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麻雀的叫声,安倍昌亲知道天亮了。
睡眠不足与疲惫,导致头部胀痛。
卧病在床的哥哥成亲睡在他旁边。为了封住入侵体内的疫鬼散发出来的邪气,十二神降天空用神气做成保护膜,包住了成亲。但是,当被封住的邪气充满保护膜时,就会开始侵蚀成亲的身。是不是该拜托天空解除保护膜了?
不找出根源,光驱逐邪气,根本无济于事。
昌亲发出深沉的叹息。只能这样陪在身旁,让他在焦虑不过了。
「」
按著太阳穴闭目养神的昌亲,听见声响,抬起了头。
「哥哥」
正准备去阴阳寮的昌浩,推开木门,站在门口。
「啊,早,昌浩。」昌亲露出想藏住疲惫却徒劳无功的笑容,看著弟弟。
昌浩看到哥哥那个样子,担心地皱起了眉头。
昌浩的眼睛有点红。白色异形忧心忡忡地蹲坐在他脚下。
可能是因为昨晚的骚动,整晚都没睡吧。
躺在床上的成亲两颊塌陷、脸色憔悴。昌浩看著他,把嘴巴撇成ㄟ字形,然后再把视线移到昌亲脸上,嘴巴啪哒啪哒蠕动著。那双眼睛像是在告诉昌亲,他有话要说。
到底要说甚么呢?昌亲等著弟弟开口。
这样欲言又止好一会儿后,昌浩低下头把话吞回去了。
他抬起头,看著昌亲说:「我要出门了……」
昌亲知道他要说的不是这句话。
昌浩心里有很多事,需要他花时间去思考。通常,昌亲都会伸出援手,尽可能替他分担那些心理的包袱,可是现在的昌亲太过疲惫,所以没有主动问昌浩。
「恩,去吧。」
昌浩微微点个头,轻轻关上了门。
送走昌浩后,昌亲就后悔了。看他的脸,就知道他很想说甚么,应该听他说的。
现在大哥不能动,应该由自己来做这件事。
许多感触涌上心头。
昌亲很佩服大哥,总是关注著自己和昌浩,在他们有困难时,一定会伸出援手。
现在这是自己的责任,因为自己是成亲的弟弟,也是昌浩的哥哥。
昌亲心想,等昌浩回来,好好听他说吧。不过,希望头疼可以在那之前好起来。
没多久,小野萤就来了。
他来自播磨,是神拔众首领的直系子孙。刚才出门的昌浩,眼睛会泛红,就是因为它带来的一封书信。
播磨神拔众的女孩拥有惊人的灵力,力量甚至远远超越安倍晴明的接班人昌浩。
但是昌亲没忘记,要补上「现在」在两个字。昌浩还在继续茁壮中,各方面的能力都还未成熟,超过他自己的想像。只要能克服不擅长的事,总有一天他一定会超越萤。
这或许是身为兄长的偏心想法,也或许是希望成真的期许。
不过,昌浩确实有让他这么期许的才能与可能性。
萤看了成亲之后,凝重地说:「我也许帮得上忙,但可能没办法完全救的了他。」
吉昌担心儿子们,也来到了房间。就在他和昌亲屏气凝神的注视下,萤使用缚灵法术,如她所说,镇住了疫鬼。
就这样,成亲在昏迷八天后醒来了。
成亲说起话来还是那种调调,很久没听到哥哥那样说话的昌亲,总算放心了。但再也熬不住疲惫,向父亲和神降们报备后,就去休息了。
原本只打算休息一下,没想到醒来时已经过了中午。他交代过朱雀,一个时辰后就叫醒他,可是天一拉住了朱雀。因为昌亲的脸色太苍白,天一实在看不下去。
昌亲慌忙穿戴整齐,赶去看成亲。满脸疲惫的哥哥闭著眼睛,但是跟早上不一样,呼吸稳定多了。他松了一口气。
听天一说,在他休息的时候,吉昌把曾祖父与神拔众之间的约定、萤的事,都告诉了成亲。成亲默默听著,表情十分沉重。
哥哥究竟怎么想呢?等他下次醒来再问他。
这么想的昌亲,蓦然发现大功臣萤不知道跑哪去了。询问天一后才知道,萤说要去散步,没多久前出门去了。可能是刚来京城,觉得新鲜吧。
「昨天晚上她跟昌浩的事聊了很久。」
那个式就是昌亲也很熟的车之辅。昌亲心想原来那女孩可以跟车之辅对话啊?如果昌浩知道连在这方面都输给了她,一定很不甘心吧!
