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也是当然的。
身份低微的安倍家处于贵族之末。在一条的一角广大的空地上建造的宅邸,离大内里很近。
宅邸里落下正体不明的东西,将房屋的一部分弄坏所产生的噪音,大概附近的居民也听到了吧。从仓皇失色的居民那里接到出事的报告,京职和检非违使迅速的赶到了。
刚刚前几日,藤原行成的府邸里坠下星星,造成了大骚乱。这件事大家仍记忆犹新,这次也许和上次一样是星星坠落,检非违使众人最初这样想。
但是,这到底是他们的预测,也不见得一定就是这样。
吉昌到场时,役人们已经麻利的将事情处理完了。看看在被坏掉的板窗覆盖的家具呀书物中有没有星星的碎片或者以此为准的一些东西。虽然躺柜和柜子中还没有调查,但是问了里面有什么东西。
役人们将宅邸的每个角落都细致的搜查了,甚至连仓库中都彻底的搜查了。
要对这个事件下结论,认定其不是人为的,就必须有事实表明没有人为的痕迹。
现场的惨状,一看就知道不是人类干的,但是这并不能作为此事不是人为的证据。
这和行成府上的事件不一样。这里是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府邸,对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来说,隐藏起来的敌人有很多的。可以不用人类直接下手,术师使用某种法术攻击的可能性也必须考虑到。
为了更慎重起见,从阴阳寮将阴阳师们叫来,让他们调查所谓的术的行迹或残痕。
追随者检非违使来到现场的吉昌,大量的汗骚动着背部。
他的旁边,坐着小怪。
对着脸色煞白的吉昌,小怪说道
“真是太好了,她不在”
吉昌从心底回应着
“是,确实”
有个公主和晴明一起逗留在伊势,是个以安倍家远亲寄住的名义留在这里的少女。她现在不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那些物品里,没有让人知道她的出身的东西”
“大概,我想不用担心”
怎么样呢?虽然没有去她住的屋子,但是现在却不能保证。
“书信什么的,在那边”
思考着的小怪察觉到低声说着。吉昌顿时脸色铁青。她父亲写来的书信。这样说来好几次交给她让她保管。
她是个非常认真的人,吉昌想也许她把书信收到了箱子或什么里,要是因为什么情况打开了就麻烦了。
小怪制止住不假思索要冲出去的吉昌,摇摇尾巴。
“你在这里,我去看看”
普通人是看不见小怪的,即使是多少有些见鬼能力的人,也不能总是看破小怪的样子。
从开着的侧门溜进来时,两名检非违使正在调查是否有可疑的东西。虽说是调查,也就是看看桌子下面,确认一下屏风的背面的程度。并没有触及在墙边的躺柜、镜台旁的梳妆匣。
小怪眨眨眼。
检非违使并不是没有检查躺柜和梳妆匣,而是没有注意到它们的存在。
《什么事,怎么了腾蛇》
隐形着坐在躺柜上,盘着腿环着手臂的朱雀轻轻地歪了歪头。同样隐形站在梳妆匣前的天一,带着想要说什么的表情。
小怪吸了一口气,它的同胞巧妙的利用神气将那些东西隐藏了起来。
“没什么,朱雀,好久不见了,身体没事了?”
小怪的话音刚落,十二神将朱雀像太阳一般爽朗的笑起来。
《还好,因为伊势的事稍稍有些麻烦,用了不少时间》
接着,朱雀向天一投去视线。
《也让天贵很担心,我不想让她再那么难过了》
对着带着毅然表情断言的朱雀,天一绽放出如花一般明媚的微笑。朱雀也露出最温柔的眼神颔首。
小怪半闭眼睛搔搔耳朵。
“……是么,那么,嘛,这里就拜托了”
随即转身快步走出屋子。
如果还没有眼力的话,会被马踢的。
一方面宅邸内无数的检非违使来来往往,一方面屋顶上又是另一番光景。
一屁股盘腿坐下晒太阳的伊吹和抱头苦恼的飒峰。
在他们面前站着的是双手抱胸皱着眉的勾阵和闭目握着手杖的天空。
勾阵深深吸了一口气。
“真是的,主人不在时弄出这么大骚动”
随后她将视线转向担任十二神将统领的同胞。
“天空啊,你也真是的,为什么让这些天狗通过。如果不让他们通过结界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态了。”
有相当年纪的老人模样的神将,皱了皱眉头回答道
