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台上微弱的灯光照亮了四周。
夜晚的黑暗,不是凭借烛台这微弱的灯光就能够抵消的。圆圆的、橘红色的灯光像是要割破黑暗一样,时隐时现地跳动着。
在幔帐和屏风的阴影里,一个脸部凹陷的少女正躺在床上。
少女脸色苍白,毫无生气,凹陷进去的眼睛虚无地望着天花板。
年纪大约十六、七岁。长长的头发用梳子固定起来,但凌乱不堪,就连影子都看不到。
「————……」
裂开的嘴唇微微颤动,吐出微弱的气息。但是,完全听不到一点声息。
眼泪从少女的眼梢滑落下来。
卧病在床的日子已经有二十天了吧。
恋人的身份绝对不是高贵的,但他温柔、正直。
明明已经快要结婚了。
眼泪吧嗒吧嗒地滴落。
那个人变心了。不对,并不是那个人变心。
听女官说,是不知道哪里的任性小姐使出磨人的功夫,说什么非他不嫁。因为那位小姐出身公卿门第,所以那个人才不得不接受的。
他的父亲也是可以进宫参见的高官。还是藤原家的人,身份绝对是不低的。但结果却……「……!」
可恨!
可恨!
可恨!
把那个人抢走的女人。
那个夺走我幸福的女人。
可恨……!
帐幕突然轻轻晃动了一下。
温润的风抚摸着她消瘦的脸庞。
她浑身无力,只是动了动眼睛。就连站立的气力也已经失去了。
帐幕的对面,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大鸟的影子————
「那个愿望……」
「就让我来为你实现吧……」
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一个可怕的「声音」。
在帐幕里,少女看到了一个大小和人差不多的巨鸟的影子。
她微微动了动眼睑。
「我会借给你……」
「可以实现愿望的力量……」
微温的风把帐幕吹乱了。
在烛台那微弱灯光的照射下,少女稍稍窥见了妖怪那可怕的样子。
※※※※※
被人拉着手硬拽着前行,时不时好像就要摔倒的样子。每当这时,他就会拼命地调整姿势、向前迈一大步,然后紧紧地抓住那双瘦骨嶙峋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走太快了吗?不知不觉中步速就加快起来了呢。」
「没关系~」
小孩挺起胸膛一说完,老人就望着他,露出了一丝苦笑。然后再次牵起他的手继续前进。
「昌浩很擅长走路呢。」
一笑起来,老人那刻在眼角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
抬头看着老人的脸,昌浩扑哧一声笑了。
我们要出门,去准备一下。
因为是自己最喜欢的祖父,所以昌浩马上按吩咐去做了。
出门的时候已经是过午了,走了大约一刻钟的路程,却还没有到达目的地。
昌浩不久前刚举行完换裳仪式。虚数已经满三岁了。虚数三岁,就是说实际年龄只有两年零几个月。
让他一起步行过去果然还是有些操之过急呢。
出乎老人的意料,小孩吃力地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这个孩子的名字叫作安倍昌浩。是老人安倍晴明的次子吉昌所生的、最小的孙子。
「爷爷,我们要去哪里?」
昌浩好像很辛苦的样子,疑惑地抬头望着爷爷。晴明稍稍弯下腰回答了。
「嗯?我们要去清水寺,有点事情要办呢。因为别人解决不了,已经伤心得哭了,所以爷爷就被叫去处理了。」
「?」
「就是说有很多事情非得爷爷去处理不可呢。」
祖父晴明带着苦笑,向不解地皱着眉头的昌浩解释。
听完祖父的话,昌浩恍然大悟,眼睛放出光辉。
「爷爷很厉害呢!」
「没错,爷爷的确很厉害。但如果事情太多的话也是忙不过来的啊。」
「等昌浩长大后要去帮爷爷的忙~」
晴明高兴地眨了眨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样啊~那爷爷就放心了。」
