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昌浩的意料,出发的日期一拖再拖。
早上,昌浩正想着是不是该收拾行李了,却被长兄成亲沉重地告知:
"非常遗憾地告诉你,因为报告书还没有写好,请做好后天或者大后天再出发的心里准备"
"啊?"
说起来,这个哥哥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琐碎的工作了。
想到这,昌浩无奈地带着小怪还有太阴一同往村子走去。虽然身体已经康复,但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如果不乘这时候好好锻炼锻炼,回去的路上可能会吃不消。
"成亲真的能写出来吧?"
太阴一脸怀疑。
昌浩苦着脸嘟哝着:
"嗯大概没问题不写出来就会不了家,我想他会替我们努力的"
走在他脚边的小怪眯起眼睛耸了耸肩。
南风吹拂,十二神将之水将玄武阴沉着脸。
虽然他外貌长的像个十多岁的孩子,但是神将的年龄是不可以从外形上来推测的,实际上他已经活了成百上千岁了。可惜他年迈的主人喜欢按照外形分配任务,这是自从投入他麾下起就不曾改变的癖好。
四月已经过半,进入初夏的出云到处新叶萌发。
"都过了一个月了,还没有回音,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眉头紧皱,玄武独自嘀咕着。他现在所在的是负责管理这一带事务的庄官野代的房屋。都成的贵族们都是用柏树皮葺的屋顶,而在这里则是用茅草葺的。
玄武烦闷地陷入沉默,这时一个比他高的多的身影无声地显现,黑色地长布在风中翻滚,褐色的头发用金属物束成一束掠过眼前。
"怎么办,再发出一次通知吗?"
低沉而缺少音调起伏的声音。
玄武抬起头.和看着自己的黄褐色的眼眸对视.
"也许确实该这样做了。虽然晴明说过让我们不要失礼,但是这样过了太长时间了。"
"那么"
"在太阴的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关我们的责任,在这里还是先用我的波流或者水镜请示"
玄武还没说完,十二神将木将六合便静静点头表示同意.在他胸前晃动着一颗红色勾玉,仿佛是一块凝固的火焰一样。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颗红色勾玉似乎在变深,玄武眯起眼睛。
"难道那能反应六合的感情变化?"
玄武的自言自语散在风中,没有被六合听到,他正凝望着东北的山峦.突然眨了一下眼睛。
"玄武,来了"
"啊?"
黑曜石的般的眼睛转动,只见在新叶萌动的树丛间,出现了一个一般人无法看到的影子。
那是一只足有5丈长的巨型蜥蜴。
"我是道反巫女派来的使者,跟我来吧。"
玄武和六合都叹了口气。
按照晴明的命令,一个月前他们向道反发送了式信通知,之后一直在等着对方的回复,却迟迟没有回音。
"你们可真够悠哉啊,我们好歹也是以晴明的名义来的!"
对于对方回应如此之慢却全无半点歉意,玄武感到有些不悦。
六合抚摩着他的脑袋,眨了下眼睛。
"对方怎么说也是神,而晴明是人.我们是在人的麾下.所以不管受到什么样的待遇都不应该表示不满"
"话虽如此"玄武瞥着嘴嘀咕着"总觉得难以接受"
同伴的话让六合轻眨了几下眼睛,却没有再说话。
以使者的身份去一趟道反的圣域,去向巫女稍个信。
十二神将六合玄武接到他们的主人安倍晴明这样的命令,是在腾蛇记忆恢复的当天晚上。
详细情况是通过玄武结成的水境直接传达的.晴明身边有和玄武一样同为水将的天后,通过两人的两面水镜成像便可以面对面直接对话。不过如果只有一面水镜的话就不可以通话了。
悬在天空中的水镜,映出晴明的影像。因为他之前已经从白虎那里听到太阴送回的情报,所以没有直接询问腾蛇怎么样了。
他只说了简短一句话:
红莲回来了啊?