昌亲先跟父母打声招呼,就走出了安倍家。
早上还是多云的天气,不知道是不是云被冷风吹散了,变成万里无云的晴空,开始浮现暮色。再过一会儿,阴阳寮就会响起工作结束的钟声。
昌亲眯起眼睛,注视著逐渐西沉的绚丽夕阳,心想要在昌浩回来之前回到家才行。
云被冲散后,橙色夕阳美的迷人。
尽管空气冰冷,章子还是选择欣赏美丽的天空,百冲挡风用的屏风,备好火盆、厚衣服,再把板窗和竹帘拉起来。
夕阳带著冷得教人瑟缩的寒气照入屋内,把所有东西都染成了橙色。
有人不由得发出了「啊呀」的惊叹声。
去年烧毁的寝殿,终于完成重建,当今皇上和后宫所有人,都在前几天搬回了飘荡著木头香味的新建筑。
全新的寝殿比一条的临时寝殿大很多,她不禁讶异,原来真正的寝殿是如此宽阔。
刚开始觉得不太自在,久而久之就习惯了。在临时寝宫,会知道有人来主殿晋见皇上,在这里的寝殿就不会察觉,日子过得十分平静。
没入西边山头的椭圆形太阳,看起来行色匆匆,匆忙的教人好奇为什么这么仓促。
「太阳就快下山了……」
就在室女把手伸向竹帘时,事情发生了。
从万里无云的晴空,冷不防地劈下雷电。刺耳的轰隆声,震得地面摇晃。响起无数的惨叫声。
有人捂住耳朵蹲下来,有人脸色苍白地躲到屏风后面。
「刚才好像有甚么……」
「是雷电突然打下来。」
「完全没有徵兆啊…….」
大家愈说愈激动,是想藉此忘记害怕。
这时候,端坐在厢房里的女孩,看起来比谁都冷静。
边看天空边走过来的侍女,用袖子遮著嘴巴说:「这里太可怕了,请进去里面。」
话还没说完,就被好几道落雷盖过去了。
雷电的光芒遮蔽了柔和的橙光,把视野染成一片银白色。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听说很久以前,把京城贵族吓得心惊胆战的大怨灵动不动就会劈下雷电。
她记得有闪避雷电的咒语:「桑原、桑原…」
嘴里复诵几次后,她抿嘴一笑,镇定到连自己都觉得惊讶。这种感觉有点奇特。
只要不打在自己身上,雷电是美丽的。听见撕裂天空般的巨响,她也会本能地缩起身体,但不会抖得像其他侍女们那么厉害。
她用手指滑过地板。柔和的质感,摸起来很舒服。手指一震冰凉。
雷声轰隆交叠,闪光划过天际。
是不是要下雨了呢?她观察天色,发现雷电交加,天空却没有云朵。雷电平息后,天空恢复橙色,渐渐被黑夜取代了。
「啊……!」有人大叫一声。
「那黑烟是…….?」
往那人指的方向望去,就看到雷电击落的附近冒出黑烟,而且不只一处。
「起火了……」
「哪里烧起来了呢?」
脸色发白的女人们,都吓得差点跳起来。火会很快被熄灭吗?会不会像去年的水无月那样,延烧到这座寝殿呢?
