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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袚众们居住的地方,在播磨国西域地方。
他们的亲族散步在播磨的各个角落,与他们血脉相连的人都是神袚众。
统治亲族的首领小野老翁,住在播磨西边的赤穗郡。
据说那里被称为菅生乡。
来迎接昌浩和萤的神袚众男人,是在赤穗与揖保郡边界附近遇见他们。
萤说那个男人名叫冰知。
“京城发生的动乱,已经传到乡里,刚才追兵去见过赤穗郡的郡司了。”
郡司收到命令,发现犯人要立刻逮捕,送到京城。
“首领对所有神袚众下令,要比士兵更快找到你们,只要能动的人都出动搜寻了。”
冰知指向梅树连绵的森林。
“菅生乡有郡司的人,首领要我带你们去秘密村落。”
“是吗?知道了。”
这么回应的萤,转向昌浩说:“就是这么回事,我们去秘密村落吧。”
“秘密村落?”
提出质疑的是坐在勾阵肩上的小怪。
冰知看到小怪,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个变形怪是……?”
还有个让白色异形坐在肩上的女人。她的穿着打扮很奇特,以女人来说,算是高大。
个子比冰知矮一些,腰际插着两把武器。
秀丽的脸庞充满魅力,但双眸的犀利眼神似乎会将人射穿。
男人仔细观察勾阵的模样,发现她的耳朵比人类尖,而且是打赤脚,不仅倒抽了一口气。
“他们……难道是安倍晴明的手下?”
勾阵和小怪没有回应,眯起了眼睛,没有回应就表示肯定。
萤开口说:“就是十二神将啊,这一路上都是他们在保护我们。”
听到萤这么说,冰知才露出笑容。
“啊,果不其然,他们就是大名鼎鼎的……”
然后他又转向一直保持沉默的昌浩说:“你就是继承了安倍益材大人血脉的昌浩大人吧?我们神袚众都非常欢迎你。”
行礼致意后,他指着进入梅林的羊肠小径,继续接着说:“到秘密村落大约半天的时间,傍晚前就可以到达村子。”
他猛然抬头仰望天空,沉下脸来。
“晚上的天气可能不太好。”
昌浩抬头看着天空。
开始飘起淡淡的云朵,风也渐渐变冷了。
冰知催大家快走,迈出了步伐。
萤露出失望的表情,眺望着梅林里弯弯曲曲的路。
“暂时见不到爷爷了……”
萤的祖父是神袚众的首领,住在大海附近的菅生乡。从这里去,大约三个时辰就能到达,可是追兵都追到那里了,最好还是避开。
她叹口气,甩甩头说:“昌浩,走吧。”
冰知进入了梅林。一行人也在萤的催促下,跟着他往前走。
昌浩默默注视着带路的男人的白色头发。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也一样。勾阵隐形紧跟在昌浩身旁。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他们紧绷的气氛,萤显得不太自在。她压低嗓门,用带路的男人听不见的声音悄悄说:“昌浩,怎么了?”
“那个人……头发的颜色……”
昌浩难以启齿似的回应,萤眨了眨眼睛,望向带路的男人。
“哦……”
她似乎知道昌浩想说什么,点了点头。框住她白皙脸庞的乌亮黑发,柔顺地摇摆起来。
“……”
小怪忽地眯起眼睛。在它看来,萤的肌肤那么白,应该不只是被黑发衬托出来的。
在纪伊山中,烧炭的老翁、老婆婆收留了他们,让他们住到萤的感冒完全康复。这段期间,虽然吃的大多是素食,但萤也都吃下去了。与在山中为了躲避追兵不吃不喝赶路的时候比,那几天过得像样多了。
然而,萤的脸还是一天比一天苍白,越来越没有血色。
小怪想起离开京城是,车之辅对它说过的话。还有,勾阵也说过,萤的背部有道斜斜的刀伤。
它甩甩白色的长尾巴,望向旁边隐形的同袍。
可能是察觉到那股视线,勾阵的声音直接传入小怪耳里。
《怎么了?》
小怪看了一眼带路的男人,目光更加阴沉了。
《我看他不顺眼。》
勾阵回说:《我也是。》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不顺眼。》
《好巧,我也是呢。》
小怪与隐形的勾阵实现交会。
原来白色头发的男人,不止夕雾,还有其他人。
提高警觉的神将们,耳边响起萤的声音。
“那种头发和眼睛,有点特别。”
“特别?”