之前的经过完全不提,只是确认一下现在昌浩身边的是"红莲"而不是"腾蛇"。大概对于晴明来说,知道这样的事实便足够了吧。
嗯,回来了!玄武六合这样回答之后,他便点点头,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的主要话题关于的是要向道反圣域里的巫女传达口信。
六合和玄武让大蜥蜴稍等片刻,他们先回去找成亲,这以后要和大家分头行动了,必须跟成亲说一声。大蜥蜴不愿意踏入人境,在森林里等着。
此时,成亲正在野代家的一间屋子里写着要提交给阴阳寮的报告书。
顺利解决掉这里发生异常事件之后,成亲在山代乡滞留了下来,对外的理由是为了保险起见,确认没有未解决的问题。而实际上,等待昌浩的完全康复显然也是理由之一。
野代重赖对降伏了妖异的两位阴阳师的滞留表示欢迎,并且尽心招待他们。
当然了,肯定也会有私心在里面,故意表现一下自己的诚意,好让我在向大臣汇报的时候替他美言几句,这就是人嘛,都想要表现好点。
当成亲用一副看的很透的样子这么嘀咕时,昌浩露出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对此,比他大了很多岁的哥哥微微一笑,冲他挤挤眼睛。
世界就是这样的。即使你想要一点布掺假地活下去,却总是世道复杂。就算诚心诚意的背后藏着下意识的私心,那也没什么可以责备的。何况,我们也跟着占了光。
成亲直截了当地轻松说着,昌浩望着他的目光却仍是复杂的,他的年纪,既不是一个完全不能理解这些话的孩子,也不是个成熟到可以对这席话表示认同的大人。
如果到了心机过重的程度就成问题了。但是如果只是懂得人情世故善于处事,那再好不过。看着依旧苦着脸皱着眉的昌浩,玄武下了这样的结论。
而在一旁的小怪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说回来,以小怪形象出现的腾蛇自从银冠碎裂之后,好像一下子变得沉默了很多。
玄武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不过现在他有必须要忙的事情,完成之后再想也不迟。
正面对着书案写着东西的成亲,突然感觉到背后有神将的气息出现。
有什么事,十二神将?找昌浩的话他现在在村子里跟昭吉和弥助玩着呢!
六合眨了一下眼睛,想说什么,却始终没说。开口的是玄武:
成亲,这种我们只找昌浩之类的怨言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说比较好
被投以责难的目光,成亲反而一脸的疑惑,一边用手里拿着的笔挠着头,嘴巴扭成奇怪的形状。
呀呀,你会这么说。我没有别的意思
这下被瞪得更加厉害了,成亲有些伤脑筋地放下笔说:
是真的爷爷的态度就不一样,不是吗?所以十二神将大概也是这样的吧,这样的话我也确实曾经跟昌亲说过
这时候不光玄武,连六合都少见的想要开口说什么。可是成亲朝他们摇摇手接着说下去:
可是我们也没有笨到对自己的天赋没有自知之明的地步。再怎么炼,铁终究不能变成金子。那个腾蛇只认昌浩是爷爷的孙子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这下玄武和六合完全沉默了。这显然是对成亲这话的默认。本来就缺少丰富表情的六合脸上表情完全消失,连玄武的眼角也有一丝沉郁在静静蔓延。
成亲急忙解释:
等等,你们别误会了我的意思。我跟昌亲并没有觉得悲观什么的。老实说,爷爷的后继者的重担,我们还不太愿意背负啦
虽然这么说,但是如果昌浩不愿意当阴阳师,他们兄弟二人大概也必定会为了成全他的心愿全力以赴承担起重任的吧?但是既然昌浩自己已经决定了要当阴阳师,那么成亲他们便决定脱身而退,只在必要时帮弟弟一把。
嗯,总之就是这样的。种种情况重叠在一起的结果,使得我刚才说出那句话。那么,昌浩现在在村子里,如果对我说也行的话就说吧。
感觉绕了好大一个圈子,玄武在心里嘀咕。六合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也跟自己同样感受吧。就性格而言,成亲确实像是晴明的孙子。这一点可以打保票。
玄武叹了口气,返回现实。
我们接受晴明的命令,马上要去道反了。回去的路上有太阴和勾阵在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如果还不放心的话可以叫其他神将来。跟晴明说一声马上可以差遣过来。
哦,那没有必
要。要说有什么担心的话,无非是山贼夜盗之类,让神将太阴一阵风刮跑就行了。
如果不怕对方受伤,那确实是最便捷的一个方法。
那好,走了,六合!
