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张开眼睛,只看见漫无边际的黑暗。
微弱的灰白光线,掠过视野角落。
「萤火虫……?」
他喃喃自语后,很快就发现不是。
多麼幽静、祥和的黑暗。他认得这样的黑暗。
再往前走,就是边境河川。他心爱的妻子就在岸边等著他,可是除非发生甚麼大事,否则他去不了那里。
要取得许可才能去。而他知道,他暂时还得不到那样的许可。
那麼,自己为什麼出现在这种梦与现实的狭隙间的黑暗呢?
因为这里是梦殿。
是神与魔与往生者居住的幽界。
伸手抚摸下巴时,他发现手指的皮肤充满弹性,不由得屏住了气息。
自己居然是年轻时的模样。明明以老年的、现在的模样出现也可以,为什麼会变成年轻的模样呢?
晴明经常作梦。在梦殿会发生种种事。除非有特别需要,否则都是以现实中的老人模样出现,偶尔才会变成年轻时的模样。
这种时候,有时会出现不太想见到的冥官大人。
只有垂死的时候,才去的了边境河岸,所以晴明并不期望这种事发生。见到妻子很开心,但也很困扰,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都会把她惹哭。
「这次会遇到甚麼呢……?」
晴明喃喃自语,环顾四周。灰白色的微弱光芒,到处飘舞。这是他幻想出来的光景。
那些微光莫名地扰乱著他的心。说不清楚为什麼,就是有种直觉。
是甚麼事的前兆吗?还是已经发生了甚麼事?
神情凝重地盯著微光,晴明的鼓膜里听见了喀噔的脚步声。
他回头看,灰白色的微光啪咑地散开。
失去亮光的地方,黑暗浓得化不开。定睛一看,前面有排坚硬的巨石。
晴明往那里走去。眼前的石头平淡无奇,比他高一些,表面平整光滑、冰凉。旁边的石头,稍微有点粗糙,但同样冰凉。
集中注意力的晴明,察觉有动静,皱起了眉头,双眼绽放出犀利的光芒。
他默默结起刀印,架在嘴边,酷烈的视线对准石头后方。
「——嗡……」
「等、等等!」
刚要念咒文,就从石头后面传来制止的声音。
晴明倒抽一口气。
刚才的声音是?
瞠目结舌的晴明,全身僵硬,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那是已经消失了很久的声音。他以为再也不可能听见,早已跟种种思绪一同放弃了。
「等等,不要动。听见了吗?绝对不要动。千万不要从石头的缝隙偷看,不然会很惨,会发生大事,知道吗?知道了就回答我啊!」
「……」
大受打击,整个人呆住的晴明,使出全力解除刀印,慢慢用手掩住眼睛。
——这里是梦殿。
自己不是知道这家伙也在梦殿里吗?
他完全忘了这件事。明明存在,却从未出现过,这让他感受到近年来不曾有的惊愕。
堂堂安倍晴明居然吓成这样。
「喂,你听见了吗?喂?……晴—明—?」
「……」
这家伙在开甚麼玩笑!
晴明不知道能不能召来雷神,但现在他真的很想念召唤雷神的咒文,把那堆石头全炸开。
不,等等,这里是梦殿,是神居住的幽世,应该比现实世界更容易召唤雷神吧?
可能是瞬间在脑中盘算晴明,散发出了某种气息,石头后面立刻传来紧张的声音。
「等一下,我觉得你在想甚麼可怕的事,该不会是突然想召唤雷神那种可怕的事吧?哇,还真有可能啊!」
惊慌失措中,那种说话方式就像把人当成傻子,跟以前一样教人受不了。
「你在那裏做甚麼?」
凶巴巴的晴明,使劲扯开了喉咙叫唤。
「——岦斋。」
他想若不多使点劲儿,在叫唤这个几十年来不曾喊过的名字时,怕是会抖得很难看。
过了好一阵子都没有回应。
晴明焦急地跨出脚步,想走到石头后面。岦斋察觉他的动静,立刻大叫:
「等等!站在那里不要动,不然我可是会出大事的!」
「哦?」
眼神冰冷的晴明,喃喃低吟,不情愿地停下脚步,双臂合抱胸前,半眯起眼睛说:
「会出甚麼大事?」
岦斋大叹一声,回应他冰冷无情的语气。
「我们来谈更重要的事吧?」
「你连脸都不敢露,我干嘛听你的?」
晴明间不容发的回呛。在石头后面无言以对的岦斋,又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似乎笑了起来。
「你一点都没变呢,好像还比以前更厉害了。」
这都该怪谁呢?晴明在心中这麼抗议,就听见带点困窘的声音说:
「都该怪我吧。」
「……」
晴明一时说不出话来。
对方答得太老实,他反而不知道该怎麼回呛了?