「昌浩说真的哦~我要快点长大,然后……」
猛然睁开眼睛,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昌浩站起来向前走去。
「……啊!」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腰身被一条很粗的绳子拴着,他向前摔倒了。结打得很牢,凭小孩子那纤弱的手指是无法解开的。
「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
昌浩有点想哭了,拼命地捣弄着绳结。
爷爷有点事情要办,你乖乖地在这里等着。为了不让你走失,爷爷会用这根绳子把你拴着哦。
爷爷挥一挥手转身离去的身影,在昌浩的脑海里复苏了。
重重地坐倒在地,昌浩茫然地低声自语起来。
什么也看不见。郁郁葱葱的树木把天空都覆盖了。
想从树木的间隙中看到天空,本来就是白费力气吧。而且那天正值新月,天空完全没有一丝月光。
在视线的末端,有一个白色的物体一闪而过。
「是、是人吗!?」
身体不停地颤抖,往那个方向望去,只见一团苍白的光在晃悠悠地飘动。
心脏怦怦怦地全力地跳动。因为寂静,就连那原来微弱的声音也响得令人心烦。
七夕刚刚过去,栖息在荒野里的虫子发出巨大的鸣叫声。
如果在府邸里的话,在这种时辰,即使是一动不动也会有汗水微微渗出,但在这里,却让人觉得阵阵发凉。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猫头鹰的叫声、虫鸣声、还有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潺潺的流水声重合在一起,再加上自己心跳的声音,昌浩的神经就像是紧绷的弦一样。
「……爷……爷爷好过分……偏偏要把人家扔在这样的地方……」
明明说好会回来的!
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打击,昌浩伤心得想大声哭出来。明明是那么地信任他,真是狠心的人!
比自己年长好几岁的哥哥们曾经说过,社会上广为流传的「安倍晴明的妖怪传说」是确有其事的。不管怎样说,竟然把还没到五岁的可爱的孙子扔到这么可怕的地方,这不是人类所作所为。
当……
「什么……!?」
昌浩害怕地屏住气息。
虽然看不见,但他还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当……
昌浩的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
不久前,父亲吉昌在院子里制作存放卷轴的书箱,那时候用锤子敲打钉子的那个声音,和刚刚的这个声音非常相似。
「……是……敲钉子的……声音……?」
昌浩恐惧地低声说道。就像是对这个答案作出肯定一样,那金属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当……
昌浩浑身发抖。
因为实在是太恐怖了。在这样的深夜,在这个只有狐狸之流徘徊的时刻。而且,在山野深处、贵船神社的本院里,在这个本应该没有人存在的地方,自己竟然听到了谁在敲打钉子的声音。
这莫名的恐惧感在心中蔓延,说明着这并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当……
不能呼吸。
屏着呼吸,昌浩感到一股压迫感,就像是被谁压着一样。
昌浩跪在地上,双手按着胸口。
好重。莫名地,难以呼吸。心脏快速地跳动,头像是被什么压迫着,喘不过气来。
好辛苦,救我!
为什么爷爷要把我扔在这么恐怖的地方啊,让我独自一人……
那不是人!那不是人!那不是人!
好辛苦!好辛苦!好辛苦!
好重————!