老气横秋地招呼六合一声,玄武转身而去。背后传来成亲的声音:
哦,对了,十二神将的玄武六合
什么事?
成亲一边准备提笔继续写他的东西,一边爽朗的笑着,对回过头来的两位神将说:
你们两位也要路上小心哪!
六合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玄武则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才郑重回答:
哦,谨记在心!
太阳虽然还没落下,风里却已经开始带着寒意,远远望见昌浩带着小怪回来的身影,坐在野代家屋顶上的勾阵似乎松了口气。
啊,回来啦。虽然明知道不会有什么事,可是见不到他们回来总有点不放心哪,太阴
望着昌浩他们渐渐走近的身影,两手交叉抱在胸前的勾阵瞥了一旁的太阴一眼,局促地坐在那边的太阴,一脸心虚的表情,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说着什么。
虽然是和昌浩他们一起出去的,可每次回来的时候却都是她一个人先回来。
有什么要说的就清楚的说出来吧
勾阵虽谈不上生气,但多少也有些责备她的意思。这也不奇怪,本来勾阵没随同昌浩一起出去就是因为有变身为小怪的红莲和太阴在他左右。
太阴想要反驳什么,却又终于放弃,耷拉下肩膀说:.
对不起,可是,还是有点
不是已经变了很多吗?
是没有以前那么可怕了,可是跟失忆前的腾蛇相比,感觉还是有那么点微妙的区别。怎么形容呢,那种感觉?让人难以接近?还是
太阴皱着眉搜肠刮肚地想了一会儿,终于眼睛一亮:
阿,对对,叫让人坐立不安!
虽然从长相上看比虚岁已经十四岁地昌浩要小地多,太阴实际上已经活了上百、上千岁了。即使她地的性格跟外貌实在相称,但事实终究是事实。
听了同伴的辩解。勾阵眯起了双眼。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她将手指放在嘴唇上没有在开口……
咦?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回到院子里的昌浩从下面吃惊地看着屋顶的两人。小怪也朝上面望了一下,像是为了避免和太阴正视一样,又很快转过了眼睛。
在等你们回来啊
勾阵不紧不慢的回答。
昌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阿,真的?抱歉,我们走的慢了点
嗯,别介意
呵呵,好
昌浩轻松地笑笑,带着小怪进屋去了。看着他们的身影,太阴终于恍然大悟似的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异样:
啊
怎么了?
腾蛇,一次都没有再跳到昌浩的肩膀上
勾阵静静地点了点头
你也注意到?这么说来
昌浩肯定也注意到了吧
后天就要上路了,你刚康复,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哦。
小怪坐在地上举着右前脚滔滔不绝的说着,昌浩一边一一答应一边苦笑:
知道啦。小怪真是爱操心哪
嗯?没到那个程度吧?
