇迹。如果期望著无法实现的奇迹,参谋将校这个人种就必须得保持清醒。
尽管如此──
「你追求著胜利。所以才打算在『还有办法排除』义鲁朵雅这个『未来的威胁』时发动攻势啊。」
看对方微微点头表示没错,杰图亚上将就向他丢出一句忠告:
「卢提鲁德夫,你可以认为义鲁朵雅在我们败北之前都会保持中立。他们或许是狡猾的风向鸡……但国家理性比我们还要正常。预备计画的对象应该要局限在本国那群不明事理的家伙身上。」
「所以就要对义鲁朵雅这个威胁置之不理吗?你太过于把义鲁朵雅视为交易对象了。义鲁朵雅也是一把刺在帝国侧腹上的短剑喔?给我考虑到地理状况。」
「你说得确实也有道理……」
一面微微点头,一面在心中补上一句:「这只不过是尚未来临的败局啊。」
正因为如此,担忧才会突然膨胀开来。
要是卢提鲁德夫那个笨蛋无法放弃「胜利」的话,「预备计画」的风险就未免太高了。
国内指挥系统的单一化,以及藉由攻打义鲁朵雅确保南方安全的战争指导。
尽管很有道理,却严重地背离现实。
「这难道不是画在纸上的大饼吗?」
「……要是这样的话,就去做出能吃的大饼。这就是参谋将校吧。」
杰图亚上将就像同意似的点头,同时脸上也开始表露出心中那股无法说出的反感。
光是现在就有极少部分情报泄露的疑虑在了。
要是所担忧的情况是事实,尽管不知道是暗号、通敌者,还是失误……都会让帝国背负上过多的限制战斗吧。
在这种情势下,要是「胜利至上主义」深植到参谋本部的枢要之中──就难以再靠寻常的手段修正轨道了吧。
哎呀、哎呀。
神呀。
祢这该死的混帐。
把祈祷还来。
把希望还来。
什么残酷的命运啊。
玩弄人心的愚者啊。
祢这家伙。
要是某种超常的存在打算消灭帝国的话。
很好。
很好──再度笑了。
做好觉悟了。
本来就有著要为了故乡沦为畜生的觉悟了。就不惜变成卑鄙小人吧。
朋友啊,请原谅我。
「好吧,我们聊过头了。你是为了关于『预备计画』的事才亲自跑这一趟的。而且还带著我一手栽培的部下……就让我们来讨论实务上的事吧。」
若无其事地看过去后,就见到男人像是松了口气的表情。
……他虽然是个好家伙。
「我想让她同席,没问题吧?」
「当然。」
「提古雷查夫中校,进来!」
卢提鲁德夫上将阁下的怒吼连在候客室都听得一清二楚。那道声音很宏亮,但对谭雅来说也是带来问题的声音。
……逃避现实是无益的。
她站起身,条件反射地将厌烦情绪收到表情底下。
人类是社会性的动物。早就戴惯面具了。在戴上认真的表情后,谭雅就作为十分严肃的提古雷查夫中校小跑步起来。
对于长官的呼叫,她一直都是机敏对应。让上级等待是百害而无一利。尽管动作迅速也还是恭敬地敲响司令官室的门,一如预期地传来很不耐烦的声音催促她入内。
好了,先深呼吸。
一推开门,就以适当的声量俐落问候:
「提古雷查夫中校,请求入内!」
然后在依照教范做出一连串敬礼动作时进行侦察活动。
室内的气氛……离最糟只有一步之遥吧。火药味太重了。
尽管能预期到在踏入室内的瞬间就会充满紧张感的事实……但这比想像中的还要过分。
直觉地感受到这里的气氛很糟糕又危险。心情冷静不下来。宛如遭到敌人奇袭之前的氛围。
真想掉头就走……正因为办不到,所以谭雅才会用格外有精神的态度开口询问:
「请问有何事交代。」
配合询问的动作,首先该确认的是两位长官的脸色。
很遗憾的,由于两位都是怪物,所以难以看出内心想法……但姑且就跟往常一样。不过,桌上的菸灰缸却透露著NG项目。
卢提鲁德夫阁下是雪茄。这跟往常一样。
但杰图亚阁下的菸灰缸就糟糕了。用香菸量推测长官的心情是非常简单的手法……但就从他不仅没抽雪茄,还拚命把廉价军菸往菸灰缸里塞的情况来看,是露骨的「不耐烦」。
谭雅带著不好的预感,特意端正姿势。
笑咪咪的杰图亚阁下虽然乍看之下是在笑,但还是认为他实际上是在生气会比较安全吧。就谭雅所见,是还不到盛怒的程度。因为他还没把菸灰缸翻过来,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把菸蒂塞进菸灰缸里的动作很规律。
是冷静的愤怒吧。
就算是这样,心情依旧很不好。可说是超乎预期的程度。似乎是老交情的卢提鲁德夫阁下如果有注意到这点却特意无视的话……这也让人感到微妙的不和。
当长官心情不好时,询问他心情如何是蠢蛋做的事。于是谭雅特意闭嘴,作为专家保持著立正站好的姿势,接受杰图亚阁下就只有语调平稳的询问。
「中校,部队的状况如何。」
「我的部队大致上还能发挥战力……但根据阿伦斯上尉的报告,装甲部队在领取新型战车后,战力实质上算是减半了。」
谭雅的答覆,出乎意料地让卢提鲁德夫上将叫了出来。他带著意外的表情,在放下雪茄后插话提出疑问。
「你说减半?」
「装甲战力有著堆积如山的早期故障。要是行驶系统令人不安的话,就会扼杀掉沙罗曼达所擅长的速度了。」
「……有到这种程度?」
似乎是无法想像的样子,他的询问中带著疑惑的语调。这还真是偏离现实的询问吧。看来卢提鲁德夫阁下这位住在云端上的人,担任参谋本部勤务的副作战参谋长阁下,似乎不知道「东部的现实」。
这些所谓的新型装备,一直都有著堆积如山的新问题。更何况在东部,战车的发展就有如恐龙进化般的非常快速。
「喂,卢提鲁德夫。你果然是待在后方勤务太久了喔。」
「什么?」
上将阁下之间的对话,才说到一半就中断了。
既然杰图亚阁下微笑不语,谭雅就领悟到自己无法避免要负责说明了。既然无法逃避,就只能认命接受。
就谨言慎语,以专家般的语调说明吧。
「不仅装甲要加厚,要朝大口径发展,还执意要增加主发动机的动力输出。如果这个也要、那个也要的话……会牺牲信赖性就是必然
的事吧。而且战车的吨位也会跟著增加。这是不得已的趋势。即使再怎么努力轻量化,也有个限度吧。」
然后,也没有确实的证据指出这种「重得要死的战车」能在联邦领内的荒野上行驶。但这件事即使不说,房间里也没人会误解。
卢提鲁德夫上将彷佛呻吟般叼著雪茄,让表情蒙上一层阴霾。
「就承认吧。我的经验有偏颇之处……中校,就从长期待在东部的贵官经验来看,装甲战力能有多少期待?」
「秋季的地面还算可以吧。尽管下雪也很麻烦……但跟春季的泥泞相比,应该还能保持一定水准的机动力。」
不过,就一如阿伦斯上尉一针见血的抱怨。对谭雅来说,她不得不全面性地提出警告:
「就根本来讲,请理解这是吨位与行驶系统的问题。作为我方战车变得强大的代价,让行驶系统具有著脆弱性。季节对我方装甲战力的影响是前所未有的深刻。」
「会陷入泥中啊。我会记住的。」
作战家一脸凝重地点头,战务的老大以从容态度微笑著。虽说是一如往常的景象,但也一直都是这种组合为谭雅带来问题。
「好啦,既然对副作战参谋长阁下的教导结束了……提古雷查夫中校,闲聊就到此为止,让话题回到实务上吧。」
要是能乾脆继续岔开话题,让自己回去的话……她将这种懊恼封印到内心深处。谭雅十分严肃地注视著杰图亚阁下的眼瞳。
啊啊,不妙。
「我想请教贵官关于战力的事。」
「是的,请尽管问。」
尽管非常恐怖……但杰图亚阁下的语调十分平稳。眼睛和蔼眯起,就像在休息似的放松肩膀的力道。
而且还摆出一副从容的态度!