昌浩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低声哼着,脸孔有点扭曲。
「……嗯……好重……好重……」
突然,他睁开了眼睛。
进入视野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呼吸有点急促。还夹杂着轻微的哭腔。稍微动了动眼球,马上感觉到眼角里聚积了冰冷的液体。
肌肤上满是汗水,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什么啊……原来是梦啊……」
昌浩松了一口气,但突然又皱起了眉头。
胸口很闷,难以呼吸。胸口附近好像有什么东西,压迫着他的呼吸。
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既没有生病,也没有被施什么咒术……
昌浩用手肘支起上半身,把力量注入腹部,突然停下来不动了。
「————」
一个雪白的物体正压在他的胸口上。
还恰好压在进行呼吸的部位。昌浩不禁眯上眼睛。
「……喂!」
「呼哇——」
把昌浩的身体当作褥子,像大猫一样大小、浑身雪白的魔怪正舒服地延展着身子酣睡。
「咚——咚——咚——」
对着这一脸幸福、睡得正香的魔怪,昌浩抡起拳头毫不客气地打了下去。
「真是的,竟然打扰人家睡觉!」
昌浩边埋怨边把早饭送进嘴里。
因为早上起来得很早,所以基本上都是喝粥。但因为一出仕就要到支持到中午才能吃饭,所以母亲总是用心地替昌浩准备好丰盛的菜肴。今天吃的就是昨晚杂鬼们推荐的碳烧沙丁鱼。
在他前面的,是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顿的魔怪,正用两只前脚抱着脑袋呻吟。
需要出仕的贵族们都起得很早。夏天的时候都是天还没亮就出门了。但相对地,也很早退职回家,有些人上午就已经离开大内里回去了。但一忙起来就又很多时候都是一整天都花费在大内里里面了。
最近似乎经常要通宵召开会议,所以有些人认为比起早上早到,还不如晚上迟点离开。
但昌浩只是名见习的下级官吏,所以不得不遵守规定,每天都要早早地出门。特别是最近,连续一段时间工作结束后回家休息不一会儿又要出外了,所以有点睡眠不足。
昨天晚上实在是支撑不住了,准备晚上闭门不出,早点上床尽情地睡一个好觉,然后早上心情爽朗地醒过来的。但是无论怎样还是放心不下,结果晚上还是出去了,所以才遇到车之辅。
自出仕以来已经一个月了,工作已经慢慢习惯,心情也慢慢放松了下来。但还是有很多要记住的东西,所以还是很忙。
而且现在正值七夕的乞巧祭前夕,宫中上下一片忙碌,自己也是比平常要劳累好几分,这种时候却一大早被恶梦惊醒,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昌浩,腾蛇大人怎么了?」
吉昌比昌浩晚了一点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回答的并不是昌浩,而是魔怪。
「吉昌,你听我说啊!你的末孙好过分啊!难得人家睡得正香,突然就这样揍下来了!」
又大又圆的眼睛里含着泪花,两手把头按住,魔怪凄切地控诉起来。
面对这样的魔怪,昌浩马上反唇相讥。
「压在人家上面,让人留下一个不愉快的回忆,甚至还让人做恶梦的家伙没资格说这种话!」
「好过分,好过分!因为人家睡死了嘛,这是不可抗拒的外力啊!你真是个没血没泪的家伙!毫不犹豫就打下来了!」
「身为魔怪还睡得那么死,真是不害羞!」
「不要叫我魔怪!」
昌浩朝抽噎着就要哭出来的魔怪伸了伸舌头,放下碗和筷子,有礼貌地双手合十。
「我吃饱了。」
行了个礼,昌浩猛然抓起魔怪的脖子站了起来。
「真是粗鲁!你对小动物太不温柔了。」
昌浩无视满口怨言的魔怪,转头望向父亲吉昌。
「我先告退了。」
在桌子前坐下、拿起饭碗的吉昌喊住就要离开的昌浩。
「昌浩,你要去哪里?」
「什么?」
单手提起魔怪,昌浩越过肩膀回头了。
「当然是去大内里了……」
「你没有认真看过日历吗?」
「……怎么了?」
吉昌放下碗筷,轻轻地叹了口气。
接着,这座宅第的主人安倍晴明也出现了,对着昌浩露出了笑脸。
「啊啊,是昌浩啊,早上好。今天也很精神吧~」
「……早上好。」
想起今早的梦境,昌浩下意识地警觉起来。晴明单手把扇子举到嘴边,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昌浩,你今明两天都要在家斋戒,你不知道吗?」
「————」
昌浩看了看晴明,然后又望了望吉昌。
晴明满脸笑意,吉昌则默默点了点头。昌浩随即望向脚边的魔怪,他正眨着仍旧湿润、有点泛红的眼睛抬头望着自己。
「……你给我振作一点啊,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条件反射般地发出反驳,昌浩重新调整姿式抱紧魔怪,再次望向晴明和吉昌。
「……斋戒,就是说……」
「在房间里闭门不出修行。……这么说,昌浩,难道……难道……你连这么重大的事情都没有觉察到?真是可悲的事情呢。虽说人不会每项工作都非常适合,你既不擅长恭维、又不擅长研究历法,这些我都认了。虽说是这样,但至少也要把握好自己的日历啊……」
昌浩不禁咬紧了自己的嘴唇。
完了,这次自己彻底失败了。
但我开始供职还不满一个月就要斋戒了?根据人的不同,斋戒的时间在一年之中会有二十到八十天不等,相差是非常大的。那今年之中,自己到底要斋戒多少天呢?