「太危险了,请进去里面。」
雷声与雷声之间,忽然响起焦躁的声音。
「…….请……稍…….!」
「…….上…….请稍等……!」
不知道为什么起了争执,一个侍女神色惊慌地冲进来。
「皇上驾临……!」
在场所有侍女一阵骚然。
「为什么这时候来?」
皇上通常是在大白天才会来看发育还未成熟的后妃,像这种快进入黑夜的时间,他大多会去其他后妃的宫殿。
「你们怎么没有事先通报呢?这样突然驾临,未免太………」
被责备的侍女,惊慌失色地摇著头说:「皇上是自己跑来我们侍女室,不管我们怎么阻止都不听……」
端坐在厢房里的中宫章子,差点就跳起来了。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
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说不定还是甚么不祥之事。这种时候,皇上会直奔而去的地方,不应该是自己这里。
「总、总之,请先更换衣服……」
「不,没有时间了………啊!」
皇上已经来到竹帘后,掀起了竹帘,表情格外僵硬。
在屏风后面的章子,从幔帘缝隙间看到他的身影,倒抽了一口气。
自从怀孕的皇后定子生病后,皇上几乎没有来看过章子。来也不会待太久,不到一个时辰就离开了。默默目送皇上离去,已经成了常例
。
章子知道自己年纪还小,担当不起后妃的职责。他也很想多少安慰一下忧国忧民的皇上,无奈天生性格内向,说不出甚么讨人欢心的话。
皇上变得特别消沉,是在内亲王修子去了贺茂斋院后。为了祈祷母亲定子早日康复,年仅五岁的小女孩,在少数侍女的陪伴下住进了斋院。
听说进入神域的内亲王,为了与世俗的污秽隔绝,几乎不能见任何人。有时会写信回来,只有在那时候,皇上的心情才会开朗起来。
章子每天都偷偷向神祈祷皇后的病赶快好起来,这样内亲王就能从贺茂回来了。
事实上,修子并不是住在贺茂的斋院,而是住在伊势的斋宫。但是后宫的人们,以及在皇宫进出的贵族们,都不知道这件事。
内亲王修子奉神谕去伊势斋宫是秘密,连母亲定子都以为,修子是住在贺茂的斋院斋戒净身,过著每天祈祷的生活。
皇上的视线扫过所有人,低声下令:「全退下。」声音严厉冷酷的教人毛骨悚然。
侍女们犹豫了。她们知道必须遵旨,却不放心让中宫与不太对劲的皇上独处。
「皇上,请稍等。」
「皇上突然驾临,中宫殿下惊慌不已,还请皇上宽恕。」
皇上瞥一眼恳求的侍女,用更严厉的语气再次下令:「全部退下,没有朕的召换,不准靠近。」
「可是……….」
努力争取的侍女被皇上一瞪,闭上了嘴巴。
侍女们彼此对看后,陆陆续续站起来,离开了中宫殿。
向来沉著稳重的皇上,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侍女从来没有看过他这么凄厉的表情,也没听过他这么冷酷的语气。真的可以把中宫单独留下来吗?
侍女们真的很担心,但皇上的地位几乎跟神明一样崇高,她们是不能违抗旨意的。
雷声大作。
侍女们却因为其他事全身颤抖,而不是因为对雷声的恐惧。
在只剩两人的宫殿,皇上默默地往前走,把手伸向屏风。
他只是想移开屏风,但用力过度,把屏风推倒了。
屏风砰然倒下的声响,把拜跪在屏风后面的章子吓得全身瑟缩。
「………中宫……章子。」
章子的肩膀抖得很厉害。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皇上这么严厉、冷酷的声音。
恐惧在胸口卷起漩涡。难以言喻的不安高涨,手指在袖子里抖个不停。
「朕要问你一件事。」
语气愈是平淡,听起来愈是可怕。章子用力扯开喉咙,才能出声回应。
「是……」
「你……」
雷声响起,一股臭味随风飘进了飞香舍。不知道哪里烧起来了。雷电落在寝殿南边,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你是不是欺骗了朕?」
叩拜的章子眼睛瞬间凝结。
她觉得呼吸困难,喘著气般猛摇头说:「没、没有、没有……」
东窗事发了。皇上知道真相了。露出马脚了。
即便是这样,章子也不能承认。承认的话,父亲会因为犯下欺骗皇上与宫中所有人的罪行,从此失势。
除此之外,还会连累协助父亲的安倍晴明,以及所有与这件事相关的人。被诅咒而不能入宫的同父异母姊妹、不顾性命保护她和自己的阴阳师,也都会受到波及。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那种事…………!」
这时候的章子比被罗刹抓走时还害怕,但她必须战胜这样的恐惧。
「我绝对没有欺骗皇上!」
「这是占卜出来的卦象。」皇上说的斩钉截铁,语气出奇地平静,却听得出话中的激动。「卦象显示你欺骗了朕。」
章子猛然抬起头。
雷电劈下来,银白色的闪光照亮了皇上的脸。那张苍白的脸毫无表情,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著章子。
木头燃烧的味道愈来愈浓烈。微弱的惨叫声与叫喊声,随风飘来。
「皇上………您再说什么………」
她好不容易从乾涩的喉咙挤出这句话时,皇上眼中泛起痛苦的神色。
「卦象显示,你入宫前就有喜欢的人了。」
章子瞠目结舌,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
「而且你跟那个人至今都还有往来。即使这样,左大臣还是让你入宫嫁给了朕。」
「噫………」
声音出不来,章子只能摇著头。
没那种事。自己绝对没有那种对象,父亲应该也知道,否则不会让自己嫁入宫中。
自己并没有——不对……….
脑中闪过一个疑问。
她缓缓抬起头,用嘶哑的声音问:「阴阳师的……占卜?」
占卜的对象是谁?是现在住在这里的藤壶中宫吗?
还是……………
左大臣家的第一千金藤壶彰子?
