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与现实之间,也许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真实。
昌浩抱着膝盖,静静地凝视着柱子。
地御柱。支撑着这个国家的巨大柱子。神的化身。
而这柱子的表面现在被黑绳般的东西覆盖着,仔细一看似乎还在蠢蠢欲动。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昌浩分不清楚。
也许都不是。也许都是。如果是梦的话,也许就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若在现实中的话,这是无望的。
现在昌浩会卷缩在这里无法动弹,也许还是因为他那无法痊愈的伤口吧。
拒绝堕入黑暗。拒绝触摸心上的伤痕,希望疼痛的记忆随着时间淡去。让心感到疼痛不堪的并不是伤口本身,而是那难以忘却的记忆。还有,对自己的自责。
无法彻底遗忘痛苦的记忆。如果遗忘的话,恐怕他会连自己为什么会受伤都忘却吧。而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并且——
居然连彰子都在守护自己——这是让他无法忘怀,也不可能忘怀的。凝视着自己的手心,昌浩想。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一直都埋头拼命战斗着,却从不肯回头看看自己。
当守护自己的神将们受伤时,他也曾出于担心而大声训斥过他们。但对自身却并不是太在意,也没有考虑过漠视自己本身究竟是因为什么。
在彰子代自己受那一刀时,昌浩的心脏几乎都要冻结了。在巨大的恐惧下,一刹那觉得胸口都要裂开一般。
昌浩闭上眼睛回想着。明知那个瞬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他任然无法忘记。张开眼睛看着柱子。地御柱上的黑绳般的东西,是从人心而生的。
若人心中染上黑暗,这心中的负面情绪就将化为黑绳,缠在地御柱上。
神说,为了保卫国之基础的地御柱,应当切断它们,这是为了国家着想。所以昌浩一直在思考。
是守护国家,还是守护那些产生负面情绪的人?
覆盖在柱子上的邪念是由堕落黑暗的人心而生出的。或许,这些邪念中也有昌浩的一份吧。
事实上昌浩也被告诫过,如果连他自己都被黑暗吞噬的话,地御柱将会碎裂。
也许,自己最终会变成这个他所守护的国家,他最重要的人居住的国家的毁灭根源吧。
他凝视着自己的手心。胸口深处隐隐刺痛。而忘却疼痛的那一天,真的会到来吗?
“……伤口…表面……愈合了……”
“虽然表面愈合了,但伤口本身并没有消失。”
耳边忽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昌浩一下子跳了起来。“哇啊啊啊!?”
回头一看,蹲在他附近的青年朝他露出一个微笑,挥了挥手。“哟~”
“……哟……什么啊……”心脏还在咚咚地跳个不停。太过震惊的昌浩一时说不出话来。而那个站在看不见的墙壁另一端、曾对年幼的自己做出奇怪举动的青年,却一脸开心地歪了歪头。
“嗯?好难看的脸色。来,像我这样笑一个看看。”看着用食指指着自己脸颊的青年,昌浩站起来,挑了挑眉。“别乱吓唬人,岦……”
闻言,青年慌忙截住了昌浩的话头。“怎么?”
“到此为止……这里可不是操纵术的地方。”
昌浩皱起了眉头。看着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他,男人憋了一眼地御柱。
“名字就是短小的咒语。你祖父应该告诉过你吧?不过你似乎从很久以前起就有把这个当作口头禅的坏毛病呢。”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后,榎岦斋把手放了下来。
“那个黑绳……啊啊叫起来还真拗口呢……我可不想让这些东西听到我的名字。何况还是在神化身所在的清净之地,言灵的功效比平常要强好几倍呢。”所以千万不要叫别人的名字——男人说道。
昌浩觉得有些奇妙地点了点头。然后稍微留心了一下,再次开口道:“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嗯?”
看着盘腿坐在他面前的榎岦斋,昌浩选择着合适的措辞。
“那个……堕落黑暗的人,是不是会变成鬼呢?”
“啊,你也注意到了吗?一旦堕落就永远不会再恢复了哦。”
“真的、绝对、恢复不了吗?”
青年以不带任何感情的透明双瞳凝视着昌浩。
但是昌浩还在脑海里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在心灵崩溃后化为鬼的人这世上应该有很多不是吗?应该还有很多曾经化为鬼但还保持着人类姿态的人吧。”
榎岦斋静静地抱着双手。“……是啊。”
他自己也是保持人形堕落为鬼的人。面前的孩子的祖父和他的十二神将都应该很清楚这件事。
“有很多哦。心灵崩溃的人都是因为曾经有过深深的心之伤,因此很容易受迷惑。甚至还有很多人,连自己已经堕落为鬼这一点都没有察觉。”
说着,青年笑了起来。
“你不也正在堕落中吗?所以你应该很容易分辨鬼和人才是啊。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无法静下来,连感觉也逐渐变得迟钝起来了?”