语气突然开朗起来的岦斋,若无其事地对接不下话的晴明说:
「其实,我一直在这里看著你。看著你这麼做、那麼做,这麼说、那麼说,太有趣了。」
晴明发直的双眼,变得更严峻、更冰冷了。
「你一直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吧?」
岦斋的语气听起来很满足,晴明平静地回他说:
「甚麼事?」
「算了,没关系,你就维持这样吧,这样我也比较开心,愉快。」
「我问你甚麼事?」
语气有些严厉的晴明,其实知道岦斋说的是甚麼事。
五十多年前,面临悲惨死亡的榎岦斋,曾经试著颠覆那个预言。结果,那个预言还是成真了。而宣告这个预言的,便是妖怪——件。
件对立斋宣告的预言,是关於五十多年前在道反发生的事。
可是岦斋相信,自己能战胜件的预言,顽强地活下来。还会被一堆孩子、孙子团团围住,常受到被嫌为什麼还不死,最后安详地死去。
这事早已厌倦人生的晴明,从未想过、也没有描绘过的未来蓝图。
那种渺小又厚颜无耻的人生,他不想要,也不适合他,他毫无兴趣。
「你真是个好人。」
跟当时一样的声音,也跟当时一样撩拨著晴明的心。
直到岦斋死后,晴明才知道,不论自己的态度多差劲,都不会受到影响,也不会灰心丧气的岦斋,竟被可怕的预言所束缚。
「晴明……」
「干嘛?」
岦斋不再打哈哈,用沉重的声音说: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晴明闭上眼睛。眼睛再张开,深吸一口气。
「少来了,现在道甚麼歉。」
「虽然晚了点,但是我一直想向你道歉啊,你就没有丝毫的温柔或体贴,去谅解好友的这种心情吗?」
「那些东西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你好过分!我活到现在,一直想著哪天一定、一定要向你道歉,你却说得出这麼绝情的话。」
「活到现在?」
晴明怀疑地复诵著。
他的直觉反应是,能把「活到现在」这句话说得这麼顺理成章,真不愧是榎岦斋。
察觉说错话的岦斋,毫不以为地更正说:
「啊,我已经死了哦?没关系,这不重要。」
死跟活明明差很多,可是榎岦斋就是这样的人,完全不在意那种细节。
晴明拍拍额头,叹了一口气。这样下去,只会被岦斋牵著鼻子走,逐渐远离话题核心。
「你在这里做甚麼?」
风音进去天岩户洞穴里找修子时,就是遇见了这个男人。晴明想起那个坚强的女孩,惊慌地教人心疼,彷佛就要崩溃的模样。
「话说,你干嘛躲在石头后面?如果没做甚麼亏心事,就出来见我。」
岦斋咿唔低吟著,好像很为难。
「岦斋?」
晴明讶异地把手伸向石头,他才支支吾吾地说起来。
「呃,老实说,我根本不该来这里。被发现的话,不知道会被说甚麼、会被怎麼处置,很可怕呢。」
尽管岦斋省去了被谁说甚麼的「谁」,晴明还是知道他说的是谁。
「那个男人吗?」
「对,就是那个男人。」
他们彼此都没说出那个名字,因为他们都深深觉得,说出那个名字,那个人就会出现。
「所以,我必须简单扼要地告诉你。」
「……」
省略之前这冗长的前言,不就可以更早进入主题吗?晴明无言地想著。可是他有预感,现在戳破这一点,恐怕会再偏离主题,只好默默听岦斋说。
「现在的确发生很多棘手的事,可是晴明,你还记得那个男人不久前跟你说过甚麼吧?」
晴明眨了眨眼睛。
他在
记忆中搜寻。
应该是那家伙突然在伊势出现时的事吧?那家伙就是身穿黑衣的冥官,向平常一样,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就帅气地消失了。
「那是非常重要的话。记这了,晴明,要保持冷静,眼光放远,不要感情用事。」
好认真的语气,教人很难置若罔闻。
「甚麼意思?」
听见晴明的疑问,岦斋似乎在石头后面摇著头。
「对不起,我不能再说了……」
他是瞒著那个男人来的。话说的这麼暧昧,是为了事后被追究起来,也可以搪塞过去。
「老实说,连跟你说话都不行。」
晴明感觉他似乎深深叹了一口气,疑惑地眯起了眼睛。
「……你在做甚麼?」
「嗯?啊……呃,散步?」
「哦?」
更具威严的低吟声,把岦斋下的咿咿吾吾了好久。
隔著石头,叉开双腿,合抱站立的晴明,散发出无言的气势,逼的岦斋不得不支支吾吾的说:
「呃……算是在帮忙吧?」
「帮谁?」
不用确认也知道他在说谎,但谨慎的晴明还是问了。