「没错………」
「那……那么,那位阴阳师是……哪里的阴阳师?」
皇上的表情往下沉。
「跟你没关系,跟左大臣也没关系,是播磨的阴阳师,听说力量不输给安倍晴明。那位阴阳师占卜皇后生病的原因,结果显示是被下了诅咒。」
「诅……咒……」
章子在袖子里握紧拳头,不停地深呼吸,安抚在胸口狂跳的心。
「根据占卜,你和左大臣都欺骗了朕。」
卦象显示,藤壶彰子入宫前,就有喜欢的人,现在跟那个人还有往来。
皇上斩钉截铁的声音,深深刺进了章子的心。
那不是章子。章卜所显示的人,不是章子。
然而,她不能这么说。
不管真相如何,现在住在藤壶中宫的她,都必须是左大臣的第一千金。
紧握在袖子里的拳头颤抖著。如果可以大叫,「那不是我!」该有多么舒坦。
她把涌上喉头的话硬是吞下去,拼命摇著头。
「中宫…….那个跟你私通的人,想把你捧到独一无二的地位吧?所以他下了诅咒,企图废掉皇后………」
「噫…….!」
章子猛摇著头,泪水从她脸上滑下来。
是谁向皇上灌输了这样的想法?皇上又为什么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言。
无论阴阳师占卜出甚么样的结果、无论在这里的藤壶中宫是谁,在这里的自己所想、所期盼的事,以及眼睛看著的人,都没有丝毫的虚假。
「……….」
章子凝视著皇上,眼睛眨也不眨,任凭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来。
那双坚定的眼睛,让皇上瞬间犹豫了。
伊周说的阴阳师的占卜所显现的卦象,定子的病况一直没有好转的不安、生怕会有甚么万一的恐惧,吞噬了皇上的心。尤其是「被下了诅咒」这句话,更深深震撼了皇上。
占卜甚至说还有阴谋。那个藤原道长伊直在欺骗自己。看起温柔婉约的中宫,其实跟其他男人私通,那个男人还对皇后下了诅咒!
会不会想要废掉皇后的人,不是道长而是中宫本身呢?会不会是她忌妒、厌恶及宠爱于一身的皇后,想取代皇后的地位呢?
这是伊周抱持的怀疑。因为太过担心妹妹的病情,澎湃的思绪像螺旋般不断卷入黑暗的深处。而那股思绪,也钻进了皇上因诅咒大受打击而冻结的心。
但是在来这里之前,皇上还没有完全怀疑中宫。
深情款款地看著自己的这个女孩,真的会策划那么可怕的阴谋吗?
「中宫,阴阳师的占卜还说,跟你私通的人是阴阳师。」
章子的肩膀颤抖著。
阴阳师。入宫前就喜欢的人。现在也还有往来。
章子再也忍不住大叫:「皇上………….!」
忽然,皇上转移视线,望向不觉中已经夜幕低垂的南方天际。
「刚才朕接到通报。」
皇上的声音平静的出奇,章子屏住了气息,不好的预感充塞胸口。
看著南方的皇上,淡淡地接著说:「阴阳寮发生了凶杀案………有殿上人被刺杀,还在生死边缘徘徊。」
章子的心狂跳起来。
「根据播磨阴阳师的占卜,下诅咒的阴阳师必定会在今天犯下什么罪行。」皇上一个深呼吸后,低头看著张子说:「刺上殿上人的犯人,就是阴阳寮的安倍直丁。」
在嘴巴里复诵「安倍」两个字的章子,彷佛听见血液倒流的声响。
怎么可能!
「噫………!」
章子哑然失色,皇上用阴沉的眼神看著她。事实胜于雄辩,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啊,果然、果然是这样。
「是安倍晴明的孙子………你跟他很熟吧?」
雷声大作。
章子的身体向一边倾倒,皇上没有伸手扶她。
「呜……」
她的手著地,勉强撑住了身体,整张脸苍白的毫无血色。
皇上看著默默喘著气的中宫,摇了摇头。
尽管心中充满了怀疑,原本皇上还是期盼著可以相信她。她很关心皇后,总是请皇上去
皇后那里,不要来自己这里。皇上是真心喜欢她这样的善良,尽管这份喜欢还没超越男吕之间的情感,却有某种力量让皇上觉得可能会慢慢萌芽滋长。
然而看著她现在的反应,皇上不得不相信,伊周请来的阴阳师的占卜,的确揭穿了所有的事实。
「据说,只要犯罪的阴阳师死了,诅咒就会失效。」
气息奄奄的章子抬头看著皇上,但皇上看都不看她一眼。
「朕已经下令,抓到格杀勿论。」
「——」
哑然失言,全身颤抖的章子,觉得皇上的声音离自己好远。
抓到格杀勿论。有人犯了罪。是谁?是阴阳师。
最后一次见到的他,是任凭雨打在身上,头也不回的背影。尽管如此,
他还是保护了自己、救了自己。自己还能待在这里,就是阴阳师奋不顾身的成果。
虽然是为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
她羡慕过、忌妒过,也曾因为胸口充塞著无法压抑的负面情感而痛苦不堪。
皇上说那个阴阳师做了甚么?会被判处什么刑罚?