宛如一头即将扑向猎物的老虎,可怕到让人不禁如此猜疑。
「不满就只有这些吗?」
连催促她别客气的语调也说得十分温柔。一副就像是会听取部下意见的好长官态度,让人不知不觉地畅所欲言。
但是,千万别上当。只要看他的眼珠就知道了吧。尽管笑眯了眼,眼神里却不带著一丝的笑意。
表面上的言行举止都很平稳,骨子里却在冷静透彻地「观察」自己。
要是被这种像是在确认实验动物反应般的视线盯上,心中难免会感到怨言。
能带著笑容回答吗?非常困难。就连跟随他的时间相对较长的谭雅,也在这瞬间迟疑著该不该回答。
不过,既然无法沉默,就只能像只调教好的宠物乖乖表演了。
「下官是要对炮兵的炮弹储备量提出警告吗?还是该对无法充分提供运送炮弹的马匹发出怨言呢。或者是对航空魔导师的补充表达抗议吗?」
「还有吗?」
「下官对航空舰队的展开速度过慢存有怨言。应该保证好的高空掩护再三中断,让战斗群面临到必须得独自进行防空战斗的局面,这是下官想补充的事实。光是本来说好却沦为空头支票的增派部队,就足以再编成一个战斗群了,不知阁下对此有何高见?」
「很好,也就是说,跟往常一样啊。」
他若无其事地答覆,谭雅忍住呻吟微微点头。就在这时,从旁插入一句彷佛很意外的叫声:
「等等,这不是一堆问题吗?」
卢提鲁德夫上将阁下的困惑表情还真是罕见。然而,光是这位大人在听闻前线的实际情况后露出这种表情来,就足以让谭雅感到毛骨悚然了。
「在东部,这已经算是很好了。」
「这算很好?」
「没错。」
朝著哑口无言的副作战参谋长大人,杰图亚阁下一脸愉悦地继续说道:
「正常的指挥官与正常的老兵。沙罗曼达可是个让人垂涎三尺的宝库啊。会让人深深地想把他们调走呢。光是没有立刻解编,把人调到其他部队担任基干人员,让整个大队名存实亡,就已经算是特别优待了。」
就算被长官用眼神询问:「没错吧?」谭雅也只能无言点头。
第二○三航空魔导大队虽然精悍,却毫无补充的头绪。相对地,却拥有大量的资深老兵。光是没有解散,倒不如算是好待遇了。
……这也能说是习惯已久的困境吧。
「卢提鲁德夫,你作为前提的东部的安宁与秩序,实际上就是这副德性。你能明白光是维持就已经到极限了吧。」
「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总会有办法的。」
「我向你发誓,已经无法再靠花招撑下去了。就连现况都是在如履薄冰。」
长官们的对话,是就现实的认知在谈论著极限状况。待在这里会感到高兴的人,顶多就只有历史学家吧。
而且,还想再加上「后世的」这个但书。
上司在不如意时,往往会对部下提出无理的要求,光是一个人就是灾难了吧。更何况蹙起眉头,抽著闷菸的老大有两个人了!
虽然不用说也知道,但谭雅无处可逃。
就只能一直待在这个烟雾弥漫的空间里,端正姿势等待著上司的交代。
要是能放她走的话,会有多么让人感谢啊。
不过吞云吐雾的长官们,总是不肯实现谭雅的希望。
带著钻牛角尖的表情终于开口的人,是卢提鲁德夫上将。
「关于预备计画,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好啊,卢提鲁德夫上将。就凭你我的交情,有话就直说吧。」
就是现在──谭雅趁著这个时机特意从旁插话。期待著自己也有万分之一的幸运。
谭雅温顺老实地,以该说是严谨耿直的语调乞求慈悲。
「需要下官同席吗?」
不过是个参谋中校,给我滚出去──期望这句话带来的慈悲,会是过分的愿望吗?就像是在证明这个世界没有神一样,参谋本部的主谋者们这不是温柔地微笑起来了!
杰图亚阁下就像是要她别担心似的默默微笑著。而卢提鲁德夫阁下则是破颜一笑,伴随著残酷的话语拍著自己的肩膀。
「反了,中校。贵官可是参谋本部一手栽培的部下喔。实际执行的可是你们啊。」
这是个太过愉快,足以让明哲保身的内心惨叫起来的提案。
预备计画的「实行部队」?啊啊,该死的混帐。
「……该说是下官的荣幸吗?」
作为被卷入麻烦事的立场,是要她怎么能不抱怨几句。尽管如此,也还是因为立场的关系,只能说出暧昧的怨言。
当然,她有在脑海中拚命摸索拒绝的藉口。
古今中外,不论怎样的藉口都好。
只要能避免在麻烦事上当场签名同意的话,不论是怎样的藉口,谭雅都愿意拥抱。这是卡涅阿德斯船板。哪怕要对共产党做效忠宣言,她也会在口头上照念不误。
然而,却没有救赎。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这种东西吧。
「提古雷查夫中校,看来贵官不太想答应啊。是没有意愿吗?我可是打算让贵官负责一个荣耀的任务喔。」
听到瞪著自己的卢提鲁德夫阁下这么说,谭雅一时之间难以决定自己应有的态度,不知所措。
从明哲保身的立场来看,应该要说NO。
她有著大量不好的预感。
但是,身为政治动物的谭雅要逃走是件非常困难的事。因为她十分明白,不论就文化符码、还是组织符码来讲,这都是自杀性的行为。
在这个不得不让脑袋当机的矛盾之前,谭雅痛恨著世界。这一切的一切,肯定全是存在X那个恶意的化身在作祟吧。
而挽救事态的一直都是人类。在这种情况下,则是指谭雅可靠的上司杰图亚阁下。
「喂喂喂,卢提鲁德夫,是打算逼部下说出自己想听的答覆吗?你无能到会要求部下阿谀奉承的地步了?」
他从旁打出一发强烈的掩护射击。
尽管让人感激不尽,可悲的是,卢提鲁德夫阁下也摆出丝毫不肯退让的态度。
「闭嘴,杰图亚。这是不得不问的事。」
不想听。不想被卷入。更进一步来说,打从心底对麻烦事的邀约敬谢不敏!
「考虑到服从的义务,这会是个不愉快的任务吧。我能理解你必须得拋开内心的纠葛,但你要是不答应的话可就伤脑筋了。」
卢提鲁德夫阁下的言词还真是可怕。这句话只可能会是导向无情结论的领航员啊!
狠狠瞪来的双眸中带著决心。
啊,该死的。这是确信自己是正确的眼神。是自己所讨厌的存在X与其同类们的那种眼神!
「我能理解,也允许你犹豫。不过,这是必要所下达的命令。」
你要是不同意可就伤脑筋了──就算受到这种眼神注视,谭雅也想猛烈地主张自己也很伤脑筋啊。
无法说出想说的话,还真是让人充满压力啊!