静心是阴阳师不可或缺的必要修行、
“人类的心非常脆弱,柔软,满是漏洞。很容易被很小的事迷惑。你听,黑暗之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潜入,渗透,让人堕落。”
他的声音听起来好真实。
昌浩的神情有些奇妙。
虽然他大概听过五十多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个男人究竟是怎样变成现在这样的呢?在面对他本人的时候,总有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似乎从昌浩的表情里察觉到了什么,榎岦斋展颜一笑,伸手抚摸着他的头。
“……很复杂的哦。无论从哪方面来说。现在我还无法对你解释,不过如果概括为趁隙而入的话应该比较好理解。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青年轻笑笑着,站了起来。
“你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吧……现在应该不痛了不是吗?”
会感觉疼痛都是因为昌浩自身的情感。而现在斋取走了他的这部分,仅存的东西不会再给他带来激烈的痛苦了。
昌浩站起身来。
“——还有一个问题。”
昌浩严肃地凝视着地御柱。
“堕落成鬼的人,真的不能再次变回人了吗?”
岦斋微微睁大了眼睛,低头看着比自己矮得多的昌浩。
而昌浩抬头仰望着这个身为祖父亲友的男人。
“覆盖在柱子上的黑绳,是堕落为鬼的人产生的邪念。如果不斩断其根源的话,无论清除多少次,它还是会再次笼罩地御柱。”
既然造成这一切的是堕落为鬼的人,那么如果不能让他们恢复为人的话,永远解决不了问题的根本。
昌浩是这么想的。
面前这个男人曾经堕落为鬼。但现在的他,内心绝不是鬼。
岦斋重新找回了人类的心。
“你说只要被黑暗吞噬就无法再回去。但是……我想起了那个人的话……”
——不要堕落哦。堕落为鬼很容易,但要再从鬼道回来就难了。
这是那个恐怖的男人说过的话。
那个在很久以前,在自己生命将要走到尽头时选择成为鬼以获得永恒时间,但还保持着人类外貌的男人。
不过,他虽然以鬼的身份继续活着,却也没有丧失人的心。
而他曾说过的这句话,就像警告堕落者的言灵。
“堕落成鬼的人,不能再次变成人了吗?岦……啊……不……”|
在不能呼唤名字的前提下,究竟该怎么称呼对方才好呢,昌浩拼命思考着。
看着这样的昌浩,榎岦斋微微一笑。
“你索性称呼我为伟大的阴阳师好了。”
“……阴阳师?”
“用伟大好呢,还是其他什么形容词更合适呢,算了,随便你怎么叫都浩。总之你的确说了句很有趣的话。你刚才所说的那个人,该不会是那个性格扭曲外加嘴巴很坏,一脸桀骜不驯的样子,让人很不爽的冥府官吏吧?”
“……没错。”
昌浩在瞬间的停滞后才回答道。的确,那个男人性格和嘴都很坏。从那种口吻来看的话,让人觉得他似乎不怀好意。与其说是桀骜不驯,还不如说是傲慢。
能让十二神将对他表现出那种程度的敌意实在很罕见。就连红莲和青龙都露出同样的反应更是让人在意。
昌浩认为也许冥官对神将来说是公认的天敌吧。
“那个,你们大家都很讨厌那个人呢.究竟是为什么?”
昌浩似乎想起了什么似地问道。不管怎么说,那个男人就是活着的证据——不,他本人实际已经死了,所以这种说法也许有些不妥。但他的确是昌浩所不了解的那个时代的人。
岦斋抱着双手。
“嗯,怎么说呢,那家伙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是冥府的官吏,能在人世与冥府之间自由行走。一度堕落为鬼,但又恢复为人,在死前一直是冥官,死后继续担任冥官。也许知道世界终结时他仍然会是冥官吧。”
“唉……?”
刚才岦斋似乎说了什么不
得了的话呢。
“……?”
看着瞠目结舌的昌浩,男人继续淡淡地道:“因为做着冥官这样的工作,所以总会有些和普通人不同的地方。但他一直到死前的确都是人类。正因为他见过真正的地狱,所以才会在死后还从事这种工作吧。”
昌浩茫然了。
岦斋的意思是说那个男人在活着时就曾经堕落为鬼吗?