「就是那个老跟麻烦一起出现,再把麻烦推给别人的穷凶极恶的家伙。」
是不是极恶不知道,但的确是穷凶。
「为什麼帮他?」
「……」
「岦斋。」
在晴明的逼问下,岦斋硬挤出了一句话。
「因为他说可以赎罪……」
正确地说,应该是「想赎罪就得听他使唤」。那个男人的俊秀脸上挂著凄厉的笑容,在用著近似恐吓的语气对岦斋说了这句话。
还说如果哪天做得令他满意,就会让岦斋重新投胎转世到那个男人所生存的时代里。
既没有订定明确的期限,也没有清楚的成绩标准。
这种绝对不利的交易,岦斋居然答应了。
这五十多年来,他都躲著偶尔会来梦殿的晴明,绝对不跟晴明碰面。除了在冥官的指示下,完成种种工作外,他还悄悄做些可以帮助人们的事。
他在梦的世界,默默关注著晴明在现世的生活。
没多久后,岦斋就发现了一件事。
晴明编织的人生,正是他某天对晴明说过的未来图像。
他一直很后悔,让晴明背负这样的压力。
「对不起,晴明,我改变了你的命运。」
晴明对黯然道歉的岦斋微微一笑说:
「臭小子。」
刚开始,他的确是想尝试追逐岦斋心中描绘的未来。
岦斋输给了预言,命丧黄泉。所以晴明试著活在他眼中的世界、活在他期盼中的世界。
然而,不知不觉中,这样得生活却成了晴明自己的意愿与期望。
岦斋的确是个契机,但无庸置疑的是,晴明的意志选择了现在的自己。
「少臭美了,这是我的人生,不要以为你能随意改变。」
被晴明狠狠驳斥的岦斋,在石头后面叹了一大口气。
「你变得愈来愈讨人厌了,是不是被那个男人感化了?」
「不要说这种话,开玩笑也不行。」
「一定是。」
岦斋站起来,一本正经地回应沉著脸的晴明。
「听著,这里是梦。在这里看见、听见的事,全都发生在梦与现世的狭缝。」
尽管如此,梦还是会描绘出真实。对身为阴阳师的他们来说,这些既是现实也是事实。
「那个男人爱捉弄人,又尖酸刻薄,个性不好,做人也很差劲,但他说的话不会有错。」
相较於他,晴明再怎麼达观,毕竟是人类,有时还是会感情用事。
冥官和岦斋都知道,甚麼事会击垮晴明的理性。
所以岦斋才会不惜触犯禁令来见晴明。
「晴明,千万不要犯错,你做甚麼选择、决定怎麼做,将会扭曲许多命运。」
晴明看到他在石头后面站起来的背影。
全身黑衣的他,看起来就像那个男人,若不是听见他的声音,晴明大概分不清楚是谁。
「这模样不适合你。」
晴明老实说出来的感想,停住了岦斋正要离开的脚步。
「少罗嗦,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被发现的话就糟了。」
背对著晴明,愤然拱起肩膀的岦斋,忽然全身僵硬。
晴明透过他的肩头,看到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正合抱双臂,面无表情地站在岦斋前面。
空气紧绷起来。岦斋向被蛇盯住的青蛙般凝然不动,冥官注视著他好一会儿后,猛然转过身去,消失在黑暗中。
不只岦斋,连晴明都紧张得忘了呼吸。再怎麼说,这里都是冥官的地盘。
岦斋对不由得喘口气的晴明说:
「对了,有人要我转告你,不要太逞强。」
晴明赫然抬起头,看到背向他的岦斋举起一只手跟他说再见。
黑衣飘扬的身影逐渐远去,与冥官消失的方向相同。
晴明对著已经看不见的背影,用苦涩的语调喃喃自语。
是谁叫他不要太逞强呢?他不用问也知道。
啊,原来她不能见的人只有自己。
感觉有点落寞,但说真的,也松了一口气。在黑漆漆的河岸边,忍受恐惧的她,倘若能因此稍微排遣恐惧与寂寞,也是值得庆幸的事。
「你们都太会操心了……」
从以前就是这样,没有改变过。
麻雀的吱喳声中,参杂著乌鸦的叫声。
晴明缓缓张开眼睛。
感觉天已经亮了,但还没全亮,空气中还残留著夜的气息。
他在睡衣上披件外挂,走出房间。打赤脚走在外廊上,脚底冰冷的超乎想像,全身瞬间冷了起来。
东边山际已经变成淡桃色,漂浮著细长的云朵。
冷冽的冬天气息包围著他。
吐气成白烟,仔细一看,外廊的地板都结冰了。
他微微一笑,心想难怪这麼冷。
看著枯瘦如柴、爬满青筋的手指,他知道这里不是梦境,是现世。
晴明注视著黎明的天空,把冥官说的话从记忆深处捞起来。
「……他是说…」
——我是冥王的臣子,神明之类的事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只有阴阳师可以同时接触神与魔。但是,平定荒魂的关键,还是在於天照大神的后裔,也就是皇帝的血脉——