「阁下,这是必要的问题吗?」
必要的奴隶,或是必要之神的虔诚信徒。
在帝国军这个社会团体里,参谋将校这个阶级无一例外,全都
同意受到理论与义务的枷锁束缚。
就算若无其事地向杰图亚阁下投以求助的视线,卢提鲁德夫上将阁下也像是要阻止似的长篇大论起来。
「我是迫于必要,才会将此任务分配给贵官。我尽管不吝于听取贵官的意见,但事到如今,除了默默遂行应尽的义务外,没有其他方法能回应莱希的请求,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吧!」
让人立刻明白他恐怕不会接受反驳的回话。这样一来,谭雅就只能保持沉默了,但沉默往往不是金,而是镀金。
该开口反对吗?
或是该立刻冲去找宪兵吗?然而,要是参谋本部已掌控住宪兵的话呢?
谭雅备受内心的纠葛煎熬,不过她所盼望的救赎之手,就在此时从旁向她伸出。
「如果真的有必要的话呢。」
「你说什么?」
卢提鲁德夫阁下一脸意外地看向一旁,杰图亚阁下则是提供他一张十分难看的脸色。
摆手要他冷静下来,帮忙制止卢提鲁德夫阁下的模样,还真是可靠啊!
「提古雷查夫中校,你觉得如何。贵官的战斗群在接获命令后,有办法残忍无情地镇压帝都吗?比方说,有办法朝反抗的友军开炮,蹂躏他们吗?」
更正!
没救了!
希望急转直下坠入地狱深渊。
这句询问,老实说就连是不是援手都非常可疑。毕竟就谭雅所知,他们好像有办法这么做。坦白讲,他们恐怕是确实能做到。
虽然杰图亚阁下可能不清楚……但在长年相处之下,谭雅有自负对自己的部下了解得一清二楚。他们会「绝对服从命令」。顺道一提,他们甚至还兼具著「不挑敌人的战争狂气质」。
这是战时状况下的美德吧。
只要自己指说那是敌人,他们就会忠实执行所要求的命令!即使目标是宫殿,也很可能会毫不迟疑地射出雨点般的术式!
出色的纪律?出色的服从?这种部队是谁训练出来的!就是自己啊,该死的!
「这是贵官的部下。我想听贵官毫无忌惮的意见。」
杰图亚阁下温柔地把话题丢过来,但是该怎么说啊。老老实实地一吐为快?不可能。这是云端上的人在谈话时,有如蜘蛛丝般垂下地狱的救赎。没有不去抓住的道理吧。
「……失礼了,能让下官考虑一下吗?」
瞥见过去,就看到一脸不悦的卢提鲁德夫阁下,以及一脸满意的杰图亚阁下,这两张对照似的表情。
看样子,前者想要谭雅说能够开炮。后者……该怎么看?能相信他毫无意愿的态度吗?还是说这是确认思想的踏绘?
「中校,卢提鲁德夫那个笨蛋会催促贵官吧……但你不用理他。」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贵官不理会我也无所谓。这种时候,贵官就作为作战指挥官,毫不迟疑地说出你坦率的判断吧。」
啊啊,混帐东西──谭雅在真挚地进行沉思的演技背后悲叹著。就算说出十二打的抱怨,也吐不尽心中的怨言。
垃圾处理券在哪里?想把怨言打包起来大量废弃(注:在日本,单边超过三十公分的垃圾(不包含大型家电)不能直接丢弃,需要买垃圾处理券并预约回收)。
「还请不要太过欺负下官。」
这完全就是职权骚扰。
对有著转职愿望的谭雅来说,要是允许的话,真想现在就直奔劳基署。但可悲的是,莱希的帝国军人就连无能而且是现状追认型的劳基署都没有。
啊啊,劳基署。劳基署啊!
亲爱的劳基署啊!
我在异世界的最前线,苦苦思念著各位啊!
谭雅一面发出对热爱市场的自由主义者来说屈辱至极的告白,一面为了面对这个严苛的现实重新吸了一口气。
是否要成为军事政变的实行部队,会是个非常重要的决断吧。
虽然预备计画是与自己无关的领域也很让人困扰……但要是自己处于直接介入的立场就更加讨厌了。
「义务的要求是很有道理。然而,将兵的心理状况呢?必须得考虑到他们的观点与内化的规范。」
谭雅一面在嘴上说著彷佛很有道理的话语,一面拚命思考著。
如果是冒顿单于的话,就会得意地拉弓射向父亲吧(注:单于是匈奴首领的称号,指冒顿单于为了夺权以弓箭射杀父亲头曼一事)。
身为草原的霸者,说不定是能这么做。但可悲的是,如今虽是战时状况,却也是现代。可以说是特别重视文化性与合法性。
这在当今世上是与文化符码进行正面冲突。
要是做出这种「暴力行为」,肯定会被世人称为臭名昭著的恶党。转职的前提条件,将会跑去月面旅行或是火星探索。
想要避免无法改变的未来预想,就只有一个方法。
只能敷衍过去了。
「恕下官失礼,但恐怕很难吧。」
没有说做不到。不过,也没办法理解成做得到。煞费苦心所挤出来的声音,深深透露出自身的困境。
就连看在旁人眼中,都会是狼狈不已到令人傻眼的语调吧。
尽管如此,卢提鲁德夫阁下即使一脸彷佛期望落空似的盘起双手,嘴里碎碎念著什么……最终也还是表示理解。
「好吧。等之后再慢慢研究。」
延后。也就是说,他只是在迟疑做出决定。不过,这下总算是度过一头撞上挡在眼前的岩礁导致触礁沉船的危机了。
既然时间资源得以恢复,也就产生了进行紧急回避动作的余地。
不论是长期出差还是最前线展开都好,谭雅打算找一个能因为不得已的情况长期避开卢提鲁德夫阁下的藉口。
要说是出乎意料,这确实是很出乎意料吧。
话说回来──卢提鲁德夫阁下若无其事地拋出来的炸弹,让谭雅不禁眨了眨眼,浑身僵住。
「我有一个提案。贵官,想不想晋升啊?」
升官?有谁不想啊,就连自己也不例外。希望飞黄腾达是非常有人性的真理吧。追求利益甚至是理所当然的事。
只要内外情势是在一般状态的话。
「令人讨厌的劝诱呢。」
在露骨的诱饵面前,谭雅苦笑起来。
在危机的时代,优先顺位也会跟著改变。
变化是戏剧性的。就跟物品价格在市场上剧烈波动一模一样。在平常时期升官就是正义,但在危机的时代,安全才是最可贵的。
绝对不能搞错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下官忍不住就要上钩了。」
人事部明明不可能毫无内情就向人提议「破例的升迁」!尽管如此!出人头地的可能性也还是一样深具魅力。特别是能在转职前提高「前一份工作的职位」,这也太过诱人了吧。
然而,这是卢提鲁德夫阁下在军事政变的棋子面前挂上的胡萝卜。就算保守估计,也只会是毒胡萝卜。
「那么,贵官有兴趣?」
在作战家高兴的视线面前,谭雅特意保持著真挚的表情,一面打从心底感到可惜,一面开口婉拒。
「下官由衷感谢阁下过高的评价。然而,下官是名肩负责任的将校。身为将校的义务感,大声要求下官不能离开现在的岗位。」
毕竟要是上钩了,就会被命令去做非法工作吧。
在卢提鲁德夫阁下的注视之下,谭雅就作为爱国将校,作为担心部队的深情指挥官,作为将自身前程置之度外的指挥官,作为这种恶心的存在,持续戴著假面具。
「我也想体谅贵官热爱现场的心情……但就将校的义务来讲,我是受到来自人事局的压力才这么说的。中校,你有兴趣担任连队长吗?」
「咦?连、连队长吗?」
「虽说是战时状况,也一样要照野战勤务的规定战功升迁啊。你的战功太丰硕了。要是累积了如此丰硕的战功,也很难适用例外状况。吵著要让你的职涯路线回归正轨的家伙也增加了。」
职涯、主流,还真是甜美的词汇。
这迷人且难以拒绝的提议,就连以钢铁般的自制心决意转职的谭雅,都很可能会感到些许动摇。
喉咙乾渴不已。
这会是作为慰留工作一环的提案吗?居然这么大方,可是帝国是艘泥船……不对,就算是艘泥船,在沉船前把能拿的东西通通带走……
「就像是雷鲁根上校那样吗?」
「那家伙是彻头彻尾的主流派,所以有点不同……哎,是差不多吧。」
简单来讲,就是跟那位只需要在名目上兼任野战指挥官帮自己镀金就够的大人差不多。
真是美好的提案啊。谭雅也姑且是名参谋将校,能走上跟雷鲁根上校相同的职涯路线。
不过相较于他,果然会有种自己特别辛苦的感觉。
从幼年学校──军官学校──母连队──军大学──参谋本部勤务这条主要路线上稍微偏离了也是事实。
不是因为自己没读过幼年学校的缘故。
姑且是有过跟队经验,但也由于是魔导军官,
所以跟其他兵科的性质有点不同。
因此,在升迁与地位上有了差距。
会在这里闻到差别待遇的味道是不当的猜测吗?