在身为人时曾经堕落,并被黑暗吞噬。但那个男人仍然恢复了人性,并这样活了下去,一直到世界毁灭之前都会像这样以具有人心的鬼的形态活下去吗?
“为什么……”
“唉?你觉得不可思议吗?也是,他和你以前所知的那些死者或神都不同,他是冥官不是吗?所以从很多方面来说,那是个很棘手的任务呢,哈哈哈哈……”
虽然嘴里说着棘手,但确实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岦斋就是这样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看着张口结舌的昌浩,岦斋露出了深思的神情。
“——你刚才不是问我,堕落成鬼的人是不是不能再次变回人了吗?”
昌浩慌忙点了点头。男人继续淡淡地道:“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无论其他人多么希望堕落的那个人恢复原状,但只要本人不愿意如此的话那一切都是无用的吧?”
堕落为鬼。
在知道自己已经堕落为鬼的时候。
想要恢复身为人的想法,想要拥有人心的愿望,在吞噬了自己的黑暗中,拼命寻求着光明,想要回去——哪怕他们在一开始还残留着这样的希望。
但即使哭泣,哭喊,跌倒在泥沼中,弄得浑身是伤,淹没在自己伤口涌出的鲜血中,最终心灵也会被污秽掩盖,徒留叹息。
即使有人向自己伸出援手,即使还有残留的光照进黑暗,即使还没有完全舍弃相信别人的心。
如果本人不能坚持在什么都看不到的黑暗中寻找出路,不能艰难地移动步伐寻找光明的话,是不可能变回人的。
“人类这种生物太软弱了啊。一旦堕落,就认为再也无法挽回,于是放弃挣扎。大部分都这样放弃,结束。所以我才会说变成鬼就无法恢复。但是……事实其实并非如此。”
岦斋了解人生结束后的那个宛如梦幻般的世界。
他记得,在清醒过来后发现自己犯了怎样的罪而泣血般嘶吼的腾蛇。
记得因为无法挽救自己的朋友而伤痛不已的晴明的身影。
也记得在自己的遗骸被邪恶之人利用时,拼命让自己恢复过来的风音。
一切的一切,都铭刻在岦斋的心中。
他也曾后悔,为自己曾经的错误。没有什么比让唯一的朋友陷入悲痛更让他后悔的了。
轻轻地敲着昌浩的头,岦斋眯起了眼睛。
“无论你想帮助谁,或是想守护谁,首先你必须要能保护自己。你受伤会有许多人伤心,这一点无论如何也不要忘记。”
也就是说,不要为了谁而舍弃生命,而是和对方一起活下去的意思吗?
昌浩闭上眼睛,深深地点了点头。
“……是。”
为了不再迷惑。
虽然人类是如此容易堕落为鬼的生物。
但只要能够承认自己的软弱,能够面对自己的丑陋和浅薄的话……
只要永不放弃,永不停留的话……
只要有寻求光明的心,就能摆脱黑暗。
只要没有丢失相信他人的心,就能无数次地站起来。
“你今后也许还会受很多次伤,也许会无数次陷入绝境,但这才是人生。”
反过来说,从未受过伤害,从未感受过绝望的人生毫无意义。
“但即使如此……只要活着,只要坚持下去,就能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
说着,男人微微苦笑起来
“因为我已经犯过这样的错误了……所以不想你也像我一样。”
这也是他的愿望吧。希望能尽可能地减少像他这样行差踏错的人。
如果,让地御柱积秽的人能够恢复的话……
“你明白堕落者的心,了解他们的痛苦。你知道别人所不懂的一切。”
光与暗的切身体会。
“也许对你而言这是个痛苦的经验,但这绝不是无益的。只要你还活着,这些都会成为你的财富。只要你还活着的话。”
这一切都将成为成长的台阶。
一直静静地听着岦斋的话的昌浩,忽然间有种流泪的冲动。
面前这个温和微笑的岦斋,他的人生,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经结束了。这已经无法再改变了。
所以在听到他亲身为昌浩讲解什么是最重要的事,希望他不要重蹈自己的覆辙时,更让人心碎。
越是温柔越是令人悲伤。
似乎发觉了昌浩眼中的动摇,岦斋有些惊讶地张大了眼睛。随即苦笑着弹了弹昌浩的额头。
“好痛……”
岦斋微笑看着捂着额头皱起脸的昌浩