发问的是昌浩,小怪和勾阵默默等着她说下去。
“是的,那是现影的印记。”
昌浩与小怪相视而望。白色尾巴用力甩了一下。
“还有其他白头发的人吗?菅生乡在哪一带?秘密村落是什么?首领是你祖父吧?那个冰知是你的什么人?”
面对连珠炮般的问题,萤叹了口气。
“你的问题好多,反正这趟路很长,就在路上说吧。”
冰知要带昌浩他们去的秘密村落,是在比较接近赞容郡的深山里。
这个山中村落人迹罕至,地图上当然没有记载。
据小怪推测,这趟路应该不短。可是冰知熟悉地形,都是走隐藏得非常巧妙,乍看绝对看不出来的路,或翻越险峻的山脉,大大缩短了所需时间。
“沿着街道前进,很可能被追兵发现。”
冰知回头看萤,露出担忧的眼神。
“萤小姐,你的身体……”
萤举起手,制止冰知继续说下去。
“不用担心,我没问题。”
她看了昌浩一眼,露出狡黠的笑容说:“担心我,不如担心这小子。”
萤很习惯在山中奔驰,而昌浩是在平坦的京城成长。尽管这段日子演出的逃亡剧,都是在山里行走,但总是昌浩先露出疲惫的神色。
昌浩哑口无言。萤说的都是真的,他无法反驳。
这种事让他懊恼不已。
小怪斜眼看着沮丧的昌浩,甩动长长的白色耳朵。
冰知不经意的瞄到小怪额头上的红色图腾,转过头定情注视着。
“干嘛。”
小怪低吼一声,冰知眨眨眼说:“没什么……我只是没听说过晴明有这种变形怪的手下。”
“那是因为十二神将的名气特别响亮,看时机、场合,晴明也会自由自在的操控我这样的异形。”
昌浩和萤都张大眼睛注视着小怪。
“我也可以变成其他模样,可是这样子最好行动。”
然后小怪拉长脸,看着昌浩和萤说:“我不喜欢他们老叫我是怪物,因为怪物是带着怨恨、痛苦死去之人的灵魂,他们实在是……”
冰知看着嘀嘀咕咕抱怨的小怪,眼神带着些许防备。
小怪轻佻地问:“怎样?”
“没什么……原来你是怪物……”
听着他们对话的萤,等冰知离开后,疑惑的压低嗓门问:“为什么这么说?”
小怪的红色眼睛就像是从夕阳剪下来的一样,瞬间闪过厉光。
“安倍晴明的手下,怎么可以轻易暴露真正的身份。”
萤转向昌浩,向他确认真假,昌浩也疑惑地歪着头。
不过,怪物说的也有道理。
阴阳师的确不会到处炫耀自己的手下。
效忠安倍晴明的十二神将,是非常罕见的存在,所以与阴阳道相关的人几乎都知道。但是仔细想想,昌浩完全不知道父亲、伯父、哥哥们的手下长什么样子,甚至连有没有都不清楚。
“说起来,我连父亲的式都不清楚……”
父亲吉昌的式是白色乌龟,可是那只乌龟现在不在吉昌旁边。
萤惊讶地说:“吉昌大人也有式吗?我没听说过呢。”
“有啊,只是现在没有了。听说很久以前死了……”
小怪点点头。
萤难过的眯起了眼睛。
“是吗……”
她似乎有很深的感触,点点头,就不再说话了。小怪眯眼瞄着这样的萤,质疑的说:“等等,萤,听你的语气,好像对吉昌的事很清楚呢。”
隐形的勾阵似乎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小怪的说法。
萤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说:“只要有安倍血脉的孩子即将出生,我们就会派斥候去监视是男是女。可是听说每次都是男生,连你都是,长老们都很失望……”
昌浩举起一只手说:“等等。”
“嗯?”