面对抱着魔怪、脑袋不停地思考着的昌浩,晴明继续饱含感情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啊啊,没想到因为我这个爷爷教导无方,给这个可爱的孙子添了那么多麻烦。虽说只是见习,但也总算是一个阴阳师,竟然连自己斋戒的日子都把握不了……是和现在阴阳师的总体士气有关吗?昌浩啊,爷爷我很伤心,很伤心啊……」
昌浩用仅存的理智压抑住不断涌上来的怒火,内心想到,哈哈,你这老狸猫也会悲伤、无奈啊!
魔怪抬头望了望额上青筋暴起的昌浩,不住地向晴明使眼色。
够了够了,快停止吧!昌浩已经忍无可忍,就要爆发了!
晴明用扇子遮住嘴巴,偷偷地笑了。然后用食指轻轻地啄了一下孙子的脸颊。
「所以,你要从今天开始斋戒。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昌浩迈着重重的步子,面无表情、垂头丧气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吉昌目送着昌浩,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虽然是我儿子,但那极端的个性还真难办呢……」
晴明在吉昌旁边一屁股坐了下来,轻轻地笑了。
「就是这样呢。昌浩天生就不擅长用脑子思考问题呢。我以前也是这样。」
吉昌望了望旁边笑得合不拢嘴的父亲,有点无可奈何地拿起了筷子。
斋戒的日子要在房间里贴上符咒,禁止一切恶灵进入,全心全意地斋戒、进修。
「所以……魔君你快走开!」
「昌——浩——!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乱发什么脾气啊!」
对着一手指着院子的昌浩,魔怪也生气了,极力争辩起来。听到魔怪的话,昌浩在床上盘腿坐下,一脸正经地说了起来。
「……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这全都是魔君你的错!」
如果魔怪不压上来的话,自己就不会做噩梦了。至少不会想起自己最不愿想起的贵船神社的回忆。
魔怪甩了甩尾巴。
「……那会不会是预兆之类的东西……」
「怎么可能!」
「你不要小看自己啊。虽然你还只是半吊子、不可靠、而且还是吊车尾的,但好歹也是一个阴阳师啊……」
「……真是带刺的话呢」
「啊——啊!头还是很痛呢!刚刚是谁那么用力地揍下来的!」
看着故意指着自己脑袋的魔怪,昌浩一脸尴尬的样子。
「打了你……对不起啦。但你真的很重啊!」
一般情况下,魔怪会这样轻易地压在别人身上、安稳地熟睡吗?