这一瞬间昌浩忽然想起了祖父
他们俩,果然是独一无二的朋友呢。
入夜
因为雨云的关系,空中不见星月。这样的黑暗究竟过了多久呢,度会的潮弥不知道。
地面传来微微的轰鸣。从傍晚开始这声音便一直未曾断绝。潮弥身在西栋的一个房间里。房间内有祭祀神明的祭坛。
每当有神事时,度会祯壬就会把宫里的神官全部聚集到这里。
祭坛两边的烛台上的火苗静静燃烧着。
火即使净化。点灯也就意味着这个房间的清净。
玉依姬祈祷的祭殿里不绝的篝火也和灯火一样起着净化的作用。
潮弥是最近才被允许进入地下祭殿的。
能直接与神官主人玉依姬接触的,只有以祯壬为首的几名高等神官。而潮弥虽然只是下位神职者,但由于身为祯壬将来的接班人,所以才被特许进入祭殿。
他能如此年轻就得到这样的地位,当然也是因为自身出色的能力
祯壬已经老了。已经过了七十岁的年纪。度会的人一般都在六十岁左右离开人世,所以祯壬已经算是相当长寿了。
趁他还健在时,需要先培养一个接班人。于是早在数年前就选出了数名候选者,最终潮弥脱颖而出。而比他年长十余岁的重则,则作为他的辅佐人,帮他处理神事。
通常,不深入见宫内部的话,就连度会的人也无法见玉依姬一面。
但是潮弥在十年前曾经见过她
那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当时还是孩子的潮弥从床上爬了起来,在岛上散步。他来到了父母曾经告诫过他危险并禁止他前往的西岸岩石场,然后在那看到了美得让人难以想象的女性。
那宛如神一般的美丽。在月光下,她的侧面仿佛在发光,洁白而透明。
潮弥以为是女神。毕竟海津岛是神明降临之岛。所以潮弥真心以为是某个不知名的女神降临到了岛上。
一时间忘我地凝视着女神的潮弥,忽然被脚下石头滚动的声音吓得回过神来。
女神顿时露出惊慌的表情,那湿润的瞳孔中的透明感刹那也随之消失了。
非人般的女神瞬间变成了活生生的人。
意识到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后,潮弥慌忙转过身头也不敢回地逃离了现场。
神就是神。神不可能变成人。所以自己一定是产生可幻觉,那月夜下的一切都是幻影,女神一定是回天上去了。
在过了一段时间后,潮弥小心翼翼地将这件事告诉了祯壬。
祯壬非常吃惊,脸色苍白地反复确认他是否真的看到了。潮弥回答的确看到了。
然后又经过了数年,在潮弥几乎已经完全淡忘了这件事的时候,他开始作为神官在海津见宫供职。
他听说神宫的最深处,有一个日日夜夜在神面前祈祷的巫女,她和伊势的斋宫一样是能听到神之声,是能让神降临的凭依。
也就是自神世时代气,度会一族一直侍奉的玉依姬。
实际在那时候,潮弥还一直以为玉依姬实际是并不存在的,只是一个名号而已。
因为度会的少女在必要时也会代替玉依姬,替她行供奉之职。所以事实上住在离神宫有一定距离的另一边的度会一族里,大部分人都和潮弥抱着同样的想法。
但当潮弥真正进入宫内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神宫中充满了惊人的神气。从地下祭殿溢出的神气几乎将整个神宫都包裹着,而其中的巫女却能承受这惊人的神气。
如果只是普通人的话,无论拥有怎样的力量,仅凭人类少女的身体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而且神宫的主人玉依姬是从神世时代起就一直活到现在的人。
之后,在三年前,潮弥在祯壬的带领下,第一次走进了祭殿。
一心一意祈祷的玉依姬并没有回头看潮弥等神官一眼。
在她附近有益荒和阿云等神使守护着。当时,潮弥目光炙热地看着木格结界另一端的玉依姬。
而另一个人则冷眼看着这样的潮弥
在注意到这冰冷的目光后,潮弥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只见篝火光所照耀的最外围站着一个年幼的少女
谁?
虽然潮弥很惊讶,但因为此地禁止说话,于是他也无法当场询问祯壬。
随后,终于结束了祈祷的玉依姬缓缓地站起来,回过头来。
在看到她面容的瞬间,潮弥几乎停止了呼吸。
她竟然是自己孩提时在岛西岸遇到过的那个女神!
