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红红燃烧著。
检非违使与卫兵们骑著马,奔驰在黑幕笼罩的京城。
「跑哪去了……?」
「快把重犯安倍直丁找出来!」
「绝对不能让她逃出京城!」
此起彼落的怒吼声,混杂著马蹄声与无数的脚步声,火把的亮光向大萤火虫般划下轨迹,逐渐远去。
光线照不到的道路角落,出现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在哪里?」
「应该还逃不远!」
「把跟直丁有亲戚关系的宅院全都搜过!」
「圣旨有令,要尽速抓到犯人处以死刑,快!」
「抓到犯人的人有赏!」
卫兵们群起激动。
「一定要找到安倍直丁,不论死活。」
「快找——!」
在道路角落听到这些话的几个身影,悄然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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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参议为则府邸的大门前待命的车之辅,看到骑马的武官以及身分较低的卫兵们,拿著火把靠近自己,慌忙挪到不会阻碍他们前进的方向。
正歪著头想怎么回事,就看到还以为会直接经过的武官们,停在为则的府邸前。下马的武官们,声势浩荡地进入了府邸。
仔细一看,武官的队伍不只一队,到处都是。
火把的光芒像小萤火虫般盈盈摇曳。
战战兢兢偷看的车之辅,想起女孩在傍晚时冲出去的背影。
吐血后,萤笑著对他说不要告诉任何人,还威胁它说若违约就会消灭它,但它觉得那并不是萤的真心话。
它到底去了哪里呢?
星星的亮光照不到地面,只能靠火把稍微照亮道路。
《希望它安全回到了安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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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浩是犯人。
犯下滔天大罪逃亡了。
大受打击的昌亲,差点站不稳,隐形的太裳扶住了摇晃的昌亲。
昌亲才刚以动作表示自己没事,就无力地瘫坐下来了。
「昌亲大人,你振作点。」
听到大嫂的话,昌亲勉强点点头。连大嫂都表现的这么坚强镇定,自己怎么可以慌乱成这样。哥哥若是知道,一定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对不起,大嫂。」昌亲道歉。
笃子在他前面跪坐下来,摇摇头说:「没关系,我也快昏倒了。」
孩子们对动荡不安的气氛十分敏感,所以她努力挺住了。这种时候,身为母亲的她绝不能倒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昌亲的思绪一片混乱,笃子把检非违使的话告诉了他。
内容如下:
今天傍晚,安倍直丁在阴阳寮的书库,杀害了达官显要藤员公任。他断定皇上会下旨处死自己,就趁打雷时甩掉来追捕他的检非违使,逃之夭夭了。目前还没掌握到他的行踪,检非违使已经总动员追捕他。
安倍直丁的亲哥哥历博士,是为则大人的女婿,很可能藏匿逃进这座府邸的犯人。如果真有藏匿,务必遵从旨意,立刻把犯人交出来。
总管说昌浩没来过,他们说如果来了,要抓住他再通报检非违使,说完他们就先撤离了。
「现在检非违使和卫兵们,都在京城四处追捕昌浩……」笃子开始显露焦躁。「开玩笑也要有分寸嘛……昌浩大人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昌亲也这么想。
这时脑中闪过一个光景。
早上,弟弟站在半开的木拉门前,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为什么那时候没有听他说话呢?