要是这样的话,这就是学历差别待遇了。还真是可怕。
不论是在何种情况下,筛选都能具有一定的合理性。我就作为前人事负责人乐于承认这一点吧。同时要我说的话,筛选也有著可能会将有实绩的人排除掉的危险性在。
只能认为筛选要是用错方式,就会有损录用的主旨。
……果然只能转职了吧。
要是随便接受在职进修,也可能会因为契约变得难以转职。在用公司的钱留学拿到企管硕士后就立刻转职的话,也会影响到自身的评价。
既然如此,就不得不清廉正直了。
在脑中比较研究过各种方案后,谭雅就像从喉咙中挤出话语似的说道:
「很难吧。」
要是再早几年的话,就会很乐意地跳上这条职涯路线了。
只不过,这在制度上与年龄上都已是不可能的事。这一切的诸恶根源,全都得追溯到存在X把自己转生到距离开战仅有九年的时代。
正因为如此,谭雅才讨厌这一类自称是神的家伙。
「唔,看来我似乎被甩了啊。」
相对于叹气的卢提鲁德夫阁下,杰图亚阁下带著非常愉快的微笑。
「怎么啦,你也有这么没出息的一面啊。」
杰图亚上将一手拿著军菸,摆出傻眼的表情。
卢提鲁德夫上将一面苦笑,一面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在恨恨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后,耸了耸肩。
「就快到下一个约定的时间了。」
「是跟自治议会的议员们啊……我给你一句忠告,别给我乱开空头支票啊。话虽如此,但也不要让他们丧失希望喔。」
杰图亚上将一副对他心知肚明的表情拋出这句话,让卢提鲁德夫上将板起脸来向他回嘴。
「你就这么担心啊?既然如此,你要跟我一块去担任监督吗?」
「我们要是一块同行,会是一个太过优秀的目标。联邦的间谍会忍不住把炸弹丢过来喔。」
「这里被渗透到这种程度啊。」
响起三道叹息。
在室内充满的担忧之前,在东部持续进行各种调整的战务负责人带著十分凝重的表情发出一道基于事实的警告。
「无法保证没有。尽管我认为有……但你或提古雷查夫中校有能否定的依据吗?」
「……是没有。我会注意的。」
「还有一件事。面子也很重要。所以我帮你安排了新的护卫。」
毕竟──杰图亚上将语带叹息地发起牢骚。
「就外交上,我不想让人怀疑帝国就连小孩子都得要担任将校。我们必须要有意识地展现出作为强国的风范。所以我帮你安排了优秀并且气派的护卫了。」
「要我带著你的护卫,耀武扬威地去与人见面?」
朝著嘴上说著「真是夸张」,带著厌恶板起脸来的粗犷脸孔,熟知现场的东部负责人十分认真地说道:
「别说不需要。要注意身边的情况。这是为了你与周遭人的安全。」
「……知道啦,我就收下不烦人的护卫吧。」
还真是顽固的家伙──杰图亚上将就像在这么说似的叹了口气。他像是累了一般按著眼角,一副傻眼的模样朝著谭雅叹气。
「哎呀,贵官听到了吗?那家伙还是老样子。对于像你这样担任护卫的人来说,真是个灾难吧。」
「这让下官想起了部下格兰兹中尉。真想把阁下刚刚这番话说给他听呢。他想必会对阁下的贴心言论感动到痛哭流涕吧。」
朝副战务参谋长阁下瞥了一眼,就见他装出一副假装听不懂的样子。
「是跟贵官借用的护卫中队的指挥官吧。他还好吧?」
「现在大概被帝都的啤酒打趴了吧。」
三人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在因为现场气氛稍微缓和下来而松了口气的谭雅面前,卢提鲁德夫上将就像是被时间追赶似的离开房间,急忙赶去与自治议会的代表们进行「会面」。
就算是毫无内容的对话,也需要留下双方见面协议的照片吧。特别是在这个危机的时代。一旦是在这种时代负责参谋本部的人,一分一秒都会极为贵重。
在目送他转眼间就不见人影的背影后,杰图亚上将苦笑起来。
「他还真是来去匆匆。」
完全同意。作为担任护卫,陪同他从帝都出差到这里来的人,她想向帮忙安排代班护卫的杰图亚上将道谢。
「多亏了阁下,让我和部下能稍微喘口气。」
「别在意,回程就拜托你了。给我好生休息吧。」
他就像个好上司,做出非常正确的贴心之举。
不过,谭雅事后回想。应该要在这里察觉到的。
毕竟,在只要人还活著就会彻底往死里操这点上,杰图亚上将与卢提鲁德夫上将可是同类。
不对,就谭雅被狠操的程度来说,甚至能冒犯地说他们是一丘之貉。
不该被上司忽然展现的温柔给打动。
「啊,对了。中校,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请尽管吩咐。」
谭雅是不该沉浸在兴高采烈的心情里。尽管如此,却还是被休假的话语所迷惑。
因此,明明就躲开了卢提鲁德夫上将的麻烦邀约──
「没什么,这次是件小事。说不定会请贵官杀掉我的一名挚友。就把这件事牢记在心吧。」
结果却正面收到了这个请求。
「下官知……咦?」
谭雅差点不经意地点头答应,愕然地注视著上司。刚刚还在敦促友人要警戒身边情况的那张嘴,发出杀意的轻快旋律。
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很正常,没想到居然得要怀疑是不是出毛病了。
「阁下?」
怎么了?──他一派自然地望过来的表情让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在这瞬间,我领悟到上司在精神性上是头怪物。
虽然觉得或许是自己听错了……但事关重大。对谭雅来说,她不得不确认清楚。
「请问阁下方才说了什么?是下官听错了吗?」
「去把我挚友的脑袋打爆。这样说有消除贵官的误解吗?」
说得很乾脆。他若无其事提出的要求,真的是再清楚也不过了。
杀掉?