“因为爱宕的天狗没有敌意,所以就这么让他们通过也没关系,昌浩口头上这么说的”
“什么”
对着带着疑惑反问的勾阵,天空低下头像看着脚边一样。他通常是闭着眼的,实际上看不见。
“昌浩用昌浩的方式,为一直维持结界的我减轻负担,但这回事与愿违。”
难道是说他们猛地冲进来将板窗弄坏的事。至少飒峰不管何时,不管用多么快的速度飞来,都会在房屋前落下报上名来。
“那个,真的,对不起”
相对于缩着抱头苦恼的飒峰,伊吹不为所动。
“修缮的事我伊吹全包了,不用担心,而且爱宕的族人也都很能干,一眨眼的功夫就能恢复原样,是吧飒峰啊,哈哈哈”
那并不是问题。
勾阵头疼的按住额头。
要是坏掉的板窗一眨眼的功夫就复原了,那么,安倍邸果然是人外魔境,安倍晴明是怪物,这些又要成为都中居民传言的种子。即使不在也能成为人们话题的晴明,不论好坏,都将人们的注意力集中起来。
宅内的检非违使,集中到一起要去哪里。
看起来成群结队的从门出去,去向大内里的方向了。结束了。
勾阵和天空感叹着吸了一口气。
“那么,接下来的就拜托了。”
放下这句话,天空回到那片人兽绝迹的森林里去了。正目送他走时,小怪来了。
“真是的,给人添麻烦的天狗”
轻轻地注视着,飒峰用快要将面具擦到屋顶的气势,平伏了下去。
“对不起!但是伯父绝不是出于恶意!只是怀着强烈的心情为疾风大人着想,才至于此……”
小怪微微向上看向同胞。她也一样,微微将视线落下来。
感觉不出飒峰在说谎。伊吹也是,没有恶意和敌意,悠闲的坐在那里,真的只能认为是用力太猛。
小怪吸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要是觉得抱歉,就帮忙收拾”
飒峰利落地站起身。
“当然!不,不如让我们干吧!赌上爱宕天狗的荣耀,我们有责任让一切恢复原样!”
不,不用赌上荣耀也行。
这句话,小怪没有说出口。飒峰用自己的方式表示诚意,要是拒绝的话就太残忍了。
比起那个,问题是这边,惊扰众人的单臂天狗。
“那么,伊吹,你为什么而来”
对带着威胁语气的小怪,伊吹豁达地回答
“已经说过了。为了向你们尽力救出疾风大人表示感谢,就急匆匆的来了。”
笑容从伊吹的嘴边消失了。
“要是一直那样下去,用不了几日(疾风大人就不行了),在那尚幼小的羽翼脱落之前,你们解开外法将他救了出来,我们必须向你们表示感谢”
风中可以感到充满了冬天的气息。
“哎呀,灾难呀”
很久没有回本家的安倍成亲、安倍昌亲兄弟,首先看望了父母。
带兄弟二人来到父亲房间的母亲,像是不觉得发生骚动和平常一样。兄弟二人放下心来的同时,感叹着不愧是母亲。
不管怎样嫁给了安倍晴明的儿子,生下的孩子们也从幼时就接触各种各样的事,或者卷入各种各样的事。神经纤细的话身体会支持不住的。
也许正因为没有见鬼之才,才能不为之所动。虽说是这样,但却绝不是迟钝,想要关注的事会妥当处理好的。但是,阴阳师本身要包容各种各样的事物,不能太过敏锐。
实际上,吉昌呀,成亲、昌亲对决定认真隐藏的事情并不注意,恐怕对昌浩来说也是如此。并非知道一切,尽管如此也不是完全什么也不知道。所谓的阴阳师就是如此,也许在什么时候就放弃了,他们认为这是不得不这样做的。
而且,正是因为是血亲,所以会有绝不想让他们知道的事情。这不是见外,所谓的阴阳师就是如此。
什么也没说却觉察出这方面事的母亲,准备好饮品和点心后,理所当然的出去了。
两兄弟先和父亲促膝长谈,之后再和母亲好好聊聊。
因为星星坠落之事,吉昌和昌浩进行了数日的斋戒。
安倍家里坠入星星一事,现在这个话题席卷大内里。
将母亲送来的茶杯握在手中,成亲远眺着。
“就是那样子,被称作连天灾
都能躲避的安倍邸坠入了星星,散布传言的贵族,也许是心理作用,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让我稍稍有点生气。”
“算了,让想说的人说去吧”
吉昌苦笑着安慰兄长。
“虽然他们这样做,但遇到麻烦的时候又跑来求爷爷告奶奶,我们遭难又觉得有趣,简直让人有不管发生什么事,岂有再帮助他们的想法。”
“是会这样想。但是我们必须不能夹带私情。特别是兄长,和藤原一族有关系。”
听着儿子们谈话的吉昌双手抱胸。
“那么,寮里的情形如何?”