“什么嘛,原来你们一直在监事我们?”
昌浩直接反问,萤毫不以为意地说:“那当然喽,因为安倍家都不主动报告啊。”
听起来也不无道理。安倍家的血脉一直被监视的事实,让昌浩觉得晕眩。
萤耸耸肩说:“我们只是从远处看,所以太琐碎的事并不清楚。我们只关注安倍家的人跟谁结婚、
有哪些亲人。”
不过,继承安倍益材与天狐之血的直系后代,确实拥有强大的力量,所以他们只针对晴明的孩子究竟继承了多少特意能力,做了彻底的评断。
在萤诞生时,他们调查了安倍家中,所有年龄适合跟萤结婚的人。他们要的是天狐之血,所以最好是当时天狐之血最浓烈的人。
这个人将成为好不容易才等到的女婿。神袚众的长老们,仔细斟酌考量,测试过孩子们的能力后,选中了三男昌浩。
小怪惊讶的张口结舌。
多么坚决的意志啊。不惜做到这样,也要得到天狐之血吗?
“那个力量……”昌浩喃喃说道:“不是人类可以操控的……”
这件事昌浩比谁都清楚。解放天狐之血,就会削减人类的生命。这股强大的力量,可以说是用生命换来的。
萤的眼眸平静得像无波的水面,她说:“我知道。”
这样也无所谓。
“得到继承天狐力量的安倍家血脉的孩子,是神袚众的誓愿。”
接着说这句话的人,不是萤,而是走在前面的冰知。
“萤小姐从小就是在这样的意志下成长的。而且,现在也只有萤小姐可以办得到……”
扭头往肩后看去的冰知,脸被白色头发遮住,所以看不见他说这句话时是什么表情。
“关于我们的事,到秘密村落后,不管你们问什么,我都会回答。现在拜托你们,只要专心赶路,前面的路会更难走。”
小怪与昌浩面面相觑。萤默默点着头。昌浩的心情好复杂,但也只能照冰知的话去做。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抖抖长长的耳朵。
《你以为他会相信你吗?腾蛇。》
严肃地眯着眼睛的小怪,看了同袍一眼说:
《管他呢,没人知道十二神将会变成异形吧?何况我也没说半句假话。》
《嗯,说的也是。》
如果他问“你是十二神将吗”?就只好答“是”。可是他没问,所以不必回答。安倍晴明把异形当成式来使用也是常有的事。这也是事实。小怪只是陈述事实,并没有说自己就是那种异形。这种模样比较好行动,也是事实。被称为怪物小怪,更是不怕告诉任何人的事实。
尽管如它所说,它很不喜欢这样的称呼。
现在已经知道,白色头发的男人不止一个。萤的说明很合理,好像也很信任这个叫冰知的男人。
冰知的态度很恭敬,对萤的关心也是出自真心。
可是小怪就是没办法不对这个男人提高警觉。
叫他们不要靠近播磨乡的夕雾,到底是什么意思?
昌浩决定前往播磨乡。他要亲自向长老们道歉,告诉他们他不能跟萤结婚,所以小怪和勾阵陪他一起来。
撇开萤不谈,他们无法判断神袚众值不值得信赖,所以对周遭的所有事物都抱持怀疑。为了预防昌浩受害,神将们都有义务要这么做。
好一会,一行人都默默爬着山。
冰知和萤轻松自如地爬上陡急的斜坡,昌浩还是有点喘。
冰知回头对抖着肩膀喘气的昌浩说:“要不要稍微放慢速度?”