懊恼的苦涩涌上心头,昌亲用仅有的气力压抑下来。
「藤原公任怎么样了?」
笃子摇摇头说:「我也不清楚,检非违使不肯告诉我。不过,好像还活著。」
「是、是吗?那么……」
还有希望。那么只要公任作证,就可以洗清昌浩的嫌疑。
可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不弄清楚原因,就没办法处理。
昌亲单手掩住了脸。
现在,昌浩是被追捕的犯人,昌亲是他的亲人,很可能受到牵连,不能轻举妄动。
「该怎么办才好!」昌亲哑然失言。
紧握拳头的笃子,抬起下巴,在全身颤抖的状态下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来。
在张开眼睛时,她的颤抖停止了。
「昌亲大人,我们要冷静。」
昌亲讶异地倒抽一口气。
年纪比他小的大嫂接著说:
「我们不知道的事太多了。光听检非违使的说法,看不清事情的全貌,没办法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没错……」
点头表示赞同的昌亲,在心中啧啧赞叹。
那么激动的大嫂,居然可以在一个深呼吸后,即刻恢复冷静。即便只是表面上的冷静,也掩饰得非常完美。
难怪哥哥选择了她。
笃子的视线飘来飘去,思索著什么。
「要想办法弄清楚,皇宫里正在进行甚么事、如何进行……」她稍作停顿,猛然张大了眼睛。「对了,可以找行成大人!」
藤原行成是她的儿时玩伴、成亲的好朋友,也是现在被当成犯人的昌浩的辅导人。
想到这些,昌亲顿时脸色发白。
「可是昌浩犯的是滔天大罪,而行成大人是他的辅导人,说不定也会受到牵连,他会肯协助我们吗?」
被昌亲这么一说,笃子瞬间有些犹豫,但很快抿抿嘴坚定地说:「他是很有见识的人,一定会帮我们。」
那应该是类似祈祷的想法吧,她的双手紧紧交握著。
「我去写信给行成大人……」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背后传来惶惶不安的叫唤声。
「母亲……」
昌亲和笃子同时回头看,忠基和国成楚楚可怜地站在柱子后面。
笃子大吃一惊,国成畏畏缩缩地问:「外面有甚么事吗?」
「好像有妖怪在吵闹,我听到可怕的声音……」
脸皱成一团快哭出来的忠基说的可怕声音,应该是检非违使们的叫喊声。听不清楚在说什么,只微微听得见粗暴的声音。
小孩子的耳朵很敏锐,听得见叫喊声持续不断。
笃子摊开双手,招呼孩子们过来,他们立刻冲进了她的怀里。
她紧紧拥抱两个儿子,温柔地对他们说:「不用怕,没事的,那是不懂事的大人在吵闹。」
看到孩子们不安的表情,她又笑著说:「你们不可以变成那样的大人喔。」
国成用力点头,对训诫他们的母亲说:
「是,我会变成像父亲那么优秀的大人。」
「优秀的大人。」
孩子们挺直背脊发誓的模样,看的笃子好心疼,说不出话来。
国城和忠基看到笃子无声点著头,好像安心多了。
「我跟昌亲叔叔还有很重要的事要谈,你们先回房间。现在时间还有点早,可是今天你们就早点睡了吧。」
国成点点头,拉起弟弟的手。
「知道了。忠基,我们走。」
「好。晚安,母亲。」
「恩,晚安。」
默默看著他们之间应对的昌亲,微微眯起了眼睛。
从一起离开的孩子们的背影,昌亲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和哥哥。
——走吧,昌亲。
眼前浮现回头伸向自己的纤瘦的手;耳边响起高八度、还很稚嫩的声音。
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来了,昌亲怀念地抿嘴一笑。国成跟当时的成亲一样,年纪虽小,却俨然已经有个哥哥的样子了。