冥府官吏当时浮现的嘲弄笑容,闪过晴明的脑海。
——不管发生甚麼事,都不要违抗。
晴明听不懂话中含意,一身墨衣的男人便对他说:
——千万不要感情用事,误入歧途。有时候,感情是双面刃。
啊,对了。想起来了。
当时,他判断那些话应该是对未来的警告。
究竟意味著甚麼,他还不知道。但是冥官都特地来告诉他了,可见一定是相当严重的事。
而且,在他遗忘时,岦斋又瞒著冥官来警告他。
他们都再三叮咛他,不要感情用事。感情用事就会被不安困住。
人被不安困住,就容易走错路,把无辜的人都卷进去,改变无数的命运。
尤其是安倍晴明,能影响的人数,恐怕又比一般人多很多。
这是双重的警告。
「……平定荒魂的关键,还是在於天照大神的后裔……」
晴明把手指案在嘴唇上,沉思地低喃著。
话中说的绝对是内亲王修子。
等冬至过后,伊势完全平静下来,她就要整理行装,返回京城了。不管来伊势的原因是否跟台面上的理由不同,晴明都只是陪著她来而已。晴明离开的时候时,就是修子回京城的时候。
生病的斋王恭子公主,病情时好时坏。修子早已下定了决心,在确定斋王好转之前,会待在伊势完成使命。
那麼,那个冥官为什麼还要这样再三叮咛呢?难道是发生了甚麼事,只是自己不知道?
神情凝重的晴明,陷入了沉思。十二神将青龙在他身旁现身。
「晴明,天气这麼冷,你在做甚麼?」
「……」
晴明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青龙是关心他,也感受的到那份心意。无奈的是,青龙的措辞总是太过刻薄。
「看就知道吧?我在提神醒脑,思考事情。」
「那也不必待在外面吧?」
伊势的天气愈来愈冷,的确对衰老的身体不好。
「在外面思绪比较清楚。」
晴明才这麼反呛回去,太阴就在青龙旁边现身了。
「喂,晴明,你的脸色不太好喔,快进屋内。」
接著玄武也现身了。
「晴明,我在火盆里加了木炭,快进去取暖,你的脚指头都发紫啦。」
「没错,在京城的吉平和成亲都出了状况,吉昌他们已经够烦了,你要照顾好身体,不要让他们担心。」
「玄武说的没错。」
板著
脸的太阴点头说完,青龙就狠狠瞪著晴明。
晴明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最后还是不得不顺从他们。
「好罗嗦……」
不过嘀咕一下,三双眼睛就同时瞪著他。
自从接到京城发生大事的消息后,神将们比平常更注意晴明。
虽然魔手不太可能伸到远离京城的伊势,但还是不能疏於防备。不在这里的白虎和六合,是为了预防万一,在修子那里待命。
太阴和白虎白天大多待在修子那边,等她就寝后才回到晴明居住的地方。回来也没甚麼事做,他们只是想尽可能盯著晴明。
坐在火盆前取暖的晴明,肩上披著好几件衣服。
「你们批的衣服很重唉。」
「忍耐点,晴明,谁叫你把手脚冻成这样。」
盘坐的膝盖上也披著衣服,里面塞著温石。不知道甚麼时候准备好的。
太阴握住晴明在木炭上取暖的手,目光如炬。
「真是的,你从以前就没甚麼神经,怎麼会这样呢。」
「既然是从以前就这样,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太在意?」
「以前年轻没关系。」
玄武在火盆里加了新炭,边用火箸拨动木炭让火烧得更旺,边把话说破。
晴明咳声叹气。
在梦殿里的岦斋不会老,永远都是那个模样。相对之下,自己在梦中虽是年轻的模样,在现实里却已经是年过八旬的老人了。就某方面来说,也难过神将们会对他过度保护。
「哈啾……」
晴明觉得鼻子有点痒,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吸鼻涕时,他发现太阴、玄武还有靠著墙壁合抱双臂的青龙,都露出可怕的表情,心想不好了。
可是已经太迟了。
「晴明,快躺下来。」
「我就跟你说了嘛。」
「要在恶化前赶快治好。」
「我去请药师熬药,你等著。」
太阴也不管天才刚亮就要冲出去,晴明用力抓住她的手。
「放心,我没事,只是有点冷,不必那麼做。」
缄默不语的青龙,冷冷地叫了一声:
「晴明——」
多麼骇人的气势啊,晴明缩起了肩膀。
对了,与播磨神拔众的约定怎麼样了?以状况及年龄来看,只有昌浩符合条件。那之后事情应该有甚麼进展吧?不、不行,进展的不好就麻烦了。既然不能当作没那回事,就必须采取甚麼行动吧?