小怪皱起眉,挤歪了额顶上花朵一样的印记。昌浩忍不住伸手抚摸着它白色的脑袋。
从很久以前起,小怪就是爱操心的脾气了。
多想叫小怪不要再这么操心了,别再为以前的事烦恼,别再那样责备自己,可是这些即使用语言表达出来,也传达不出自己原本的心意吧。昌浩终于什么都没有说。恢复的记忆肯定成为了红莲深深的伤口,也许永远都会在他心里隐隐作痛吧。虽然为了避免这个,而施过遗忘的法术,可是没有将恢复的记忆再一次封存起来,那是因为昌浩的任性了。
昌浩已经忘记了的疼痛一定被红莲当作自己的疼痛一样痛着吧。
叹了口气,昌浩将手放在自己的腹部,那里已经一点也不疼了。
真的已经不疼了,所以请不要再那样自责。这话如果能说出口该有多好啊。
好了,赶紧睡觉吧
知道了。小怪也好好休息噢。你的脚那么小,回去的路上一定够辛苦。啊,不过没关系,累了还可以趴到我肩膀上来歇歇。
我才没那么懒,自己会走。
那,晚安
钻进当被子盖的衣服下面,昌浩轻轻叹了口气
除了已经恢复的那些记忆,似乎还有些什么没想起来。那究竟是什么呢?
要是能明白那个,小怪大概就会像以前那样和自己亲密无间了吧!
等昌浩睡下,小怪轻轻叹息一声跳上了屋檐。
房间里除了昌浩还有成亲,成亲对小怪的本相腾蛇终究有些畏惧,离他太近他肯定没法睡好吧。
屋顶上已经有人在了。
怎么了?腾蛇
勾阵坐在屋檐最高的地方漫不经心地问,
没有看到太阴的人影。大概是发觉腾蛇过来,提前避开了吧。
没什么,照旧是被人嫌忌
轻轻耸了耸肩,小怪走到勾阵身边坐下。一边用后脚挠着脖子,一边疲惫地眯起眼睛。
一手托着下巴撑在膝盖上,勾阵用余光注视着它。
六合和玄武去哪里了?
停下后脚的动作,小怪问勾阵道。
勾阵将目光投向东北方回答:
去道反了。作为晴明的使者过的
哦,是吗。
答应一声,小怪便没有再说话。
四月的风带着寒意吹过,抚动小怪白色的毛,长耳朵没精打采地耷拉着,郁积在心里的情感在它那晚霞色的眼睛里隐约闪现。
感觉时间正缓缓流逝。
小怪的心里还留有一段时间的空白。它能明确想起来的,只有弑神之刃插入胸膛之前的事情,而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则像一团雾气看不真切,唯一记得的只有一双悲伤的眼睛,望得自己心乱如麻。
就这么沉默地坐了好久,小怪这样开口,对着身边的勾阵说:
昌浩看不见,都是
低头看着它的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微微摇晃了一下。
都是我害的啊。
勾阵沉默着,伸出细细的手指轻轻敲着小怪的脑袋,原本一动不动的小怪偶然抬头,突然眯起了眼睛。
晚霞色的眼睛,凝视着勾阵端正的额头上一道还未完全消失的伤痕。
注意道小怪的视线看着那里,,勾阵苦笑着说:
你真不愧是十二神将里最强的。我要不是神将的话,这伤疤一辈子都消不掉了。
不过即使是比人类恢复能力强的多的神将,过了将近一个月也没有完全恢复。
魔怪张开嘴,喉咙深处像是堵住什么了一样,硬硬的。
抱歉。
短短一句道歉,却出乎意料的低沉回响。
勾阵意外的瞪大眼睛,然后又苦笑一下眯起眼。
啊,真没想到会变了这么多。
值得表扬啊,真不像你的作风!
小怪没有说话,低下头垂下尾巴。看着它痛苦的背影,勾阵说道
我们约好的嘛。不管发生什么也要阻止你不过可不要再有下次了
若是以前的腾蛇,肯定不会说那样的话。他开始有了那样的表情变化,开始变得会把感情传达出来,这些都是从昌浩出生开始的
真的很抱歉
小怪低着头重复一声抱歉,又眯起了眼睛。
好痛――有声音倾诉着,久久不息地倾诉着
难以消除的疼痛,怎么找都找不到治愈的方法
而比痛苦更深的,是懊恼的漩涡
我为什么要回来?
我究竟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