「想请问阁下的真正意图。」
「喔,贵官对理由有兴趣啊。」
「下官并非毫无理由的杀人者。下官是名军人。而且只会是一名知道义务与名誉的将校。」
喋喋不休地说明立场的效果也不能小觑。谭雅驱使著自己的知识。
尽管若无其事地搭起与杰图亚上将拉开心灵距离的墙壁,但只要对方有心跨越的话,就能问出他的真心话。
好了,他会怎么做──而结果无需等待。
「……因为,他是个作战家。」
杰图亚上将一面悲伤地嗤笑,一面陈述著自己的心声:
「如果A计画不行,就用B计画。要是B计画不行,就用预防紧急状况的『预备计画』。一切皆是为了胜利。他就是这样行动的。」
这是军人的习性。而就只有持续看著最前线的人知道,这种习性有时会是一把双面刃。
「……速断速决,以坚定的决心毅然执行计画是作战家的习性。而这一切,这么做的大前提,是将寻求胜利作为最高命令。」
帝国没有过无法胜利的经验。正因为是新兴的超级强国,所以才会天真地坚信命运站在自己这一边,就连在战争时也没有例外。
要如何胜利?帝国就只知道这个问题。
大半的帝国人就连询问:「能确实胜利吗?」都做不到。而少数的帝国人也因此不得不拥抱著不幸。
杰图亚一脸寂寞地笑著。
「建国至今,帝国军一直都是最后的胜利者。只是困境的话,早就习惯了。以防御行动争取时间,攻击,然后反败为胜。」
他以述说历史的语气说出口的,是对已经丧失的神话怀有的眷恋与憎恨。
「无法胜利的这一次,就历史来看才是例外的情况。不得不在我们这一代面对……真是岂有此理。」
「卢提鲁德夫阁下看来是打算拒绝例外的样子。」
「他会这么做吧。毕竟是个优秀的作战家。可悲的是,他这个人甚至从来没有输过。因此,就算脑袋能假设『败北』的情况,在现实中却无法消化这件事。」
他以呻吟声说出口的,是对朋友的思考怀有的绝望。
「那个笨蛋,很可能会因为『别无其他选择』这个理由,自动实行以防万一的预备计画。」
苦恼不已的杰图亚上将倾诉著悲叹之声。
「为了胜利,不仅要在帝都引发政变,还要即时攻打义鲁朵雅?这就只是延后时程的自杀。就像是为了持续战争,而在持续著另一场战争。战争是手段,不能变成目的。」
「阁下
,这就是两位的歧异吗?」
没错。
即使没说出口,他的态度也太过雄辩了。杰图亚上将以精疲力尽的表情点头,然后厌烦似的摇了摇头。
「凄惨的我,只支持让帝国输得漂亮的预备计画。」
他的嘴迟疑地微微变形,然后动了起来。
「我跟伟大帝国的忠实作战参谋卢提鲁德夫将军不同。他在寻求著『拒绝败北』的预备计画。要是时代不同的话,我会是该被吊死的失败主义者吧。」
「不考虑转为胜利主义者吗?」
我有想过──长官寂寞地笑了。
「如果是在作战层面上,我也会坚决追求著胜利。要是在这方面的话,就还有可能达成吧。只不过,在战略层面上啊。是不该奢望吧……已经能看到结局了。」
他以沙哑的声音倾诉著。
「……不能将祖国的命运托付在搞错目标的全自动自杀计画上。」
虽是很出色的意见,却是太过迂回的说法。
就谭雅个人来说,现在必须再问得清楚一点。预防万一要上法庭的时候。
「阁下,下官是军人。」
总而言之,要是上级没有明确说出指示与说明的话,事后会很可怕。谭雅用双眼直盯回去,以极为认真的态度重复著场面话。
「下官身为军人,必须得收到阁下的指示。」
「中校,我是善良的个人,邪恶的组织人。有著预防破灭的义务。」
又是义务。
便利的台词。
然后也是残酷的台词。
「要是雷鲁根上校的议和摸索顺利的话,一切都会很顺利吧。但我相信,制定失败时的预备方案是我的义务。」
这是谭雅难以理解的自我牺牲般的使命感。不过,没有利益冲突。只要有著能正确理解现状的管理人在,就能期待缓和夕阳产业莱希在破产与倒闭时的冲击。
对利益相关者来说,搭上这边的船才是对的。
不过,即使能向陪审员说明,却还留有能否彻底说服的可疑灰色地带在。
希望他能再说得明确一点。
「贵官要作为爱国者,将失败主义的我射杀也无所谓。中校,贵官打从以前就很实际,甚至会主张『不败北』就是胜利。」
你觉得如何──杰图亚上将就像诱惑似的微笑著。
「要射杀我吗?还是觉得射杀我的友人比较合理。」
「所以要排除吗?」
「没错。为了终战、为了和平,我们不得不采取行动。如有必要,责任由我来扛。所以,贵官就助我一臂之力吧。」
几乎满分的回答。这样一来,就充分满足所需的最低限度的形式了。谭雅回以一道微笑。
在谭雅的微笑面前,杰图亚上将轻轻点头。
「那么,旧友就交给贵官处理了。」
「只要阁下下令,下官就会开枪。不过,请容下官再询问一件事。」
这种时候,想要知道全部。
知道手牌、知道角色,做好知道该怎么做的觉悟。
既然无法走下牌桌,至少必须要在事前熟知牌局的规则。
「阁下打算怎么做?」
「别做愚者的行为,中校。不过,假如贵官还是要我明言的话,就另当别论了。我很乐意说给你听。」
(插图006)
你就听好吧──长官伴随著这个开场白说道:
「如果要实行预备计画,就有必要让莱希准备关店吧。为此我会不择一切的手段。」
这是在大多数人轻率投入「V字回复、业绩挑战!」时,冷静考虑债务整理的观点。而且就连清仓拍卖都考虑到了。
要是他有基于这个观点的方法,也会让人突然感到兴趣。
这样当然会引起谭雅的注意。在她默默注视之下,杰图亚上将不发一语地抽起菸后,缓缓站起身来。
长官就这样走到房间的窗户旁,无言眺望起天空。
这还是第一次。
觉得那道背影,看起来还真是渺小。
即使是杰图亚上将这等豪杰,也会受到无力感的煎熬啊。长官背对著我开口说道:
「束手无策了。至少,必须要软著陆。」
这是他勉强挤出来的丧气话。抑或死心了吧。恐怕是抱持著谭雅所无法察觉的感情波涛……上将阁下伴随著香菸的烟雾,朝著天花板发出叹息。
「只要能争取到时间,应该就有办法著陆了。或许就是这种想法,让我跟卢提鲁德夫那个笨蛋同床异梦。」
负债经营往往很看人选。维持现状偏见(Status quo bias)可是很可怕的。
让人感到可靠的是,杰图亚这个智能生命体在这点上展示了屏除偏见的毅然。
「然而,我是受过军纪教练的参谋将校。无论喜不喜欢,我的理性都确信不已……必须得用预备计画为这场战争拉下闭幕。」
在现况下,这也就意味著要拥抱败北。果然只要有著正常的智力,就能明白帝国是艘泥船的样子。
这是基于逻辑性推论的合理预测。
最让谭雅惊讶的是,目前在帝国军人当中,公然声称帝国必定败北的人,就只有这位大人一个人。
如果是有著独特观点的首脑群,有时也能让情势大大偏离破灭吧。问题就在于那个方法──在探身倾听后,他就轻易说出接下来的话语:
「糟糕的是,我在调查后发现目前的预备计画……依旧是战争家所制定的那个,充满著胜利的梦想与希望的计画。」
「所以阁下并不反对一元化指导吗?」
「贵官说得没错。但我无法容许他的计画。即使用过于强硬的手段达成一元化指导,也只会让帝国的破产变得更严重吧。要让战争正常地结束,必须得调整好许多条件。」
述说著这件事有多复杂的杰图亚上将,在民间、政府、军方之间担任协调人时,恐怕消耗掉了相当大的精力吧。就彷佛接近死心的苦恼化为形体附在他身上似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不论事情怎样发展,都必须得避免混乱……一旦失败,敌人自然就会发现到我方的弱点。就算是为了条件谈判,我们现在也不得不追求温和一点的方法。」
因此──杰图亚上将以彷佛在解释公式的数学家表情说出沉痛的结论。
「因此,我伟大的友人卢提鲁德夫会碍事。该让他单纯地退场吧……只能让他去死了。」
然而他这番充满壮烈意志的言论,却让谭雅这名实务家无法接受。
忍耐这个词汇,已从谭雅的字典中删除完毕。而且,人在疲劳时会暴露出原本的个性。她脱口说出无法克制的愤怒。
「这也太蠢了。」
「什么?」
「因为碍事,所以就无故杀掉?简直难以置信。」
这绝无可能。
完全没得商量。
甚至是不值一顾的蛮横言论。
「这只是必要的牺牲。责任由我来扛。贵官是会责怪道具的人吗?」
是误会了什么吧。杰图亚上将开始说起正当化卢提鲁德夫排除论的言论,他是不是被压力逼疯了啊?