晴明有任务在身,非待在伊势不可。他想吉昌他们应该也拚了命在救成亲吧?那之后没再跟他们通过话,不知道吉平和成亲是不是稍微好转了。
不能待在他们身旁,令他焦虑。不能为他们做甚麼,令他懊恼。
他好想现在就飞回京城。
岦斋应该是看透晴明这样的心情才会出现。
冥官的话说的难听,却正中靶心。如果他为了父子及祖孙之情,离开了伊势,斋王和内亲王会怎麼样呢?
吉平和成亲都是晴明重要的家人,可是对国家来说,还是伊势斋王、被召来当依附体的当今皇上的嫡长公主更重要。
所以必须压抑感情严格约束自己。
这些道理他都明白,还是心神不宁。以前的他,还比较会自我控制。
「真的老了……」
晴明面对火盆,拱著背低声说话。神将们一反刚才的态度,用非常哀伤的眼神看著他。
站在台子上,发出吆喝声把箱子的盖子往上推的猿鬼,用力挺直背脊、踮起脚尖大叫著:
「怎、怎麼样?」
「等一下……呃……啊,找到了、找到了。」
爬上来的独角鬼,栽进了箱子里,然后从里面抛出一颗球。
等在下面的龙鬼接住球后,独角鬼又沿著箱子的边缘爬出来往下跳,冒著危险跳落地面。这时已经用尽力气的猿鬼,边哀哀叫,边盖上了盖子。
「好重……」
猿鬼动著肩膀,垮下了脸。独角鬼和龙鬼在他旁边轮流拍球,叽叽喳喳的嬉闹著。
「可以跟小公主玩这颗球了。」
「小公主那颗球已经有点褪色了。」
这颗球是为修子准备的备用玩具。要从京城出发时,为了谨慎起见,特别多准备了这颗球,可是修子的箱子已经塞满了,没有地方可放,所以晴明答应风音的要求,放进自己的行李箱里。
全新的球裹著锦缎,弹性非常好,色泽又鲜丽。修子最近经常情绪低落,他们希望这颗球可以让她开朗起来。
「人类的小公主喜欢甚麼呢?」
「还是喜欢漂亮的东西吧?」
「那种东西小公主要多少都有吧?」
可是她却不曾想过要为自己争取甚麼。
小小年纪的她,似乎已经懂很多事,小妖们都觉得这样的她有点可怜。
「说不定她会想要新的娃娃。」
认真思考的独角贵举起一只手发言。
龙鬼拍手说:
「啊,好主意,小女孩好像都喜欢玩娃娃。」
他们经常观察的安倍家,只有儿子,所以只能从平时夥伴说的话中,判断人类的小女孩喜欢玩甚麼。
「找晴明做吧?他很会做这种东西。」
猿鬼这麼提议,独角鬼和龙鬼都连声说好,表示赞同。
话说晴明的确会做人偶,不过那不是玩具,而是用来施法的道具。
可是小妖们哪管那麼多,兴奋地鼓噪著。这时候,他们忽然发现,屋内墙边的水镜亮起了微弱的光芒。
「咦……?」
这种现象他们以前也见过。
晴明和神将们都不在家,去了斋王那裏。必须通知他们才行。
猿鬼负责把球送去给修子,龙鬼和独角鬼骨碌骨路的翻滚,赶去斋宫寮内院的斋王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