昌浩一动不动地望着正在用后足搔脖子的魔怪。
这种时候,他完全就像是名副其实的动物,只是外表有点奇怪而已。至少,光看他现在伸着大大的懒腰的样子,如果告诉人家说这只魔怪还有另一重性格的话,大概谁也不会相信吧。
但即使是知道他的本性的昌浩也不时会想,「实际上,魔怪和红莲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吧。」
那个红莲会仰着身子睡得像死猪一样!光是想象,昌浩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一……一点儿也不合适……」
红莲果然还是适合态度狂妄地翘起双手,摆出一副妄自尊大的样子呢。注意到昌浩暗自发笑的样子,魔怪有点奇怪地回过头来。
「你怎么了?」
「没,什么事都没有。」
「真的?」
仍旧用后足搔了搔耳朵,魔怪把一只眼睛轻轻地眯了一下。昌浩为了掩饰,马上站起来,到房间角落的书堆里取了几册书。再过一会儿就会到即使不亮灯也可以读书的时辰了。
昌浩把书放在书桌上,在蒲团上坐下,等待天明。把手肘放在书桌上以手托腮,昌浩又想起了今天早上看到的梦境。
五岁的夏天,自己被晴明弃置的场所——贵船神社。虽然自那之后就没有再去过了,但因为在那旁边流淌的贵船川是观赏萤火虫的胜地,所以现在的景色应该非常壮观吧。
这样说来,似乎很久没有降雨了,去贵船神社举行祈雨仪式怎么样?而且,还没找到来自异邦的影子们的行踪,去看看京城外部的情况也许也不错呢……
「……哎呀?」
魔怪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直立起来挥舞前足,拉伸腹部的肌肉,就偈
在做体操一样。听到声响,他回过头来,眨了眨眼睛。
只见坐在书桌前的昌浩正把头枕在面前的几本书上,轻轻地吐着睡眠的呼吸。
「啊——啊……唉,这也难怪。」应该已经很累了吧。
魔怪把放在地板上的大褂拉过来,披到昌浩的肩上。
然后,突然想起某件事情。
「……难道……晴明那家伙,嘴上虽然说的是斋戒,但其实是为了阻止昌浩进宫、让他好好休息的借口吧?」
脑海中浮现出晴明各种各样有所意图的样子,魔怪继续思考下去。
即使去问,晴明也是不会回答的吧。也许真有可能是斋戒的日子,但晴明也是阴阳师,所以一向不会把斋戒、触秽这种东西太放在心上,即使昌浩什么也没察觉,就那样去供职的话,晴明应该也是不会介意的。
果然还是祖父的爱护之心吗?
但昌浩一定会有异议的吧。
不——对!那只老狸猫绝对不会这样思想的。如果我没有注意就那样去供职了,他一定会指使式神飞到阴阳寮对我说,「真是可悲啊……晴明上」这样的话呢!轻而易举就可以猜想到昌浩的举动,魔怪不自觉地干笑起来。
身处东三条宅的内览藤原道长的长女彰子正在打盹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环视了一下黑暗的室内。
她居住的东北对屋位于东三条宅的边缘。无论是谁要过来东北对屋,也只有穿过院子这一条路了。
这个时间,大概是侍女吧?
虽然不知道准确的时间,但应该仍只是拂晓。
「————……」彰子眨了眨眼。
呼叫声比刚刚更清楚了。
是一把尖细的、少女的声音。
彰子站了起来。这声音很熟悉。那是……
在单衣上面披上外褂,彰子走出主房,凝视着帐幕和屏风的外面。在帘子和栏杆前面的是东院。
因为有帐幕和屏风的遮挡,所以想要从外面窥视进来并不容易。但从里面则能轻而易举地看到外面。
东方的天空变成了紫色。天就快亮了吧。庭院已经不是一片漆黑了,而是泛着一点点蓝色,隐隐约约可以看清院子的景色。
「……大概是心理作用吧……」
虽说是初秋,但暑气仍残留着。因为是黎明时分,所以有点凉意,太阳升起来以后大概又会变得暑热了吧。
庭院因为有仆役的打理,所以非常整洁、漂亮。因为东面是春之庭院,所以并没有花朵盛开,但郁郁葱葱的草木洋溢着生气、非常清爽。
是自己想太多了吗?