谭雅尽管担心起将来,也还是试著确实地订正发言。
「阁下说要单纯地杀掉。这种说法未免也太过轻浮了。」
「很好懂吧。」
「这是多么愚蠢的提案啊。这假如是阁下的命令,下官很可能基于名誉与义务射杀阁下。」
因为事关重大,谭雅绝不能搭错要上的船。即使杰图亚上将打算进行破产整理,但要是他的方法没有可行性的话,也不可能跟他一块同行。
「……事、事到如今,才反对杀害伙伴吗?」
杰图亚上将脸色发白,伴随著死心发出的质问,让谭雅不得不感到失望。
真是天大的误会。
「恕下官失礼,说到底……下官并没有在谈论这种事。阁下难道不是完全误会了议论的主旨吗?」
「那么是什么?贵官的发言是什么意思?」
「真是非常失礼。不过,阁下,您难道……真的不懂吗?」
以观察的视线直视过去后,眼前是一颗摇著头的脑袋。
「……这……还真是……」
让人惊讶。
并不是反对杀人。谭雅明明就只是针对他的手段与活用方式,稳当地提出反对意见而已。为什么会把他吓成这样啊。
「是人力资本的浪费。阁下,我们没有余力浪费高级将官了。」
「这是要切除癌症。必然会伴随著痛楚……」
「阁下,痛楚是必要经费吧。下官想说的是,关于效用与活用方式。」
明明是在讲「尽管目的良好,但是战术路线有著严重错误」这种极为单纯的作战层面的事!为什么今天会这么地无法沟通啊。
虽然自己的沟通能力也绝对说不上是完美无缺。谭雅自负在这方面上有著身为专家的谦虚。不用说,虽然自觉自己讲话明确、明瞭,擅长察言观色,也能听懂言外之意……但也知道自己并非全能。
谭雅承认。
人类有时会遭到误解,也会误解他人。
然而,在战场上的误解会使人丧命。只要配合在最前线奋战的经验,自己可说是具备著常人以上的沟通能力吧。
更何况还是同为参谋,有著共同出身背景的职业军人了。与杰图亚阁下之间不会缺乏共同语言吧。
产生分歧还比较奇怪。
这样一来,甚至会觉得奇妙了。
是彼此都因为压力导致认知能力下降了吗?
既然如此,就乾脆直说吧。很好──谭雅重新建立起说明的条理,开口说道:
「人类应该要有效率地杀死,不应该浪费掉。」
谭雅发自内心地相信著。不对,甚至能抱持著确信,毅然地发出主张吧。人力资本的浪费不论何时都是大罪。
让可爱的资本增加并活用是一种义务。
毕竟不论是谁,都讨厌浪费。
「如果要杀害上将职阶,就应该期待能得到符合莱希至今对他投资下来的报酬。因为我们,至少下官个人,绝对不是快乐杀人主义者。」
「那么,贵官是什么?」
「和平主义者。」
这是发自内心的断言。作为不得不参加受到混沌支配的战争的一介个人,谭雅比谁都还热爱秩序与和平。
当然,谭雅相信杰图亚阁下也热爱和平。
只要不是会为了战争,把国家当成柴火丢进总体战的火焰之中的变态,文明人应该不论是谁都发自内心地深爱著和平。
谭雅基于璀璨的和平与效率的观点把话说下去。
「无庸置疑的,下官发自内心热爱和平的价值与稀有性。同时作为侍奉国家理性的军人,就只是致力于让职务能有效率地执行。」
谭雅到底是把「薪水份内的工作」这句让她顾忌的话吞了回去,不过对她来说,「打不赢的战争」是一门很过分的赔本生意。
凡事都应该更加地重视效率,也应该要重视资金。
不需要什么成为祖国勇者的名誉。必要的是祖国给予的「报酬」。将时间与资历投资在赢不了的新兴风险企业上就只是一种浪费。光是死命挣扎地要取回至今为止的感情投资,就会在泥沼中愈陷愈深。
不过,好聚好散。如果能在转职前圆满做好离职手续的话,不肯在这方面上努力就是愚蠢透顶。
要成为始终做到最好的人才──谭雅看准时机,在主观上尽情尽理地向自己的长官述说道:
「只是杀掉卢提鲁德夫阁下的话,就是杀掉一个人。然而要是将他作为军事政变的首谋者解决掉,反而能强化权力吧。」
从对方倒抽一口气的反应来看,现在正是自我推销的时候──谭雅增强了信心。就跟在说明作战计画一样。
因为他有掌握到重点,所以只要指出必要的内容就好。
「下官强烈建议阁下制定在击溃『预备计画』后的『对应计画』。」
「这样啊。不是只将卢提鲁德夫那一个笨蛋用外科方式除掉……」
没错──稍微推他一把。
「就以他的死作为开端,在军中毅然进行肃军拣选人员。只要趁乱将最高统帅会议纳入『参谋本部』的权力之下,就能实现一元化的战争指导了吧?」
「……反军事政变。这就是我的,我们的预备计画啊。」
只要一次全部解决,就很有效率。
击溃推翻国家的阴谋,然后顺势「掌握状况」。
杰图亚上将立刻就能想到这一点。在他脑海中浮现的是,希望。
「相较于只排除卢提鲁德夫的情况,尽管所施展的暴力会愈来愈强……但说不定能抑制住帝国蒙受到的动荡。」
同时也能大步踏入「预备计画」所追求的「统一指导」的理念之中。
不对,是毫无疑问地能达成「目标」吧。
而且,还是合法的。
「流的血会是最低限度。能以所需的最低成本,得到最大限度的报酬吧。下官认为这会是非常轻松的处置。」
「贵官说得还真是简单。这是要杀害友军喔,中校。你明白吗?」
长官脸色大变,露骨地愤然说道……他是有什么误解吧。杰图亚阁下并没有搞清楚状况。
究竟何以认为谭雅会以杀害「友方」作为前提啊。
「阁下,请恕下官直言。这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等等,贵官是在说什么?」
「阁下,这有必要动用到部队吗?」
这是宦官的手法,就跟那个十常侍把屠夫切成薄片的阴谋剧发生之际,曹孟德所断言的台词一样。
不需要用到军队。
反军事政变就根本上来讲,也就是以「秩序与合法性」的名义,毅然地行使体制上的权力。
「军力是要用来对付外敌的。这件事只要动到警力就够了吧。」
假如是要在东部闯入敌方要塞,确实是需要战斗工兵、魔导师、炮兵、步兵等许多兵科吧。不过如果是要在帝都袭击某人的勤务室,那就另当别论了。
只需要穿著制服的治安人员就够了。
「只需要一个宪兵中队,就能轻易逮捕相关人员了吧。」
「等等,贵官是打算让宪兵镇压参谋本部……」
这句询问,杰图亚上将并没有说到最后。
他在闭上嘴后,拿起廉价军菸。
取出像是用弹壳制造的打火机,不发一语地抽起菸来。偶尔朝著天花板吞云吐雾的上将阁下……要不了多久就结束了思考。
「不错。」
他简短地喃喃说出一句。
「只要动用部队,就会扩大动荡的规模……外科性的一击,没必要拘限于魔导部队。」
他窃笑起来。
或者,是在嘲笑吗?