天文博士吉昌突然不能来工作,多少会引起混乱。
“伯父大人出面帮忙指挥各项工作,已经恢复了平常业务”
“是么,之后必须给兄长大人写封信”
“还有,阴阳部那里,虽然发生了事情,但是昌浩的工作被迅速的分派下去,一切正常。据说率先行动的是藤原敏次”
成亲笑了起来。
“从行成殿下那里听来的,最近借给他《论衡》来着?”
听说他非常高兴,脸上泛起红潮。就连仅仅听说此事的行成,都非常高兴。
“成亲,你对行成殿下,那样的…….”
成亲对苦着脸的父亲挤了一下眼。
“面上的好好领会了,请不要担心”
然后成亲向南面的房子扫了一眼
“那么我们去看看小弟吧”
昌亲点头
“成亲、昌亲,稍等一下”
意外的,吉昌制止了二人。看上去吉昌带着神妙的表情。
两人端正的坐好,这是必须认真听的话。
“有件不得不说的事……”
昌浩房间的旁边,是一间空屋子。
过去昌亲在住,现在放置着少量家具和不用的道具。
因为不时地通风扫除,所以没有积下灰尘,空气也很清新。为的是什么时候立即就可以使用。
将侧门打开的成亲和昌亲,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呆住。
“芋虫(讨厌的人)?”
带着怀疑低声说道的成亲和惊讶的直翻白眼的昌亲。
板窗前放着的褥子上,隆起了圆圆的袿(gui,1)衫,像枕头一样的东西在地上滚着,但不知为何前面有一只乌鸦。
注意到闯入者的乌鸦转头看向他们。
“什么人”
看到张开嘴说出人话的乌鸦,成亲和昌亲眨了一下眼。
“……化生吗”
“好像是”
不为所动的二人,踏入室内。
向摆起架势的乌鸦挥挥手,成亲报上名来。
“我是安倍成亲,这边是安倍昌亲。我们是安倍吉昌的儿子,是大概在那里团成一团的昌浩的哥哥”
“哥哥?”
乌鸦像是惊讶的歪歪头,成亲对着它点了点头。乌鸦回过头去看像小山一样的袿衣。
“安倍昌浩,是这样吗?”
“…….是”
“果然,这样的话不要客气坐下吧。哦,围坐在那边吧”
乌鸦用黑色的翅膀示意。
“哦,真的,这样我们就不客气了”
合乎礼仪的成亲和乌鸦很合得来。昌亲淡淡的笑了。这里是他们的本家,不必被正体不明的乌鸦来指示。但是在昌浩和已知的交情中,要是有紧要的事,这样的礼节是有必要的。
进入这个宅邸的妖怪呀、异形呀、化生呀就要给它们这样的待遇。为什么呢,因为它们必须是在有安倍晴明的允许下才能进来的。
既然得到安倍晴明的允许,它们就有相应的理由。它们向晴明尽了礼节。
在褥子前盘腿围坐的成亲打探道
“那么,您是”
“唔?哦,我必须报上名来。我名叫嵬。在出云国道反的圣域,担任守护道反大神和道反巫女的职务。因为一些事情留着这里,也从此认识安倍家的人们”
“明白了,请代我问好”
两人向堂堂挺起胸膛报上名来的乌鸦还礼。
然后成亲抱胸,昌亲伸出手砰砰敲了敲那个袿衣山。
“昌浩”
没有回答。乌鸦吸了一口气。
“从刚才开始就这样子,不肯出来。”
“果然”
成亲点点头
“不贞寝呢”(就是指闹别扭不愿意起来,中文一直没有找到好的对应的词,译成闹别扭又觉得不如原词形象。不过话说回来,昌浩弟弟,果然还是小孩子呢~~~)
完全是那样子呢
房屋被破坏了,不仅如此,连好不容易写好的书信也毁了。昌浩像被什么伤害了,将免遭损坏的褥子和袿衣拖到这间屋子,一言不发的盖上袿衣不贞寝。
安倍成亲比昌浩大十四岁,昌亲比昌浩大十二岁。对吉昌、露树夫妇来说,昌浩是非常晚才得到的孩子,晴明的末孙。
虽然成亲和昌亲也是晴明的孙子,但是神将呀都中住的杂鬼几乎不叫这两人为“晴明的孙子”
虽然成亲冠以安倍之氏,但是初次见到参议的女儿后入赘到藤原家。因为讨厌卖弄那个姓氏,在公共场合还是用安倍之姓。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是三个孩子的父亲。
另一方面昌亲也结婚了。担心身体虚弱的妻子,她要是和自己的父母生活在一起心里更踏实,所以一直住在妻子家。(好男人啊……)虽然一直没有孩子,去年得到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孩子出生时,以晴明为首,连上尚未元服的昌浩在内的一家全体出动祈福的事不太为人所知。这样是为了母子健康,昌亲第一次深深的感谢家族的远近亲戚们。
虽然一直离家,但是作为兄长的二人一直挂念昌浩,时常给昌浩帮忙。
今天也是,父亲和弟弟突然斋戒,而且还接到安倍邸有星星坠落的报告,得到上级许可早早完成工作回来了。
成亲带着很深的兴趣望着裹在袿衣里连脸都不露出来的昌浩。
“真少见啊,昌浩不贞寝
不管怎样这个弟弟,即使再怎么情绪低落,也经常抬起头向前奔跑着。
“像是心里受到挫折一样,只能认为是发生了很痛苦的事”
果然,没能防止也没能察觉坠下的星星,这是阴阳师不应有的失态,大概是因为这感到惭愧吧。
但是,要是这样说昌浩作为阴阳师,观星、占卜、作历都不擅长,再加上一次两次的失态,并不是因为这样的事才情绪低落。
代替无反应的袿衣山,张开嘴的是能说人语的乌鸦。
“我代替他说”
“哦,您?”