“不用,我可以。”
昌浩马上顶回去,把嘴巴紧闭成一条线,坚持撑下去。
坐在他肩上的小怪甩甩耳朵说:“不要太逞强。”
“我才没有呢。”
“看起来明明就有。”
“小怪……”昌浩半眯起眼睛说:“既然担心我,你就下来自己走路啊。”
他其实是拿小怪出气。
小怪假装不知道,眼神东飘西荡。没多久,忽然低声说:“云……”
“别想蒙混过去。”
“不是啦。”
小怪甩尾巴敲昌浩的头,举起右前脚指给他看。“你看。”
昌浩很不情愿地往小怪指的方向望去。
从树木的夹缝间,可以看到冬天特有的皎白天空。
昌浩眨了眨眼睛。
为了不被他人发现,冰知选择的是野兽走的路,不是人会走的路,所以乔木的枝干层层交叠,从狭缝望出去的天空很小。
树木茂密,风不是很强,可是阳光被树枝这笔,还是寒气逼人。
昌浩定睛看着被树枝切割成一小片的天空,仿佛看到了两道云。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心想那确实是……
“……步障……”
前方有声音在叫唤茫然低喃的他。
“昌浩大人!”
他猛然回过神来。
走在前面的冰知,正要往他走下来。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昌浩赶紧跨出步伐,摆出叫他不要下来的动作。
“没什么,没事……”
在三丈(约九公尺)前方回过头来的萤,疑惑的皱起眉头。
“我没事,快赶路吧。”
这么回应冰知的昌浩,觉得胸口瞬间发冷。
挂在天空的两道云,确实是所谓的步障云。
那是送葬队伍的征兆。会是谁的送葬队伍呢?
昌浩的视线忽然停在前面的萤的背后。
她的背影是那么娇小、虚弱。
昌浩的心怦然作响。他想不会吧?可是,为什么……
他甩甩头,想抛开突然浮现的类似预感的想法。
会往那边想,只是因为突然看到了步障云。萤个子娇小,前几天又得到流行性感冒,躺了好几天,原本纤细的线条更加纤细了,所以才会让人产生那样的联想。就只是这样。
昌浩这么说服自己时,小怪看着自己的左前脚,脸色沉重。隐形的勾阵注意到它的举动,但什么都没说。
乔木变成灌木,越过两座小山脊后,他们停下来休息。
遮阳片刻不停地赶路,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距离。
冰知把挂在腰间的竹筒里的水,分给大家轮流喝一小口。再把用果实的粉末揉出来,经过烧烤的干粮分给大家。里面好像加了蜂蜜,淡淡的甜味在嘴巴里扩散开来。
昌浩觉得很好吃,冰知微笑着说:“听说萤小姐从小就很喜欢吃呢。”
萤的视线好像忽然转向了某处。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现在也不讨厌就是了……”
从太阳的位置可以知道大约的时刻。稍微倾斜的阳光洒落下来。风中似乎参杂着比刚才更冰冷的东西。
山里的黄昏来得比平时早。
“到这里,就快到目的地了。”
受到冰知的鼓励,萤点点头,也若无其事般地擦掉额头上微微冒出来的汗珠。
才刚起来,萤就突然弯下腰,喀喀咳个不停。
“萤?”
昌浩担心地伸出手,被冰知委婉地制止。冰知很快介入昌浩与萤之间,搀扶着萤。
“萤小姐,再多休息一下吧。”
萤边咳边无言地摇着头。
她把涌上来的东西硬吞下去,装出没事的样子,笑着说:“对不起,有点呛到。”
喉咙飘荡着血腥的铁锈味,沉重的炽热感在胸口翻腾。
“我们走吧。”
萤走在带头的冰知后面,昌浩殿后。不过有勾阵隐形跟在后面,所以昌浩比并不算最后一个。
昌浩压低嗓门说:“萤不会有事吧?”
小怪低声沉吟。刚才她强挤出笑容的脸庞,瞬间没了血色,可是既然她本人说没事,也只能相信她了。
望着萤的背影好一会的昌浩,张开嘴巴想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候,带头的冰知猛然转过身来,用一只手抓住萤的身体跳起来。
“咦?”
搞不清怎么回事的昌浩,呆呆杵在原地,望着冰知和萤的背影。这时小怪的尖锐叫声刺穿了昌浩的耳朵。
“前面!”
昌浩移动视线。
看到巨大的手腕推到灌木,向他飞扑而来。