国成和忠基啪搭啪搭走在冰冷的渡殿时,庭院树木突然发出声响,把他们下的停下了脚步。
「……哥哥……」
忠基害怕地躲到国成背后,国成鼓起勇气对他说:「没事。」
「可是……」
声音是从东北对屋的北边树丛传来的。
国成吞下唾沫,抓著忠基的手往前走。
他想起父亲说过,害怕是因为不了解状况,知道真相后就不觉得怎么样了。
在从对屋走下庭院的阶梯上,国成放开了忠基的手。
「你在这里等,我去看看。」
忠基猛摇著头说:「我要跟你一起去!」他能宁可一起去,也不要被单独留下来。
国成点头说好,牵起忠基的手走下阶梯,光脚走向树丛。
风很冷,乾燥的地面也很冷。
小孩子常常光著脚走下阶梯,在庭院玩耍,所以杂役们随时都把庭院打扫得很乾净。还怕他们踩到会受伤,地上连一颗小石子都没有。
天一黑,就会点燃悬挂的灯笼,亮光勉强可以照到这里。
这附近的树丛很适合玩躲猫猫,所
以他们两人常常钻进去里面,弄得全身都是树叶。这是他们很熟悉的地方,没甚么好怕的。
不可怕。一点都不可怕。没甚么可怕的东西。
国成拼命这样说服自己,边悄悄往树丛里面看。
「……啊……」
忠基差点叫出来,从树丛里伸出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从没见过的人,把食指按在嘴巴上,对张大眼睛的忠基说:「嘘。」
这个人跟他们穿著一样的衣服,但是个女孩。
乖乖点头的忠基,听到国成微弱的低喃声。
「昌浩叔叔……?」
忠基定睛注视。女孩旁边站著他最喜欢的叔叔。
笃子说要去写信给行成,先离开了对屋。没多久后,应该已经上床睡觉的忠基,表情悲伤地跑进来了。
「叔叔,请跟我来。」
昌亲被忠基拉著袖子,越过通往东北对屋的渡殿,走下楼梯。
光著脚走进庭院,被带到树丛处,就看到国城站在那里。
「国成,怎么了?」
孩子们默默指著树丛里面。昌亲疑惑地拨开树丛,看到两个人。
「萤、昌浩。」
躲在树丛里的萤,无言地抬头望向他。蹲坐在他斜后方的昌浩,听见昌亲的声音,颤抖著肩膀,缓缓地抬起头。
「……」
他的嘴巴动著,却没发出声音。
昌亲正要说甚么时,从上面传来其他声音。
「保持安静。」
抬头一看,是十二神将勾阵单脚屈膝跪在围墙上,观察外面的状况。
昌浩缩著身子。萤的表情紧绷。
国成和中基察觉气氛不对,害怕地抱住昌亲的腿。
无数的脚步声从围墙外经过,其中混杂著马蹄声,应该是检非违使的队伍。勾阵移动了视线,从她的动作可以看出,那队人马往哪里去了。
忽然,勾阵的视线转向了下方,从围墙外传来紧张的高八度声音。
「不好,人数越来越多了。」是小怪。
一般人都看不见勾阵和小怪。勾阵留在这里监视,小怪在附近察看。
「主要道路都有检非违使站岗严格监视著昌浩所有亲人的住处。」
昌浩仰起了脸。昌亲看到弟弟的表情,不禁哑然失言。
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他,脸色苍白的像张白纸,右脸颊被什么黑色东西弄脏了。仔细看,会发现他的衣领、胸口、裤子,也都有黑色污渍。露出袖子外的右手,也沾染著同样颜色的污渍,这些都让昌亲连想起阴阳寮发生的事。
「昌浩……」
察觉到哥哥在看甚么的昌浩,绷起了脸。
他心想非辩解不可,喉咙却像冻住了般,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萤和昌浩在大自在天(佛教护法神之一)的雷电的协助之下,好不容易才逃出皇宫,甩开追兵,没命地往前跑。
但是检非违使策马疾驰,先赶到前面,阻挡了他们的去路。
他们不能回安倍家。检非违使的人应该先去了那里。
那么,该去哪?