杰图亚上将摸著自己的下巴,就像非常愉快地抽著菸。
「看样子,脑袋似乎是在东部变成自然状态了。」
「是指万人对万人的战争吗?」
「没错、没错。想不到我居然被野蛮化的程序给吞没了。战场与后方,武器和战斗方式明明都不一样啊。」
长官尽管自嘲著,但他英明的脑袋也在快速理解吧。就彷佛顽童在考虑恶作剧时的愉快微笑,就挂在长官叼著香菸的嘴角上。
「只要先让事态缩小到只靠宪兵就能处理的范围内的话……」
被他呼出来的烟雾盖过去的这句话说得十分清楚。
「将一切的牺牲维持在最低限度,并伴随著最大限度的成果。之后就能经由审判、经由证据,让指导权适度地集中吧。」
杰图亚上将对谭雅的发言默默点头,将像是津津有味地抽完的香菸塞进菸灰缸里,重新叼起新的菸草。
然后,就像是要再抽一根似的点起菸后,说出几乎是独白的话语。
「……在帝都的暗斗啊。」
「会是这样吧。这是必然的事态。」
「外科性的处置,一直都希望会是所需的最低限度。那么,在这种局面下,如果是贵官的话会怎么做?」
他就彷佛是军官学校的教官般询问著。光以印象来说,他的语气甚至就像是在平稳的午后教室里讲课一样。
学者性格的军人还真是狡猾。
这是杀人的委婉说法。居然将这种不稳当的意思,改用谭雅难以做到的优雅话语表现出来。
「中校,我想听贵官的意见。」
「首先必须要将卢提鲁德夫上将阁下引出参谋本部,诱导到我方能对他动手的地方。」
表面上,最好是让卢提鲁德夫阁下事故身亡。在整理遗物时发现到造反的证据后开始肃军,是最为理想的发展。
就这点来讲,最不会留下祸根的方式是战死。话虽如此,但到底是无法指望副作战参谋长在敌前死亡吧。就算能让他来到东部司令部附近,但要将他带到最前线去杀害的话该怎么做?
「贵官的方法概要为何?」
「准备好表面上不会让他警戒,能把他叫到东部来的环境是最低条件……然后必须想出一个不会对军中带来动荡的处理方式。」
因为就像都市经济学所指出的,光是邻近就能带来许多利益。就连在权力上,这个一般原则也是正确的。不论是谁,比起远在天边的经理,还是比较害怕近在眼前的顶头上司。所以要动手的话,在东部是最为确实。
而且……在战场上,事故并不罕见吧。
「要是能拉拢到雷鲁根上校的话,会有办法顺利诱导卢提鲁德夫阁下吗?」
「办不到吧。」
提议被轻易否决,反倒让谭雅好奇起个中理由了。
「咦?下官能请教个中理由吗?」
上司一脸意外的表情苦笑起来。
「卢提鲁德夫命令雷鲁根上校负责经由义鲁朵雅的交涉,贵官要把这件事考虑进来。」
「是表示信任他吧?」
这可是赌上国家命运的外交交涉。除了心腹之外还能交给谁去做啊。就谭雅的感觉,能透过这件事确信卢提鲁德夫上将对雷鲁根上校有著深厚的信
赖。
然而,杰图亚上将似乎有著不同的意见。
「那是卢提鲁德夫的『妥协』。若是不仅相信他的能力……还相信他的立场的话,应该会让他参与预备计画的主体部分吧。」
「也就是尽管相信他的能力,却不相信他的立场?」
杰图亚上将在点头表示没错后,就一面将菸蒂塞在菸灰缸里,一面发起牢骚。
「正因为他把东部硬推给我,所以我才知道。那家伙的信用是跟使唤的程度成正比。对于真正能依赖的人,那家伙一直都是不讲理的。」
彷佛很自豪的一句话。
而这句话所代表的意思也太过明瞭。
「那么,这件事就某方面来讲不是很简单吗?阁下,恕下官失礼……」
「我知道贵官想说什么。」
笑咪咪的长官是在对付联邦这个困难案件上,在全帝国军中被卢提鲁德夫上将使唤得最为严重的将帅。
「是要我弄脏自己的手吧?」
谭雅默默点头,对此杰图亚上将微笑起来。
那是一张漂亮的笑容。
坦白讲,甚至让人觉得不相称。打算杀害自己挚友的男人……十分温柔地低语著:「就这么办。」
「方法是?」
答案早就决定了。
「东部出差时的事故如何?像是飞机事故?」
「偶尔会经常发生呢。」
「是的。不幸的是,要是设备的维修与维护保养有问题的话……」
慢性过劳的航空运输网路难以避免航空事故。即使视为问题,没有怠慢为了提升安全的努力,然而一旦处于战时状况下,必要往往会比安全优先,将些许的事故视为一种「成本」。
「为了确实发生事故,就让我的魔导部队担任护卫。」
然而谭雅的提案,却让杰图亚上将瞬间沉默下来。不发一语地叼起军菸,用打火机点火。
稍微抽了一口后,伴随著菸雾说出忠告。
「整体来讲并不坏……但会波及到机组人员喔。」
他用拳头轻敲了一下桌面,继续说道:
「虽说是最低限度,但那可是友军。就只是在不恰当的时机,待在不恰当地点的士兵喔。」
富有良知的一句话。在人道上是完全正确。谭雅个人也是大为赞同。是应该要尊重人命。虽说是必要的请求,但对于被牺牲的一方来讲……也肯定会有意见的。
而对于受到谴责目光的一方来说,是该深感羞愧吧。
假如说出这句话的人不是杰图亚上将的话。
「阁下,恕下官直言。」
「什么事?」
要装出不愉快的表情是很好。要假装是道德家也是个人的自由吧。就算要大为赞扬美好的良知也没问题。
但我还是不得不无视这一切,指出一件事实。
「要去照一下镜子吗?阁下的嘴角似乎是在笑喔。」
「唔……唔?」
杰图亚上将有点困惑地摸起下巴。或许,这是他下意识的动作。
不过就在他伸手摸到嘴角时,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不愉快的表情绽放笑容,回归到彷佛春天般的平稳表情……这只能说是戏剧性的变化。
「阁下,您的心情相当不错吗?」
「……我的脸像是这样吗?」
坦白说,表情就跟快乐主义的杀人犯一样。洋溢著愉悦,或者说一脸愉快、痛快的表情。
不得不说他是个能干、冷酷……而且精神异常的上司。
「原来如此……似乎是对贵官的优秀提案感到喜悦的样子。虽然有罪恶感,但看来还是赢不了必要之母的温暖。」
到头来,还是一丘之貉吧。
杰图亚与卢提鲁德夫这一对友人十分相似。
就谭雅看来,两人都是发自内心地对名为国家的奇妙结构抱持著忠诚心的爱国者,是不合理的存在……但就唯独这点,是近代人与现代人的感觉差异吧。
话虽如此,话虽如此,迎合可是社会人的常识。
「副作战参谋长阁下是个伟大的人物。」
身为作战家是完美无缺。但问题在于资质,而非实力。如今帝国需要的是破产管理人。不适任还真是一件不幸的事吧。
所以,至少──
「就让这位伟大的人物,成为故乡的百年基础吧。」
要说到上司愉快微笑的表情啊!该说是提议有成功做到完美的自我推销吧。
「中校,我该感谢贵官吗?」
「就看阁下是怎么想的。」
「哈哈哈哈,真是漂亮的答覆。就让我们来赞扬母亲吧。」
谭雅错愕得瞠大眼睛。
「是说母亲吗?」
他突然之间到底是在说什么啊。
平时的杰图亚上将阁下非常优秀……虽是接近完美的长官,但因为是在战时状况下吗?能开始看到他一些奇怪的地方。对身为常识人的谭雅来说,偶尔也很烦恼该如何应对。当然,由于她是社会性生物,所以会老老实实地保持沉默。
「就是给予如此残酷拥抱的那位大人啊。要是真有什么神的话,肯定就是指必要之母吧?」
纵然不懂宗教的事,但这是所谓的必要教吧。这门宗教在教义上,是将必要称之为母亲吗?