「……….!」
章子差点大吼大叫,倾注全身力量才压了下来。她屏住呼吸,使尽力气握紧拳头,努力不让自己叫出来。
若逼的皇上更狠下心来,别说是解释,恐怕连再见到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觉中,雷声静止了。清澈的天空一片湛蓝,闪烁著无数的星星。刚进入霜月,没有月亮,微弱的星光照不到地面。
木头燃烧的味道渐渐淡去,最后只剩下细细的几缕白烟。皇上凝视著那样的光景。
在没有一丝光线的飞香舍,皇上与中宫陷入可怕的静默中。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一个侍女拿著蜡烛进来了。她看到伫立在黑暗中的皇上,与低垂著头的中宫,侍女知道发生了甚么不寻常的事,脸色苍白地放下蜡烛,伏地跪拜。
「奴婢叩见皇上……」
「朕说过没有朕的召唤,不准进来。」
全身颤抖的侍女鼓起勇气说:「请皇上恕罪,有紧急通报。」
心焦气燥的皇上扭头看著侍女。
「有甚么紧急通报?」
看到中宫跟皇上成对比,凝然不动,侍女按耐心中焦急,向皇上禀报。
「别当进宫求见,说有急事秉告…….请皇上回驾清凉殿………」
皇上纳闷的皱起眉头,没好气地说:「别当吗?」
「是的,请皇上移驾回宫。」
别当奉命捕抓犯罪的阴阳师,处以死刑。是不是顺利的完成了任务呢?
可是他说有急事要禀报。
「什么急事?」
皇上逼问,侍女显得惊慌失措。
「你没问吗?」
「有…….是有………」
支支吾吾地回应,使皇上更加焦虑。
「如果别当跟你说过,朕准你禀报。」
侍女把头垂的更低了,尽可能让自己镇定下来。
「在阴阳寮犯了罪的犯人……….」
中宫的肩膀猝然抖动。
「别当说犯人怎么样了?」
皇上向前逼近,那种气势把侍女吓得全身紧绷。
「突然雷电交加,引发骚动,犯人趁乱甩开了检非违使的追捕……….」
「然后呢?」
「那个犯人………逃走了…….」
放在地上的蜡烛,烛火随风摇曳,由下往上照亮了皇上勃然色变的脸。
「什么……!」
嗓门粗暴的皇上转身离去,侍女慌忙起身,拿著蜡烛替皇上照亮道路。
回清凉殿前,皇上还扭头看了中宫一眼。
他低著头坐在倒地的屏风旁边,侍女手中的蜡烛照不到她,所以皇上无法确认她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那模样看起来好无助,让皇上有点心疼,但他很快就挥去了那样的情感,走向前往清凉殿的渡殿。
被独自留下来的中宫凝然不动。
霜月的风寒气逼人,狠狠吹著已经冻僵的章子。
她在心中复诵著侍女的话,喃喃自语的说著:「……….逃走了……….」
那么,他还活著。那么,还有希望。
章子相信他在怎么样都不可能犯罪。
不是为了中宫,也不是为了左大臣。而是为了身上有妖魔的诅咒,不得不隐姓埋名活下来的章子的异母姊妹。
泪水夺眶而出,双手掩面的章子,发出不成声的低语。
——为了章子,他绝对不可能犯罪。
章子必须守护自己的立场、父亲的地位,还有彰子的幸福。
啊,可是……….
隐忍到现在的呜咽,从她嘴巴泄了出来。
好难过。
不是难过「非守护不可」这件事。
「…………皇………上」
他难过的是,今后可能都要面对那双像看犯人般的冰冷眼睛,和不带感情的声音。
皇上恐怕再也不会轻声唤她「章子」了,这件事让她痛彻心扉。
呜咽的啜泣声,在黑漆漆的藤壶回响。
担心中宫,悄悄回来的侍女们,看到她那么悲戚,都不知道该不该跟她说话,只能束手无策地待在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