看到检非违使、卫兵,或有甚么风吹草动,他们就像无头苍蝇般乱跑,不知不觉中天就黑了。到处都点燃火把、增加卫兵,更如火如荼地展开了追捕。
这样下去,迟早会因无处可逃而被逮捕。一旦被抓到,就会被处决。协助他逃亡的萤,也免不了被判重刑。
提议暂时离开京城的是小怪。京城是个封闭的空间,只要检非违使进行地毯式搜索,就很难逃得过。离开京城,整个日本就很辽阔了。
总之,当务之急就是要保住性命。尽管有十二神将中最强与第二强的斗将跟著,但对方是人类,很难说能不能保护的了昌浩。而且,神将们也没办法替昌浩洗清他在宫中的冤罪。
从一开始,红莲和勾阵就不相信昌浩会刺杀公任。昌浩是被陷害的。
在小怪进入书库时钻到地下的疫鬼,就是最好的说明。红莲和勾阵分别抱著萤和昌浩,学以前朱雀那样,沿著家家户户的屋顶前进,试著逃出京城外。
但环绕京城的围墙外,不知何时筑起了看不见的保护墙,阻挡了神将们。
检非违使们都毫无阻碍地往来于门内门外,可见对人类没有影响。京城内住著很多妖怪,他们也都跟检非违使一样,活蹦乱跳地进进出出。那道墙只会阻碍神将,对神气产生反应,弹回神气。
这样就不能翻墙出去了。出京城的每一道门都有检非违使看守。
某人的法术把他们困在京城内了。
搜查的卫兵不断增加,这样下去会被逮捕。
他们试著寻找逃出去的路时,差点被检非违使发现,慌忙跑回京城内。
不知不觉就来到这座宅院了。是勾阵察觉的。
这时候,听到前后都有检非违使的马蹄声,勾阵不容分说就抓著萤和昌浩翻进了围墙内。
小怪去找追兵比较少的地方,大家等著他回来。就在这期间,小孩子们出现了。
可能是因为发生太多事,明明今天早上才见过面,昌浩却特别思念哥哥。
从傍晚跑到现在,筋疲力尽的昌浩,想起昨晚也是一夜都没睡。手脚都快要发软的他,能撑到现在,是因为有小怪、勾阵、萤的陪伴。
昌亲穿过树丛,在昌浩的面前蹲下来。
「昌浩,你还好吧?」
昌浩缓缓伸出手,抓住忧心忡忡地看著自己的昌亲的袖子。
真的是哥哥。
他下意识地吐出长长的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终于稍微放松了。
「哥、哥……」
从喉咙溢出来的声音,嘶哑的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他的指间冰冷。因为打击太大,全身没了血色。即使跑了这么久,身体却还是这么冰冷。
等到昌浩渐渐冷静下来,有余力观察周遭后,他才发现侄子们正担心地看著自己。
「昌浩叔叔……你怎么了?」
国成战战兢地问,昌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表情痛苦地摇著头。
「昌亲大人,怎么了?为什么国成他们也在这里?」
突然响起叫唤声,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笃子站在对屋的外廊上。悬挂灯笼的光线,在她脸上形成了阴影。
昌亲对昌浩和萤说:「进去吧……没事了。」
他安抚全身戒备的萤,抓住昌浩的左手,把他拉起来。
看到从树丛出来的两人,笃子瞠目结舌,蠕动的嘴巴像是说著「昌浩大人」。
笃子走到最下面的阶梯,就看到昌浩右脸上的脏污。
昌浩用袖子擦拭过很多次,还是擦不去已经乾掉黏住的血迹,衣服上也有同样的污渍。
笃子看到那些血迹,悲伤地眯起了眼睛。
他转过身去,快步走上阶梯,进入对屋。没多久再出来时,手上抱著琉璃水瓶走向他们。
她从怀里拿出裁成半截的毛巾,用水沾湿,替昌浩擦去脸上的脏污。昌浩像个小孩子般,任凭她擦拭。
「手伸出来。」
昌浩畏畏缩缩地伸出右手。冰冷的水泼在他手上,他用左手拼命搓掉脏污。
冰冷的水往下滴,肌肤的颜色也慢慢复原了。原本昌浩还很担心,要是黏在身上的污渍再也去不掉该怎么办?现在这些污渍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才松了一口气,差点哭出来。
「国成、忠基,把脚擦乾净,进屋里去,这次要乖乖睡觉。」
两个孩子互看一眼,又默默转向昌浩。
看到两个侄子担心的样子,昌浩强撑起所有的力气,挤出了笑容。
「叔叔晚安……」
「安……」
国成从母亲手中接过毛巾,擦拭脚底,然后把弟弟的脚也擦拭乾净,牵著他的手乖乖进了对屋。
两个孩子的背影一消失,昌浩的表情就恢复了原有的僵硬。
「昌亲大人、昌浩大人,还有这位……」
萤对不知道自己来历的笃子行个礼说:「我是跟安倍家相关的人。」
笃子听得出来,只有说这么多的女孩,似乎不想说出自己的名字,所以也只回应她「这样啊」。
「各位,这里很冷,去那里吧。」笃子指的地方,是昌亲刚才待的东对屋。
「侍女们都不会来,放心吧,跟我来。」
萤和昌浩看昌亲一眼,昌亲对他们点点头,示意他们走上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