那时他遇到的竟然是从神世时代起就一直活到现在的神之姬。
在遥远的从前,遵从神意,放弃身为人的一切,从人变为神之器的巫女。
玉依姬的时间在放弃人类之身时就已经停止了吧。所以容貌完全没有改变,才能得到如此卓越的力量,让神降临,聆听神之声。
度会一族是代代为神官工作的人,和肉眼不可见的神明相比,玉依姬几乎就是等同于神的存在。
祯壬从前代长老手中接下守护,侍奉玉依姬的职责,而这一责任今后又将由潮弥继承。然后,潮弥再传给下一代。
他们是如此自豪。守护这个国家的,不是住在宫中的天皇,不是伊势神宫中行使神职的斋宫,而是在这岛上祈祷的玉依姬。
哪怕一生都要在这岛上度过,侍奉玉依姬也是他们发自内心的愿望。
潮弥因为担任这一职责,所以必须了解自古以来的传闻与神事时必要的知识,还有连朝廷和其他神宫都不知道,只有海津见宫的人才了解的秘事。
这些都是祯壬一点点教给他的。
再后来的后来,潮弥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传言。
从谁那里听来的现在已经忘记了。也许是从几个人嘴里听过同样的话,所以记忆也模糊了。
传言说,玉依姬的力量变弱了。
当初潮弥也是一笑置之。
玉依姬是神,力量不可能变弱
海津见宫的主祭神是身为根源之神的天御中主神。只要中主神能立于天之顶点,那么作为国之基础,支撑国土的地御柱的神格也必然不可动摇
在岛的地下深处,祭殿里伫立的三柱鸟居就是守护祭祀直伸向海底的地御柱的存在——这是潮弥曾学过的
玉依姬日夜祈祷着,祈求国泰民安。
但这件事除了住在这岛上的人,除了在这个宫中工作的人以外,谁也不知道。只有度会的人知道。是的,可以说玉依姬仅仅存在于度会一族中。
或许这是有些自傲的想法,潮弥也清楚这一点。但守护玉依姬是他的职责,正因为有这样的觉悟,才会有这种自傲的想法吧。
潮弥这样说服自己。
所以他无法接受斋的存在。
斋根本没有进行祭事的资格。
进宫时间尚短的潮弥原本就无法理解为什么会需要斋戒一职
所谓斋戒就是代替巫女进行实际祭事的人。玉依姬日夜祈祷凝听神音,根本不需要斋戒。
而且那个斋戒仅仅是个名头,实际什么也没做过。
在入神宫一年之后,潮弥才从祯壬口中听到斋戒名叫“斋”。但除此之外,潮弥和其他神官一样对她一无所知。
……无用的斋戒。
低声呢喃着,潮弥咬紧了嘴唇。
斋是在五年前担任斋戒一职的。直到现在,神职者仍然对她毫不了解。
不知道曾听谁说起过,说斋是益荒等人带来的,之后,玉依姬聆听神之音的能力就日益削弱。
究竟是谁说的呢?
那个人一定是罪孽。罪孽之命。若非如此的话,神圣的玉依姬的力量不可以减弱。
是罪恶。只要那孩子活着,就会损害玉依姬的力量,这是这样的罪恶。
为什么神会让如此罪孽降落到岛上呢。
为什么会置一心侍奉神和玉依姬的度会等人不顾,送来会危及玉依姬性命的斋戒啊?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呢,大家心中都开始浮同样的想法。
如果没有斋就好了
只要这个斋戒不在,玉依姬就能恢复神世时代时的力量。
但益荒和阿云明明是神使,却似乎想要不顾玉依姬,从度会手中保护斋
太多不解之谜。斋明明是罪恶的存在啊。根本就不应该存在的啊!
“……是啊,不会错的,只要那个女孩消失,玉依姬就能……”
潮弥阴沉着脸低喃着。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那是罪恶之命。
就连祯壬也这么说。但他为什么会放任斋不顾呢?就算是神的旨意,但有谁能确认这旨意的真实性呢?
就连斋自己也承认自己是罪恶的存在。她说从出生起就知道自己的罪孽了。
为什么罪孽之身能成为神宫的斋戒呢?是为了赎罪吗?
但说什么赎罪,现在不是在增加新的罪孽吗?夺走玉依姬的力量,让她性命危急的罪孽。
“必须清除罪孽,必须清楚罪孽!”
听到潮弥的话,他身后的神官也点头表示同意。
“不错。斋根本没有任何用处。不仅没有负起斋戒之职,还将我们的玉依姬……”
潮弥悔恨地道
没错。不会错的。
正因为她的存在,一切都乱了。斋的存在,是神之意志的扭曲。
这不绝的地鸣,不停的大雨,一切都是因为她。让一切疯狂的源头就是斋!
所以必须将这扭曲的,疯狂的错误改正过来。这是身为度会继承者和玉御姬守护者的职责、
为了保护这个国家。为了保护这个神宫。
这才是神的真意。
“正是如此。潮弥,凝听神音,受神意才是我们的职责。”
潮弥点了点头。
瞳孔中闪耀着阴沉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