彰子正准备回主屋的时候,突然定住不动了。
「……彰子……小姐……」吸了一口冷气,她抬起头。
在藏青色的阴影中,有谁站在那儿。
白色的单衣上披着深色的外褂,头发长长地飘落。天空在她身后一点一点地变白。
一阵风吹来,草木和那人影的头发随风飘荡。
「……谁?」彰子轻声问了一句,那人影立刻举起手,轻轻地招摇着。
「……彰子小姐……过来这边……」
穿过帐幕的投影,彰子两手抓着屏帐的边缘。
「圭子……小姐……?」
站在那里的,是她母亲的远亲、比她大三岁的圭子小姐。同样出生于藤原家,彰子记得她的父亲好像是中纳言。
彰子的母亲伦子是圭子母亲的表姐妹。因此,他们从小就有频繁的书信往来,每年还会互相拜访几次。
对彰子来说,她是与自己最亲近的贵族小姐了。
「很久不见了……隔着屏帐看不清楚彰子小姐的身姿呢……来,快点出来吧……」
彰子不禁战栗起来,身上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藤原一门的小姐会在这种时间独自一人外出吗?既没有带上仆役,事先也没有通告就出现在庭院中了。
一般来说,都会预先送来文书告知拜访的事宜吧。而且还是乘着牛车,带上几个仆役和侍女一起过来的。
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刻一个人走出来!
「——彰子小姐……」
圭子的嘴角突然往上翘起了一个弧度。
彰子浑身颤抖,右脚不自觉地稍稍往后退了一步。紧抓着屏帐的手指不安地抖动着。
圭子的周围似乎隐隐约约地有什么东西存在。
——彰子拥有看见鬼怪的能力。
那种奇怪的气息到底是什么?
砰!突然,从主屋传来了锐利的声音。彰子大气也不敢吐一口,马上回头望着主屋。
「什么……?」
「……可恶……」
一阵低吟传进了她耳里。视线回到原处,在容貌有点扭曲的圭子的周围,清楚地看到了一团漆黑的云雾。
而且,在她的后面……
站着两个奇异的黑影。样子看不清楚。四周飘荡着像冰一样的恐怖气息,直直地刺到彰子身上。
再次响起一股巨大的响声。
那包裹着东北对屋、常人没法看到的薄膜扭曲了。已经扭曲得快要看不出原形了。
彰子不自觉地向后退。后背碰到帐幕的圆柱上,顿时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彰子倒在木造的屋檐和帐幕的横木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圭子朝帘子的方向迈步走来,赤着双脚。没经过日光洗礼的双脚呈现出雪白的颜色。
砰!巨响再次传来。
就在这时,彰子听到了侍女们的喊声。
「……小姐,大小姐……!」东对屋响起了一阵骚动。
守候在走廊大门的小屋里的侍女们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异样的气息消失了。
彰子看向庭院。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消失了……」彰子轻声说了一句,当场蹲下不动了。
那个人,确实是圭子。
「彰子小姐……」
在房檐下找到彰子,她的贴身侍女空木马上大声喊了起来。望着飞奔过来的空木,彰子突然松了一口气。终于能够放下心来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有什么异常情况出现吗?」
「没有……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但是……」
望了望倒在地上的帐幕,再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彰子,空木还想继续说下去,但彰子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真的是什么事也没有。我只是想看看拂晓的景色,但没注意脚下的路,所以被帐幕绊倒了,事情就是这样。」
彰子站起来,向空木吩咐道——
「不用担心。我不想被人嘲笑,所以要对父亲保密哦~」
「是……是的……」
「我还要再睡一会儿。你像往常一样,在那个时间叫醒我吧。」朝急急忙忙赶进来的侍女们表示了歉意,彰子走进了主屋。
等确认侍女们已经全部退出走廊,彰子马上把灯台点亮,打开了放置在柜中的螺钿的盒子。
里面放着的是一串黑色的数珠。数珠上还有三个深绿色的勾玉。
彰子拿起数珠,在灯台下仔细端详起来。
三个勾玉全部都无情地裂开了!
「————」
突然消失的圭子,还有她身后那两股异样的气息……
彰子不自觉地把数珠捏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