对着眨眼的成亲点头,嵬举起一只翅膀。
“不管怎样当时我在现场”
“哦哦,是的是的”
随声附和的成亲,还有静静窥视着昌浩的昌亲。
“回想起来,那也是很痛苦的事。想想要是我遭遇那种事,也会受到很大打击”
乌鸦像是感同身受般向斜上方看去。
“昨晚费尽心思写好的书信,被突然袭来的天狗弄得破破烂烂…….”
将翅膀紧紧握住想人的拳头一样,乌鸦像吐血般发出声嘶力竭的声音。
“将注入全部感情的书信…….!在我看来安倍昌浩清清楚楚的将自己的心毫无掩饰,表现出对写作相当不擅长的样子,事至如此是多少日子无为度过的结果。即使这样他没有逃避直接面对着,终于写成的书信变成了那个样子,绝没理由咽下这口气……!”
乌鸦感慨至极说不出话来。
“是那样吗”
“不擅长写书信,又失去终于写好的书信,这样子也是理所当然的,应该不是普通的书信,是情书”
“不是的!”
一直像岩石一样一动不动的昌浩,甩飞袿衣起来了。
没有扎起来的头发很蓬乱,起床时被袭击,然后就这样裹着一件单衣不贞寝了。
脸色赤红的昌浩滔滔不绝的说
“所谓的情书是什么,所谓的情书!只是回信,只是因为太忙了一直顾不上写,嵬全都说的太夸张了!”
“哦,出来了出来了”(原文是天岩户开了,这个说法是从天照大神因生气躲入天岩户的神话引申出来的,有兴趣的朋友可以从网上搜一下这个传说)
成亲像是很满足似的得意地笑着,一直静静不动的昌亲眯细了眼睛。
昌浩皱起眉头,这次又被结结实实的骗了。
苦笑的次兄对着颓然落下肩膀的末弟说
“你赢不了大哥的,死心起床吧”
“是…….”
用仿佛在地上游走一般的声音勉勉强强回答道,昌浩正坐搭起两手。
“让你们见笑了,对不起”
“别太在意,比起这个,家里坠下的不是星星,是天狗吗?”
抬起头的昌浩,带着疲惫的表情吸了一口气。
“嘛,就是那样。说是坠下来,不如说是闯进来……”
就这样昌浩不断向前倾下去。
“爷爷不在期间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想等他回来之后
,他要怎样说我呢”
对着就这样突然趴下的昌浩,安倍吉昌的长子爽朗的说
“不,不会被特别的说的,不管怎样从过去开始,屋顶开个洞呀、柱子折了、门被破坏、池塘水被放干是常有的事。”
“诶?”
对着不由得惊讶的抬起头的昌浩,温和的次兄颔首。
“嗯,就像大哥说的那样。虽说从你出生以后这种事就不再发生了,我们还是小孩的时候可是波澜万丈啊。不为一些随意的事情所动,大家都彻底的锻炼出来了。”
昌亲哈哈哈地轻轻笑起来。
昌浩带着复杂的表情交互看着二人。
虽然大家常说,破天荒的成亲继承了祖父的性情,温和正直的次兄的性情从父亲那里继承来。他们毕竟是安倍晴明的孙子。
一直把这事当作别人的事来想的昌浩,并不知道大家都觉得实际上他和晴明最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