「虽是非常冷酷无情的存在,但母亲是伟大的。难道不是吗?」
存在X是愚蠢且自私的化身……不过要是真有什么必要之母的话,肯定就跟杰图亚上将的独白一样。
「或许就诚如阁下所言。会是阁下的同类吧。」
「喂喂喂,别这么夸奖我。我会害羞的。」
谭雅尽管正要低头赔罪道「恕下官失礼」……长官却像是在掩饰害羞般挥著手,让她有点困惑。
该不会真的就跟他说得一样,很高兴自己被称赞了?……要是这样的话也很可怕啊。
「那么,当最坏的情况来临时,就请贵官让卢提鲁德夫遭遇事故了。作为这种时候的事后对策,我打算返回帝都。」
「诸如宪兵之类的事后处理,请问要如何安排?」
如有必要的话,我原本是打算让某个可信赖的人担任传令。该说很不巧吧,怪物似乎有著怪物的做法。
「我会安排的。这点小事,就算在这里也办得到。」
虽是随口说出的一句话,但他的势力范围还真大啊。长年待在参谋本部这个组织里的人就是这样。像谭雅这种资历浅薄的人所无法选择的手段这么丰富,还真是让人羡煞不已。
对了──谭雅询问起另一个想到的疑问。
「话说回来,能跟阁下确认一件事吗?阁下会离开东部返回帝都吧?」
「是没错。」
「那么,东部会相当辛苦呢。」
这里是靠著杰图亚上将的魔术勉强维持抗衡的战线。现状几乎是靠著他特有的调整、策略与实绩才得以实现的奇迹。
要是负责人换人的话,这里必定会出现破绽。
「不仅无法维持战线,还会被迫后退吧。」
「……如果贵官说想做,我能帮你准备位置喔?只要你有意愿,至少能安插一个首席参谋的位置。」
「听说就连中将阶检阅官都难以调动部队进行配置与调整了。中校阶参谋?就连要调动一个师团都会搞得焦头烂额吧。」
况且要是随便就作为杰图亚阁下撑腰的参谋就任的话,就再也逃不了了。得负起战线混乱责任的立场,会让人坐如针毡吧。
绝对不要。
不是为了发挥能力,而是在人际关系与交涉上耗尽心力是再糟糕也不过了。
对于无法胜任的人事命令,人类必须得要行使否决权。尽管要拒绝合理的公司命令很难,但保留能坚决说NO的环境与情势,对组织人来说非常重要。
「完全无法期待吗?」
就算他用满怀期待的眼神看过来,也不能露出一丝破绽。
「我很期待贵官的。你难道不感到自负吗?」
「除了下达放弃东部的指示外,下官还能有什么作用吗?坦白说,下官认为这不论由谁来当负责人都一样吧。」
讲白了,即使是隆美尔中将,甚至是卢提鲁德夫上将,无论再能干的继任者都无力回天吧。
因为太过复杂离奇。
现状下,担任指挥官的谭雅就束手无策了。
要是有什么能做的事情,那就是损害的局限化。而就连这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让自己的战斗群在被卷入混乱之前偷偷后退了。
作为与此相关的一点,为了避免被卷入混乱之中,无论如何都想知道「长官所能容许的损害程度」。
「但不管怎么说,都不得不将东部发生的混乱封锁在东部里。必须要坚决阻止会对本国与整体战局造成决定性影响的事态。」
「如果是这件事的话,贵官无须担心。因为东部还有我制造出来的空间。」
制造这个词汇,让谭雅忽然灵光一闪。
杰图亚阁下主导的自治组织。那个作为议会所成立的,针对联邦的多民族性投入「自主独立」梦想
的恶毒组织。
「……自治议会能作为纵深使用吗?」
「虽是我成立的,但是没办法吧。」
也是呢──谭雅点头同意。
毕竟,那终究是急就章的组织。不是由人民发起的分离独立,而是以帝国军的优势为前提,顶多用来封锁潜在性游击活动的组织。
「他们的存在基础是以帝国军能『维持前线』作为前提。让他们承担起维持治安与民政的负担就是极限了。」
就算能维持后方的补给辎重安全,这也已经是极限了。
「阁下是在期待他们吗?」
「不对,我是在期待联邦。」
「……联邦会刺激自治议会,视他们为敌人吗?」
杰图亚上将默默点头。
宣称帝国对领土没有野心,摆出自治议会理解者嘴脸的面孔底下,有的是完全实用主义的国家理性。
「既然阁下有想到这里,那就还有焦土战术可用了。」
「中校,会来不及的……东部太辽阔了。」
最重要的是──杰图亚上将作为一名失败主义者吐露心声。
「没必要特意播下会在日后受到批判的种子。」
「有道是胜者为王。」
「这也要有胜利的可能性啊。」
双方都很清楚,这种可能性很渺茫。既然如此,这段对话早已只是在玩文字游戏了。
「听到上将阁下这么说,还真是让下官震惊。」
「那么,要我宣称会胜利吗?中校,贵官就为了胜利而战吧。」
「阁下,这是不可能的要求。还请饶了下官吧。」
没错吧──在看到他这样点了点头后,就只能长叹一声了。拥抱著苦涩且难以接受,让人不愉快到极点的现实,就会是这种感觉。
「正因为如此,中校。有劳贵官的部队了。」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吧。」
「既然如此,就拜托贵官跟往常一样了。」
帝国果然很黑心。
肯定是流了太多血,血液都氧化变得漆黑一片了。虽然自己深爱著黑字,但可不喜欢黑心与代表违法的黑色。
啊啊,对这个混帐的世界降下灾难吧。
「下官愿尽微薄之力。」
「很好,那就为了必要流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